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新娘

在我和男友盛大的婚礼上,一个陌生男子推开大门,优雅地步入礼堂。 他是谁? 他要干什么? 他是要祝福我,还是毁灭我? 当男人微笑着抬起手,轻飘飘地将我从楼顶推下去,我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命运在毁掉我之后,又赐予了我重生的机会。 既然如此,我决定,永不低头,永不认输。 哪怕堕入无间地狱,也在所不惜。

作家 尸姐 分類 出版小说 | 18萬字 | 19章
第九章 不渝
此刻,我浑身绑满锁链,跪在地板上,即将迎来死亡。
记忆如走马灯般,一点点倒回了少年时代。
当星星还在大嫂肚子里时,我就已经幻想过她的模样。
一定会是个小小的,娇滴滴的,受万千宠爱的漂亮孩子。
然而,星星出生后,我逐渐发现,好像,并没有人爱这个小侄女。
她父母漠视她,她爷爷奶奶厌弃她,只因为她是女孩,就被当成了病菌对待。
才那么小的年纪,星星脸上却总是习惯性挂着讨好般的笑容,只为获得大人的一点怜爱。然而她父母是那般铁石心肠,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懒得给女儿留下,便果断投了河。
在哥嫂的葬礼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那就是,去守护星星。
去关爱她,保护她,教育她。
尽管,那时的我,也只是一个无力抗争父母的孩子。
必须优秀,必须听话,必须孝顺。
从小到大,身边每个大人都是这么教育我的。
忤逆是错,反抗是错,让父母伤心失望,更是错。
从童年开始,父亲就一直教导我男孩子不能随便哭,我牢牢记着,为了阻止星星被送养,十五岁的我跪在父亲脚边,哭着哀求他留下星星,所幸,他们最终妥协了。
那时,我沉浸在喜悦中,庆幸自己留下了星星,给了星星一个家,并没有意识到,对我而言温暖和睦的家,对星星来说,却是炼狱般的存在。
作为爷爷奶奶,我父母没有给过星星一丁点关爱,他们把失去大哥的痛苦与怨恨,全部发泄在了星星头上。
我所能做的,只有在星星挨完打骂后,轻轻抱住她,说:“别怕,有小叔在。”
虚伪,懦弱,可笑。
我明明连父亲朝她挥下的拳头都不敢去接。
可星星相信了这句话,相信我真的会保护她。
遍体鳞伤的她,总是默默环住我的腰,把脸埋入我怀中。
那小小的,柔软的,温暖的身体,不断发着抖,慢慢归为平静。
懦弱之人总喜欢向比自己更弱的人寻求慰藉,每当与星星相拥时,我都分不清,到底是我在慰藉她,还是她在慰藉我。
父母待我很好,可他们的控制欲又时常令我陷入痛苦。大哥去世后,他们更是把我当成了宋家唯一的希望,时而病态地顺着我,依着我,生怕我会和大哥走一样的路,时而又执拗地掌控我,管教我,盼着我成为一个完美无瑕的优秀儿子。一旦我试图叛逆,他们就会整夜整夜的哭,哭死去的大儿子,哭自己命苦,哭到我听话为止。
但无论如何,父母至少是爱我的。而星星,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
就连在饭桌上多吃了一个糯米丸子,她都会立刻遭到我父亲的掌掴。星星无数次顶着一张红肿的脸,扭头望向我,勉强弯起嘴角。
每当星星那样冲我笑,我都会在怜惜她的同时,又卑劣地,自私地,产生些许侥幸。
还好有她在。
还好有她做对比。
还好,我并不是最悲惨的那一个。
这种丑陋的心态,让我无比恶心自己。
所以,尽可能地对星星好,便是我用来弥补她的方式。
她喜欢吃糯米丸子,我就常在放学后带她去路边摊买来吃。
她喜欢画画,我就买最好的画笔送给她,鼓励她,赞扬她。
她没有房间住,我就把自己的床让给她,每晚帮她盖好被子。
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这些在我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对星星而言,却已经是最大的奢侈。
在同龄人忙着打球、恋爱、参加社团时,我每天一放学就会立刻赶回家。没有时间接受学妹的情书,也没有时间对温柔的学姐心动,我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照顾好星星。
高中毕业后,我放弃了外地的名校,特意留在了本地上大学。因为我知道,在那个家里,只有当我在的时候,星星才能有片刻安心,才能少挨几次打,我不能,也不该离开她。
一年又一年过去,星星越来越依赖我。
开心的,不开心的,她都会第一时间跟我分享。
“小叔,今天同桌又向我找茬了,最终我吵赢了,她气哭了,好爽!”
“小叔,今天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让我们写最爱的家人,我可以写你吗?”
“小叔,好神奇啊,每次爷爷打在我身上的伤,只要被你揉揉就一点都不疼了诶。”
当一个女孩全身心信赖你时,她看向你的眼神,就像带着光,带着星星。
仿佛,你就是她的全世界。
懦弱无能的我,却被她当成了神。
心中那个寂寥虚无的黑洞,在被一点一点填满。
没有社交,没有恋人,好像也没什么要紧,因为,我已经有了更重要的星星。
我不自觉开始希冀着,能够被她长长久久这么注视下去。
长长久久。
恋人尚且会分手,知己也可能会绝交。
但我们是亲人,自然会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不是吗?
甚至当星星迎来初潮时,第一个告诉的人,也是我。
十二岁的她攥着一片被揉皱了的卫生巾,不安而又迷茫地凑到我耳边,怯声说:“小叔,你教我用,好不好?”
少女的呼吸轻柔地拂过我耳畔,声音里带着对我无条件的信任。
关于月经方面的生理知识,我固然可以长篇大论地讲解给星星听,然而对于卫生巾的使用方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发消息求助学姐,笨拙地拿着卫生巾研究了半天,引得星星忍不住发笑,我也跟着无奈地笑。
那天,我倚靠在卫生间门口,屏声听着里面的动静,片刻后,星星开门走出来,一头钻进我怀里,笑容灿烂:“小叔,我终于会用啦!”
我抚摸着她头上的发夹,柔声说:“星星真棒。”
她是那么信任我,信任到,无所顾忌,无所防备。
关系的裂变,总是隐藏在看似平淡的日常中。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扎根血肉,覆水难收。
最终彻底撕破平静外壳的,是三年后的一个夜晚。
星星像往常一样睡在我床上,在被窝里捣鼓了好一会儿,最后苦恼地将脑袋探向我:“小叔,可以帮我解一下内衣扣子吗?我自己怎么都解不开,好不舒服。”
少女清脆单纯的嗓音,在我心口激起惊天动地的巨响。
不等我反应过来,星星已经掀开被子,露出了仅穿着薄薄一层内衣的身体。
我迅速移开视线,沉下脸:“星星,你已经十五岁了,不知道男女有别吗?对任何男性,包括亲人,你都必须要有所设防,不可以那么……肆无忌惮。”
星星表情怯怯的:“可你是小叔啊。”
我皱眉,语调冷厉:“小叔也是男人。”
可她并没有被吓退。
她攥住我的手,细声说:“我只会对小叔一个人不设防。”
猛然间,有一道隐形的屏障,被猝不及防地戳破,砸穿,揭开。
我呆愣着,体温从被她攥住的指尖开始升高,飞速蔓延至脸颊,僵了许久才恢复镇定。
星星小心翼翼地问:“小叔,你生我气了吗?”
我应该继续呵斥她的。
我应该严肃教育她的。
我应该与她保持距离的。
然而,我将视线慢慢转回她身上,哑声道:“没生气。”
接着,我倾身靠过去,伸出手,轻轻地,解开了她的内衣扣子。
如同在释放一个潜伏在我内心深处已久的恶魔。
少女白皙的躯体落在我眼前,灼人,而又醒目。
我们离得很近,她毫无提防,胸前的柔软轻轻划过我的掌心。
“谢谢小叔!”星星快速钻回了被窝。
“把睡裙穿上。”我尽力保持着冷静。
“知道啦。”她笑。
没什么的。
我是长辈,她是孩子,这样没什么的。
我安慰着自己。
可那抹柔软的,仅有几秒的触感,停留在我的掌心,久久挥之不去。
我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惶恐和焦虑,哪怕只是无意间瞥了眼星星嘴角沾上的牛奶,我的心都会瞬间狂跳不止,连正常呼吸也变得艰难。
她才十五岁,她是我的亲侄女,我这是怎么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我只是不敢承认。
我厌恶着,唾弃着心底那股可怕的悸动,却又奈何不了它。
最终让我平息下来的,是那双与我十指相扣的,星星的手。
每次接星星放学,她都会紧紧牵着我的手,我试过悄然松开,她便会立刻重新握上来,比之前牵得更加牢靠。
仿佛,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纵然我内心再怎么罪恶丑陋,她也不会谴责我,离开我。
星星,是让我陷入惶恐的源头,也是唯一能抚慰我的解药。
“宋珸,你侄女也太黏人了吧,去哪儿都要跟着,搞得你一点个人空间都没有,换成我侄女,早就一脚踹过去了!”朋友这么说。
“她现在还小,长大后自然就不会黏着我了。”我温和地笑。
不。
无论长到多少岁,她都必须黏着我,依附我,离不开我才行。
无论我怎么松开她的手,她都必须重新握上来,牢牢抓住我。
因为我是她的小叔,她最爱最爱的小叔。
就连星玓这个名字,也是我帮她起的,那么相对的,她这个人,也理应属于我。
对星星的占有欲,在日积月累中愈发膨胀,让我心悸,也让我沉迷。
我甚至开始渴望看到星星流泪,因为只要她一哭,就会下意识靠向我寻求安慰,我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攥她入怀,用自己的掌心一一抚过她的头发,脖颈,后背,腰肢。
她正因被大人责骂而伤心难过,我却因可以触碰她而雀跃亢奋,幻想着去亲吻她身上的伤疤和青紫。
所谓的温柔小叔,不过是个卑劣的畜生。
因此,我从不敢喝酒,清醒时尚且抑制不住欲念,如果醉了酒,我不敢想象自己会对星星做出什么。
每当与星星单独相处,我都会短暂地遗忘一切烦恼,似乎就那么沉沦进去也很美妙,而当我站在父母面前,又会瞬间被罪恶感吞噬。
我常常在想,假如星星不是大哥的孩子,假如自己和星星没有血缘关系,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的罪行,把自己肮脏的欲念包装为爱。
我一面放纵沉沦,一面又自我厌恶,神经时刻都在纠结拉扯,为了分散注意力,只能逼自己全身心投入学业和工作,经常忙得连续好几日回不了家。
星星变得不安起来:“小叔,你是不是要丢下我了?奶奶说你迟早会结婚生子的,不可能永远带着我这个拖累。”
我这一生,曾向父母妥协过很多很多事,唯独在结婚生子上,我坚持没有顺从他们。
因为,我已经有星星了。
我低头注视着她,静了良久,才沉声问出口:“你希望小叔结婚生子吗?”
“我希望永远跟小叔在一起。”她搂住我的脖子,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永远跟小叔在一起。
少女依偎在我怀里,并没有意识到她这句话给我带来了怎样的震动。
我情不自禁箍紧她的腰:“星星,耐心等几年好不好?小叔会努力工作,努力赚钱,然后买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把你接过去,从此我们永远在一起。”
星星哽咽着:“没有爷爷奶奶?”
我抚去她眼角的泪:“只有我和你。”
星星终于弯起了嘴角:“好!”
那时,我们明明约好了的。
她明明说过,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
然而,几年后,当我终于攒够首付,买下人生中第一套房子,拿着钥匙第一时间赶去星星的大学,迫切地想与她分享喜讯时,却看见她站在寝室楼下,笑容甜美地收下了一个男生送的香槟玫瑰。
我从来没有送过她玫瑰。
叔叔,是没有理由送给侄女玫瑰的。
星星告诉我,那个男生叫方谏,是她同班同学,正在热烈追求她。
我强作镇定:“所以,你喜欢他吗?”
——怎么可能?我只喜欢小叔一个人。
求你。
求你一定要这么回答。
然而她羞赧一笑:“看他表现再说吧,放心啦小叔,如果我以后真的谈恋爱了,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第一时间通知我。
通知我。
如星辰般灿烂的笑脸,化为撕裂我心口的獠牙。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星星从来都只是把我当成长辈而已。
是我错把少女的依赖当成了爱慕,将自己龌龊的欲望强加在了星星身上。
是啊,她从小就梦想当一个漂亮的新娘,而我的身份,永远,永远也不可能让她成为新娘。
我是那么愚蠢,盲目,可笑,竟然会以为自己有资格拥有她。
显然,我的星星已经长大了,有了倾慕她的男孩,也有了自己的主见,总有一天,她会彻底脱离我的羽翼,飞向属于她自己的天空。
这样很好。
本来就该这样。
是该清醒过来了。
去做回一个正常人,一个不会觊觎自己侄女的正常人。
那之后,我开始拒绝她的牵手和拥抱,每当她讨好般地黏上来,我都会冷着脸,毫不留情地推开她。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需要花很长时间去建立和磨合,然而摧毁一段感情,却只需要几次刻意的疏远。
起初,星星会不解,困惑,委屈,后来,她开始习惯我的疏远。
仿佛我们生来就是那么不熟,仿佛我们曾经相拥在一起度过的岁月全都不存在。
因此,当她拖着行李箱站在我家门口时,我淡漠道:“骗小孩的话怎么能当真?”
没当真的人是你啊,星星。
她眼眶迅速红了,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狼狈地攥紧一旁的行李箱拉杆。
我几乎是瞬间就心软了。
只要她像小时候一样,环住我的腰,冲我撒撒娇,我会立刻牵起她的手,将她拉进屋子里。
这里本来就是她的家。
墙纸,地板,柜子,床单,漱口杯,每一样我都挑了她喜欢的颜色和款式。
即使她不爱我,也一定会爱上我们这个家。
可星星没有撒娇,没有哀求,她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等到她回头。
她没有回头。
后来,便是星星和方谏恋爱的消息。
那个从小就喜欢赖在我怀里的女孩,踮起脚尖,吻向了别的男人。
彻彻底底地,离开了我。
我回到家,将房子从里到外收拾得整整齐齐,把每一件物品都做好分类和规划,仔仔细细地抹去角落的每一处灰尘。
收拾完,我独自一人站在这个干净到像是异类的家里,从白天站到天黑,然后,把刚才花了大量时间整理好的东西,又一一打散,弄乱。
在那一片狼藉中,我听见了自己心脏结冰的声音。
小女孩第一次谈恋爱,肯定没几天就会分手的。我这么安慰自己。
第一年,星星把男友的照片贴满各大社交平台,向全世界秀恩爱。
第二年,她和方谏正式见了双方家长,而所谓的家长,也包括我。
第三年,方谏早早告知我父母,他准备在七夕那天正式向星星求婚。
我父母对这个准孙女婿很满意,比对孙女本人还要热情,不出意外的话,星星和方谏很快就会举行婚礼,成为夫妻,成为一家人。
原本,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本,我已经说服自己,曾经过往,只不过是一场错误的悸动而已。
然而星星站在路灯下,目光灼灼地望向我,笑着说:“宋珸,我爱你。”
——宋珸,我爱你。
我曾无数次憧憬星星对我说出这句话,然而当她真正说出口时,我的第一反应,却是推开她。
我无法相信她说的话。
她会不会只是在搞恶作剧?
她会不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会不会只是失恋后的胡言乱语?
她知道跟我在一起会有什么后果吗?
如果我不管不顾地接受了她,世人知道了该怎么办?我爸妈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清醒了,玩腻了,又一次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我该怎么办?
星星仿佛重获了一次生命,抛下所有怯懦,充满热情和勇气,似要把全世界的规则都踩在脚下,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勇气早已消失殆尽的我。
大哥去世后,父母总是一遍遍提醒我,我是他们仅剩的指望,我是整个宋家的希望,如果我真的亵渎了大哥的女儿,父母不会原谅我,天上的哥嫂也不会原谅我。
我已不再年轻,曾经不惧一切的浓烈爱意,如今被无尽的顾虑包裹,心爱的女孩终于投入我的怀抱,而我却连伸手抱紧她的胆量都没有。
我们之间,好像总是在错开。
人在濒死之际,会不自觉回忆起人生中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属于我的那段时光,大概就是星星住在我家的那一个星期。
她终于用上了我为她挑选的毛巾和漱口杯,她撒娇又耍赖地躺在我床上不肯走,她倾身靠过来,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我的唇。
我的星星,是如此单纯。
她担心这个吻会引来我的责怪,然而我只想压到她身上,用舌头撬开她的牙齿,咬破她的舌尖和嘴唇,亲自教给我的小小侄女,这才叫接吻。
星星,你真的不懂吗?一个浅浅的轻吻,是无法满足男人的。
那几个晚上,心跳声让我无法入眠,只能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怀里沉睡的星星,她的嘴唇,耳垂,头发丝,敞开的领口,卷至腿根的裙边,每一处都令我呼吸困难,身体仿若被灼烧般剧痛,甚至有一次,我的大脑竟被欲念占据,克制不住地伸手探入她的裙底,指腹缓缓往上游移,在触到腿心之前又猛地收回手,垂下眸,轻轻整理好她的衣裙。
星星说,她爱我。
那么,如果我真的打算做点什么,她一定是愿意的,对吗?
可那天早上,当她不小心触碰到我的欲望,第一反应却是僵在了原地。
她在怕我。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怕我。
假如我们真的确定了关系,或许她就会发现,自己对我的爱,从来都不是男女之情。
星星需要的,是一个温柔爱护她的小叔,亲人,长辈,而不是一个对她产生性欲的男人。
或许,从头到尾,都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误导了她,诱骗了她,让懵懂无知的少女误以为自己爱上了我。
小孩子懂什么呢?
只因我是所有长辈中对她最好的,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对我产生了依恋。
但那绝不是爱情。
而我这个龌龊的长辈,却是真真切切地在迷恋自己的侄女。
这个认知让我陷入绝望。
随之而来的,是我父母的意外离世。
就在不久前,母亲还在电话里劝我少跟星星来往,我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向她发了脾气:“妈,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对星星那么刻薄无情,她也是我们宋家人!你和爸作为爷爷奶奶已经够不称职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由我代替你们去照顾星星的,如今却又怪我跟她走得太近,你们是想让星星身边一个真心爱她的人都不剩吗?不要再费心思阻止我和星星接触了,我不可能离开她的。”
那天,母亲沉默了很久,然后挂掉了电话。
现在,他们死了。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发的脾气向母亲道歉。
因食用变质木耳中毒,我无法接受这个死亡理由。
母亲做了一辈子冷菜,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么强烈的中毒反应,夫妇俩为什么不及时就医?
一切都太过突然,太过蹊跷,就像是被暗中操纵了似的。
那么,是谁操纵的?
谁会那么居心叵测地迫害两个老人?
反正不会是星星。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柔软的,孱弱的,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
她会在挨完我父母的打后,反过来抱住自责内疚的我,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
我心中的星星,永远纯净,阳光,没有一丝一毫的阴暗面。
可是,真的,没有吗?
在本该最纯真的年纪,她却试图用烟头自残。
哥嫂和她的合照,被她果断撕碎扔进垃圾桶。
她望向我父母的眼神,分明带着浓烈的恨意。
是啊,长期被家人漠视虐待的她,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回想母亲先前的那通电话,当她提起星星的名字时,话语里分明充满了哀痛,恐惧和欲言又止。
难道,真的跟星星有关?
她曾告诉我,她用非常狠毒的方式报复了欺负她的仇人,她口中的仇人,会不会,是我父母?
她对我的那一系列告白,暧昧,亲近,有没有可能,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报复我父母而已?
以我为筹码,去诛我父母的心,要他们的命。
大哥当年的自杀已经击溃过一次我父母,他们的精神状态根本承受不了更多的打击。
而我在电话里发的那通脾气,便是将他们彻底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
不可能。
我不敢再想下去。
惶恐,猜疑,焦虑,席卷了我的心。
我如同一个幼稚小儿,急切地寻求学姐帮助,让她假扮我的女友,陪我操办葬礼,试图借此与星星保持距离。
只要离她远一点,我一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只要离她远一点,我一定就不会再瞎怀疑了。
然而,当星星微笑着说她给学姐下了毒时,我心中的那根弦,终究是彻底崩坏了。
她用那么轻飘飘的语气说着令我毛骨悚然的话,像个天生的恶魔。
十五岁时的我,天真地以为,自己有能力对一个孩子的人生负责,可以爱护她,治愈她,救赎她。结果,却是我亲手加速了她的毁灭。
我颤抖着扇向那个自己护了二十年的女孩,掌心下的柔软,化作尖利的锯齿,割破了我的肌肤,我的心。
虽然学姐最后没事,可我还是决定找星星问清楚。
我要她亲口告诉我,我父母的死,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
侄女犯了错,做长辈的,理应要纠正她,无论那个错有多可怖。
来到公寓,星星不在家。她当年留过一把公寓的备用钥匙给我,但那时我们的关系已经开始变僵,所以我一次都没用过这把钥匙,只当是替她收着。今天,我第一次用它打开了星星家的门。
我在屋子里仔细地搜索,我不确定自己要找什么,可我知道我必须找点什么,最终,我从她的电脑收藏夹里翻到了几个监控视频。
视频的主人公,是我。
没有语言可以形容我那时的心情。
一瞬间,心中那些怀疑,猜忌,都有了证据。
我呆坐在电脑前,怔了许久才回过神,忽然注意到,卧室墙上似乎有几处不合常理的缝隙。
如果我没有推开那道暗门,我们的结局会有所不同吗?
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我和星星,会成为仇人,还是爱人?
没有如果。
我推开那道暗门,看见了一个正被锁链牢牢束缚住的陌生男人。
他年纪不大,瘦得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伤痕,整个人泛着病态的苍白,一看就是被囚禁了很长时间,需要立刻接受治疗。
我条件反射地冲过去解开他身上的链条,男人抬眸打量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人的一生要做无数选择,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是我们注定要付出的代价。
我选择了释放出怪物,那么相对的,被怪物吞噬,便是我该有的终曲。
此刻,我浑身绑满锁链,跪在地板上,即将迎来死亡。
一切感官都在消失,身体上的疼痛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那个叫时遇的男人点燃一根烟,倚靠在墙上,跟我讲了许多关于星星的秘密。
他口中的宋星玓,是一株邪恶的、沾满鲜血的、带有毒刺的食人花。
这个我看着她长大、最心爱的女孩,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换作平时,我定会严肃地板起脸,质问她,训斥她,批评她。
然而,我的生命已经走向终点,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未来的漫长岁月里,便只剩下我的星星独自一人了。
我只想伸出手,最后一次摸摸她的头,柔声对她说:星星,不是你的错。
可惜,我被砍断的手掌散落在地板上,再也无法触碰她了。
时遇告诉我,他的邻居小姐一直有个心愿,那就是,亲耳听到她小叔的告白。
“所以,宋先生,在您临死之前,愿意实现侄女的小小心愿吗?”
他的语气非常礼貌。
“请不要伤害星星。”我恳求。
“放心,我跟你一样深爱邻居小姐,怎么舍得伤害她呢?只杀你一个就够了。”
他脚底踩着我的断指,脸上是温和无辜的微笑。
“好。”我说。
于是,时遇拿起我的手机,拨通星星的电话,按下了免提,递到我面前。
我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温柔和煦,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控制情绪和音调。
这段时间我总是对她那么严肃,冷厉,绝情,在这最后一刻,我想留给她一个温柔的小叔。
时遇站在一旁听着我们的通话,脸上的表情从狡黠,嘲弄,最后变成冰冷。
这个男人即将斩断我最后一口呼吸,可此刻,我竟然有点想感谢他的仁慈。
感谢他,给了我告白的勇气。
抛下生与死,抛下世俗与罪恶,坦诚地,毫无保留地,说出那句:星星,我爱你。
爱你灿烂的笑容,爱你落下的泪,以及,爱你危险的阴暗面。
无论你做过什么,无论你对我是何种感情,无论你是天使还是恶魔,我永远,永远会无条件爱你。
至死,不渝。
大门被缓缓推开,我心爱的女孩一步步走进来,怔愣着,与我四目相对。
我想,我应该冲她笑一笑。
*
“所以,你接受小叔了,对不对?”
“才没有,让我先考虑考虑再说。”
那时,我为什么没有直接答应他呢?
为什么,我最后留给他的,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未来的无数个日夜,我都将这么质问自己。
混杂着小叔血液的泪,从我眼角滴落到地板上。
我抄起桌上的匕首,发疯般地扑到时遇身上,用力刺向他。
杀了他。
我早该杀了他。
时遇握住我刺过去的刀刃,掌心霎时鲜血淋漓,无辜道:“啊,受伤了,你又要帮我上药了呢。”
我抽出匕首,对着他的心脏再次捅下去。
时遇轻而易举地躲过去,反手夺走了刀,嗤笑:“干嘛这么生气?你不是一直很期待宋珸的告白吗?瞧,我实现了你的心愿,他刚才那番真情流露,可真是感人肺腑。”
失去了武器,我便用手掐向他的脖子,时遇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没等我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迅速钳制,后脑勺重重撞击到地面。
他整个人压到我身上,低叹:“邻居小姐,如果不是我自愿配合的话,你认为,就凭你,也能动得了我?”
我的身体,四肢,完全动不了。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自己和时遇的力量悬殊有多巨大。
我之所以能够顺利囚禁时遇,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他在故意配合我罢了。
当他不打算配合了,便是我的死期。
时遇在我耳边讥笑:“你小叔真的好善良啊,发现我身上的伤后,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要救治我,搞得我差点就被他感动了。”
我没有一丝力气挣扎,想到宋珸也是被这么钳制起来的,眼泪再度流出来。
小叔该有多疼呢?
在承受了剧烈疼痛的情况下,跟我通话时,宋珸却还保持着一贯的温柔。
为什么?
我何德何能,让他如此爱我?
“怎么哭了?”时遇靠过来,呼吸缠绕在我的唇畔,似要落下一个安慰的吻。
我主动吻了上去,时遇身形一僵,眼底满是讶异。下一秒,我张开牙齿,使上全部的力气,死死咬住了他的唇,鲜血的味道霎时在我齿间蔓延开来,我与他气息交叠,唇齿相依,却不带一丝情欲。时遇反应极快地揪住我的头发,阴沉着脸甩开我。
趁时遇的注意力还放在嘴唇上,我立刻爬起来重新扑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如同一只疯掉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撕咬他的脸,牙齿飞速刺破皮肤,渗入血肉,当时遇终于挣脱开时,他半张脸上的皮肉已经落入我口中。
我吐掉嘴里的肉块,露出血红的牙齿:“去死吧。”
没了刀,还有牙齿。
总之,我一定要杀了他。
时遇那张本就充满戾气的脸,此时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他遗憾地叹息:“你对我总是如此狠心。”
我面无表情:“你把我从天台推下去的时候,也挺狠心的。”
脑浆飞溅的滋味,我可是记忆犹新。
时遇声音喑哑:“可你后来也杀了我一次,又囚禁了我这么久,我们难道不该扯平了吗?”
是啊。
我原本是可以和他扯平的。
我原本已经打算放了他了。
我原本,已经不想恨他了。
我凄然地笑:“就算杀你一千一万次,也抵消不了一丝一毫我对你的恨。”
时遇又一次将手伸向我:“那就像之前一样,把我绑起来,继续囚禁我,折磨我。”
他表情格外平静,让我辨不出虚实。
我捡起地上的锁链,缓缓走向他。
绑住他之后,我会立刻杀了他。
只要能绑住他。
然而我刚触碰到时遇的手腕,便被他猛地攥入怀中,他用瘦长的胳膊牢牢箍住我,原本在我手里的锁链,反被他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邻居小姐,你好伤我的心啊。”时遇语气落寞,“你的眼神,表情,甚至呼吸,无不在暴露对我的杀意,连稍微掩藏一下都不肯吗?”
脖子上的锁链越收越紧。
我奋力挣扎:“谁让你杀了宋珸!?时遇,我不会原谅你,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时遇似乎有些困惑:“我杀掉方谏的时候,你明明没这么生气的。”
“宋珸不一样,他不一样。”我的呼吸渐渐微弱,“我爱他。我爱宋珸。”
“可他已经死了。”时遇低头亲吻我脖子上的锁链,“不如,试试爱一下我?”
“好啊,杀了你之后,我会试着去爱你。”我咬牙。
“你保证?”时遇附在我耳边,如情人般温柔低语。
“我保证。”我说。
这种时候还敢信我的人,一定是傻子。
而时遇这个傻子,竟然真的缓缓松开我,任由我抄起斧头砍向他。
第一斧,砍断他半条腿。
第二斧,直冲他的心脏。
第三斧,削下他半块脑袋。
原来人在只剩下半块脑袋时,还能喘气和挣扎。
“爱你?”我凑到时遇耳边,一字一顿,“爱你妈去吧。”
可他却在冲我笑。
无比丑陋的笑容。
猛然间,我吐出一口血。
我低下头,掀起胸前被血浸透的衣服,发现自己肚子上不知何时被划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口子,正在源源不断往外渗着血,因为刚才动作太大,甚至有一块肠子都被震得脱落了出来。
此情此景,血腥又滑稽。
刚才他亲吻我脖子上的锁链时,悄无声息地,顺手捅破了我的肚皮。
而我沉浸在憎恨和杀意中,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
就连此时此刻,我也一点都不觉得痛。
在亲眼目睹宋珸的死亡后,便没有任何事能让我痛了。
我冷静地将肠子塞回肚子里,本想砍断时遇的脖子,却再也举不起斧头,两腿一软,直直栽倒在时遇身上。
时遇竟然还没咽气,注视着不远处洒落在地的糯米丸子,喉咙发出模糊的声音:“那是买给我的,对吗?”
内脏被剧烈撕扯着,我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我真傻。”我说。
“什么?”时遇愣了愣。
“我竟然,会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
腥味在口腔蔓延,我自嘲地笑起来。
时遇瞳孔猛地放大,明明自己只剩了半个脑袋,却手忙脚乱地捂住我的肚子,似乎想帮我止住汹涌流出的血,一副后悔捅了我的样子。
“是真心的。”
每吐出一个字都在剥夺他的呼吸,可他依然着急而又执拗地强调着:“真的,是真心的。”
真他妈恶心。
我一脚踹开时遇,然后挪动着身体,一点一点爬向宋珸。
捡起断指,捡起断掌,捡起胳膊,捡起眼球,一一抱在怀里。
血流尽了也好,肠子掉出来也罢,什么都阻止不了我爬向宋珸。
我终于想起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那时,同桌总爱打趣我:“你小叔长得那么帅,怎么一直不交女朋友啊?”
我不以为然:“人又不是生来非要谈恋爱的。”
同桌追问:“他该不会还是处男吧?都二十五岁高龄了诶。”
我瞪过去:“别胡说。”
同桌玩笑道:“要不然你回家找机会让他帮忙解一下你的内衣扣子吧,如果他当场脸红了,那肯定是处男!”
……
就,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一个玩笑。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两颗眼球放回宋珸的眼眶,柔声细语:“小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是没关系,我还有重生的机会,到了下一世,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你受伤,难过,生气,一定会和你幸福快乐地在一起。放心,我绝对不会认输的,要耐心等我,好吗?”
眼球落在森然的白骨上,安静注视着我。
身后的时遇早已没了气息,我的呼吸也即将停止。
我捧住宋珸被削成白骨的脸,微笑着,吻向爱人的唇。
*
周遭一切都在飞舞消散。
手中的白骨,变成了捧花。
映入我眼帘的,不再是熟悉的KTV包厢。
脚下是大红地毯,头顶是绚烂的灯光。
台下每个亲朋好友都在用祝福的眼神望着我。
这是我和方谏的婚礼。
前两次都重生在了求婚那天,这次为什么变了日子?
罢了,活着就好。
我立刻用目光搜寻台下的宋珸,刚想提起婚纱裙摆奔过去,却猛然发现他身旁正坐着叶琼芳,以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为什么叶琼芳会出席我的婚礼?而且还坐在家属桌?
那个小女孩的眉眼,有点像宋珸,又有点像叶琼芳。
他们举止亲密,其乐融融,就好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在这七夕佳节之际,”司仪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让我们诚挚地祝福,美丽的新娘宋星玓小姐,和英俊的新郎时遇先生,百年好合,至死不渝!”
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了。
我僵硬地转过头,望向身旁的男人。
穿着白色燕尾服的新郎,正冲我缓缓勾起唇。
笑得,摄人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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