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深入调查?”次日一早,当我说要继续深入调查米佳雄的背景信息和人员轨迹的时候,大龙刚刚送进嘴里的烧饼没有来得及咀嚼,就直接喷了出来。“没错,在现阶段没有更多线索可以追查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从米佳雄身上寻找突破口了。”我喝了一口汤,淡然地说。“不过,我们已经深入调查过他了,可以掌握的信息也基本全部掌握了。”茶壶补充道。“我们只是掌握了部分信息,还有很多信息没有了解到,比如他们一家为什么要搬离玉龙,比如米佳雄一家和齐玉恒一家相继搬离玉龙到底有没有联系,比如米佳雄一家在江安的真实生活,比如米佳雄在被杀之前,除了齐玉恒,还接触过哪些人等等。”我解释道。“米佳雄死了,妻子下落不明,父亲脑子有毛病,儿子当时还小,谁还可能会知道他们搬家的原因呢?”大龙反驳道。“或许,还会有人知道呢,你没有深入调查,怎么就能确定没人知道呢。”我说。“陈警官,这种走访调查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况且,我们也不能确定十五年前,他们一家搬离玉龙,甚至齐玉恒一家搬离玉龙和十五年后他的遇害有没有关系?”大龙继续回击。“正是因为无法确定,才需要我们更加细致的调查。”我看了看大龙,“你现在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过去所有选择的总和,我们是,米佳雄也是。”“理论上说,米佳雄过去所做的每一次选择,都可能改变他现在的死亡。”茶壶补充道,“所以,在现阶段没有更多线索可以追查的情况下,深入挖掘米佳雄,尽量将他拼凑完整,我们才可能梳理到有价值的线索。”玉龙、江安和东闽,我们还是决定从最初的玉龙县查起。吃过早饭,我们再次驱车前往玉龙县。路上,我和当时在米佳雄汽修店打工的另一名店员老邢取得了联系,当我问及米佳雄提出关店搬家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表现,老邢说时间过去太久,他也没有印象了。抵达玉龙县之后,我们再次联系了涂继文警官。虽然他也感觉这种“调查”意义不是很大,但还是很热情地帮我们进行了协调,并且在当天晚上,就联系到了当时米佳雄汽修店相邻店面的老板或员工,有两位在上次我们来到玉龙的时候已经走访过了。这一次,大家坐在一起,回忆起米佳雄,也回忆起了当年的种种。在大家彼此聊天的过程中,我们仿佛看到了米佳雄在店里修车,穿着蓝色制服,戴着手套,一脸油污,笑盈盈的样子,然后一个张姓男人说:“经你们这么一说,我还想起了一件事。现在想一想,还真是有点怪。”当年,这个张姓男人经营着一家理发店,就在米佳雄的汽修店斜对面,每个月底,米佳雄都会去他的店里剪头发。据他回忆,在米佳雄关店之前的前两天晚上,那天晚上下了大雨,几乎没什么客人,他就去米佳雄的店里找他闲聊,聊了一会儿,米佳雄接了一个座机电话就慌里慌张地出了门,甚至没有关门,开着那辆二手夏利就走了。张姓男人回忆道:“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我喊老米,他就像魔怔了一样,完全听不到,他倒车的时候,撞到了一个石墩子上,他竟然没有下车,直接开走了。那天晚上,还是我替他拉下了卷帘门。”接着,也有人回忆说,在米佳雄关店之前,曾经遇到过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打招呼也不回应。通过张姓男人和其他商户的回忆分析,那个雨夜中打到米佳雄店里的电话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至少不会是太好的事情。谁打来的电话?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和之后米佳雄一家突然搬离玉龙县有关系吗?一定有。我这么告诉自己。就在此时,我突然接到涂警官的电话,他说收到镇政府工作人员的信息,说是米文通要找阿恒,还说他想起来阿恒拜托他的重要事情了。镇政府工作人员说可以代为告知,米文通坚持要见到阿恒。联系到上次和米文通见面,他将茶壶当作阿恒,我们就在结束询问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米家老宅。见到了我们,米文通拉着茶壶的手就说:“阿恒,你终于来了。”茶壶连连应声:“阿叔,好久不见了。”米文通笑了笑:“昨天晚上你还来过,你忘了?”茶壶看向了我们:“没错,你瞧我这记性。”米文通继续说:“昨天晚上你过来,你问我的那件事情,我想起来了。”茶壶点了点头:“阿叔,您慢慢说,不要着急。”米文通开心地说:“你不是问我阿雄有没有带什么女孩回来吗?”听到这里,大龙就失去了耐心,转身就要出门。米文通继续道:“我想起来了,他确实带了一个女孩回来,就躺在檐子下面,上面还盖着一块透明塑料布呢!”我蓦然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屋檐,视线又落到破旧的台阶之上:女孩躺在檐子下面,身上还盖着塑料布?大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转身,困惑地看着米文通。茶壶顺势问道:“阿叔,后来呢?”米文通兴奋地指着院子说:“后来,阿雄就把那个女孩埋了。”埋了?那一刻,我、大龙还有茶壶,涂警官和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全都愣了,米文通说米佳雄带回了一个女孩,还把那个女孩,埋了?茶壶又问:“阿叔,我刚才没有听清,您说,阿雄将那个带回来的女孩,埋了?”那一刻,米文通怔住了,他似乎是回忆到了很恐怖的事情,然后抱着头说:“不,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阿雄会打死我的,打死我的……”镇政府的工作人员表示米文通又犯病了,然后我们便出了屋子。院子空荡荡的,南侧靠墙的地方堆满杂物,旁边是一块荒废的小菜园,现在已是杂草丛生,菜园旁边就是一棵粗壮的枣树。我看了看大龙和茶壶,又看了看涂警官。很显然,大家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这是米文通的胡言乱语,还是院子里真的埋着米文通口中的那个女孩?人命关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随后,在涂警官的安排下,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同事开始了挖掘,我和大龙等人也加入其中。土很松软,铁锹铲在上面却像铲在了石头上,仿佛这块土地里藏满了秘密,拒绝外界的探入。我也忘记是谁的那一铲最先挖到骨头的了。当那块骨头破土而出的时候,我们都愣了,茶壶招呼大家停下,然后他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块骨头。“这,这是人骨吗?”我急迫地问。“没错,是人骨,位于腰部下面腹部两侧的骨头。”茶壶抬眼看了看所有人,“这应该是一个孩子,或者说是未成年人的髂骨。”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个小菜园里真的埋着人骨。涂警官第一时间向县局进行汇报,刑警大队派出专业人员进行挖掘。在接下来的挖掘中,又逐步挖出了其他身体部分,一块一块的,从土里分离,像是告别了谜巢,被放到了旁边的白色塑料布上。看着那些被挖出来的尸骨,我的心情也越发沉重。在挖掘过程中,竟然还挖出了一颗非常小的头骨和一些细小的骨头,初步判断为已经成型的胎儿。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在被掩埋的时候已经怀孕。整个挖掘过程,米文通就躲在窗户后面,偷偷看着我们,在发现我们看他的时候,他就会躲起来。本来,我们想要通过调查米佳雄的背景信息来寻找他被害的原因,如今却意外发现还有案中案,在他父亲老宅的院子竟然挖出了一具怀孕的女尸。一尸两命。我突然想到影视剧中经常听到的一个词。这个女孩是谁?她和米佳雄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被米佳雄杀害,埋在老宅的小菜园?她的被害和腹中的胎儿有关系吗?还是说,这个孩子就是米佳雄的,他让一个未成年女孩怀了孕,然后因为某种原因,杀人灭口,掩尸灭迹?米文通为什么会知道米佳雄杀人埋尸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我突然想到了米文通口中的阿恒,也就是齐玉恒。在初次见到米文通,他将茶壶错认为阿恒的时候,他曾经提过他在帮阿恒想这件重要的事情。当时,我、大龙还有茶壶谁都没有在意,以为他就是胡言乱语了,况且镇政府的工作人员也这么说。现在想来,事情似乎也并不简单。一种可怕的假设从我的脑海深处窜了出来,然后被迅速填充,丰满,直至彻底成型:虽然米文通精神出现了问题,但是他的很多记忆其实是真实的,也就是说,在我们造访之前,阿恒(齐玉恒)曾经来过这里,他应该向米文通问起了这件事,也就说是,阿恒是知道米佳雄杀害了这个女孩,并且掌握了这个女孩行踪的。他为什么会知道,又为什么要来询问米文通?在这场杀戮之中,齐玉恒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当挖掘和采样工作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还下起了雨。雨不大,却格外清冷。大龙和茶壶跟随涂警官走在了前面,我走在了最后。回身的时候,我恍然看到了檐子下面坐着一个人。没错,就是十五年前的米佳雄。他坐在檐子下,抽着烟,旁边是躺在地上的女孩。这时候,我听到了大龙叫我,应声的瞬间,檐子下面又变得空空了。此次负责尸检工作的是玉龙县公安局的郝法医。我、大龙还有茶壶也全程参与了尸检工作。受害者系女性,死亡年龄在十二至十五岁之间,身高在一米五左右,死亡时间在十五年以上,面部损毁严重,头部、背部有多处骨折,系钝器击打所致,胸部、腹部有刺入伤痕。不过,头部的钝器打击和胸部的利器刺入都不是致命死因,女孩的致命死因是窒息而亡。至于受害者腹中的胎儿,从挖掘到的骨骼上判断,应该是五月龄左右的男孩,死前也受到了利器伤害。大龙感叹道:“米佳雄真是够狠的,又是砸头,又是刀刺,又是勒脖子的,他是有多恨这个女孩呢!”茶壶却说:“我在想,凶手只有米佳雄一个人吗,他会不会还有帮凶?”郝法医一边工作,一边说:“我同意翟警官所说的,从尸骨上分析,确实不像来自同一个人的攻击,从攻击手法和力度上判断,这些伤害至少来自两个人。”大龙见我不说话,用胳膊杵了杵我:“你又想什么呢?”我回过神来,抬眼看向他们:“我在想,这女孩腹中的胎儿是谁的孩子,米佳雄的吗,如果这孩子是米佳雄的,他怎么能够下得了手……”在郝法医进行尸检之前,涂警官已经联系好了市级的鉴定机构,我也联系了师父,他已经让人将米佳雄的采集检测样本送了过来。在接收到检测样本之后,鉴定机构的负责人说会优先鉴定,最快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告知结果。此时的我们也终于明白,或许,这才是米佳雄一家突然离开玉龙县的原因吧,他杀了人埋了尸,然后选择一走了之。不久之后,齐玉恒也搬离玉龙县,真如他所说,是由于和女老师发生关系,导致对方怀孕,对方逼婚不成,反逼他离开玉龙,还是说,他是米佳雄的帮凶,也参与了杀害怀孕少女的案件。从突然搬离玉龙,搬离玉龙后和米佳雄鲜少联系,多年后又疑似回到米家老宅询问米文通女孩的信息以及我们关于杀人现场的推测模拟等多方面的分析,齐玉恒也有着重大作案嫌疑。而眼下最重要的是确定这具怀孕女尸的身份。她,究竟是谁?在交叉比对了玉龙县十五年前,有记录的失联及失踪案件后,并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人员信息和线索。与此同时,鉴定中心的鉴定结果出来了。鉴定结果显示,受害者腹中的胎儿和米佳雄无亲子、亲缘关系,可以确定这孩子和米佳雄一家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孩子不是米佳雄的,或者与米佳雄甚至其家人无关,他为什么要杀害埋藏这个女孩呢?随后,我们将搜索范围扩大至全市,确实有两例疑似失联者,在紧急采样鉴定后,也一一排除了。在第二次联合案审会上,我提出了关于受害者的推测:其一,受害者是在外省市失联或失踪,之后被米佳雄带至玉龙县杀害并掩埋;其二,受害者是在本地失联或失踪,如果她系本地失联或失踪,父母和家人一定会报案,也会有相应记录,考虑到没有相应记录,有两个可能,第一,家人犯案或者参与作案,他们刻意掩盖了受害者的失踪或死亡,第二,家人也死亡了,因此没人能够报警,导致没有相应报案记录。在接下来的调查之中,我们以米佳雄曾经的居住地和修配店为出发点,开始了地毯式走访和排查。虽然我没有证据证明齐玉恒与少女谋杀案有关,但是他和米佳雄关系密切,又先后搬离玉龙,我实在无法将他排除在外。我提出,可以再分散一部分警力,由我和大龙、茶壶负责,以齐玉恒的居住地和工作单位玉龙县第二中学为出发点,也进行相应的走访和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