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是A市的邻市,X县是它的第一大县,算是市区,交通相对发达,杜川上了高速后就对后座的罗隐和麦初初说:“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你们俩先睡会儿,到了我叫醒你们。”罗隐看着眼皮直打架的麦初初,轻声说:“你睡会儿吧。”麦初初歪着头靠到罗隐肩上,哀怨道:“这段时间真是流年不利,先后出了这么多事……”罗隐搂着她,想想也是,从七月到现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先是在宁远的事情上犯了错,然后自己和麦初初相继受伤,紧接着遇上夜盗,肖玫婚事又破灭,现在连老道都卷进了凶杀案,除了他自己修得正果外,好像一切事情的走向都不可控地拐进了一个黑圈子里。难道真是流年不利?前排的杜川见他们都没有睡觉的打算,便开口问:“队长,老道的身份特殊,如果他真杀人,这事得往局子里汇报吧?”罗隐答道:“杨沁会处理好局里的事,咱们先想办法把老道弄出来,我不相信他会杀人。”麦初初也说:“老道这个人虽然老不正经了些,但是说他杀人,我绝不相信。”杜川问:“那通电话又是怎么回事?”麦初初说:“老道自己也被吓傻了,没讲两句话电话就挂断了,再回拨过去,电话已经关机了。”杜川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杜川的车停在X县公安局的大门时,这边的警察还没正式上班,罗隐中途给杨沁打了电话,杨沁表示她已经联系了X县的公安局局长,让罗隐放心。时空安全局的保密等级一直都是最高级,鉴于这样的特性,教习科和社保科的工作人员在执行任务时,基本上都由安全局秘书处以省公安厅秘书处的身份直接联系各市县领导给予配合,办事效率可以先放一边,保密性永远都是第一的,而深谙为官之道的领导们更是明白,在和素以藏龙卧虎之称的安全局打交道时,配合才是首要的。有了杨沁的保证,罗隐他们前脚踏进公安局大门,后脚就跟来了一位膀大腰圆的公安局局长。罗隐开门见山地说:“傅侯山那个案子,由我们接了。”公安局局长姓陈,他原本还在纳闷是什么事惊动了隔壁市的这尊隐神,一听傅侯山的名字,先是恍然大悟,紧接着又深深皱起眉头。傅侯山是老道通过重重审核后正式离开安全局那天得到的崭新名字,伴随这个名字的是他在社会里的一系列身份证明,可是因为老道和安全局阴魂不散的亲密关系,导致大部分人都只记住他的外号,而忽视了他后来的全名。一见陈局长表情变化,麦初初就深感不妙,她问:“出什么事了吗?他现在在哪?”陈局长即使对着眼前小个子嫩脸的麦初初也不敢表现出轻视的态度,他解释道:“傅侯山那个案子社会影响很大,受害者身份不简单,已经有媒体介入,他本人被人赃俱获,现在已经被刑事拘留了。”麦初初立即说:“我要见他。”陈局长说:“本来在拘留的二十四小时内我们就应该联系他的家属,但我们问他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查他的身份,也没发现在世的亲人,没想到竟然是你们的人。呐,往这边走,我带你们去见他。”罗隐一边跟着陈局长往里走,一边问:“这案子是谁经手的?”陈局长说:“是我们刑警支队的副队长,老刘,他这会儿应该还在局里,我让人找他过来。”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一间房门外,门上招牌写着“审讯室”三个大字,陈局长一打开门,麦初初立即见到房间里被拷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老道,“老道!”老道穿着身他平日绝不会穿的西装,脑袋深深垂在胸前,一半灰白的头发凌乱的像个鸟窝,听到麦初初的声音,他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初……初?”罗隐其实已经预料到老道会受到的待遇,所以他们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亲眼见到老道,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待遇竟然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老道的一只眼睛已经充血肿胀成了棒球大小,鼻梁估计是断了,从两个黑乎乎的鼻孔里流出来的血把他的衣襟染得湿红,他半眯着较为完好的一边眼睛,可能先前被打懵,这会儿有点神志不清地看着麦初初,呢喃问:“是初初吗?”麦初初咬着牙才没让自己落下泪来,她颤着手想要摸摸老道的脸,可那张脸太可怕了,弄得她哪里都不敢碰,就怕自己挨蹭到他的伤口,让他痛上加痛。杜川这么斯文的年轻人都忍不住想揍一顿陈局长,被罗隐阻拦后,他指着浑身是伤的老道冲罗隐大声道:“队长!他们这是严刑逼供!这是犯法的!”罗隐看向陈局长,冷冷说:“你们查了他的身份,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孤寡老人,没有亲属没有其他利害关系,于是就肆无忌惮想要屈打成招了吗?”《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明确规定禁止刑讯逼供,但在司法实践中,刑讯逼供仍普遍存在,平常的时候,陈局长对底下人的做法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没想到今天这个犯罪嫌疑人竟然会是安全局的人,更让他局促不安的是,这帮看起来年轻但明显来头不小的人对那名犯罪嫌疑人表现出的关心与担忧不像作假。他这不是踢到铁板了吧?想到这,陈局长的脸色也变了,他陪着笑脸,说:“这事我也不知情,等刘副队来了,我一定好好问问他!”说曹操曹操到,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沿着走廊满面疑惑地走过来,见到陈局长,他连忙恭敬地问了声好。虽然罗隐没有自报家门,但陈局长还是一眼看出他才是这三个人里领头的,他冲他解释道:“这位就是刘副队,是这起命案的负责人。”罗隐吩咐杜川道:“你帮初初照顾一下老道,查一下他的伤,安抚一下老道。”说是让他安抚老道,但杜川立即明白罗隐这是让他亲耳听老道叙述事情经过,也是要他在这狼穴里护着老道和初初,杜川点头,走到初初身边,低头查看老道的伤势。罗隐亲手替他们关上审讯室的门,面无表情地看向陈局长和刘副队,冷声道:“现在换我们好好谈一谈了。”麦初初用自己带来的湿纸巾轻轻擦掉老道脸上的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把过程详细告诉我们。”老道口渴,杜川拧了瓶矿泉水喂他喝下,老道含了一口水,咕噜漱口后吐在一旁的地上,麦初初一瞥,见他吐出的都是血水,眼里的寒意又深了一点。老道漱口后,又慢慢喝了两口水,这才精神了点。他看向麦初初,已经肿得变形的脸上露出难以言表的哀伤,他镇镇神,轻声问:“初初,你还记得那个叫程萤的女人吗?”“程萤?我记得。”麦初初想起电话里老道伤心欲绝地说着死了的那个她,悚然道,“难道死的人,就是她?”老道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平日吊儿郎当没个正经,喜欢招惹漂亮小姑娘,喜欢追着八卦开人玩笑,喜欢宣扬封建迷信道教正统,旁人与他相处久了,只知道他是个没心没肺的老男人,几乎没人见过老道真正伤心时的模样,就像现在。老道那尚还瞧得出样子的一只眼已经湿湿地红了,眼角的皱纹深得吓人,他紧紧盯着麦初初,说出来的每个字都经过牙齿的打磨,又痛又恨又怨,“初初,你一定要替程萤报仇,她和小雪是无辜的!”程萤这个人,麦初初只见过一次,那还是老道正式离开安全局后独立生活的第一年,老道顶着安全局给的身份,在一家连锁超市里做蔬菜区的导购,有一天晚上他下班,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年轻孕妇,那孕妇一看就是迷了路的,什么行李也没有,东张西望的找不着北。那孕妇就是程萤,小雪是她后来生下的女儿。老道第一天外出生活实践时麦初初就教育他,在街上遇到需要帮忙的人,不管是老弱病残孕哪怕只是一只宠物,正确的处理方法都是打电话找警察,而不是盲目地陪他们去任何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于是老道生平第一次拨通报警热线,警察来得很快,把老道和程萤一起接到派出所。程萤一听口音就不是本地人,似乎也不大聪明,问了半天才知道这年轻孕妇是和丈夫吵架,自己一个人离家出走,谁知上错车来到了A市,坐公交的时候又被扒了窃,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因为程萤说不清楚丈夫的联系方式,警察也无计可施,老道看孕妇孤苦伶仃,就留在派出所陪她聊天解闷,两个人聊到下半夜,连派出所值班的民警都趴在桌子上打起瞌睡的时候,程萤忽然说她肚子痛,老道人蹉智不蹉,一听孕妇说肚子痛立即推醒民警,两个人又叫来救护车,民警正当值,就让老道一路陪着去了医院。结果一到医院,程萤直接被推进产房,没多久就生出了个女儿,老道这时候已经完全没了主意,于是在老道眼中素来万能的生活总管麦初初被召唤了。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麦初初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