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方程就坐在米娜曾坐过的位置，面对着群山、村廓发呆。
刘志远缓缓走上山坡，停在方程身边。青石还算干净，即使有些浮土，也是不染尘事的，随着风来，随着风散……刘志远轻轻拈起一簇浮土，捏在指尖，坐了下来。身下的青石冰凉。
“怎么样？”方程仍旧看着远方不知的一点，轻声询问刘志远。
“我还以为你化石了呢……”刘志远微笑着，“一个人在这里坐几个小时，不闷吗？”
“本来是很闷的……”方程笑了笑，“但是胡思乱想了很多事，反倒不觉得闷了，而且……”方程抬起头，望向空中，“被这山里的风吹得挺舒服。”
“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刘志远虽这样说，但口气却不带一点歉意。在他理解，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想太多的，是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打断这种怀念及联想的。适可而止、恰到好处的思考对人生的进取绝对有益，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怎么会……”方程扭过头来，看向刘志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刘志远隐隐感觉出方程的答案，但还是明知故问。
“想未来……”方程盯着刘志远的眼睛，“在想我的未来……”
刘志远的表情严肃起来：“你担心什么？”
“担心我会放弃，也担心你会放弃。”方程低下了头。
刘志远沉默了。方程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就在半天前，刘志远不正是这样的想法。他的确是打算放弃了，不去管什么国粹，不去管什么古墓，不想再去伤害任何人。本来就只是起点，不过在原地转了个圈，没有开始，也不算是失败，这样没什么不好。刘志远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天色就在这短短几分钟里，更加阴暗。但是，夜空中的繁星却明亮起来，天地间，不会是完全黑暗的。
“被我说中了？”方程也站起来，走到刘志远的身边，与他肩并肩站立。
“半天以前，我的确有放弃的想法。方程……”刘志远看向方程，“现在再次证实，我选择你合作是正确的，你拥有的不是强烈的预感，而是洞察力……”
方程笑笑，拍了拍刘志远的肩膀：“那现在呢？你是什么打算？”
刘志远望向远处被夜色模糊了的山路，肯定地回答：“你看这山路，这样的天色下，已经无法看清，但是我们知道它必然是曲折的、迂回的、盘桓的……必然是通向山外平原的……所以……”
“所以不必杞人忧天是不是？即使没有山路，多走走，路也有了。是不是？”方程颇有些感概。
“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怎么突然会想这些……”刘志远转过头，看着方程。明月升起，月光皎洁，亮晃晃地倾泻下来，方程的五官在明月下异常清晰，线条硬朗。
“也许是因为程敏芝和蔡博卿吧……人一生的际遇挺奇怪的。”方程微微笑了笑，“你还打算去找古墓吗？”
“你觉得呢？我们应该继续找下去吗？”刘志远把问题还给了方程。
“米娜呢？”方程不知如何回答。
“米娜本来打算回去，但是给她奶奶打了个电话后又不回去了。”刘志远淡淡地回答。
“不回去了？”方程有些吃惊，“你没告诉她……”
“我当然告诉她了，不知道她奶奶跟她说了什么，反正她说不回去了。”刘志远皱了皱眉，“她说她奶奶回家了，已经没什么事了。”
“一家子怪人。”方程也皱了皱眉，顿了顿，继续说，“蔡博卿和张建国什么关系？他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你想过没有？”
“当然想过。他们中间就是那个一直在背后操作的人，也是蔡博卿一心保护的人……”刘志远肯定地回答，“你和米娜在定陵遇到的那些事儿，应该都是这个人做的。只可惜，我们猜不出来他是谁……”
“没什么猜不出来的。”方程看向刘志远，“看来你还是有兴趣。”
刘志远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我现在的兴趣已经不再是古墓里有什么东西，而是以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我本来以为不过是米家有个宝贝藏在地下几百年，但是现在我发现事实不是这样。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方程点点头：“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就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我才会联想了那么多……这件事的起因是最让人好奇的。”
“我们……”刘志远的眼睛在越来越黑的夜色里晶晶闪亮，“我们回去和蔡博卿好好谈谈？也许他会告诉我们一些过去的事情。”
“我在这发呆这么长时间，你们都没有谈吗？”方程疑惑，“赵强和张建国呢？”
刘志远苦笑：“米娜为了缓解气氛，一直在讲她小时候的事，我想蔡博卿也愿意听听程敏芝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吧。讲到一半的时候，赵强进屋告诉我们，张建国走了，你也许想知道张建国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方程询问。
“他说在他看到蔡博卿给我下跪的时候，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他的母亲，还有老婆孩子……他说他知道错了，决定痛改前非，踏实做人。”刘志远的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但愿他真的明白了，否则，即使今天你不把他送上法庭，还是有人会这么做的。”方程若有所思地应道。
“希望他是真的明白了吧。”刘志远转过身，“我们回去吧，赵强和米娜现在陪着蔡博卿，我们回去和他聊聊，我想，他应该知道原来的定陵陵监村在什么地方。”
“你还是决定去找古墓。”方程笑了笑，也转过身，跟在刘志远的身后向小院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那个赵强，你不觉得……”
“赵强除了是姚老师的学生外，也许还有别的身份。”刘志远看了眼方程，“就如你一样，本来你也不过是个外人，却碰巧在这里遇到了米娜，又碰巧认识了我决定合作，又碰巧发现你姥姥也许认识蔡家的人……这一切说明什么，说明有些事情也许命中注定。我总是认为，人不会无缘无故聚在一起，一定会发生什么，来了断所谓的因果。无论事情好坏，事件大小，总是要发生什么的……”
“不得了，你开始学佛了。”方程一脸笑意。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你问我是否还继续下去……”刘志远停了下来，非常严肃地告诉方程，“我一直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跑到定陵来，以前吸引我的是一个很虚无的光环，这里写着名利两字，但是我现在发现，不是那样的，真正吸引我的是兴趣，是因为我对这件事有着浓厚的兴趣，为了这个兴趣，即使遇到危险，我也能够坚持下去。”
“不是为了为国家做贡献什么的？”方程仍然微笑着。
“别说那些口号，我没那么伟大。当然，如果能够为国家带来利益与荣耀，应是意外之喜了。我这样说，你还想不想继续跟我一起走下去？”
方程直视着刘志远的双眼，他发现，此时刘志远的眼睛是那样清澈，在月光下，如一眼清泉粼粼。这样的形容用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上也许并不恰当，但这又的确是方程最直接的感受。他从这双眼中透视到刘志远的内心。“我们已经开始合作，虽然不知道定陵结束后，你即将的打算，但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方程肯定地回答。
刘志远微笑，扭过身去：“走吧。”
“走！”方程大步跟上刘志远。
天完全黑下来，暮色浓墨般涂在山顶。群星浩淼的夜空中，北极星恒古不变，在那里烁烁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