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世界·异闻之窥

有关悬疑,总有一些你想不到的,而这些想不到的,往往就停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本期杂志收录以下作品:国外名作连载《万兽之地》(一)、《黑暗中的女孩》(一) 悬疑文学大赛作品超完美特警(十一)、11月16日,你上哪儿了呢?(六) 更有专栏《天道》(下)、异闻《阴兽》(一)及其他精彩作品 更多详情,尽在《悬疑世界·异闻之窥》 《悬疑世界》是中国悬疑类期刊中的王者,在悬疑类读者群中拥有广泛的知晓度与影响力。2011年9月,蔡骏先生于上海创办了《悬疑世界》杂志,并任主编。2013年5月,《悬疑世界》期刊全面升级为数字刊,以“让悬疑走进殿堂”为办刊方向,在选择畅销作品的同时,明确了“偏重文学、偏重思想、偏重人文”的新定位,高质量的组稿准则在悬疑类读物中独树一帜;并成为国内首家放弃纸质期刊,全数字化出版的未来型商业刊物。

名作连载 万兽之地(一)
作者:【美】詹姆斯· 帕特森,杨贤达译责编:赵衡
他们的爪子渴望猎杀,他们的嘴巴渴望血液。
序幕
1
洛杉矶动物园
西好莱坞,加利福尼亚州
洛杉矶动植物园坐落于格里菲斯公园中,占地4000 英亩,坐拥两个18 洞高尔夫球场,一座奥特利国家中心和一块“好莱坞”金字招牌——相较于野生动植物保护机构,它更像一个破败的观光景点。
公园由时多时少的市政预算出资,实际上不过是个无趣的展销会罢了。斑驳褪色的混凝土步道上散布着满溢的垃圾桶。
加州无情的太阳下,瘦骨嶙峋的动物一动不动地瘫在笼中,眼神空洞,身上满布苍蝇,笼中的粪堆散发着恶臭——这一切都是司空见惯。
入口的东北侧,是被烂泥沟渠环绕的狮笼。曾几何时,如果使劲儿眯着眼,它看上去有点儿像塞伦盖蒂国家公园的一角。
但现如今,由于年久失修、资金不足、人员紧缺,它看上去只不过是个满是尘土的混凝土牲口圈,周边围着人造草皮和塑料树。
早晨8:05,看似空旷的围场已然十分炎热。唯一的声响是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好像有黑漆漆蛇一样的东西在一丛高高的人造草丛中来回摇晃。声音消失了,草丛也停止了晃动。不久,向南50 英尺的地方,一个庞然大物从复合板材制成的巨石后疾速蹿出。
动物园中的母狮子莫萨速度惊人地穿过围栏、奔向晃动的草丛,她的头纹丝不动,灰黄的双眼闪着微光。然而,在最后一刻,她没有蹿入草丛,而是狠狠地摔落。她在地上翻滚,身后和脚爪上荡起阵阵尘沙。
躺着草丛深处的是莫萨的配偶多米尼克,他来自南非,是公园中两头德兰士瓦狮中的狮王。他摇晃着自己雄浑的微红色鬃毛,冷冷地凝视着比自己年轻的莫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这样的情况愈加频繁,多米尼克变得紧张、警觉、无心玩耍。
他眨了眨眼,继续向高高的草丛里甩尾巴。
莫萨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后面的栅栏和那里的橡胶健身球——那是一个饲养员最近给她的。最后,她慢慢地探身过去轻蹭多米尼克的鬃毛,道歉般恭顺地舔舔他。
加州的天空蓝得刺眼,莫萨像大猫一样清理着自己的爪垫。
如果说有迹象显示这个早晨有哪里不对,那么这个迹象不在于他们在做什么,而是他们没有做什么。
对狮子和其他群居的哺乳动物来说,叫声在交流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争夺配偶、解决领地纠纷、共同抵御掠夺者时,狮子会发出吼叫。
在过去两周内,莫萨和多米尼克越来越安静。现在,他们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
早在听到钢丝网围栏的叮咚声之前,狮子们就已经闻到了150 英尺开外饲养员的气味。人类的气味刺激着他们的鼻孔,狮子们的反应却前所未有——他们站在那里,尾巴僵硬,耳朵向前竖起,毛发沿着脊背明显地竖起。
和狼群一样,狮子狩猎和伏击时通常群体行动。这两只狮子现在的行为表明他们已经准备好捕猎了。
多米尼克走出草丛,来到空地上。五百磅沉、几乎九英尺长、肩高四英尺半——即使对于雄狮来说,他也是十分庞大的。
森林之王嗅了嗅空气,沿着人类气味的方向移动。
2
动物园大型猫科动物助理管理员特伦斯· 拉森打开了狮笼外层的钢丝网门,转动门钩把门打开,把红色的塑料饲料斗拖进来。这个健壮的中年市政工人一边拍打苍蝇一边费力地拖动狮子们的早餐——25 磅胫骨和血淋淋的牛肉块。
走进狮笼十余步,在齐胸高的铁丝围栏尽头,拉森——这个曾经在派拉蒙影业公司工作过的前演播室灯光师,将牛肉倒在围栏内,并后退了几步。肉块扑通扑通地落在泥土上,发出湿漉漉的拍打声。在打开的外层围栏旁,他将饲料斗倒扣过来,坐在上面。他知道自己应该紧锁外层围栏并站在围栏外关注狮子进食,但现在是国庆周末,主管们都去度假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动物园开始营业前的清晨和狮子们一起坐在狮笼里——这是拉森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汤米· 雷克托,大型猫科动物部年轻的主管,喜欢更加小型、敏捷、深情的猫、美洲豹和山猫;而拉森则不同——自从七岁时欣赏了那场改变人生的玲玲马戏团表演后,他就是一个狂热的“狮子粉”。拉森认为:狮子作为力量、危险和神秘的象征是有原因的;参孙、赫拉克勒斯等大力士和狮子搏斗是有原因的。即使在狮群身边工作了15 年后,他们的力量、身体的优雅和超凡脱俗的美依旧令拉森着迷。和他在电影行工作时一样,拉森经常告诉他的朋友们,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把它作为赚钱的职业。
他从卡其色制服衬衫的胸袋中掏出一包百乐门香烟,倒出一根叼在唇间并点燃,别在工装短裤口袋上的摩托罗拉对讲机发出一声尖锐的求救信号声响。拉森一边伸手去拿对讲机,一边猜测发生了什么问题。这时,透过对讲机的静电噪音传来维修站阿尔· 龙可夫斯基(Ronkowski)那又高又细的声音——他在抱怨有人抢了他的停车位。
拉森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调低对讲机的音量,从鼻孔中喷出两道灰烟,检查着那100×200 英尺大的狮笼另一边的草皮。那两头狮子究竟哪里去了,他琢磨着。通常,他打开笼门时,莫萨总会等待着他,就像追着电动开罐器声音而来的家猫一样。
当听到扑通一声时,拉森弹掉香烟站了起来。他感到一阵惊慌。
什么?哦,不!那条水渠?
水渠旁有一条凸起的护堤和一个防护台,用以防止狮子跌入水中,但有一只狮子曾经落水。工作人员用了两个小时才将吓坏了的、湿透了的莫萨引回堤岸。
在主管休假、半数员工在岗时,这正是他想要的——和愤怒的、湿透了的四百磅重的狮子玩儿救生衣的游戏。
没有后援就进入笼子绝对不是个英明的决策,但在日常的工作中,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他迅速打开大门,跑到水面上凸起的护堤旁。
看到水渠上漂浮着的绿色瑞典健身球,他长舒了一口气。
他忘记了简单的可能性——不知道怎么搞得,莫萨把球撞下了防护台。就是这么个事儿。
转身离开护堤时,拉森停了下来。他站在水渠边眨了眨眼。
雄狮多米尼克安静地站在他和围栏敞开的门中间——他的尾巴有条不紊地摆动着,金琥珀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拉森的脸。他的早餐在他身边,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他坐在那里,庞大且安静,用那双平淡的、火焰般的双眼盯着拉森。
看到他像个佯攻的拳击手一样前后移动着,拉森感到口干舌燥。
他在摆姿势,拉森努力平静地说服自己,尽力保持身体的纹丝不动。当然,这只老公猫只是对他领地中间出现的人感到惊讶。拉森知道,如果在野外,这只脾气暴躁的20 岁雄狮早该被争夺母狮的年轻挑战者杀死了。
拉森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困境。他想到了对讲机,决定不用它——至少现在不用。他曾经和多米尼克共处一笼过。这个老家伙只是在仗势欺人。他随时会厌倦懦夫博弈,转而开始进食。
多尼米克和拉森已相识多年,他熟悉拉森的气味,知道他不是威胁。
而且,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拉森身后还有一条水渠。
只需三步他就能安全地跳下去。虽然会打湿自己,虽然会有点儿丢人,可能脚踝会骨折,但等其他饲养员赶来时,他不会骨肉分离,内脏也还会如他所愿地待在身体里。
“好啦,好啦,哥们儿,”拉森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轻声说道。
“我是挺喜欢你的莫萨的,但她不是我的菜。”
拉森感到他的左侧有动静。他及时转身,看见一个巨大的黄褐色物体冲出草丛、冲向自己,扬起一阵尘沙。它越来越大,并不断加速。
莫萨跳起前拉森根本来不及挪动半步。她的头像个清障球一样撞上他的胸口。他被撞飞了十英尺远,然后背部着地,呼吸困难,元气大伤。
拉森头晕目眩地躺在地上。他的心跳得又快又重,他怀疑自己心脏病发作了。当莫萨低沉压抑的咆哮在他耳边回响时,他知道这不是心脏病。
在他伸手去摸对讲机时,莫萨把爪子搭在他的肩上,对着他的脸咬下去。她巨大的上犬牙刺穿了他的双眼,她的下门齿轻而易举地滑入他的下颌底部。
莫萨咬着他的头前后撕扯时,拉森同破布娃娃一般无助。
当他的脖子折断时,他听到了一声和铅笔折断时一样的声音,这个声音是他临死前大脑记录的最后一件事。
3
莫萨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放开了死去的饲养员。她像用牙签一样,用右前爪上拇指一般的悬趾剔出牙齿间的一丝细肉。
随着她吮吸口中的血渍,拉森手表的碎片掉落在泥土上。
多米尼克已经吃饱了,开始慢慢小跑向敞开的大门。在被栅栏围起的走廊尽头,这两头狮子穿过接受医疗护理时的隔离笼。他们今后可不会想念那个笼子。
他们迅速地穿过大型猫科动物区的后院。在远远的尽头,水管旁边,是一道矮门;另一边是动物园亮白色的水泥路。莫萨和多米尼克不费吹灰之力地跃过了矮门,很快就顺着公园空旷的步道飞奔而下。他们跳过十字转门,绕过停车场,奔向格里菲斯公园最近的橡树和胡桃树丛。
他们爬上一座灌木丛生的小山,又从小山的另一侧爬下。
一股闷热的微风吹来,他们又嗅到了人类的味道。片刻之后,他们将气味的来源锁定在高尔夫球场的一条球道中。那是一个身穿红色衬衫、黑色短裤的年轻英俊的黑人。他准备在上班前打个九洞高尔夫。在高尔夫球场看到狮子让他十分惊讶。
多尼米克冲了过去,将男人撞倒到一旁。他致命的撕咬扯去了男人大部分脖子,血液喷涌而出。
多米尼克放开了死去的男人,慢慢后跃。一辆警车从北面沿着球道慢慢驶来。在那个尖叫着的闪亮的盒子中,他能闻到更多的人类。他想留下来袭击,但他知道这个满是人类的盒子和他待过的笼子是由同一种材料制成的,那种冰冷的、坚硬的材料。
这两头狮子在树丛中奔跑。在山脊的顶端,多米尼克停留了片刻,凝视着山下的城市。洛杉矶在他脚下蜿蜒开来。那片棕色的人类领地在烟雾和清晨的热气中无力地抖动,边缘变得模糊。
四面八方飘来的人类气味愈加浓烈了——从高楼和房屋中飘来,从道路上飘来,从高速公路上蜿蜒行驶的汽车内飘来。
空气中充满了这种气味。多米尼克和莫萨没有逃离它,而是奔向这种气味——他们的爪子渴望猎杀,他们的嘴巴渴望血液。
第一卷 末日的开始
第一章
我颤抖着醒来。
起初我有些惊慌,以为自己中风了或是什么的。然后我睁开双眼,如释重负,因为我想起来,颤抖着的不是我自己,而是我的公寓。
床边嵌着工业风窗户的墙外传来一阵声响,听上去好像一大群巨人在游行中有节奏地用枪托敲击着混凝土。但这并不是那群欢乐的大兵。我知道这是百老汇1 号高架列车从我在哈莱姆区崭新的五层阁楼式公寓旁呼啸而过,那架势能把死人震活。
到现在我还是没能适应这趟列车。
我眨眨眼,把头埋进枕头下——不管用。花钱买在高架桥旁睡觉的特权这种事儿只有在纽约才会发生。
可我一贫如洗,甚至没钱去投诉。我坐了起来。我甚至不太能睡觉。我甚至不能去考虑钱的问题。我已经花光了自己的积蓄,而且还远远不止于此;我的信用度像在下水道中一样惨淡。在那时我处于“管状视觉模式”,我的全部生命只关注一个迫切的需求:在一切还没有太迟的时候把事情想清楚。
情况并非总是这般惨淡。就在两年前,我不仅住在一间不会震动的公寓里,还迅速地行进在通往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的道路上。我是生态学、进化学和环境生物学系的金童;我离成功如此之近,近到我可以闻到出版合同、鸡尾酒会和轻松的大学职位的味道。
但随后,我开始接触到那件改变我人生的大事——那件被其他人认为是错误的大事。
我注意到一件事情。一件不太对的事情。一件我无法释怀的事情。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生活就像童话故事一样展开,然后你发现一些自己无法归类的事情。这些事情开始充斥你的思想、你的每个梦境、你醒着的每个时刻。
至少,那件事就是这样发生的。上一刻我就要实现自己的学术成就了,下一刻我就开始和一直无法停止思考的事情搏斗——那件即使世界在我耳边毁灭,我也无法动摇的事情。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愚蠢。前途无限的知识分子、痴迷于某件事情、放弃传统意义上的成功——这种组合的结局通常相当惨烈。“炸弹客”特德· 卡钦斯基和《荒野生存》中死在公车上的克里斯· 麦坎德利斯都是如此。
但我并不是一个不满现状的人,也并非一个试图与某个终极存在建立深刻内在关联的神秘主义者。我更像是《鸡仔总动员》里那只身为进化生物学专家、发现天空要塌下来的小鸡。
只不过对于我来说,不是天空要塌下来,而是更糟糕的事情要发生。生物的生命正在垮塌。特别是动物的生命本身。一件十分诡异而又十分糟糕的事情正在发生,而我则是荒野中唯一呐喊的声音。
在我操之过急说的太多之前,我要介绍一下自己。我姓奥兹(Oz)。我的名字是杰克逊,但是因为我的姓氏,没人会称呼我的名字。不幸的是,我的父亲也被人称作奥兹,我的母亲、三个姐妹、叔叔和所有的堂哥、堂弟、堂姐、堂妹都被这样称呼。
家庭聚会时这个称呼常常令人困惑,但是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重要的是我那时正在监控的问题——那个在当时我几乎全情投入研究的全球性问题。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浮夸,但我担心,万一自己是正确的(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切地希望自己错了),那么就意味着一个行星的范式转换正在进行,而这个转换会使全球变暖像周日漫步在有机社区花园中一样。
第二章
我跳下床,身穿一条皱巴巴的灰色睡裤——这是最近一次飞往巴黎时法国航空公司赠送的礼物。刮胡子,洗澡,刷牙,我再次穿上这套高级的法国睡衣。在家办公有它的好处。好吧,“办公”在这里指的是我在赚钱。这是另外一种工作。总之,这套睡衣真心很舒服。
走出卧室,我在门把手那里找回了另一件珍贵的财产——我在最近去阿拉斯加旅行时得到的“消防车红”色的羊毛帽。
把“思维帽”紧紧地套在瓶子上,我趴下身完成了每天的100个俯卧撑。这个习惯是我在另一次远足——大学前的四年美国军队生活中养成的
“体育课”结束后,我朝我的店铺走去。我打开浪涌保护器的开关,打开工业风格房间内金属工作台上的一排电视机。
电视机一共有八台:有些配有崭新的平板显示屏,但大多数则是我在数字信号转换后从垃圾箱里捡来的破烂货。在它们后面是电线的“戈尔迪之结”,这些电线连接着电缆接线盒、卫星接收器、一系列笔记本电脑和计算机服务器连接。在我的一些电子设备的帮助下,我将这些变成了世界上最大、最邪恶的硬盘录像机。
就在我等待这一切启动的时候,我喝掉了今天的第一罐红牛。又一辆1 号火车在窗台外呼啸而过,激起一阵灰尘,让我心跳加速。你们一定认为我疯了——请便吧,你们不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人——但是在最初的震颤之后,我有点儿喜欢上公寓外大纽约交通运输管理局提供的音乐原声。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从我小时候开始,直到我获得罗德奖学金为止,我因注意力缺乏症而混乱的脑袋在被重金属乐环绕时常常火力全开。老派的AC/DC 乐队是我的菜。还有金属乐队、摩托头乐队,将音量旋钮调至11 档。
我皱着眉头,盯着亮着的屏幕和播放着的晚间新闻,想起了我身为纽约市消防局中尉的父亲。在处理完布朗克斯区的消防警报后,他会回到家里,在电视机前坐下,喝一两罐米勒啤酒,然后在电视台播放第一通广告时说:“奥兹,儿子,我有时候觉得咱们的世界只不过是个该死的动物园。”
在我面前的屏幕上开始出现动物。许多动物。它们的表现都很糟糕。
我猜,父亲的确知道的最多,因为这正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个世界正在变成一个动物园,一个没有笼子的动物园。
第三章
坐在旧货销售时淘来的皮转椅上,我从桌子上一堆新便签里揭下一张放到我的右边,拔开笔帽,写下日期。
我调高4 号显示屏的音量。
“72 岁的失踪猎人和他51 岁的儿子的尸体于昨天被发现,”WPTZ 电视台一位身穿红衣、深褐色头发、容貌靓丽的记者在纽约州北部的普拉茨堡发回报道。她拿着麦克风的样子就像拿着一杯红酒。“很明显,他们是在普莱西德湖村外非法狩猎时被黑熊杀死的。”
镜头切到新闻发布会上的一位年轻的州警察。他梳着寸头,瘦高又笨拙。他是个在镜头前局促不安的乡下小伙。
“不,他们没有生还的可能,”州警察说道。他说话时的气流直接冲到麦克风上。“他们早已死亡,且部分身体被吃掉了。
目前依旧困扰我们的是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两人的武器都装了子弹。”
他宣称这对父子是偷猎者,并热衷于用猎狗追逐并伏击鹿的这种非法狩猎方式,然后他结束了发言。
“将镜头交给你,布雷特,”深褐色头发的现场记者说。
“糟透了,布雷特,”我把4 号显示屏静音,然后将8 号显示屏的声音调大。屏幕的绿色条纹上闪着光点。
屏幕上,新德里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刚刚开始,有点儿像印度英语版的CNN。
“昨天,一名喀拉拉象夫在训象时被杀,”一位中年新闻主播说道。他留着胡子,梳着宝莱坞式的发型,有种克拉克·盖博的范儿。“请注意:我们将要播放的镜头实际上是图片。”
他没有开玩笑。我看着一头被拴在村镇广场的柱子上的母象重重地将面前一个瘦小的男人踩倒在地。然后,她用鼻子卷住男人的腿,将他抛到空中。
主播解释道,在一种叫做phajaan 的训练中,母象与她的幼崽被分隔开,袭击就在这时发生了。
我听说过这种训练。它也被称作酷刑驯兽,是印度乡村地区训象的首选方法。象夫把幼象和它的母亲分开,把幼象关在笼子里,这样村民们就可以用滚烫的铁棒和末端有钉子的木棒击打它。这样残酷的拷打一直持续到幼象允许别人骑它,或者幼象死亡。
“看来它的妈妈没有被训练打倒啊,哥们儿,”我对屏幕上垂死的象夫说。
然而,重头戏是2 号屏幕上福克斯新闻频道播放的突发新闻。电视上芭比娃娃一样的主播告知我,洛杉矶动物园的两只狮子不仅杀死了它们的饲养员后逃逸,还杀死了附近高尔夫球场上的一些人。屏幕上,六个持有M16 突击步枪的洛杉矶警察局警官封锁了两旁排列着棕榈树的街区,身穿白色连裤衫的动物管理局工作人员跟在他们后面晃悠。
“这两只狮子最后一次被发现于拉布雷亚一带,靠近比弗利山庄,”梅根· 凯利尖声播报,空洞的双眼紧盯提词器。
我丢掉手里的笔。我感到恼火,恼火,还是恼火!我的皮肤发痒,心脏砰砰直跳。大家都睡着了?被催眠了?嗨了?难道大家都嗑了药?
我再次抓起笔,在便签上重重地划上三个字母,重到可以划破便签。
H A C !!!!!!!!
然后我把这叠纸扔到了房间的另一边。
“你们这帮人什么时候才能认真听?”我向满腔的显示屏叫喊。
是时候再喝点儿咖啡了。
第四章
我屈身坐在椅子上,感受着短暂的“治疗性激动”。我听到一辆开往市郊的火车从我的窗外呼啸而过,然后是一辆开往市中心的火车。我随后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拾起便签,然后继续工作。
HAC:人兽冲突。这是我一直在研究的理论。
简单来说,我认为在世界各地,动物的行为正在改变。
它们也没有变得更好,一点儿也没有。在各个大陆上,一个又一个的物种突然之间对某个特定的动物表现出极具进攻性的行为。
它们的敌人是我们。你和我。人们。人,人类。
事实是无可否认的。从罗马尼亚到哥伦比亚,从比利牛斯山脉到落基山脉,从圣路易斯到斯里兰卡,动物袭击人类的案件数量快速增长——野生的美洲豹、熊、狼、野猪,各种各样的动物,应有尽有。事实上,最近四年全球范围内野生动物袭击的发生率是之前五十年平均数的两倍。为了强调,我再说一遍:两倍。
袭击也并非仅限于野生动物。在澳大利亚,家猫家狗伤人案件增加了20%。在北京,这个数字是34%。在英国,过去一年将近有四千人因被狗咬伤而被送往医院救治。
因为某些我尚未明确的原因,某种针对现代人类的联合跨物种的进化反应正在发生。或者,换句话说,某种物质正在使动物失控,而时间流逝得比哈利波特大会上塑料魔法杖的供应速度还快,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做些什么来应对了。
我知道这听上去像一个极右主义的城市(wing-nut city)。不同种类的动物以某种方式串通一气推翻人类。这听起来很荒谬。疯狂,不可理喻。我也曾以为这是一个巨大且奇怪的巧合。不过是许许多多完全无关的独立事故。起初,我开始在写着玩儿的博客“人与自然的斗争”上持续记录这件事,而这在我的同事间不过是个消磨时间的蠢事。
当我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些迹象时,我笑不出来了。自然,实际上,正在向人类宣战。而人类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在恶魔和深蓝的大海中间——进退维谷”这句话与航海有关。过去水手们曾把船体上两块不相连的木板之间的缝隙称作恶魔。为了修补缝隙,水手不得不把自己吊在一块伸出船体、面向水面的木板上。如果落水,等待你的就是死亡。如果不修补木板,船就可能深入大海。无论怎样都很危险。无论如何,你都完蛋了。
我现在正处于这样的境地,被吊在糟糕和更糟糕中间。我觉得自己像被吊在深蓝的大海上、修补着裂缝。
如果我错了,我就是疯了。如果我是正确的,这个世界就完了。
我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广而告之自己的理论了,但是却依旧徒劳无功。我刷爆了自己所有的信用卡——还有支持我的亲人们的卡,和任何愿意倾听的人介绍我的理论。我的巴黎之行是为了参加一个有关动物权益的会议,为了在这个会议上发言,我还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我只讲了一半就被嘲笑哄下了讲台。
不,人类完全没有参与进来。如果你知道了社会对喜爱红色伐木工帽和皱巴巴睡衣的人的偏见程度,你一定会感到震惊和恐慌。
我刚刚得知的洛杉矶动物园事件是头条新闻。报道称这些猫科动物是人工繁育出来的。为什么两只动物园里的狮子会在一天之内决定开始猎杀人类并在城市中横冲直撞?因为有两百个频道却没有放映任何节目?这说不通。动物园里的狮子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狂。它们完全没有理由这样做。直到现在。
我用迅速拨通了我媒体经纪人的电话,让她安排我上福克斯新闻。和往常一样,我立刻被转到了语音信箱。就算她认为我疯了,我依旧是她的雇主。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在录下最后一通语音请求后,我决定做唯一一件自己能想到的事。我连上iPod 猛听摩托头乐队,急需让思绪流动起来。
帮帮我,莱米。我又灌下一些红牛,努力让自己一边思考一边又看了一些世上最无聊的录像。
阿蒂拉扯掉了我的耳机,我坐了起来。
“哟,阿蒂拉”,我说道。我的室友伸出手,手掌向上,想和我来个击掌。我和他击了一掌。“瞧瞧这多疯狂。每当我以为事情开始平息下来时,它就会加倍严重。莎拉不肯回我电话。《狼来了》里的那个孩子,我能体会你的痛苦,你知道吗?”
“吼吼吼!”阿蒂拉叫道。
然后他气喘吁吁地尖叫了几声,爬到我的大腿上,给了我一个漫不经心的吻和一个毛茸茸的拥抱。
顺便说一句,阿蒂拉是一只黑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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