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了二十年的连冠终于现身了。他没有走远,一直在后院的那棵枇杷树下。不过,他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背对着夕阳,探长莫高和探员梅一辰顺着墙的豁口走了进来。那棵树和树下的坑,以及坑里的白骨,被警戒线围着,外面是看热闹的人群。这里是上海郊区的一个古镇,曾经的海盐集散地。几百年前就鳞次栉比地立在那里的歌楼酒肆,依然能够让人联想到当年商贾云集的盛况。近些年来,如果不去看外环线上那永远望不到头尾的“集卡”巨阵,只看眼前的白墙黑瓦和小桥流水……日子就像家家户户打开后门就看得见的河水那样,不声不响地流过,仿佛从来都是这样,也一直会这样。可是,新近规划的地铁线路要从这里经过。而且,据说这古镇是某个大人物的家乡,规划部门决定在这里设一个站点。于是,这个地方的人们便骚动了起来。地价、房价雨后春笋般地涨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在房前屋后搭起了农宅。房产证肯定是办不了的,只能悄悄地建,先来个既成事实。等地铁一通,到外滩的南京路也就半个小时或四十分钟的时间。租出去的话,进来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白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挖掘出来的。连冠失踪后,他的两个女儿把房子卖给了镇上的一户人家。据说,这户人家那个“老的”早就想多建几间房子了,可“小的”却一直反对。这一次,“小的”去北京马甸淘邮票,“老的”便立刻叫了工人进场,却在打地基的时候发现了异样。这个地方海拔低,半人深的坑里,已经泛出水来,映出了天上的彩霞。法医套着胶鞋,站在坑底,扬起脸对莫高和梅一辰说:“可以肯定,这是一具男性的遗骨。目前还无法判断年龄、死因,以及死亡的时间。除了右小腿有六个已经锈蚀的医用钢钉以外,未见其他伤痕。”人群中,有一个老太太,脸庞、身材,包括两只手都是宽宽的。她刚刚还在急急地阻止看热闹的人们,不让他们扯着树枝去够上面的枇杷,一听见法医的话,便插嘴说:“小腿上有钢钉,肯定是这房子原来的主人连冠。喏,这枇杷树还是他当年栽的呢!有一年,他沿着小码头的台阶往下走时,脚下的一块石头掉到了河里。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台阶上,腿一下子就骨折了。幸亏只是骨折,否则,河水正在上涨,他又不会游泳,肯定就没命了。当时,他腿上的白骨头茬子从肉里冒了出来。血顺着石头缝流到河里,像诸葛亮的八卦阵图一样。眼看着人都叫不应了,我就叫儿子开着他们邮局的车把他送到医院去了。他的两个女儿,大的叫见贤,二的叫思齐。尤其是那个老二,野得不得了,自己的老爸,管都不管。叫她输血,她跑得连人影都没有了。还是那个老大孝顺,抹着泪,乖乖地坐在那里输血。唉,只恨我这房子,从此背上了‘凶宅’的恶名……”在现场维持秩序的派出所民警悄悄地告诉莫高,这个老太太就是现在的房主。原来的房主连冠是本地人,在县运输公司开车,又矮又壮,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外地老婆。他老婆在镇中学当老师,生老二的时候死了。连冠没有再娶,带着两个女儿过日子,喝醉了开车,被公司开除了。没过多久,他就失踪了。近赌远嫖,近埋远抛。老一辈侦查员总结出来的经验,不会错。不过,埋得可真够近的啊,直接埋在了自家后院!梅一辰看了一眼莫高,莫高会意地点了点头。莫高知道,这个地方的人相信枇杷树能给人带来福气。尤其是枇杷籽里的那一堆种子,预示着多子多福。可是,当年种下枇杷树的这个人,却被埋在了枇杷树下。抬眼望去,树上够不到的地方还幸存着一些成熟的枇杷。一只猫优雅地立在枇杷树后面的白色山墙上,好奇地看着墙里面的人群。莫高暗想,新近规划的地铁线路、租房需求的增长、建造房屋,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让这堆白骨等了二十年,才终于有了昭雪的机会。不过,要想最终确定这堆白骨是不是连冠的,还得采集他女儿的D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