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生错了家庭……是他的罪过吗?凭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有的人却无父、无母、无衣、无食?能靠上谁?只有靠自己!如果不努力,我的命运就会和我姐一样:住最破的房子,吃最差的食物,穿最烂的衣服。在某些方面,她甚至比我强。至少,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至少,她是在母亲的爱抚和陪伴下长到四岁的。“我呢?在十四岁之前,我只有她。她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情!她是姐姐,是母亲,是炉火,是屋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但是,我知道,过不了多久,她就再也保护不了我了。我得找一个能保护我的人!“没错,我抢了她的男朋友。他帅不帅、忠诚不忠诚、有没有钱,都没有关系。关键是,他的怀抱让我有了安全感。“那天,我和姐姐坐他的车去兜风……是那种很高的大卡车。前排可以坐三个人,我坐在中间。每次刹车和转弯,他都会伸出手来把我拦一下。下车的时候,我不敢跳,他就张开双臂接着我。我好留恋被他接住的那一瞬间的感觉啊!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被这么有力量的手臂抱过。我总缠着他,要坐他的车。哪怕只有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他抱着我,我都心甘情愿。“他比那些小屁孩儿力气大!有了他,别人就不敢打我的主意了。有了他,我就可以不住在那个可恨的家里了。那时候,我觉得,为了这个男人,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在厂里,双职工家庭必须有一个人下岗。我说,我下岗吧。他开车,算是个好的工种。他没受过苦,不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我就不同了,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那几年,我摆过烟摊,贩过西瓜、水蜜桃、葡萄,还带着孩子。后来,他也下岗了。他说,他想买一辆出租车开。光靠卖烟、卖水果,肯定攒不出买车的钱。于是,我把心一横,做起了最古老的那门生意……你们公安局一直在抓!“你们是知道的,干这个,不能在近处。市中心的几条小马路,是我常去的地方。那里闹中取静,人流量大……更重要的是,谁也不认识谁。不像小镇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一天,我碰到了‘老巫婆’的儿子——小镇上的那个邮递员。谁都知道,他一直不结婚,是个怪人。“看到他迎面走过来,我转过身去,装作看橱窗里面的东西,却在橱窗的玻璃上看到他停在了我旁边。我转过身去,快速地朝街对面走去。他追了过来……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和司机的咒骂声。“在马路中间,我质问他:‘为什么跟着我?’“他说:‘想和你谈谈。’“我说:‘你神经病啊!有什么好谈的?别耽误我的时间!’“我们正在争吵,突然响起了一阵哨声。我转过头去一看,是警察一边吹着哨子,一边指着我们两个。他一扯我的胳膊,我便跟着他走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上。“谁知,警察还是跟过来了。虽然我知道那是个交通警察,但我还是有点儿心虚。“警察走到我们跟前时,我才发现他手上拿了个包,问是不是我们丢的。那个时候,几乎每个男人都有这种一侧有手环的黑色‘大哥大包’。“‘老巫婆’的儿子连忙说:‘是,是,谢谢警察同志!’“他刚要伸过手去接,警察就说:‘慢点儿!里面都有什么东西?你说说看!’“‘老巫婆’的儿子说:‘五千块钱,是一整捆的……一个传呼机、一张公交卡,还有点儿零钱。’“警察打开包,查验了一下。我真的看见里面有一整捆五十元的钞票!“警察教训说:‘你们父女两个,这么大的人了,连个包都看不好,还在马路上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等警察离开了之后,我的态度马上就变了,大概是因为那一整捆钞票。“我挽着他的胳膊说:‘大哥,这个警察眼神儿也太差了,说我们是父女……你哪有那么老呀!说我们是兄妹还差不多,是吧,大哥?’“他反而有点儿口吃了。“我不管这些,硬拉着他走向了街边的一个开在地下室里的录像厅。我用娇媚的声音说:‘你不是想和我谈一谈吗?我们去里面谈……哎哟,走得脚都痛死了!“那个时候,到处都是录像厅。录像是循环播放的,不清场。我们有很多生意都是在录像厅里做成的,没有开房的成本,而且节约时间。“他果然跟着我走了进去。在脚臭味和霉味中,我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双人座。入座的时候,我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他有点儿羞怯,两只手没有地方放,只好撑在了身子两侧。“屏幕上播放的是香港的武打片,叽里呱啦地说着港味的普通话,就当是背景音乐了。我扭动着身体挑逗他,感觉他身上突然一阵潮热。“他说:‘我找了你很久了。’“我说:‘找了我很久了,还不快点儿!’“他说:‘你妈要是知道你做这个事情……’“我说:‘我妈已经死了,她不会知道。’“他说:‘你这么聪明,不该做这个。’“我说:‘别废话!快点儿,别耽误我的时间!’“他尴尬地向四周看了看,说:‘这个环境不行。’“我说:‘是你同意进来的,现在又说环境不行!你是寻开心吧……环境行不行,钱都得你付——五十块钱!’“他没说什么,伸手拉开了那个‘大哥大包’。“我又看到了那一捆五十元的钞票。我想……其实也只是想想,真没有几分成功的把握……能不能让这一捆钞票都归我?“于是,我换了一种口气:‘大哥,你怎么带了这么多钱啊?’“他说:‘我准备去邮币市场看看有没有好邮票。’“我说:‘你明明是来找我的,怎么又说去邮币市场找邮票呢?’“他说:‘你比邮票重要。’“我说:‘你肯为邮票花五千块钱,肯为我花钱吗?’“他说:‘我说你聪明,你还不承认!我就喜欢你的这股聪明劲儿!’“我说:‘别废话,喜欢就证明给我看啊!’“他问:‘怎么证明?’“我撒娇说:‘钱啊!钱是最好的证明!有多喜欢,就给多少钱!有一分的喜欢,就给一分钱。有一万分的喜欢,就给一万块钱。你现在只有五千块钱,那只好给一万分的喜欢打个对折了。’“他说:‘我喜欢你的这种说法。好吧,这钱都给你!’“哈,我居然成功了,真没想到!“要分手的时候,我想,这条大鱼不能放过!即使是条熟的,也没关系。“于是,我说:‘大哥,留个传呼机号码吧。下次给你介绍一个比我还年轻漂亮的妹妹,一次也是五十元,包你满意。’结果,他还真留了……“一周之后,我打传呼给他,他几乎是秒回的……我告诉了他时间、地点。后来,我听那个小姐妹说,他这个饥饿了很久的人,看到女人,就像看到美食一样,很是疯狂。她趁机多要了些钱……他翻了一番,给了她一百块钱。我心想,这位大哥真有钱,还挺怜香惜玉的。此后,我又给他介绍过几个小姐妹。“第二次的那十二万块钱……我也是突发奇想。他家买了我家的房子,现在价钱不知道翻了几倍,所以他欠我的。我要他的钱,是应该的。“克服了这个心理障碍之后,我就打传呼给他,他很快就回了。“我说:‘大哥,不好了,那个小桃死啦!’“他在电话里‘啊’了一声,说:‘哪个叫小桃?’“我说:‘就是上周那个安徽妹子。你拎起裤子就走人了,也不管人家小姑娘是死是活。被人发现时,她人都硬了。’“他接连说了两遍‘那怎么办’。“我说:‘不要着急!大哥,有我呢!我找了个民工顶包!反正也不是故意的……公安局的人说,判一年就行了。但是,大哥,钱你得出。一个月一万元,一共十二万元……安抚这个民工的家人。“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正等着他讨价还价,没想到,他居然说:‘行,给我两周时间。’“把那十二沓蓝莹莹的钞票拿到手之后,我才相信,我真的又一次成功了。“镇上的人都说‘老巫婆’的儿子怪。我看,他不仅是怪,还傻!“我拿着这十二万块钱,像献宝一样地献给了我老公。他没有问这十二万块钱是从哪儿来的,还破例拥抱、亲吻了我……自从我做了这个之后,他就不再亲吻我了,哪怕是在床上。我知道,他嫌弃我。他的拥抱和亲吻,让我像戴上了一朵小红花一样高兴。“他一直想要一辆车,这下终于实现了。他可以开着车去赚钱,也可以开着车带我去兜风。而且,我也不用再做……这个了。可是,他告诉我,这些钱只够买辆裸车。他为了赢够上牌照的钱,把这些钱都输掉了……“我恨他,也骂自己傻!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没本事赚钱、任由老婆卖身的男人好呢?是为了报恩,还是因为缺少安全感,身边必须有这样一个男人?毕竟,在我只有十四岁时,他给了我温暖的怀抱……“他把那些钱通通输掉了之后,大概又过了两个月,他开始不满足于我拿回来的那点儿钱了,故意找茬儿……我知道,是那十二万块钱吊高了他的胃口——我不应该全部拿给他。但是,他给我的奖赏,又让我着了魔似的想要拿到更多的钱。“于是,我又想到了‘老巫婆’的儿子。“这次,以什么理由去说呢?“电视里的一条新闻启发了我,说有一个人死在了看守所里。于是,我又给他打了传呼。我说:‘大哥,不好了,那个民工死在看守所里了!公安局的人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民工是给人顶包的。他们正在调查真正的凶手……’“他显然有点儿吃惊,也有点儿怕,急急地回答:‘那怎么办?’“我说:‘大哥,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找人帮你搞定。不过,这次的价钱有点儿贵,你要有心理准备。’“他沉默了几秒钟,问:‘多少钱?’“其实,我本来想说二十万块钱的,但是把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改成了五十万块钱。我想,把其中的三十万块钱给我老公,可以买一辆好一点儿的车,开着舒服,赚的钱也多。他肯定能高兴很长一段时间!剩下的二十万块钱,我留着,慢慢来……“但是,话一出口,我又有点儿后悔。如果这个数字把那个傻子给吓怕了,缩回去了,那该怎么办?如果他没有这么多钱,或者不愿意花这么多钱……如果他说,那你叫警察来好了,坐牢就坐牢。既然连顶包的民工都只坐一年牢……“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答应了。“我把钱拿回去的时候,老公抱着我亲了又亲。他说我是他的白雪公主,是他的人鱼姑娘,是他的金鱼。“我觉得自己好可怜,别人一句肯定的话,就能让我高兴很长一段时间。我相信,他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能娶到我这样一个能干的媳妇而感到高兴,也是为了我对他的忠诚……想到‘忠诚’这两个字,我有点儿羞愧。于是,我把那张存了五十万块钱的银行卡拿了出来。他拉着我,急急地去街角的ATM取款机刷卡。我告诉他的密码,他输错了好几遍。终于,他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并且确认了尾数。然后,他居然在放置ATM机的小房间里把我抱起来,顶在玻璃隔板上……“这五十万块钱,对‘老巫婆’的傻儿子来说,肯定是伤筋动骨了。但是,我转念一想,母债子还!想一想那个‘老巫婆’对我的种种压制和羞辱,活该他们家破财!“五年之后,在困顿之际,我再次想到了这块肥肉。还能再榨出油水来吗?他以前给我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他一个邮局的职员,能有多少收入?是他家的老房子卖的钱吗?他母亲那么强势,能让他自由支配这么多钱吗?他家祖上曾是清朝的盐商,墙里面会藏着金银财宝吗?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试试。“他早就不用传呼机了,我又不能去镇上找他……直到有一天,孩子吵着要去科技馆。不巧,那天闭馆。返回地铁站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他说他经常会去邮币市场。何不去那里等他?“在去邮币市场的地铁上,我就把故事想好了。我决定,最后一次向他张口。这一次,我要一百万。“邮币市场外面有一个街心花园,里面有长椅、健身器材。看到一个小孩子坐在双人漫步机的一个脚踏板上,两只手抱着立柱荡来荡去,我家儿子也要荡。我扶着他坐上去,他也开心地荡了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感觉身后站了一个人。我回过头去一看,正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他说:‘这么巧,你也在这里!’“我说:‘不是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他问:‘找我有什么事?’“我说:‘看到这个孩子了吗?’“他说:‘看到了。是你的孩子?’“我说:‘应该说是你的孩子。’“他的眉毛立刻就竖了起来:‘哦,怎么会是我的孩子?’“我说:‘还记得我给你介绍的第一个小妹妹吗?她和你发生了关系之后就怀孕了。她来找我,跟我借钱,要打掉这个孩子。我想,你没有结婚,你老妈又那么想抱孙子……于是,我就竭力劝她把孩子留下来。孩子出生之后,她把孩子扔给了我。我给了她十万块钱……用奶粉和米粥把孩子养大。我这个小姐妹红颜薄命,孩子还不到一岁,她就在出租屋里被上门的客人给杀死了。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说出来,怕你有心理负担。不说,又觉得这么大的一件事,瞒着不太好。我没有孩子,就把这个孩子当成了亲骨肉。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是收养的……户口也报上了,很快就要上学了。我想,应该告诉你这件事情了。’“这个男人说:‘真的?这个小男孩儿真的是我亲生的?’“我说:‘不相信,可以去做亲子鉴定。’“他说:‘好啊!只要能证明这孩子是我的,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孩子看见我和一个陌生人说话,赶快跑过来,依偎在我的腿边,指着他问:‘妈妈,这个人是谁?’“我一边笑,一边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对你来说,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孩子说:‘什么是“很重要”?是会买巧克力给我吃的那种“重要”吗?’“他俯下身子说:‘小宝宝,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巧克力?我这就去买!’“孩子回答说:‘“重要”口味的。’“他哈哈大笑起来,抱起孩子,向天上抛去,吓得孩子尖叫了起来。“亲子鉴定这种事,我的一个小姐妹经历过。我知道,医院是不给做的。他知不知道,我不清楚。总得试试吧!“等孩子又跑去荡秋千了,他说:‘孩子荡秋千的样子,和你一样。’“我感到很奇怪:‘哦,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我荡秋千?’“他说:‘你读书的时候,我送完信件和报纸,会去学校等母亲下班,载她回家。路过操场的角落时,总能看见你在那里荡秋千。对了,那次摔得疼吗?听说,骨折了……’“我说:‘时间长了,都忘了。’“他的话,让我感动了好一阵子。我如此地自暴自弃,竟然还有一个陌生人这么在乎我……“现在,正是谈判的关键节点,不是感动的时候!于是,我说:‘谢谢你!你要是做亲子鉴定的话,明天早上八点,在市第一医院门口见面。我带着孩子,你也来。如果不是你的孩子,我就马上走人,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有,毫无怨言地把他养大。如果是你的孩子……一百万,一次付清。以后,你要是联系我们,想认这个孩子,没问题!但是,我和孩子绝对不会主动去骚扰你。’“第二天,他来了,带了一盒费列罗巧克力。盒底的那层黄灿灿的衬纸,闪得孩子眼睛都亮起来了。“他抱起了孩子。孩子抱着巧克力盒,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口水滴在他雪白的衣服上,他也不在乎。“我们三个人跑上跑下……所有人都说医院是不做亲子鉴定的。“走出医院的大门,我说:‘咱们再去一家医院看看吧。’“他说:‘不必了。他和我这么亲,不会有错的。这样吧,咱们去拜一拜我家的祖坟,让孩子认祖归宗。然后,我再想办法筹这一百万块钱。你看行吗?’“我没有料到会这么顺利,仓皇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说‘感谢’,不行——按照我编的故事,这分明是他应该给的。说‘不用这么着急’,也不行——违背了我的意愿。我恨不得马上‘落袋为安’!说‘马上给’,也不现实。一百万,又不是一万……“于是,我憋红了脸,说了一句:‘你真好。’“他说:‘我不好。我没有什么好的,只不过是为自己赎罪。’“我心想,我的故事,他真的信了。他真的这么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