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是视着坐在身边的老人,他刚刚吃下了一大碗面条,热腾腾的面与冰凉的夜风,让那样清新,凉爽的风拂动破旧的窗帘,飘到刘志远的脸上,冰凉凉的。刘志远凝他精神振奋了许多。他知道,张建国还有其他两个人已经离开,在这个山中小院里,现在只有他和老人。老人的相貌虽然恐怖,但如果让刘志远选择,他宁肯与老人在一起,而不是张建国,有些时候,人类内心隐藏的东西,远比外形所能看到的可怕得多。这是一个机会,刘志远并没有认为这是一个逃离此地的机会,事实上,在两天后,他确认自己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以后,对这个不知曾遭遇过什么的老人,刘志远充满了好奇。这是个谜一样的老人,刘志远直到现在,也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夜宁静,万籁俱寂。刘志远想到如果在城中,此时应是华灯初上,夜生活刚刚开始。而这里,却是如此静寂。这个老人,难道就这样在这里活了一辈子?如此恐怖的相貌使他无法融入到社会中,他曾是怎样的人?是什么命运让他不得不孤独地一个人在这里生活?老人动了动,似乎打算离开。“等一下,”刘志远仍旧盯着老人,试探性地说,“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手绢。”老人拿起放在刘志远身边的湖蓝色手帕,神色黯然,只是默默地摆了摆手。“可不可以不要再堵住我的嘴,我不会喊的,我很想有个人一起说说话。”刘志远仍看着老人,态度恳切,“你不想吗?我们随便聊聊?”老人的手微微颤抖,刘志远说的话似乎起了作用,老人重新坐了下来。他慢慢掀起铺在土炕上的薄褥子,用右手唯一剩下的大拇指沾了沾水,在土炕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刘志远赶紧蹭过去,两天来,他已经习惯了手脚被缚。“你不怕我吗?”令刘志远惊讶的是,老人虽然手指残缺,但笔法却苍劲有力,颇有功法,而且写的是繁体字。刘志远马上回答:“怕,刚开始见你的时候很怕。但是现在不怕了。”“为什么?”老人继续写着。刘志远苦笑:“都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怕又有什么用。而且,这两天你来给我送饭,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老人的眉头皱了起来,突然瞪大了唯一的右眼,左脸扭过来,恐怖的对着刘志远,样子变得狰狞。刘志远不由地内心狂跳,他必须得承认,在这样寂静的夜里,面对这样一张脸,还是让人胆战心惊。这瞬间的表情变化,自然没有逃过老人的眼睛。“你明明很怕我。”老人一边写,一边低下头,他仍完好的右脸,看上去那样哀伤。“对不起。”刘志远从心底有了想说对不起的感觉,他也说不清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还是因为老人残缺的外貌。老人摆了摆手,又开始在土炕上写:“你不该多管闲事。”刘志远有些吃惊:“果然是米家的事。我并不是多管闲事,我只是很想知道米家的国粹是什么?也许你不相信……”刘志远说到这里,他低下了头,短短几天时间,他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转变,甚至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最初,我想揭开这个秘密,可以说是有很大的功利心,我只想着这个秘密能给我带来的是什么,说是帮助米娜,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已经完全改变了,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对我不再重要,我发现有一些人,一些事情,才是真正值得我去珍惜与努力的。”刘志远抬起头,发现老人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怎么?你不相信我?”老人马上写道:“不,有的人是值得付出一生去珍惜的。”老人写完后,看向刘志远。刘志远意外地发现,老人的眼中竟似有泪光,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但那的确是泪光,即使在昏暗的灯下也那么的清晰。“你有值得付出一生去珍惜的人?”刘志远小心翼翼地问着。瞬间,他骤然有了一种感觉。在这没有灯红酒绿,没有是非功利的山间,在夜风凉透得可以穿过精神空间的刹那,刘志远发现他开始懂这个老人了。这种感觉说不清,这是内心瞬间的感悟。老人的眼神飘忽起来,沉默了良久。刘志远等待着,他知道老人一定是想起了往事,想起对老人来说值得珍藏一生的往事。“你可不可以不去报警?”老人在沉思后,突然又开始奋笔疾书。刘志远叹了口气:“我现在这样的情况,就是想去报警也去不了。”“我放你走。但是你得保证不去报警。”老人的眼神又是那样哀伤,甚至可以说是乞求。“你肯放我走?可以吗?”刘志远的心又狂跳起来。老人点点头,继续写着:“如果你不想有人受到伤害,那就继续调查下去,帮我揭开谜底。”“帮你揭开谜底?”刘志远吃惊地看着老人,“你也想知道国粹是什么?”老人摆了摆手,一笔一划地慢慢写着:“我是为了一个人而这样做。如果你可以帮我,我就放了你,而且保证绝对不会有人受到伤害。这是我们的交易,你觉得怎么样?”“你相信我?”刘志远的表情严肃起来。老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又摊开双手在刘志远的面前,然后用力地写着:“赌注。”“你是告诉我,你已经经历过最坏的事情了,所以不会再有什么比那个更糟糕。你愿意相信我,来赌一把?”刘志远皱着眉,他也不能肯定自己理解的是否正确。老人露出淡淡的微笑,但这微笑在刘志远看来,仍是那样的哀伤。刘志远呆呆地坐在土炕上,看着老人走了出去。小屋的门第一次没有关上,四敞大开着。这是刘志远从进入这屋到现在,第一次看到它如此地对自己不设防。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稀里糊涂地被抓到这里,莫名其妙地被关了两天,而现在,他可以离开了?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这和那些小说与影视中的情节多么不相符。不,这不是那些文艺作品,这是现实。现实的一切,都是人心在起作用,刘志远相信,那是一位善良的老人,他的心中也许这么多年都深藏着一个无法淡忘的过去。许久,老人再次回转,手中拿着一把小刀,及一个信封。刘志远就这样愣愣地坐在炕上,看着老人割断了绑住他的绳子,看着老人把信封交到他的手中。他可以走了。这是刘志远从老人的行动中看出来老人要说的话。被绑了两天的手脚酸麻,骤然下地,双脚几乎支撑不了全身的重量。老人撑起了他,用那一双残缺不全的手。毕竟年轻,刘志远的双腿很快恢复过来,他把信封慎重地放进口袋,感激地对老人说:“信封里装的是你让我做的事情?”老人点了点头。“我会按照你写的去做,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刘志远诚恳地说。老人再次点了点头。刘志远迈出了小屋,清凉的风徐徐飘来,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吗?刘志远突然感觉如获重生,他的内心,甚或他的灵魂,都被这风洗涤得干干净净。是的,他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他的想法和以前再不一样。他真的获得了重生。刘志远大步奔向了院门,在推开院门的刹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你……是谁?”老人被刘志远问得一愣,却仍没有回答,他扬了扬手,似乎在催促着刘志远离开。“再见。事情做好以后,我会回来。”刘志远的内心坚定起来,他迈动着被束缚了两天的双腿,大步飞跑,他要一直这样跑着,跑回城市中去……老人慢慢走到院门,远远望着刘志远离去的背影,他的手在口袋中摩挲着,口袋里是那湖蓝色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