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

预料之中的恐怖,命中注定的恐怖,都不至于让我们如此害怕——明明阳光灿烂,明明幸福平安,明明没做亏心事,明明在读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恐怖故事……突然,一只不怀善意的手背后颤巍巍地伸过来了,它是来要命的…

叁拾伍 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
三年前,张清兆跟这个穿雨衣的人在公安局见过一面。
仅仅是一面,他当然想不起来了。
那时,这个人的脸和现在一样苍白,双眼却是血红的。
他叫卞××,是某中学的语文老师。
他老婆在王家十字被撞死了,死得很惨。
前面说了,她怀孕九个月,离生产已经不远了,可是,那辆出租车从她的肚子上轧了过去,母亲和胎儿双双死在了车轮下。
鲜血染红了地上一大片雨水。
那个可怜的孩子,没有看到一眼这个人世的光明,就无声地离开了。
卞××当时完全懵了!
但是,他没有忘记追看那辆车的牌号——滨A65927,并且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很快,这个牌号的车主就被警方抓获了。
没想到,两天之后,这个叫张清兆的司机又被放了。
他到公安局去追问这件事,一个大腹便便的警察接待了他。
这个警察慢条斯理地说:“我们走访了相关证人,这个车主当时在家里喝酒,车也停在楼下,跟这起车祸没有任何关系。你一定是把车牌号看错了。”
卞××肯定地说:“我没有看错!”
警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一份文件,一边翻看一边说:“你先回去吧,我们再查一查,有了结果会通知你。”
后来,卞××一次又一次地到公安局索要结果,这个警察总是用同一句话敷衍他:“我们一直在追查,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
卞××看得出来,他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
卞××认定,肇事者就是张清兆,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警方硬说不是他。
他感到这件事的背后有文章。
有一天,他从一个邻居的嘴里得到一个重要的信息:张清兆的表哥在公安局交警队工作,是一个科长。
当时,几个邻居坐在一起议论这件事,都很气愤:
“那个家伙轧死人敢逃跑,原来是有人给他撑腰!”
“到法院告他,连公安局一起告!”
“没用。你说你记下了人家的车牌号,只有一张嘴。他说他在家喝酒,加上证人有三张嘴。法院信谁的?”
卞××只是听,始终一言不发。
他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黑幕!
他暗暗发毒誓:一定要让对方偿他两条命!
多少个日子,仇恨之火在他的心里熊熊燃烧。
多少个日子,他辗转反侧整夜无眠。
终于,一个周密的复仇计划在他心里形成。
说是一个计划并不确切。
这个计划的每一个范围都可能发生变化,他为每一个可能发生的变化都设计出另一套行动方案。
另一些行动方案在实施过程中,每一个步骤也都可能发生不测,他再为每一个可能发生的不测都设计出另一套行动方案。
假如用到了这些行动方案,那么同样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出现意外,他再为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分别设计出另一套相应的行动方案……
他的计划成几何倍数增长。
像一颗树,有一根主干,然后分杈,每个杈再分杈……
他的目的十分明确,而且决不动摇:首先,他要让这个张清兆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然后,再让他挨枪子。
卞××反复计算过,这次复仇行动至少需要三个人。
他自己算一个。
但是他一直不能露面,因为张清兆见过他一面。
还有一个是他妻子的妹妹,叫黄波,在妇幼保健医院当大夫。
还得在火葬厂收买一个看尸体的人。
这个人十分重要。
他几乎是主要表演者,就像台上的木偶,而卞××只是幕后牵线的,顶多他以影子的形式出现配合他一下。
由于这个人跟卞××毫无关系,复仇成功之后,警方才不会联想到三年前的那场车祸,才不会顺藤摸瓜查出他。
首先,他找到了这个看死尸的人,跟他谈了自己家的冤情。
对方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只是冷冷地听着,没有表示愤慨,也没有表示同情。
接着,卞××把他的计划全盘托出。
对方还是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表态。
最后,卞××说:“我出三万块。”
对方这才说话了:“什么时候开始干?”
卞××说:“你等我的通知。”
不久,卞××到安居小区租了一套房子,就在张清兆住的那幢楼对面,也是三层。
他买了一架高倍数望远镜。
站在他的窗子里,可以看到张清兆家的窗子,也可以远远看到第二医院的大门以及大门前面的一段马路。
他就这样在暗处潜伏着,一晃就是三年。
他知道张清兆和王涓几点钟起床,几点钟关灯。
他知道他们周末晚上吃的是什么菜。
他知道他们两口子哪一天闹了意见。
他知道他们哪一夜没锁门……
他在等待张清兆的老婆怀孕,同时,也把报仇的时间和那场车祸的时间拉开距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张清兆老婆的肚子终于鼓起来了。
他的眼里射出了两束寒光。
这只潜伏在泥淖里的鳄鱼,死死盯住那个肚子,看着它一天天变大。
在那个小孩出生前半个月左右,卞××穿上了一件灰色雨衣,来到了第二医院附近转悠。
他在等张清兆的车开过来。
当时天没有下雨,他却穿着一件带帽子的雨衣,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终于,张清兆的车过来了。
卞××慢慢朝前走,没有任何举动。等到张清兆的车开过去之后,他突然举起胳膊挥了挥……
一路上,他始终没让张清兆看到他的脸。
他木木地坐着,感到自己真的好像一具僵尸。
到了王家十字,他下车之后,一下就滚进了路边的阴沟里。
阴沟里的味道难闻极了,长着一些杂草,扔着一些碎砖头,他还看到了一只死老鼠,一只断了根的高跟鞋,一张用过的手纸。
他把身子贴在地上,一动不动。
张清兆下了车,好像在四下张望。
他的心“怦怦”跳起来,他担心张清兆走到阴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
张清兆没有走过来。
他开着车飞快地开走了。
又过了好半天,卞××才慢慢爬起来……
晚上,卞××往张清兆家里打电话。
其实,这是第二个方案,是一个不太自然的方案。
本来,卞××下车之后,遗留在地上一块火葬厂的尸体牌,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黑铁片,上面写着一行竖字:滨市火葬厂遗体14号。
可是,张清兆没有走到车的这一边,他下车张望了一阵子,就上车跑掉了……
卞××用的是一家小卖店的公共电话。
他不但知道张清兆家的电话,甚至连他家密码箱的密码都知道。
当时已经很晚了,小卖店老板坐在柜台里听收音机。
当卞××用怪怪的声音说出:“火~~~~~~葬~~~~~~厂~~~~~~停~~~~~~尸~~~~~~房~~~~~~”之后,那个老板的眼神就不对头了。
直到他付了钱,走出了很远,那个老板还在后面望着他。
当然,第二天张清兆有可能不去火葬厂,那样的话,卞××就会动用另外的备用方案。结果,张清兆去了……
郭首义开始接应。
卞××以为张清兆离开火葬厂之后,会给交警队的表哥打电话,核实王家十字的那起车祸。
但是,张清兆没有这样做。
接着,卞××和黄波在第二医院附近观察了几个晚上,等待时机,实施下一个步骤。
他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张清兆钻出车,到路边打电话。
卞××见缝插针,立即溜到车前,轻轻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他上了车后,就藏在了前座和后座中间的空子里。
黄波也戴着墨镜,快步来到出租车前,守在车门口,等张清兆回来……
到了李家斜街,黄波下车了。
车上就剩下张清兆和藏在后面的卞××了。
这时候,卞××已经在脸上贴上了白色的面膜。
他缩着脑袋藏在那个空子里,心里也十分紧张。
王家十字出现了一个穿雨衣的精神病,卞××并不知道,他只感觉到张清兆的车转了弯,然后突然加速了。
尽管这个路段很少有人,卞××还是很担心——这时候万一有人打车,他就尴尬了。
他决定行动了。
这是他复仇的所有步骤里最惊险的一个环节,因为两个人离得太近了,他们将在一辆飞速行驶的出租车内突然面对面。
他无法判断在自己突然冒出来之后,张清兆会有什么反应。
有三种可能:
一,吓一跳,赶快刹车,转身喝问:“你是谁?”
二,紧急刹车,下了车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喊人,最后停在几十米远的地方,回头观望。
三,一回头,当场昏厥。
为了防止第一种可能,卞××专门从私人手里买了一支自制的电棍。
据卖主说,这根电棍触在人的身上,即使隔着衣服,也能使人当场昏过去,但是决不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张清兆真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跑都不跑,那么卞××只有使用暴力了。
可是,张清兆没有让他使用暴力。
他下了车就朝远处狂奔,一直没敢回头。
卞××慢慢下了车,消隐在路旁的黑暗中……
王涓生小孩的时候,黄波已经调到第二医院产科三个多月了,卞××找的关系。
他肯定张清兆的老婆要在这家医院生小孩。
第一,第二医院离张清兆家最近。
第二,张清兆经常在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对这家医院十分熟悉,和门卫都成了哥们。
第三,张清兆的老婆怀孕之后,他一直带她在这家医院做检查。
王涓快到预产期的那些日子,卞××几乎日日夜夜都不离开那架望远镜。
6月21日那天晚上,张清兆搀着满脸痛楚的王涓走下楼,开车朝第二医院驶去。卞××马上给黄波打电话——那天,黄波正巧休班。
她急匆匆赶到了医院。
这时候,另一医生已经给王涓做完了检查,认为还得等一阵子才能生。
黄波来到值班室,对那个医生说:“我家里来了几个农村的亲戚,住不下,今晚我替你值班吧。”
那个医生很高兴,把几个临产孕妇的情况向她交代了一下,换了衣服就走了。
黄波戴上了大口罩,慢慢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坐下来。
卞××也开着他廉价的奥拓车赶到了。
原来的计划是,由黄波把张清兆支开,没想到,他却去了一趟厕所。
就在他从厕所走出来的时候,卞××慢悠悠地闪进了产房。
黄波把他藏在了屏风后面,对张清兆说,产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根本没有任何人进去……
黄波早就知道张清兆老婆怀的是男孩。
那次,她故意带王涓去做B超,并谎称她怀的是个女孩,就是为了再制造一个无解的谜团。
张清兆带着小孩到第二医院验血的那天,卞××一直跟在他后面。
抽完血样之后,张清兆可能在四处转一下,十分钟之后回来取结果;也可能一直在化验室窗前等。
如果他一直在窗前等,那么黄波就会出现,编个理由把他引到产科。
结果,他主动给卞××留下了空子。
他家那个小孩的化验单一出来,就被卞××拿走了。
他躲进厕所,拿出相同颜色的笔,在“A”的后面加了一个“B”字。
然后,他走出来,把它插进那沓化验单里,离开了。
在此之前,他反复观察过这种化验单,因此,他伪造得不露一丝破绽。
郭首义拿来的那张光盘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冷学文的出生照,那就是张清兆家小孩的照片。
医院为每个新生儿都要拍一张照片,用于制作出生卡。
张黄兆家那个小孩的照片洗出来之后,被黄波拿去扫描了,存进了电脑。
接着,卞××在电脑上把它制成黑白照片,又做了一些细微的修改,怎么看都看不出是原来的照片了,再用刻录机刻进光盘。
最后,他开始伪造背面的出生登记。
这时候,他成了上帝,他让“冷学文”的出生时辰、体重、身高都和张清兆家的小孩一模一样。
张清兆去第二医院扔小孩,同样在卞××的监视中。
张清兆刚对郭首义说完,他要扔掉这个婴儿,郭首义就对卞××做了汇报。
那天下午,他在望远镜里看到张清兆的母亲和老婆都出了门,就猜到张清兆可能要动手了。
他掌握着张清兆的脉搏,掌握着这个恐怖故事的节奏。
果然,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张清兆一个人抱着小孩下了楼,鬼鬼祟祟上了车,然后开走了……
卞××快步下楼,钻进他的奥拓车,追了上去。
张清兆把小孩丢在第二医院那个病房里,刚刚离开,卞××就从厕所里闪出来,他快步走进那个病房,把小孩抱了出来。
他回到家之后,把小孩放在床上,观察了他半天。
当时,他的心里有些不好受——这个无辜的婴儿太娇弱了,大人打个喷嚏都会吓着他,可是,他面对的却是成人的阴谋……
不过,他马上又想到了自己的妻子,想到了那个还没出世就被轧碎的亲生骨肉……内心深处那刚刚变软的东西又一点点变硬了。
他站在窗前,继续观察。
张清兆的老婆和母亲回来了。
几分钟之后,三个人先后跑下楼,分成两个方向,急匆匆地走开了。
他抱起小孩,离开家,飞快地爬上了张清兆家那幢楼。
本来,他想把小孩放在门口,没想到,那扇门竟然没有锁!于是,他干脆把小孩放进了卧室……
郭首义对张清兆说——冷学文满月那天也中了风,并不是卞××授意的,那属于他个人的即兴创造。
之后,他马上给卞××打电话来报功。
卞××这才知道,那个婴儿有中风病。
七月二十三日,卞××在望远镜里看到,张清兆抱着那个小孩和他母亲一起下了楼。他的神态很不安,他母亲的表情都悲伤。他们匆匆钻进车里,冒雨开走了。
当时,他还以为那个婴儿又中风了。
他没想到,张清兆这么快就对那个婴儿下了手。
实际上,他还有几十个恐怖计划没有用上。
他离开望远镜,快步下楼,开车远远地跟在张清兆的夏利车后面。
他发现张清兆没有去医院,而是朝他的老家巴望村开去了,这时候,卞××开始怀疑那个孩子已经被害死了。
进了屯子,夏利车开进了最西头的那户人家。
卞××没有停,他一直开到屯子最东头,把车停在供销社门口,锁好车门,朝屯子西头走去。
他在张清兆父母家的门前埋伏了几个钟头。天黑之后,他终于看到张清兆抱着那个小孩和他的父母一起走出来。
他在夜幕中跟踪着他们,一直走进那片树林。
他远远地藏在一棵树的后面,亲眼目睹了他们埋尸的整个过程。
这时候他才确定那个婴儿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他的复仇计划完成了一半!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没有丝毫激动的感觉,而是突然慌张起来。
埋着埋着,张清兆停下了,说:“妈,你听没听见有人在笑?”
这句话把卞××都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没笑。
他也没听见有人笑。
他四下看了看,旷野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视野里只有那束手电筒的光,还有三个晃动的人影。
他想,也许是这个杀人犯太紧张了,耳朵出现了错觉。
埋完了死婴之后,张清兆一家三口走了,手电筒的光越来越远……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在地上,是活的;一个在地下,是死的。
卞××从树后闪出来,摸黑来到那个坟包前,像老鼠一样用双手扒土。
当他的手碰到那个死婴软软的身子时,干呕了一下。
终于,他把那个死婴扒了出来,夹在腋下,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屯子,把他放进车里,然后朝滨市开。
那时候,张清兆在巴望村还没走。
一路上,卞××感到万分恐惧,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
车里很暗,只是借了一点点前面车灯的光。
他一下瞪大了眼睛——死婴的脸本来朝上,现在却转了过来!那双眼睛半睁着,好像在看着他。
想了一会儿,他认为这个死婴的身子之所以转动,是因为车颠簸的原故。前面说了,这条路的路况不好。
他停了车,把死婴重新摆正,让他脸朝上躺着,然后继续开车。
又走了一段路,他再次回头看了看——那个死婴又转过来了!
他的身子一下就冷了。
他是在张清兆背后搞鬼的人,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背后也有问题了,要不然,为什么这个死婴一次次转向他?
是颠的?
他为什么不朝另一边转呢?
他再次下车,把这个死婴摆正,然后加快车速继续走。
他有点不敢回头了。
他真害怕一回头,看见这个死婴已经爬了起来,两只小手搭在他座位的靠背上,身子悬空,只露出一张脸,半睁着眼睛,困困地看着他……
他听老辈人说过,经常装神弄鬼就会招来鬼。
假如这个婴儿真的有灵,那么,他决不会纠缠张清兆的,他肯定要报复真正害死他的人。
卞××一直把车开进城,看到了路灯和车辆,这才回过头,朝后座看了看。
死婴竟然不见了!
他怵然一惊。
车门锁着,车窗上的玻璃关着,死婴到哪里去了呢?
他探头看了看,发现前后座位的空挡间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正是那个死婴,他脸朝下掉下去了。
这次,卞××没有管他,径直把车开回了安居小区。
他到家之后,把那个死婴扔在卫生间的水泥地上,关上了门。然后,他来到窗前,坐在椅子上,在黑暗中紧紧盯着小区的大门。
他猜测,张清兆一定会连夜赶回来。
他不能睡觉。
今夜,他一定要把这个死婴放进张清兆的车里。他可不想跟一个死婴在一个房间里过夜。
可是,他太累了。
王涓怀孕以来,他就像一只猫头鹰,他的一双眼睛一直跟随在张清兆的背后,很少有合眼的时候。
现在,他实在有点撑不住了。
他不停地告戒自己:千万不能睡,千万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突然,卫生间响了一下,他一下就清醒了,猛地回头看去——那个婴儿穿着绿底红花的衣服,正探头探脑地走出来。
看上去,他的表情好像有些惊惶。
他看见了卞××,不安地问:“妈,你听没听见有人在笑?”
卞××一下就醒了。
原来,他打了一个盹儿。
看看表,已经半夜了。
他抬头朝外看了看——张清兆的那辆夏利车已经回来了,它静静地停在对面楼下。
他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带上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铁丝,然后到卫生间抱起那个死婴,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不到十分钟,他就把张清兆的车门捅开了。
他小心地把那个死婴放了进去,然后,关上车门,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看见一个人影从楼道里轻飘飘地走了出来。
正是张清兆。
这是他和张清兆第三次在深夜里相遇。
第一次最恐怖。
那是张清兆的小孩从巴望村回来的第一夜。
那天,卞××和郭首义在饭馆喝酒,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半夜才回到安居小区。
小区里一片黑魆魆,没有一个窗子亮着。所有人都睡了。
卞××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有个人影轻飘飘地走过来。
他感到这个人走路的姿态十分陌生。
至少不是张清兆。
他一直在暗暗跟踪张清兆,他最熟悉的就是张清兆走路的样子。
因此,他没有躲避,迎面走过去。
两个人走近之后,卞××借着暗淡的夜色瞄了他一眼,大吃一惊——他就是张清兆!
卞××呆住了。
张清兆似乎根本没看见他,轻轻地走过去了,好像在追赶什么。他走路竟然无声。
卞××当时以为,张清兆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他转过身,悄悄追了上去。
他要看看,张清兆深更半夜到底去干什么。
张清兆一直朝前走,始终没有回头。
没想到,最后他竟然走到了王家十字!
王家十字空荡荡的,有人刚刚在这里给死去的亲人烧过纸,一些纸灰在地上随着夜风凄惶地飞舞着。
张清兆走到十字路口,突然停下来。
卞××觉得他好像发现了自己。
果然,他慢慢转过身来,突然说话了。
“你很害怕这个地方,是吗?”
卞××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沉着地看着他。
他又说:“今天我带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卞××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这个秘密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冷学文这个人!”说完,他嘻嘻嘻地笑起来。
卞××的大脑里闪过一个猜测——张清兆什么都知道了!
他蓦地感到了这个人的深邃和可怕!
就在这时,张清兆突然撒腿就跑。
卞××愣愣地望着,彻底糊涂了。
张清兆跑得快极了,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二天,郭首义给卞××打来了电话。
他说,张清兆刚刚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他昨晚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他跟着那个婴儿来到了王家十字……
卞××蓦然意识到——张清兆梦游!
令人惊怵的是,张清兆记忆中那个婴儿说的话,其实都是他自己说的话!
这天夜里,卞××站在窗前,死死盯住张清兆家那个楼道口。
他想看看张清兆会不会再梦游。
半夜时,有一个黑影从楼道里走出来,轻飘飘地朝小区外走去。
卞××赶紧下楼跟上了他。
和昨夜一样,张清兆走向了王家十字,他步履轻快,无声无息……
现在,卞××刚刚把死婴放进张清兆的车里,就看见了梦游的他!
怎么这样巧?
卞××急忙蹲下身,藏住了自己,同时,他警觉起来:张清兆的梦游是不是一个假象呢?
张清兆的眼睛并没有看过来,他像梦一样朝黑夜的深处走去。
卞××想了想,悄悄站起来,又一次跟在了他后面。
张清兆的魂好像被什么牵着一样,他木木地走过一条条街道,最后又来到了那个鬼气森森的王家十字。
他停下来,慢慢转过身,盯着卞××,突然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我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你会被吓死——你想听吗?”
卞××顿时毛骨悚然。
他越发怀疑张清兆的梦游是一种伪装了!
突然,张清兆好像被什么人猛推了一把似的,撒腿就跑,像前两次一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卞××就爬起来了,继续监视张清兆。
他出来了。
卞××在望远镜里观察他的脸,好像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发现车上的死婴,上了车就开走了。
这一次,卞××没有跟踪他。
过不了多长时间,张清兆就会发现那个死婴躺在他的车上,最晚超不过第一个乘客上车。
果然,很快郭首义就打来了电话,告诉他,张清兆把那个死婴送到了火葬厂。
卞××低低地说:“你现在剩下了最后一件事——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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