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世界·异闻之窥

有关悬疑,总有一些你想不到的,而这些想不到的,往往就停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本期杂志收录以下作品:国外名作连载《万兽之地》(一)、《黑暗中的女孩》(一) 悬疑文学大赛作品超完美特警(十一)、11月16日,你上哪儿了呢?(六) 更有专栏《天道》(下)、异闻《阴兽》(一)及其他精彩作品 更多详情,尽在《悬疑世界·异闻之窥》 《悬疑世界》是中国悬疑类期刊中的王者,在悬疑类读者群中拥有广泛的知晓度与影响力。2011年9月,蔡骏先生于上海创办了《悬疑世界》杂志,并任主编。2013年5月,《悬疑世界》期刊全面升级为数字刊,以“让悬疑走进殿堂”为办刊方向,在选择畅销作品的同时,明确了“偏重文学、偏重思想、偏重人文”的新定位,高质量的组稿准则在悬疑类读物中独树一帜;并成为国内首家放弃纸质期刊,全数字化出版的未来型商业刊物。

专栏 天道(下)
作者:香无 责编:赵衡
你是个奇怪的人,但你不是凶手。
后来在调查中发现,蓉蓉是被绑匪打死的,几乎同一时间,绑匪被狙击手猎毙。
吴处从此调离了科室,事件被警方压了下去,资料仅限内部流通。张队永远记得父亲跟他说起这事时眼里的痛惜。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在父亲出事后,吴处才移情把张队当成了自己的干儿子一样养育着。可现在,一样的情形产生了。
胡一伟死了,当年的狙击手死了,仓库再次大火,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显然是吴处。
张队的脑子里像过电一样乱,他第一次慌了。吴处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有时候买个菜上楼都拎不动还得叫自己,更何况,那是父亲出事后唯一看照他的人。
他不能让吴处出一点事情。
张队飞快地奔跑在夜幕中,穿街过巷,他甚至忘记了开车。
他的枪还在警队的柜子里,这个点了,吴处应该没走。他得过去,再危险也好,他得去照顾那个啰嗦的、给他不断介绍相亲对象的、像父亲一样的老头子。
张队奔跑了半个小时到了警队,队上还零零落落的亮着灯。张队稳了稳呼吸,沉着脸推开门进去。
他没急着去吴处的办公室,先在警备处拿了一支电棍,这才稍微有了点底,沿着楼梯往吴处的办公室过去。走到门口,张队的手心密密地渗出汗来,他从未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如此紧张过。
吴处的办公室里没开灯,张队贴在门口谨慎地看,片刻后,他轻轻用警棍将门推开条缝。
里面似乎没人。张队咬紧牙,两手换了个姿势,紧紧地握在警棍上,接着他用脚彭的一下将门踹开,整个人飞扑进去!
屋子里很暗,吴处的椅子背对着他,屋外夜色点缀了繁星。
椅子上坐着人。
张队沉下声。
“老头子?”
那椅子动了动,转过来。张队眼睛一眯,在看清椅子上的人后,猛地往前扑去。
咔哒。
他僵住了,一个人自他身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他的枪,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张队缓缓地转了下脸,椅子上的安明哈哈笑着出了声。
“张队长,您要找的,就是那把枪吗?”
跟着安明的娇小女孩动了动手,张队清楚地看见她已将枪上了膛。
“你们这是在犯法!”
“所以这不找您投案自首来了嘛。”
安明不为所动,乐呵呵地起身来到他跟前。他肥胖的身体将椅子带着往前走了几寸,皮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安明走到张队跟前站定,张队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声音寂静地在房间里回荡着。
“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如果您保证不动粗,好好听我说完接下来的话,我就把一切都告诉您。”
张队抿住了嘴,安明挑眉,叹了口气。
“不是吧,连这个谎都不愿意撒?”接着他微微偏头,看着那女孩,“孙小姐,这枪你说咱们还放不放?”
姓孙的女孩看了看安明,又看了看张队长,用那又面又软的声音开口。
“还是不放了,老板您先说完比较安全。不过,您得节约时间,张队长恐怕随时能把这枪给缴回去。”
安明闻言嘴角一提。他那双绿豆眼顺着张队上下打量,忽然开了口。
“还有五分钟。”
张队瞥着安明,手机铃声停下又起。安明的笑容更浓,似乎打算就这么僵持下去。
“四分钟。”
“三分钟。”姓孙的女孩接了话,双手又握了握枪。
铃声继续着,张队的脑子里已经转过了五种一口气制服面前这两人的方法,但他还在等待着。屋子里太安静了,呼吸交错着带来一股暗涌,衬得那铃声催命似的一下急过一下。
“两分钟。”
“一分钟。”
门外响起极轻的声音,张队敏锐地捕捉到了,接着安明也笑起来。
“观众到了。”
“举起手来!”
随着安明的话,刚子一个猛扑进了屋,举着枪对着姓孙的女孩的头。张队往后看了眼,姓孙的女孩浑然不动,枪口也没有半分偏移。
“队长!打您电话不接就知道出事了!”刚子急匆匆地出声,“把枪放下!”
“观众来齐了,你可以开始了。”
张队转过脸盯着安明。他们俩静静地对视着,安明偏头,搓了搓自己的牙花。
“好好好,好定力,”他说着,甚至有些眉飞色舞,“张队长,您和您的小跟班们现在应该已经发现胡一伟跟沈杨梅之间的关系了吧?”
“那又如何?”
“不如何,干脆大家资源共享,您说说你知道的事,我再告诉您吴处长现在的位置。”
刚子紧张地瞅着张队,直到张队的肩微微一松,扭头对他开口。
“刚子,放下枪,你来说。”
刚子一愣,犹豫片刻后还是照做了。他将枪放下紧紧地攥着,没有回匣。一双眼继续警惕地关注着前面三个人。
“胡一伟是十八年前制毒工厂的二把手,也就是这次被烧掉的那个地方。后来因为吴处的王侯反水,毁灭了关键性证据,所以被无罪释放。王侯被警方和胡一伟两方夹击,无奈之下选择了自杀,他老婆把所有的责任怪在了吴处头上,所以绑架了吴处的女儿。双方在对峙时,吴处的女儿不幸遇难,而同时杀掉绑匪的正是第二个死者,沈杨梅。”
“所以关系很清楚了不是,这事情跟十八年前的泄密事件有关系。”安明无所谓地耸耸肩,“张队长你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也是害怕吴处长成为第三个目标对吧。”
“你们把吴处带哪里去了?”
刚子可没张队那么好的涵养,他怒目圆瞪地冲安明吼起来。然而张队很快开口制止了他。
“刚子,不是他带走吴处的。”说罢,张队转头看着安明,“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知道沈杨梅也不是你杀的。”
刚子闻言一惊,不可思议地指着安明的脸开口。
“队长你,你信他?”
“是啊,你信我?为什么?”
安明随即表达了和刚子同样的惊讶。
“不,我信的是刚子,”张队瞥了安明一眼,盯着刚子,“你是个专业警员,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没人能只用五分钟杀人还布置现场。”
刚子眼圈一热,刚想说什么,旁边却传来一声轻轻的哼。
“还以为您有什么理论,居然这么幼稚。按照概率和现场情况,我是最后一个见沈杨梅的人,您怀疑我是天经地义的事。”
张队直了直背,冷冷地看着安明道:“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奇怪的人,但你不是凶手。”
安明的眉头拧起来了,接着他一偏头,对一旁的女孩开口。
“孙小姐,麻烦您告诉张队和这位小朋友,为什么不可能是我。”
“好的老板,”女孩往前踏了一步,轻柔地开口道:“老板您身高175 公分,体重165 斤——”
“163.5。”安明暗暗地反驳她。
孙小姐上下一看,继续道:“165 斤,正常步态是62 公分,着急了也不会超过80,百米跑的记录是18 秒——”安明咳了声,孙小姐没过多理会,继续往下道:“沈杨梅的客厅约为23 平米,去掉家具所展面积,还剩5 平空地供人活动。沈杨梅被人砸中后脑而死,家中也翻乱了,也就是说,老板在杀死沈杨梅之后还要制造现场整理自己的衣服以及掩藏凶器。鉴于你们在现场没找到凶器,说明老板至少是把凶器丢下楼了的。注意,这位警察先生抓住老板的时候——”
“孙小姐,注意用词,是请。”
“好的,这位警察先生请我家老板过去时搜了身,他没办法把凶器藏在身上。总体计算下来,老板要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最少需要十分钟,远远高于现在已知的五分钟时常,所以我老板不是凶手,回答完毕。”
“看,这才是真的相信。”
刚子的嘴张得老大,半晌没合。张队盯着孙小姐,她没有丝毫得意的情绪,只是单纯描述了自己的看法。
怪人!张队这样想着,一方面偷偷将手放进了口袋里。
他一直随身携带一瓶胡椒水,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对女人使用这招。
他的动作没有逃过安明的眼睛,安明笑嘻嘻地走到他跟前,摸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
“张队长,您先看看这里面的照片,看完了,再决定是不是要对孙小姐动粗吧。”
张队的心陡然跳了下,一种不祥的预感上了他的心头。
他拆开那牛皮纸袋,袋子很轻,里面只装了几张薄薄的照片。
是吴处。
吴处的车停在沈杨梅楼下。
吴处上楼。
吴处下楼时手里带着个包,里面鼓囊囊的。
吴处将相框放在桌上。
吴处和人打电话,眉头紧锁。
……
每一张都是偷拍的。
张队抬起头来,脸色沉得可怕。
“你想说明什么?”
“还不知道?那听听这个?”
安明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录音笔按下。在短暂的沙沙声后,吴处的话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你是王侯的儿子。”
“……你想要什么,你父亲的死只是当年的一场意外,我并没有逼他。我只是让他帮了我一个小忙而已,谁知道他会搞的那么大!况且,况且你妈妈也杀死了我的女儿!”
紧接着,张队听到了他平生最毛骨悚然的一段对话,一个年轻的声音开口道。
“不,你女儿,是你自己杀死的。”
吴处的嗓音顷刻阴下去了,他问,你想怎么样。在一片模糊后,他轻飘飘地开口道:“我知道了,明天下午三天,老地方见。”
安明嗒地一声关上了录音笔。张队的手随之而至,一把拧住了安明的领子,几乎将他整个提拎到自己跟前,全然不顾身后孙小舟的枪口。
刚子也愣住了,只能傻乎乎地跟着张对的动作两步往上,再次举起枪口。
安明的脸被领子勒得通红发胀,脑门也渗出汗水。可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同样一言不发的张队,静静地等待着。
张队说不出话。
安明给了他一个他一直不敢深究的可能——杀死沈杨梅和杀死胡一伟的不是同一个人,吴处早已在工厂起火,胡一伟死亡时就差不多猜到了幕后的人可能是王侯的后人。当年王侯是吴处逼死的,证据也有可能是吴处指示王侯销毁的。
吴处是无间道中的无间道,他一定深深牵扯进了当年的制毒工厂中,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在整件事情将要结束时孤注一掷。
而按照音频中那人的说法,吴处的女儿蓉蓉,竟然是他自己杀死的……
张队的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却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起来。
安明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接着用一种摧枯拉朽般的力气将他拉开。张队几乎瘫倒在地,安明看着他,理了理领子。
“据我估计,杀死沈杨梅的东西就在这个房间里,”说着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吴处桌上的相框仔细地看着,“您知道现场为什么满是玻璃渣吗?我想那一定是为了隐藏什么别的东西。毕竟,有什么能比在一杯水里隐藏一滴水,在一堆玻璃渣里隐藏一块玻璃碎片更好的地方了呢?”
说完,安明将那相框反过来,递给张队——相框上没有玻璃,女孩的笑靥如花。张队倒退了两步,一股锐利的刺痛从心底慢慢升起。
半晌,他憋出一句话。
“我不信。”他抬头,看着安明,重复了一次,“我绝不相信老头子是这样的人!”
安明挑眉,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片刻后,他第一次失了风度。
“你是不是有病?”
孙小舟抬头看了安明一眼,安明一脸莫名其妙地瞪着张队,嘴里连珠炮似的开口。
“你没看到我的不在场证据却相信我,现在看到了吴处长的犯罪证明你居然又不相信,你还是不是警察?”
“你懂什么!”刚子一声怒吼,呵住了安明,“张队特别尊重吴处,吴处一直照顾他,就像他的爸爸一样!”
“那又怎么样?像而已,又不是亲生的。再说了,你们吴处连亲生的都能杀……”
安明话没说完,张队再次揪住了他的领子。他额边的经络爆出,牙齿咬的咯嘣直响,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
安明静了,他举起双手,无奈地耸肩,幽幽开口。
“别相信任何人,相信自己的脑子。”
“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他是……他是好人……”
张队的话虚弱极了,他的胳膊一直颤,热病般无法停止。
亲情友情恩情,再深的情也不敌生死,况且还未到生死,只用一段音频,几张照片,多年的信任就被打得溃不成军。
张队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安明。可此刻的他连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安明将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拉下来。他又恢复了那一脸精明的模样,油腻的手掌抚着同样油腻的头发,露出一个油腻的笑容。
“张队长,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您跟我走,我给您看最终的答案。”
说罢他偏头,孙小姐这时终于将枪放下,还到张队手中后,跟在安明身后到了门口。她抬脚,犹豫须臾,又回头看着张队。
“您……别太难过,老板他——不会出错的。”
张队悚然抬头,孙小姐已别过脸,离开了房间。周围顷时安静了。孤灯坐在桌上,刚子手足无措地绕着张队。
“队长……”
张队埋着头,他的肩垮着,他没看刚子,只是摸出电话。
上面三个未接,两个是刚子,一个是小刘。
小刘给他发了条短信,写着:队长,那件衣服我查出来了,是王侯的。衣服上的血迹——是吴处的……张队猛地关了屏幕,深深吸气,颤抖着吐出来。刚子看得心里难受极了,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拍了拍张队的肩膀。
“队长,也许只是个巧合呢?”
“我得跟上他们,看个究竟。”
“队长要不咱……咱不去了?”
“不,我得去!”
“那我跟着你!”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张队挥手,指着桌上的相框,“这东西,你得带着去化验,看是不是有血。”
张队说完那话时,脸上已经没有了颓然的神情。他将枪装入枪匣,昂首阔步地离开了那间房。

夜色如墨。张队开着车,安明的电话如期而至。
“什么时候给我装的监听?”
“没装没装,第一次见您时帮您换了个手机而已。”
张队低头看了眼一边的手机,从外形到app,和自己用惯的那个无二,不知道安明是怎么做到的,唯一的解释是,他已经盯着自己很久了。
“我家里还有多少监听设备?”
“两个,没放卧室,我是个尊重别人隐私的人。”
安明笑呵呵地在电话那头调侃着,随即给出了一条地址。
张队挂了机,一脚踩上油门。车在无尽的黑夜中飞驰而出,轰鸣声震耳欲聋。而后很快地,他到了安明给的地址——那座被燃烧过两次的工厂。
大门敞开着,里面有人声在说话。张队将车停在三米开外的地方,没出一点声响。他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手机关了静音,接着给枪上了膛。
他听见了吴处的声音。
“我已经解释过了,当年你爸是自杀,跟我没有关系。”
“你撒谎,你当时逼着我爸帮你偷了账本,自己去烧了工厂。过后你不但不兑现承诺,还想杀人灭口,把我爸的信息全部抖给了胡一伟!我爸是被你逼死的!”
尽管很远,张队还是一下认出了他。那天工厂大火,来报案的人就是这个声音。张队身上更凉了。
“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胡说。你凭什么指控我是凶手?你有证据吗?”
“我有。”
那人沉下声,接着房子里静了。片刻后,一阵模模糊糊的,带着电流和胶卷转动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是一段老旧的录音,吴处的声音在录音里显得格外年轻。时间仿佛一瞬被拖回从前,从前的从前,在他还是个好人的那个从前,他对王侯说,你把那本子偷出来烧了,做得干净,我会想办法帮你换个身份,带着家人去香港生活。
张队绷直了脚背。厂子里一时静极了,第二段录音响起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儿子,这段录音你拿着,以后你会用得到。妈妈很爱你,爸爸也是,可爸爸被坏人害死了,你要记得,害我们家破人亡的人,叫吴英初。妈妈今天带着的手枪是爸爸留下的,里面没有子弹。妈妈不会杀人,儿子,妈妈爱你。”
一股淡淡的咸味在嘴里弥漫而开,张队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咬破了下唇。那女人的手枪里没有子弹!
“这是我妈给我留的遗言,她没有杀人!”王侯的儿子强忍哽咽道,“她劫持你女儿,不过是想让你自己把所有的一切都招认出来,给我爸一个公道。结果你自己踩碎了监听器,杀了自己的女儿,还让外面的狙击手以为是我妈动的手!
虎毒不食子,你居然……”
“够了!”
吴处沉下声,冷笑了下。
“这些录音我备份了,放在安全的地方,你若杀了我灭口,那些资料早晚会公布于世。你最好老老实实,照着我说的做。”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没我爸妈那么笨,我要钱!五百万,这个数目和你当年从胡一伟那里拿到的比一点也不过分。”年轻人冷笑一声,“我女朋友早就帮我查到了,你当年做卧底的时候还在外面欠了巨债,在缉捕行动里你找到了胡一伟的小金库,你偷了里面的钱去填自己的篓子,结果被胡一伟发现了。他在审讯的时候要求你帮他脱罪,要不然就把你的事情捅出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拿了多少!”
年轻人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安明的。
“好了王先生,不必和他废话那么多。吴处,是钱重要,还是半辈子的名节重要,孰轻孰重相信你能掂量清楚。”
“你?”吴处一顿,声音更低,冷笑一声接了嘴,“这个胖子,就是你那所谓的女朋友?”
“哈哈,当然不是,我只是个过路的人。”安明拖长了音,用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语气接嘴道:“吴处长现在是不是挺后悔当初把我放走的?您本来不还想着,把我放了之后造成逃逸的假象,等时机合适,您再发一张不计生死的通缉令,就能把沈杨梅的事情栽赃到我头上?现在后悔吗?”
吴处半晌没了声音,过了会儿,他再次开口。
“明天三点,你们来取钱。就你们两个人。”
张队猛地往后一躲,就在他完全藏进阴影中后,吴处与他擦肩而过。他在阴暗中看着吴处像一只寻猎的豺狗般与自己擦肩而过,他身后跟着的阴影在瞬间笼罩了整片夜色。
张队心如刀割。
不过这刀子没割多久,安明就跟着出来了。他站在张队前方不远处抽着烟,一个接一个吐着烟圈。片刻,那烟只剩一半了,他丢在地上踩灭之后,另一个身影出来,佝偻着背。
安明回头看着他。
“王先生,想好了?”
“想好了,不变了。”
“好,明天三点,这里见。”
张队直觉那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他本该这个时候就逮捕面前的两个人,可不知为什么,他却忍住了。

下午三时,烈日当空。天气猛地热了,空气被烘烤得发出脆响,像花开的声音。
张队在仓库的角落里等了一整天。中途他似乎睡过去了,又好像没有。梦里纷繁地走过许多人和事,可他们都是黑白的。
他的父亲是黑白的,吴处是黑白的,蓉蓉是黑白的,刚子,小刘,最后连他自己也一样是黑白的。
大家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
死了多好,活着是受罪,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而后安明和那个青年男子来了,安明对他的态度很恭敬。
再然后,吴处也来了。
张队甚至不想记起吴处是怎么来的,阳光之下,老头子已经不是那个他认识的人了。他的腰上别着枪,他提着箱子,他的另一只手还拉着个女孩,那个姓孙的女孩子。
他们都进去了,张队就睡在仓库的一块木箱后面。他上了膛的手枪从昨晚开始,没有离开过他的掌心。
他听见两边对峙的声音。
孙小姐是青年男子的女朋友,此刻青年男子正在怒斥吴处不讲信用。而吴处的要求很简单,他们必须一手交出记录,另一手交出女孩。
昨天晚上安明和张队通了一次电话,时间很短,不到一分钟。张队说,你这样是不对的。
其实他觉得自己连说这句话的底气都没有。
而安明说,对,我是不对的,但是你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他没有别的办法。
厂子外势必来了狙击手,警方的力量已经介入了,吴处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可让张队痛心的是,这次他站在正义的立场却做了绑匪的勾当。
张队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清楚,一个父亲,是用怎样的心情,在面对身败名裂的危险时选择牺牲自己的女儿的,可他也不想知道了。
他听着青年痛骂吴处的无耻,接着他听见男子把证据丢在地上,吴处放开女孩的声音。他颤抖着缓出一口气之后,五秒内转身,端平了枪,枪口对着吴处的手腕,扣下了扳机。
吴处唉叫一声,手塌下来,跪在地上。
他刚才准备杀掉孙小姐了。
“张……你……”
吴处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神情从复杂一晃而为阴鹫,但很快一切散去,他换上的是张队最无法直视的,像父亲一样慈悲的目光。
“你也要背叛我吗?”
张队哆嗦了下,他不敢低头,目光虚晃在一边的地上。
“你在犯罪。”
他这样对吴处开口。吴处顿了顿,颤抖着接了话。
“是,我是犯罪,可你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他那句话重重地在张队的心脏上开了一枪。只有张队知道,那笔钱吴处用来交了他父亲的保释金。
“我老了,我做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难道你真的……真的要和这些人一起来对付我?”
他两鬓斑白,眼角闪着泪。张队咬紧牙,片刻后,背过身去。
一瞬间,吴处已经重新抓住了枪,对着地上的证据打了起来。他的枪可以连发,那个袋子被一连梭的子弹打得燃烧了起来。
紧接着,吴处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背,而就在吴处准备扣下扳机时,张队猛地下腰,一掌劈在吴处的腿上。
他的手劲太大了,吴处再次摔在地上,他的枪被踢到了一边。
张队站直了。安明的声音自他耳边幽幽而起。
“你还信么?”
他没有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枪声引来了屋外的警察,张队已经听见了他们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吴处忽然高声吼起来。
“我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只要你帮我,我就告诉你!”
张队猛地一愣,他以为自己在这件事情里已经不会太惊讶了。青年没做声响,如死了般安静。
可就在这时,安明的话再次出现了。
“张队,看你了。证据是被烧了,他要是回去,还做他的处长,没人治得了他。”
“或者呢?”
“或者,你把他交给我。”
说着,安明忽然扬手,他的手心里藏着一只极小的袖珍手枪,无声的,一根针似的东西搜地射出来,扎进吴处的脖子。
一切发生得太快,吴处连哼也没来得及哼哼就晕了过去。
张队的枪口在同一时间调转过来,对着安明,而年轻人也迅速跑过去,捡起了地上的枪支,三人对峙。
张队开口。
“年轻人,别做傻事。”
“把他交给你,没有证据,你们只能放了他,就像放了胡一伟一样。”
“不会,你相信我,我不会偏私他,我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没办法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别骗我了。你们定不了他的杀人罪,即使坐两三年牢,他还是会出来,那不是我要的。”
“你要什么?”
“我要他如我一样,活在地狱里。”
青年一字一顿回答了张队的话后,转眼看着安明。
“安先生,您能信守承诺吗?”
安明没说话,点了点头。青年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意。
“那我就放心了。”
张队心中一惊,暗叫不好,立刻转身,可他的胳膊被安明一把扯住了。下一秒,青年将那枪口放进了嘴里,砰地轰掉了自己的半边脑袋。
鲜红的血染痛了张队的眼睛,他猛地回头,一拳揍在安明的鼻子上。
安明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倒退两步,再抬头时,已经有血挂在了他脸上。
“为什么……你早知道他要寻死,为什么不让我救他?”
“你凭什么救他?”
安明哼了声,摸出手帕擦了鼻血,又将那手帕踹在身上。
“他这样的人,父亲是反水的线人,母亲是被击毙的绑匪,他是怎么长大的,受了多少磨难,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他不想活着了,他活着的念想已经解决了。你凭什么不让他去死?”
他说得轻飘飘的,有几个字甚至有些含糊。张队却怔住了。
安明的话说的是那个青年,却也说的是他。
是啊,活着干什么,念想结果了,坏人被惩治了,然后呢?
多年以来的压抑,疑惑、周围的羞辱,冷漠还在,那些伤口一个一个永远无法愈合了。
不如去死,也有了死的资本。
张队怔怔的,浑身打着哆嗦。
屋外的警察已经越来越近了。安明绕过他,走到吴处面前。
他蹲下去,一把将吴处扛在自己的肩上。
张队没有阻止他。
“警官,证据被烧掉了,证人自杀了,所以你结不了案子了,而我准备犯罪了,你让我走吗?”
张队倏地抬头看着他,他的拳头上还沾着血。孙小姐来到他身边,拉过他的袖子,往他手心里放了张纸巾和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行极其普通的地址。
“您别太难过了,可以来这里,找我和老板。”
张队心知他不能这样放他们走了。可他动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扛着已经晕死过去的吴处,从仓库的一角迅速消失。
他什么也做不了了,那一瞬,甚至连曾经他坚持的一切都烟消云散般。他呆然坐在地上,扭过头,怔怔地看着青年那具已经冰凉的尸体……
事情最后以嫌疑人畏罪自杀结束。吴处的辞呈递上去后,再没人找到他。张队破天荒地请了假,没人能够联系上他。
事情仿佛结束了,又仿佛没有。
张队躺在床上,桌面放着安明说过的那两个窃听器。他仔细看着孙小姐给他的名片,过了会儿,他起身,拿起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拨号,铃声自行播放了。安明那油腻的、令人生厌的声音响起来。
“张队长,吴处已经进了我们的仓库,您放心。”
“怎么知道我要打电话?”
“卧室里没监听,可我能看。”
张队一个鱼跃起身,牙齿咬得咯嘣响,安明笑嘻嘻的声音又响起来。
“要是您感兴趣,可以来公司看看。”

公司处于闹市区一栋不起眼的办公楼上。挂牌写着迷你屋,只一个房间。
张队长穿着便服进去时,安明坐在一张皮质的沙发上,他身后的电视里此刻正莫名其妙闪着雪花。
孙小姐站在一边,为他奉茶。温度刚好入口,他们连这个时间都计算无误。
张队坐在了沙发上,安明两手交握着撑在自己的下巴上。
“张先生,”他换了个称呼,“欢迎过来。您想好了吗?”
张队盯着他,片刻后点了点头。安明的笑意更甚,孙小姐取来白纸放在张队跟前,张队掏出笔盯着那纸出神。
上面只有两句话:不计一切,生死无忧。
他签下自己的名字。
安明大笑着鼓掌。
“欢迎您,从今天开始,您就是公司的新成员了。就像我给您介绍的那样,咱们公司做的是服务业,为的是满足客人一切需求。既然您在电话里说不要钱,只要调查,那我们一定会达成您的愿望。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成了公司的一员,您就必须考虑公司的利益。以后如果再带着录音笔上门,我可保不了您了哦!”
张队闻言,将胸前的钢笔取下来,丢在桌面上。那笔帽上微弱地有个小红点,安明将笔取了,丢进一边的玻璃水杯里,笑容不改地继续开口。
“咱们公司的规定很简单,之前您也看到了。只要客户开口,钱给够了,不管多难的事情我们都会顺着客户的心意来做——”
“包括客户要自杀?”
张队冷笑着讽刺了一句。安明面不改色地点头。
“当然包括。同时,您不能泄露顾客的资料,不能按照您所谓的世俗道义去处理任何问题……最重要的,您必须忘记自己是一个警察这件事。”
“如果违法呢?”
“当然会违法,您要是接受不了,这张合同我现在就撕,您从这间房子出去后咱们一拍两散。不过张先生,您也想清楚。
现在除了我们公司外,谁还能帮您调查您父亲的事情呢?”
张队顿了片刻,将那合同推了回去。安明将合同小心地收起来后,哈哈笑着对他伸手。
“张先生,欢迎您加入这个队伍。”
张先生抬头看着那手,过了会儿,和他握上。
“我不杀人。”
“当然当然,孙小姐和您一样,不杀人。”
“交给警方的那盘伪造视频,是怎么回事?”
“我做的,很简单。”孙小姐应了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歪歪头看着他。
“这位是我最美丽能干的秘书小姐,孙小舟。”
张先生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着,过了会儿,他长舒一口气,率先放开了安明,靠在椅背上。
警方收到了青年录的自白视频,视频中他承认是自己绑架了胡一伟的孙儿,逼迫胡一伟自行了断后给他穿上了父亲当年的衣服,又杀死了沈杨梅为母亲报仇。同时,他还交出了那把狙击枪和剩下的几颗子弹。狙击枪是他当年做清洁工时从警队偷出来的,警方调集视频后还真和青年的话对上了。
案子尘埃落定,相框并不是杀死沈杨梅的凶器,因为上面的指纹和有效信息已经被安明提前替换了。
如今阳光正好,孙小舟再为他们端来茶水,打开一边的留声机。老式的爵士乐悠然响起,安明闭上眼睛微笑着倾听。
一切岁月静好,该死的该走的,俱消失无踪,人间仿佛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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