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一片安静,只有将离轻柔的说话声,以及塞克娜急促的呼吸声和偶尔忍不住的叫唤声。轿子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赵老爷却没有将塞克娜抱上轿的动作。他只是静静看着一躺一跪的两个女子。一个带着三分不满、七分撒娇意味的男童声音忽然想起:“姨娘,我好饿,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呀?”赵老爷猛然回头,吓得十三姨娘赶紧抱住天冬。赵老爷沉声道:“带着孩子回自己屋去,没有我的话,不准出来。”这算是禁足令了,十三姨娘立刻一副如丧考妣模样,却没有胆子对赵老爷说“不”,只能拉着天冬,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花厅。再也没人提吃饭的事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出府的下人回来禀报,说是稳婆和钱大夫来了。赵老爷才示意将塞克娜带回简兮居。可当赵老爷刚抱起塞克娜,塞克娜却喘着气拽住将离的胳膊:“四小姐,陪陪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将离自然是说不出“我好饿我要吃饭”的话的,只能点头表示答应。出花厅的时候,她吩咐雪雁将景秣留给她的几瓶药拿来,以备不时之需。事实证明,她还真是很有预见性的,所谓的呼吸法也只能缓解阵痛,要有效还是得直接麻药,可如今的医学技术,生产是连麻药都不用的,只能硬生生地扛。塞克娜疼了两个多时辰,整个人已经快休克了,稳婆的意思是开口还不到四指。看着塞克娜惨白的脸,将离也慌了。钱大夫一个劲地在外面擦汗,赵老爷沉默地坐着。稳婆讷讷道:“这样子不行的啊,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的……”将离也知道不行,一旦塞克娜昏迷,孩子在肚子就可能缺氧,而孩子若有危险,塞克娜又可能大出血,母子两的命都在一条绳上。也许,只能兵行险招了!将离记得,景秣当时给过她一种药可以缓解疼痛,说是连孕妇都可以用。她让雪雁化了一颗,只敢先喂塞克娜一口,就像现代用镇痛药一样,计量若是控制不好,会损伤婴儿的脑部。塞克娜没有反应,又小心翼翼地喂了两口,静待了半盏茶时间后,塞克娜睁开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也平和了些。稳婆在一边喜道:“四小姐你的药真灵呢。”将离心下也稍宽,问塞克娜:“好些了的话,我们吃点东西吧,不然真的要没力气了。已经开过四指了,快了。”塞克娜点点头,旁边的丫鬟立刻端来一碗小米粥,混着撕碎的馒头,一点点喂她。也多亏了这碗小米粥和半个馒头,塞克娜才有力气生下孩子。到最后的阶段,什么呼吸法,什么灵丹妙药,都没用了,只有发疯一样的疼。塞克娜又哭又叫,将离只觉得半边身子都被捏得没有知觉了。扬州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帝都的雪却已停,白茫茫一片,映得宫城晃晃如昼。景秣只觉手中一松,酒坛子已落入秦洧之手。后者尝了一口,眉头微皱:“黄酒?”景秣瞪了他一眼:“黄酒怎么了?地上好几坛呢,你非得抢我喝过的,有意思吗?”秦洧也在屋顶上席地而坐,顺手打开一坛黄酒,慢慢喝了起来。景秣扔给他一袋豆子:“没有茴香豆,凑合吃吧。今年的‘傩舞’加了一支西域美人队,你不看美人,和我这边喝西北风凑什么热闹?”秦洧咬着豆子:“都不美。”景秣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眼瞎了?面孔精致,身材凹凸,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尤物。”秦洧淡淡道:“美则美矣,毫无灵气。”景秣啧啧出声:“怕是世上所有的美人站在你面前,你都会这般说吧。真是没法想象以后你会娶什么样的女子。”秦洧望着灰蒙蒙的天,脑中忽然出现一个纤细的身影,每次他出远门,她都会在门口送他,却从不说挽留的话。他一回头,她总是在他身后,低着头不发一言,仿佛影子一般。然而,她一抬头,却突然变成了一张明媚的脸,张牙舞爪地对他吼:“还钱!”“喂喂喂!”那张明媚的脸突然变成了景秣放大的俊眉修目,“你方才的样子好像思春哦,有心上人了?”心上人?他的人生中,除了早逝的生母,抚养他成人的丽妃,便只有那个女子了。如果说放在心上的人算是“心上人”,那她应该算吧。轰隆!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先是一条巨大的金龙现身天际,随后又是一声巨响,一只红色的凤凰随龙展翅。龙凤呈祥之后,便是百花争艳,姹紫嫣红开遍宫墙的上空。“在这里看烟花果然比在大殿好看得多!”景秣仰望夜空,看着美轮美奂的极致之景,忽然喃喃自语,“若是将离能看到,她一定会很高兴。”他的话很轻,秦洧却听得清清楚楚,抓着酒壶的手在空中一滞。景秣却突然从地上跳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地:“走啦!放完烟花就要吃饺子,太后最喜欢点人头了,要是发现我们偷溜,明日肯定被逮着唠叨个不停。”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瘦西湖畔,将离别说饺子,连饭都没吃上,只抽空啃了个馒头,喝了几口水,陪着塞克娜直到新年的阳光落在简兮居的积雪上。婴儿终于呱呱落地,母子平安,可喜可贺。塞克娜已沉沉睡去,她的第二十个弟弟由乳母抱着喂奶,而她瘫坐在椅子上累得连动的力气都没有。雪雁来扶她,手一握住她的胳膊,她倒吸一口气:“轻点轻点,好疼!”雪雁轻轻掀开她一角衣袖,只见一片触目的青紫,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将离赶紧安慰:“没事啦,回去擦点药好了。不过,我真的好饿,没力气走路了。”雪雁像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快吃点,百灵已经让小厨房做了一桌好吃的。”将离眼一亮,三两下将糕点吞下:“那我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