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床之前,苏兮算准时间跟合伙人对接本季度最后一批物料发货之前的相关事宜。她突然觉得有些口干。刚端起茶杯想要喝水,客厅传来敲门声。她起身穿过走廊,透过猫眼看向楼道,只见一位身穿黄色冲锋衣戴棒球帽的快递小哥,他戴着只薄薄的除菌口罩,手里端着只中等大小的包裹。应该是网店订购的花草茶到货了。她“哗”地一下拉开门,脚还没迈出去,只见对方身手及其敏捷地将快递往她怀里一塞,快递单一撕,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看他轻车熟路的手法,苏兮当即愣了愣。可再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名普通的快递员,若因为染上风寒戴除菌口罩也就罢了,可他的冲锋衣上没有公司标志,没有任何礼貌问候,甚至……对,他甚至忘了让她签收!苏兮深深吸了一口气,楼道里弥漫着一股干燥的烟草的味道。苏兮一顿,充满警惕的目光落向手中的快递盒。分秒间的失神,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从挂钩上抓过钥匙,登了双平底鞋追了出去。她一口气跑下一楼。刚出门洞,只见那辆再熟悉不过的gtr停在前方拐角处。车子貌似已经启动了,夜的深沉放大了发动机的声响。他坐在驾驶室里,微微侧身,貌似在系安全带。她想放弃的,可一个执念拉扯着她——不!他不能就这么白白走掉!谜题就此一解,必须当面问清楚!苏兮快步追上去,想都没想便一把拉开车门:“山南哥,原来真的是你。”话音伴随着轻微的喘息。只一瞬间,她的眼睛就湿了。沈山南倒并非太多吃惊,他这人向来这样,就算泰山压顶也会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他抬头,停下手头的动作,安全带立刻弹回原处。“还是被你发现了。”他有些怅然,“来,先上车。”“是那股气味告诉我的!”“气味。”他的语气里没有疑问,而是一种承认。这种感觉该如何形容呢?苏兮深深想着,就好比,就好比自己恰好答对了他给出的一道考题,他频频点头,而后在卷首打了一个红红的对勾。即便注意到他的语气,苏兮还是做出了一番解释:“你刚才抽身走开,带动了一小团原本静止的空气。楼道里充斥着一股vanilla tabacco的气息。不止如此,包裹上的味道更浓重。我本早该注意到的,可从前之所以没太留意,是因为你送给我了一瓶同款香水,而我也的确一直在用。可这两个周我不太舒服就没怎么用香水,你的味道就显得异常突出了。”“我以为自己很聪明呢。”沈山南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中却不见失落。“山南哥,其实你是故意让我发现的对吗?”苏兮无比平静地望着他的侧脸。“虽然我知道那些苹果不意味着警告或伤害,可还是想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意思。”沈山南带笑的目光落向手刹,那神情像是享受着一场智者间的游戏。他不轻易回答,反问:“苏兮,你还记得我邀请你去看的那场画展吗?”苏兮点点头,“慕尼黑的老卢卡斯克拉纳赫。”“那组伊甸园很有名。而我最在意的,是画中可见的果实。”“你是说智慧果?”苏兮不解。沈山南侧过身,右手轻轻撑住座椅左臂架上方向盘。他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很多人都以为善恶果吃了以后能够分辨善恶,所以也称之为智慧果,甚至还有人认为它是“禁果”。但这些都不是《圣经》的意思。分别善恶果真正的意思是:吃了以后就开始以自己的标准来分别善恶。”苏兮迟疑了一秒,瞬间豁然开朗起来了:“所以你一直在提醒我,要我擦亮双眼看清真相,再以主观标准分辨你的所作所为?”“我要保护你,还要保住我自己。”“……”“当我意识到她快没气的时候,我想报警,可是我胆怯了。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已经被卷入其中。那一刻,我害怕极了,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就算日后相见,想必我在你心中的形象也会轰然倒塌。不仅如此,万邦的未来也将岌岌可危。比那些作品、奋斗、成就本身,更珍贵更脆弱的,是名声。归根结底,我无法忍受丑闻。”苏兮的瞳孔随着他的话音放大,再随着他低落的尾音彻彻底底地熄灭掉。他这是在承认自己的罪行吗?“所以山南哥,你承认……黎露是你杀的了?”沈山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痛苦的笑:“我只是在讲述事实,至于结论,还是等待警方那边的消息吧。”真相总算是水落石出了。本该因尘埃落定感到安然,可苏兮的心中顿时波涛四起。她多想问问他,行凶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那份指明凶手的储存卡里只有季霖郁的面目?她明明还有好多好多的为什么,可胸口像是压了块秤砣,压得她张不开口。在接下来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他们之间陷入了一场诗一般严峻的沉默。沉吟良久,苏兮终于动了动嘴:“你走吧。”她的声音剧烈颤抖着,像是努力对抗着某种极其强烈的情绪。沈山南立马接过话:“苏兮,我们都有阴暗沉沦的时刻,挣扎着想要摆脱一切,当我们那样做时,剩下的战友就得让光明照亮黑暗,看看发生了什么。苏兮……”苏兮立马反唇相讥:“那我得先弄清楚要面对的是什么,然后才能去处理。”她稍作停顿,放缓了语调,黯然神伤说道,“够了!我们不用再聊下去了。山南哥,别人怎么做我不关心。我只知道我没办法亲手把你……把你……”她泄了一口气,“请你走吧。”苏兮伸手开车门,却被沈山南拦下了:“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等苏兮回应,他迅速追问道:“你……爱过我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她感到难以启齿。扪心自问,从来没爱过吗?当然不。苏兮没回头看他,将车门推开一条窄缝,似有若无地说道:“曾经喜欢过。可现在我感觉我喜欢的,想念的,都只是喜欢当初的那个你,与现在的你没有关系。”沈山南听罢,嘴角绽放出一个释然的笑:“我知道,有的人是一时糊涂,听取一面之词。有的人则是出于某些原因怀揣明白,却选择听取一面之词。在这一点上,我很感动,也很感激。这种宽慰对我而言真的足够了。”他顿了顿,话语间充满了不舍。“再见,苏兮。”沈山南一脚油门,车子绝尘而去。她望着他的背影,好似这一别便会消失人海,再也不相见。她顿时眼泪如雨,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幸福是什么?幸福究竟是什么啊苏兮?”她扪心自问着。一个声音在心底回响,“幸福?所谓幸福,不过是苦难生活中的一点自欺!”2.吃过晚饭,苏兮收拾好碗筷接着走进浴室,正要将滚筒中的衣服塞入烘干机,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苏兮赶紧掏出来接听。“苏小姐,现在方便说话吗?” “张飞”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出来,一如既往地冷硬,辨不出任何情绪。“方便,请问您有什么事儿吗?”苏兮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对您呈交的那张sd卡进行了专业分析。明天想请您来局里一趟,有些情况想让您知道。”苏兮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什么情况?跟我有关吗?您方便先透露一点吗?”“张飞”一听,立马压低了嗓音,说:“苏小姐您别紧张,跟您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事情经过可能跟您猜测的不太一样。具体情况还是当面聊好一些。这样吧苏小姐,明早十点见。”“张飞”说完便挂了电话,留苏兮一人原地徘徊。不太一样?什么叫不太一样?是有什么转机吗?或者,比自己想象的更糟糕呢?即便是为了黎露,可她真的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出事。直到睡眠铃声响起,她才猛地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