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混蛋。变态,畜生,贱人。先前为了让时遇陪我喝酒,我解开了他手腕上的锁链,后来就把这事给忘了。时遇那种老油条惯犯,只要双手没有受束缚,自然什么绳索链条都绑不住他。所以,他就这么跑了。我的第一反应,是抄起斧头奔出去砍死他。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了,怎么可能找得到他。罢了。都滚吧。我从时遇家翻出一包烟,取出一根点燃,坐在沙发上,试着吸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抽烟,毫不意外地被呛到,在一片烟雾缭绕中猛烈咳嗽。烟雾散开后,一双黑色靴子停在了我面前。男人穿着一身干净衣服,洗了澡,修理了头发,剃了胡子,白皙的脸上多了些许血色,假如脸上没有那道红叉,看上去会很像个正常人。他倾身靠向沙发上的我,笑意盎然:“想我了吗?”他居然回来了。他为什么要回来?我冷冷盯着他:“去哪儿了?”“哪儿也没去。”时遇眼神清亮,“就只是躲在暗处,想看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谁为他着急了?我直接将手里的烟头按在了他脸上。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解气,我又抄起剪刀插进了他肩膀。时遇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痛,执拗地注视着我:“以后不要抛下我那么多天了,好不好?”语气眷恋又委屈。“……”这个神经病。我拔出剪刀,打开医药箱,扯开他的衣服扣子,动作粗鲁地给他肩膀的伤口止血上药,每一次按压都铆足了劲。时遇目光灼灼,脸上笑意更深,仿佛被剪刀捅伤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你就这么喜欢被捅啊?”我讥讽道。“我喜欢你捅完我以后,温柔给我上药的样子。”肩上的伤口血肉模糊,时遇的声音却如沐春风。好想割掉他的舌头。上完药,我转身就走,时遇却叫住我:“邻居小姐。”我不耐烦地回头:“干嘛?”他靠过来,将双手伸到我面前,轻声道:“你忘了绑住我。”我心里一滞。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掐住我的脖子,折断我的双腿,把我踩在地板上,像我曾经对待他一样,压制我,囚住我,凌辱我。可他没有。时遇没有一丝反抗,安静地,顺从地,任由我将锁链重新套在了他的手腕上。世上怎么会有他这种疯子?他怎么会一点都不介意我对他的践踏和侵犯?非但没有憎恨我,报复我,反而比之前更加乖顺,亲昵。不过,也幸好他是个疯子,我才能这么顺利地控制住他。我在时遇身旁坐下来,开始添油加醋地讲述这几天我和宋珸如何亲密,如何暧昧,如何拥抱着入睡。时遇眼底的笑意变冷:“作为叔叔,与侄女相处时那么没有界限,看来他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呵,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如果没有那两个老不死的,我跟宋珸早就在一起了。”我抱怨。“那就杀掉吧。”时遇说。“什么?”我愣了一下。“碍事的人,直接杀掉不就好了。”时遇无所谓地笑着。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漆黑的双眸仿若可以蛊惑人心的深渊,试探地,一点一点地,想要将我拉进去。“杀人的滋味是那般美妙,难道你一点都不怀念吗?”时遇循循善诱着,“前世用刀捅烂我身体的时候,你明明很开心的。”“住嘴。”我用力掐住他的下巴,“下地狱的人有你一个就够了,休想把我也拉进去。”时遇笑起来:“傻傻的邻居小姐,不需要任何人拉,我们早已身处地狱。”狗屁。晦气人讲晦气话。我本想一脚踹过去,家里门铃却突然响了。打开门,是物业的张姐,提醒我去升级电梯卡。我点头道谢,刚要关门,张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宋小姐,你认识404的时先生吗?”“不熟,怎么了?”我镇定地问。“前两天我因为电梯卡的事敲他家的门,好久都没人回应,正巧有其他住户反映,时先生家最近总是传来异常响动,我吓了一跳,生怕出了什么事,结果刚打算找人撬门,时先生就开门了。你猜怎么着?他整个人虚弱又苍白,脸上还有个瘆人的红叉,吓死我了!”“我连忙问时先生需不需要帮助,他却一脸冷漠地让我不要多管闲事,然后迅速关上了门。你说他这什么态度啊!?我那也是关心他好吗?万一哪个住户死在了公寓里,最后受责怪的还不是我们物业!宋小姐,你千万要离他远点,那绝对不是正常人!”张姐喋喋不休地抱怨了好久才离开,我站在原地,短暂地失了会儿神。所以,时遇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逃。这些天,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摆脱我的囚禁,可他什么也没干,始终待在家里等着我。最终促使他解开身上锁链的原因,是为了阻止物业撬门。刚才捅在他肩上的那一剪子,会不会有点太冲动了?等等,我有什么好反思的?对待时遇那种失心疯,没有一刀插进他脖子已经是我仁至义尽。既然他主动选择留下来受折磨,那我以后更加不会手下留情。宋珸好几天没给我发消息,一副完全不在乎我死活的样子。没关系。每当夜幕降临,我都会打开电脑,熟练地调出一段实时监控,屏气凝神地细细观看着。屏幕上的画面,正是宋珸卧室。住进宋珸家的第一天,我便偷偷装了个隐藏摄像头在他卧室。时遇像个摄像头批发商,除了从我家翻出来砸烂的那些,他家柜子里还有很多未拆封的,于是我随手带了一个放在宋珸家。小叔知道的话一定会被吓坏了吧?可如果不是他一次又一次推开我,我也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窥探他。又一个夜晚,当我打开监控,发现宋珸正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刚洗过的头发蓬松柔软,盖住了他的额头,衣袍凌乱地半敞着,他眼底带着熟悉的迷离和紊乱,修长的手臂缓缓伸进了自己的睡裤里,上下动作着。他在自慰。大脑嗡得炸开。我烫着脸火速移开视线,半晌后,又忍不住将目光落回屏幕上。有什么好害羞的?应该仔细鉴赏才对。宋珸的手机放在枕头旁,似乎正在播放着什么。我将电脑音量开到最大,才听清他手机里播的是什么。——“宋珸,你在哪儿?我想见你。”——“宋珸,我们可以约会了!”——“小叔,人家好想你哦。”那些他正在反反复复听着的,是我每一次跟他通话时的录音。每当我冲他撒娇耍嗲时,他总会冷冰冰地警告我注意措辞。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在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我的声音,一边自渎,一边发出绝望的低吟:“星星,我也想你。”我也想你。唯有在四下无人时,他才敢说出这句话。他看上去是那么压抑,凄然,痛苦,似乎只要轻轻一碰,整个人就会土崩瓦解。从此,不必再怀疑,不必再试探。我终于拿到了,宋珸爱我的证据。我可怜的小叔。他爱得如此辛苦。而我,必须守护他。我合上电脑,推开暗门,来到404室。“晚上好啊。”时遇惬意道。“教给我。”我说。“邻居小姐想学什么呢?”时遇勾起唇。他明明知晓答案,却在故意等我自己说出口。“我打算杀掉宋亮和李婉娴。”我一字一顿,“教给我不会暴露自己的杀人方法。”只要他们活着一天,宋珸就不得不考虑他们的感受,连抱我一下都要遭受良心谴责。如果他们死了,那么一切顾虑都将不复存在,宋珸会真正地,彻底地,全身心地,只属于我。没错,他们是我的爷爷奶奶,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可是所谓血缘关系,让我和一群垃圾成为家人,也让我和宋珸之间的爱情套上沉重枷锁,如此一无是处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去在意它?早点送他们去跟我爸团聚,是我这个孙女最大的孝道。“可我杀人比较喜欢单刀直入,没什么太高超的技巧。”时遇一脸为难。“单刀直入?比如直接把人推下天台?”我冷笑。“还在生我的气吗?”时遇的语气变得低柔,“抱歉,下次不会了。”宛如在哄闹脾气的女朋友。这个恶心的阉货,我就不该过来问他。我转身准备走人,时遇却开口:“让他们自杀不就好了。”“自杀?”我停下脚步。时遇点头:“既不会暴露你,又能让他们成功去死。”我觉得荒谬:“我又不会什么催眠术,怎么让他们甘愿自杀?”“很简单,挑他们最重视的东西,稍加刺激一下。”时遇冲我勾唇笑着,温柔得像在鼓励小朋友,“你一定做得到的,邻居小姐。”“是吗?那你先咬舌自尽给我看看?”我双手抱臂,一副看戏姿态。时遇什么都没说,直勾勾盯着我,片刻后,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他竟然真的在咬自己的舌头。似乎,只要是我提出的要求,他永远不会拒绝。即便我在让他去死。我立刻掐住他的下巴,制止他继续咬下去。时遇眼底笑容泛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贱人。不久后,我回去陪宋亮李婉娴吃了顿饭。饭桌上有宋亮爱吃的菜,也有李婉娴爱吃的菜,甚至还有宋珸爱吃的菜,尽管他并不在场。就是没有我爱吃的。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他们整顿饭都在念叨。宋亮:“新工作找了吗?男朋友找了吗?别人家孙女都知道孝敬爷爷奶奶,你呢?什么时候上交过工资给我们?”李婉娴:“你以后少去打扰你小叔,你过得不好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小叔可没有义务帮衬你!千万别拖累他!”本以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会充满离别感伤,没想到依旧如此倒胃口。我慢悠悠地喝了口汤:“可小叔从不认为我是个拖累诶,小时候,他总是趁你们睡着后,偷偷摸摸把我拉进他的房间,让我陪他一起睡。对了,前不久我们也一起睡了。爷爷奶奶,小叔他似乎比你们想象中更加爱我哦。”李婉娴瞬间变了脸色,这方面她显然比宋亮更敏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你瞎说什么!?”我笑道:“怎么了?作为小叔,怜惜珍爱自己的侄女,不是很正常吗?哦,不对,小叔对我的爱好像太过浓烈炽热了,他每次抱住我的时候,都恨不得把我掰开揉碎了呢。”李婉娴端起她面前那碗汤,一滴不剩地泼到了我脸上:“疯子!不准用那么脏的字眼诋毁你小叔!”宋亮则直接把他手里的不锈钢汤勺砸向了我的额头:“你这个下贱的孽种!当初没把你送人是老子犯过最大的错!滚,立刻给我滚!”我抽了张纸巾,冷静地擦掉脸上的汤渍,摸了摸额头肿起的包,叹气:“你们这样对我,小叔会心疼的。”李婉娴颤巍巍地扬起手,要给我一巴掌,我冲她笑道:“奶奶,我是不是在诋毁宋珸,您难道不清楚吗?那么优秀的儿子,这么多年却没有跟一个女人交往过,他心里到底是在惦记谁,您肯定隐隐约约猜测过吧?那天,在你拎着小菜开门进宋珸家之前,我和他在沙发上都做了些什么,您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她手臂僵在半空中,铁青着脸,开始颤抖。我又看向宋亮:“爷爷,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和小叔之所以会相爱,还是托您的福呢。小时候,每次挨完你的打,善良的小叔都会把我抱在怀里,心疼我,怜爱我,而我所能依赖的,也只有小叔一个人。在日复一日的相依相偎中,亲情便慢慢变了质。在那种情境下建立起来的依恋关系,是任何人都拆不散的。你们但凡对我好一点,我和小叔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反了天了,真的反了天了,我马上叫宋珸回来治你!”宋亮浑身哆嗦着,要给宋珸打电话告状。“确定要闹到小叔那儿吗?”我不慌不忙,掏出手机,播放提前录好的视频。两个可怜的老人,呆立在原地,瞪大了双眼,看着视频里那个他们心中如天神般完美无瑕的儿子,正一边念着侄女的小名,一边自慰。他们的表情从错愕,惊诧,羞耻,绝望,到最后彻底面如死灰。“其实我跟你们一样意外,吓了一大跳呢。”我无辜道,“年轻有为的外科主任宋医生,私底下居然在意淫自己的亲侄女。你们说,如果传出去的话,医院还会不会留他?以前那些抢着给他介绍相亲对象的熟人们,还敢不敢再搭理他?那些亲戚,同学,同事,邻居,私底下都会怎么议论他?”宋亮立刻冲过来抢走我的手机,狠狠摔碎在地上。他攥紧双拳,似乎随时准备挥向我的脸。我嗤笑:“没事,这样的视频我还有很多,并且更清晰,更私密,更不堪。所以,最好不要对我动手哦,如果激怒我的话,视频会传给你们的每一个熟人。”李婉娴开始哭嚎:“星玓,他是你小叔啊,是宠你护你的亲叔叔啊,你不能那么对他,你不能毁掉他,我们宋家就只剩下他这一个独苗了!宋珸只是一时昏了头罢了,就算他真的对你起了什么歪心思,也不可能付出行动的!求你,把这件事咽在肚子里,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闹大!不要再去勾引他!奶奶求你!”“您讲话好难听啊。”我有点委屈,“什么叫勾引他?我明明什么也没干,是小叔自己非要爱上我的。”“对,不怪你,不怪你!”李婉娴流着鼻涕哀求,“只要你什么都不干,宋珸就不会有事的,再深的感情迟早有一天也会慢慢淡了的,玓玓,奶奶求你了,别回应他,别靠近他,别把视频发出去!奶奶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一直都是善良的好孩子,你绝对不会伤害家人的,对不对?”不哦。以前的我只是在忍而已。而现在,我突然不想忍了。“哪有站着求人的呀?”我把玩着指甲。“什么?”李婉娴发愣。“爷爷奶奶,”我笑容灿烂,“麻烦跪下吧。”屋内骤然安静下来。二人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盯着我。宋亮怒不可遏:“畜生!这些年,我们供你吃穿,供你上学,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就这么恨我们?恨到竟然要让我们给你下跪?我们可是你爷爷奶奶!你还有良心吗!?婉娴,别跟这个小孽种废话了,看老子今天不把她打死!”宋亮试图冲向我,然而李婉娴扑过去拽着他重重跪了下去。“你给我闭嘴!好好跪着!别动她,别激怒她,我们不能毁了宋珸!不能毁了他!”李婉娴冲宋亮声嘶力竭。从我记事起,李婉娴在宋亮面前就一直都是低眉顺眼的,从来没有忤逆过他。每当宋亮动手打骂我时,她总是站在一旁,支持他,附和他。如今,为了宋珸,这个懦弱了一辈子的妇人,终于冲她丈夫发了回脾气。妈妈对儿子的爱,胜过一切。真是感人肺腑。“今天孙女是来陪你们吃饭的。”我将餐桌上的菜一盘接着一盘倒在了地上,“来,继续吃吧。”汤汁与菜渍弄脏了地板,浸入缝隙。不知沉默了多久,两个可怜的老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们的身体因屈辱和愤怒而不断哆嗦着,可为了儿子,他们只能弓着背慢慢爬到我脚边,埋下头,认命地舔吃起了地板上的剩菜。要不是手机被摔碎了,我真想把这一幕录下来,留着以后拿出来反复回味。可真是,太好笑了。我不是没考虑过放时遇来杀了他们,反正他一定不会拒绝。然而,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自己干。此时此刻,我正亲自站在他们面前,亲口羞辱践踏他们,亲眼看着他们下跪哭嚎,多么地,过瘾啊。让时遇来的话,就没有这种效果了。有些事,必须要亲自做才会开心哦。当地板上的最后一滴菜渍也被舔干净后,宋亮怨恨地瞪向我:“畜生,满意了吗!?可以放过你小叔了吗?”太瞧不起人了吧。怎么可能仅仅这样就满意了呢?“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爷爷奶奶配合一下。”我说。“好!我们配合!什么都配合!”李婉娴忙不迭地点头。“麻烦你们,去死一下。”我温和道。宋亮和李婉娴同时愣住了,眼中慢慢浮现出恐惧。“只要你们死了,我就保证不跟小叔在一起。”如同在祷告,在宣誓,我每个字都说得无比认真,诚恳。平时打骂我的气势早已消失殆尽,此时他们只是两个脸上爬满皱纹的伛偻老人。人一旦老了,满头白发,步履蹒跚,就会自然而然获得大家的怜悯和同情。无论他们曾经是如何用巴掌扇上我的脸,用凳子砸向我的背,用脚踹向我的小腹,只因他们老了,所以我必须要在饭桌上给他们敬酒,要在逢年过节给他们送礼,要不停说服自己: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他们总归是我的爷爷奶奶。不。过不去。他们必须死。我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在你们的教育之下,大儿子因为欠个债就带着老婆自杀了,剩下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小儿子,哪怕赌上你们的命,也应该保护好他才对,不是吗?小叔那么辛苦才爬上现在这个位置,如果最终被你们二位推了下来,该有多绝望呢?反正你们都这么大年纪了,活得也够久了,用自己的死亡,换取小儿子一生的平稳安逸,很划算的买卖。”宋亮震在原地,曾经的自傲与专制荡然无存,浑浊的眼球渐渐失神,久久没有再出声。我父母的自杀,始终是宋亮和李婉娴心中的一片阴影。这些年,他们不断骂我是灾星,祸种,怪我克死了他们的大儿子,可在他们内心深处,一定非常清楚,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自己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儿子。辛苦养大的两个儿子,一个自杀,一个乱伦。会给这对古板的老夫妇带来怎样的震动和绝望呢?“求你,求你。”李婉娴蜷缩成一团,将额头用力抵在地板上,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我叹息着,递了张纸巾过去,手腕被李婉娴猛地攥住,她仿佛下定了决心,直勾勾瞪着我:“你发誓。”我挑眉:“什么?”李婉娴一字一顿:“我们死了之后,你会立刻远离宋珸,绝对不会跟他乱伦,让他做个干干净净的正常人,如有违背,你死后将永世不得超生!”我笑起来:“好啊,成交。”李婉娴木然地松开手,再也没说话。“那我就回去等二位的好消息了。”我转过身,“再见,爷爷奶奶。”恐惧,眼泪,挣扎,愤怒,全部隔绝在了被我关上的门里。身为父母,能够为自己的孩子付出到什么地步?我只需要静静等待答案。这场闹剧无非有两个下场,第一,他们选择向宋珸告状,不顾宋珸的前途和名声,与我彻底撕破脸;第二,他们选择听取我的建议,瞒着宋珸,老老实实去死。如果他们选了第一种,宋珸会立刻过来找我对质,训我也好,骂我也好,恨我也好,总之,我们会卸下所有伪装,用各自的真面目彻底坦诚相待。那样也挺好的。日子一天天过,宋珸那边并无波澜,还在正常回我消息,显然,宋亮和李婉娴并没有告状。两周后,当我正在吃着薯片看剧时,宋珸打来电话,告诉我,宋亮和李婉娴死了。他们终于做出了选择。李婉娴非常“不小心”地用变质的木耳做了冷菜,夫妇俩食用后双双中毒,可他们硬是拖了好几天没去就医,当宋珸回家发现他们陷入休克后,立刻送他们去医院抢救,可已经来不及了。多么巧妙的自杀方法,让人完全看不出是有意为之的。这样一来,便不会有人在葬礼上窃窃私语揣测他们的自杀动机,从而牵扯到宋珸身上,大家只会遗憾地认为他们老两口比较倒霉。以我对宋亮的了解,他不可能就那么甘愿赴死,必然是李婉娴偷偷准备了那道冷菜,瞒着他一起吃下去。做了一辈子主妇的奶奶,原来那么聪明。人生,真是讽刺。做平凡人时处处碰壁,做恶人时却事事都如我所愿。挂掉电话,我推开暗门,凑过去抱住时遇:“我成功了!”时遇微微愣住,因为抱得太用力,我被他身上的锁链硌得生疼。同时感受到的,还有他胸口逐渐紊乱的心跳。如同第一次被心爱之人拥抱的懵懂少年。“恭喜。”他低声说。我沉浸在喜悦中,任由时遇抬起胳膊,用那双绑着锁链的手,轻轻擦去了我嘴角沾上的薯片碎屑。无比亲昵的动作。生平第一次,我没有因为时遇的擅自触碰而生气。我松开他:“你出的主意还挺管用。”时遇勾唇:“那我可以要一个奖励吗?”我皱眉:“什么奖励?”这变态还挺爱邀功的。我只是随口跟他客气一下而已,他还当真了。人又不是他杀的!如果他敢说出一些恶心人的答案,我会立刻一巴掌抽上去。时遇屈膝跪在我脚边,仰着脸冲我笑:“摸一下我的头,好不好?”“……”什么玩意。我伸出手,心情复杂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像在摸一个宠物。他脸颊潮红,头顶在我手心蹭了又蹭,齿间发出满足的呻吟,眼底竟浮起一丝魅惑。我后背冒起鸡皮疙瘩,差点没忍住要一掌劈下去,迅速收回手,莫名感到手心发痒。真是变态。我嫌恶道:“你真的很爱犯贱。”时遇认真纠正:“不哦,我爱的是你,邻居小姐是我的初恋。”又是一阵恶寒。我拍拍他的肩:“笨蛋,初恋是建立在两个人互相喜欢的前提下哦,您哪儿配呀?好了,滚开吧,我要去安抚悲伤的小叔了。”时遇苦笑:“刚抱完我,就要随手扔掉吗?”我点头:“对,我就是又渣又残忍又混蛋,是不是恨死我啦?”时遇嗓音低柔:“不,这样的邻居小姐更迷人,更有魄力,以后请多多渣我。”“……”论犯贱,他可真是天下第一。我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就走。来到医院后,我看见宋珸正独自坐在走廊长椅上,眼镜被摘下放在一边,失神地盯着白墙,满脸哀痛与悲戚。无论如何,去世的是他父母。爱他的父母。我走到宋珸面前,轻轻抱住他颤抖的肩膀。“小叔,别怕,还有我在。”我会比他们更爱你的。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再也没人会拆散我们。“爷爷奶奶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难过,我们要努力振作给他们看。”让他们睁大眼看看,我是怎么跟你缠绵恩爱如胶似漆的。至于那个毒誓,不好意思,没人在乎。想阻止我的话,那就化作厉鬼过来吧。“爷爷奶奶现在一定获得了安宁,死亡不代表终结,大家总有一天会在天上重逢的。”才不会呢。你的父亲母亲,是备受痛苦、折磨、恐惧而死去的。他们的冤魂被怨恨缠绕,永生永世都别想安宁和解脱。宋珸沉默地靠在我怀里,有泪从眼角滑下,浸湿了我胸口的衣衫。没关系,哭完之后,好好振作,与我相爱。我们会有无比幸福的未来。葬礼全程都是宋珸操办的,那几天他忙得几乎没合过眼。我做了发型,买了件漂亮的小黑裙,顺便还做了黑色美甲。参加葬礼嘛,必须来点仪式感。店员见我神采飞扬,问我有什么开心事。我璀璨一笑:“有情人马上就要终成眷属啦。”到了葬礼上,我才发现叶琼芳也在。她守在宋珸身旁,时不时帮他整理衣领,拂去他头发上沾到的灰尘。这个女人也太没分寸了吧?她凭什么对宋珸那么亲昵?难道是趁宋珸沉浸在悲痛中无暇拒绝,故意亲近他?甚至有熟人直接询问宋珸:“宋医生,旁边这位是你女朋友吗?”胡说八道。我刚要上前反驳,便听宋珸低声回答:“是的。”是的。是的?叶琼芳闻言,轻轻拉住了宋珸的手,而宋珸则用力回握住了她。他们交缠相握的手,如同一条巨蟒飞速袭来,紧紧缠绕上我的脖子。我忽然想起了第一世,当我从天台摔下去后,在我的葬礼上,叶琼芳会不会也是这么安慰宋珸的?宋珸的视线无意间落到我身上,随后又波澜不惊地移开,任由我被无尽的窒息包裹。墙上的黑白遗像正直勾勾盯着我,无论我躲去哪个方向,都逃不过宋亮和李婉娴冰冷的视线,耳边无休无止地回荡着他们的嘲弄声。——看吧,就算逼死我们,他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的。——别太高估他对你的爱了,男人的心,说变就变。——他们才是天生一对,而你不过是个可怜的疯子。直到两具尸体被推进焚化炉,烧为灰烬,埋入地底,萦绕在我耳边的声音都没有消失。“为什么?”葬礼过后,我终于逮到了跟宋珸独处的机会。“什么为什么?”宋珸一脸疲惫。“叶琼芳什么时候成你女朋友了?”我瞪着他。“我向她告白,她接受了,就这样。”宋珸语气平静。“为什么要向她告白?你又不喜欢她!”我的嗓子因为嘶吼而沙哑。“爸妈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结婚生子,可我辜负了他们,从来没能好好孝敬他们,一直在让他们失望。为了让他们安心瞑目,现在,我决定完成这个心愿。”宋珸说出的每个字都如毒刺般穿过我心口。我愣了很久,忍不住笑出来:“所以,只是为了孝敬你死去的爸妈,你就要找一个不喜欢的人恋爱结婚?宋珸,你几岁了?你这样对得起自己吗?对得起叶琼芳吗?就算你能骗过自己的心,可是叶琼芳呢?假如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伴侣从头到尾都没有真心喜欢过她,他深爱的人其实是自己亲侄女,她会怎么想?你是打算把她拉下地狱,培养出另一个疯子?”“宋珸,你不该干出这种事的,这些年你婉拒所有相亲,坚持单身,不就是因为不想耽误无辜女孩子吗?可你现在怎么了?你爸妈已经死了,烧成灰了!你不需要再顾忌他们了,不需要再往自己身上套那么沉重的枷锁了,你自由了,可以大大方方地与我相爱了!他们总不能从坟墓里爬出来训斥我们吧?你到底在怕什么?”我连永世不得超生都不怕,他究竟还有什么好怕的?“星星,你错了。”宋珸眼底一片沉静,“我没有不喜欢学姐。你了解我的,我不会轻易跟一个不喜欢的异性相熟那么多年,除非,我对她本来就有好感。其实我从高中就已经喜欢上学姐了,她是我的初恋,只是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甚至连亲情与爱情都分辨不清,活得稀里糊涂。我如今向学姐告白,并不只是为了完成父母的遗愿而已,而是发自内心地,想和自己的初恋在一起。”呃,废话好多。如果我没有重生过,没有看过那段监控,大概就真的被他唬住了。我冷笑:“宋珸,别狡辩了,累不累啊?你的心思我一清二楚,你爱的人只有我,我爱的人也只有你,我们少点废话,直接坦诚相待,行吗?”“好,那就坦诚相待。”宋珸直视着我,“星星,你说你爱我的人只有我,那你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方谏交往?”我一愣:“我……我当时拖着行李箱去了你家,却被你冷漠地拦在了门外,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所以……”宋珸冷声打断:“所以,你连试着坚持一下的念头都没有,便迅速放弃了我,毅然离去,毫无压力地跟其他男人谈起了恋爱,一谈就是那么久,那么开心,那么甜蜜,对吧?星星,这就是你说的,爱我?”虽然我早已习惯宋珸严肃冷厉的样子,可这是他第一次冲我露出如此咄咄逼人的神情,眼底的寒川似要冻裂我整颗心。我连忙解释:“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没有意识到侄女也是可以喜欢叔叔的,现在我懂了,开窍了,知道什么才是真爱了!”宋珸一步步逼近我:“真爱?你确定?星星,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男女之间的情爱,还是用来复仇的工具?作为家里不受宠的孙女,你心里始终带着怨气,恨爷爷奶奶从小到大对你的打骂和轻视,而把他们的儿子变成乱伦的怪物,就是对两个老人最大的报复。比起所谓真爱,看着仇人陷入痛苦更令你兴奋愉悦,因为你天生就是这种人!我的好侄女,你敢摸着良心发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利用我去刺激爷爷奶奶吗?”我浑身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双脚不受控制地后退,躲开了宋珸的靠近。宋珸停在原地,凄然一笑:“瞧,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根本就是在复仇过程中自己把自己洗脑了,认清事实吧,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男人去爱过。”他不是小叔。小叔不会这么对我的。就算平时再严厉,只要我一掉眼泪,小叔就会立刻软下性子来哄我。可为什么,此刻我已经泪眼模糊了,他却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去了呢?我抬起手,想要抓住他的背影,顿了顿,又颓然地放下。我确定,我爱小叔。爱那个陪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叔。可那个作为男人的宋珸呢?我真的,爱宋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