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日短，天黑得也早。
将离将卧室让给了秦洧和景秣兄弟，自己仍旧和雪雁挤一张床。幸亏赵夫人待赵将离极好，桃夭居处处都安置得十分舒适，即使是下人的陪睡间，也是睡塌宽敞，更衣间等一应俱全。
雪雁进进出出忙了一日，累倒其次，冷得够呛。虽然用热水洗了脸，泡了脚，身子还是凉凉的，将离便弄了个汤婆子，两个小姑娘挤在一处，倒也很快热了起来。
雪雁是越发喜欢将离了，虽然明白屋里留了男子是极为不妥的事，但既然是将离的意思，她自然是听将离的差遣，绝无二话。
屋外传来了鹰唳，然后极低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将离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奴才没护好主子，奴才该死！”
“起来，将那些人带走。”是秦洧的声音，与白天的温和相比，此刻的声音无丝毫情绪，正如外面的寒夜一般，冷冰冰的。
“是！”
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是在处理那五个黑衣人。
“主子，您什么时候走？”
秦洧似乎沉默了下才回答：“再过些日子。”
“是，那奴才等您吩咐。”
“嗯，去吧。”
很快，一切都又恢复了安静。将离知道黑衣人已经被处理掉了，秦洧的人也离开了。
她不傻，自第一次见到景秣起，便知他并非一般的江湖公子。一个人的衣着、谈吐可以后天培养，但周身流露的贵气，却不是普通家庭所能培育，至少这富了三代的赵家还未能养出。
她猜，景秣即使不是哪位世家子弟，便是来自官宦之家。猜到景秣的身份，秦洧的自然便是一样的。只是，他们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便当不知道。
朋友相处，是需要经营的。“难得糊涂”四字，倒也是真理。
这边声音刚落，屋外却传来了敲门声：“四姐姐，四姐姐——”
是薇芜。雪雁从床上爬起，披上衣服，对将离道：“小姐您先躺着，我去看看。”
薇芜的声音很是惊慌，将离有种不好的预感，也披了衣服坐了起来。很快，雪雁便又回来了，对将离道：“五姨娘呕血了，六小姐想求您帮忙找找大夫。”
将离眉头一皱：“先让六妹妹进来坐一会儿，我穿衣服。”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穿好夹袄。
薇芜进了屋，一张小小的瓜子脸被冻得通红，瘦弱的身子不住颤抖，那样子，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将离赶紧从被窝里拿出汤婆子，塞到她怀里：“怎么你来了？云胡居的下人呢？”
薇芜低着头，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雪雁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是下人不听话吗？”五姨娘家底子薄，加之性格懦弱，遇事没有主见，云胡居的丫鬟婆子偷懒、顶撞主子之事，在府里并不是秘密。赵夫在世时也不管，那些人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薇芜沉默片许，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将离也明白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开口：“五姨娘是软柿子任人揉捏，你好歹也是这个府里的小姐，也让他们欺负？”
其实这话从将离嘴里说出来是很奇怪的一件事，要知道，半年前的赵将离也是这样的角色。不同的是，她有一个强硬的娘和一群忠心的奴仆，所以傻白甜也就傻白甜了，除了赵踟蹰那种心狠手辣之人，倒也没人敢动她。
不过，此时此刻，雪雁和薇芜自是没能想到这一层去。
将离见大冷天，薇芜还只穿了件薄薄的袄子，便想拿件保暖的外衣给她。谁知一进里屋，屋里四只眼睛正对着她，她的小心脏急跳两下，赶紧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打开衣柜，抱了见两件狐裘出来。
“快穿上！”她将红狐裘给薇芜套上，“雪雁，你让百灵去找王大夫来，我陪薇芜去看看五姨娘。”
“四姐姐，冬夜天寒，你还是——”
将离套着白狐裘打断她：“天这么冷，你还不是照样跑来找我？别废话了，走吧！”说着，一把拉起她的手，踩着厚厚的积雪往五姨娘居住的云胡居而去。
哆哆嗦嗦走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到了云胡居。
推开门，一股陈旧的气息迎面扑来。昏暗的烛火随风摇曳，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似的。屋里冷得和外面并无多少区别。五姨娘躺在床上，身上只盖了两床薄薄的被褥，偶尔咳一声，可那咳声也是有气无力的。
将离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到了，她没想到这个首富之家竟然还有这样的屋子，且这个屋子的主人还是一个姨娘。在桃夭居和采蘩居，三等丫鬟的住处都比这个好，最起码冬日的屋里是烧着炭的。
将离还愣着，薇芜已经扑到床上，握着五姨娘的手哽咽道：“姨娘你再忍忍，四姐姐已经帮忙去叫大夫了。等大夫给您看了病，吃了药，您就会没事的。”
五姨娘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不住地喘息。
将离看着心酸：“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薇芜擦了擦眼泪，脱下身上的红狐裘盖在五姨娘身上：“是姨娘不让，说熬一熬，等天暖和了就好了。还说赵夫人去世不久，四姐姐你也不容易，能不麻烦你就不要麻烦你。可是这次，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
在将离的认知中，富贵人家的妾侍姨娘都是妖娆角色，搬弄手段不在话下，哪想到还有如五姨娘这般弱鸡的。
将离看着这冰窟一样的房间，眉头越皱越紧。这样的屋子，正常人待着也要生病，更何况是一个体弱的病人？
心里仿佛有把火烧了起来。雪雁因为要看着桃夭居，并没有跟过来，所以只能她自己出马了。她大步走出屋子，用力敲隔壁下人间的屋子：“起来！都给我起来！”
敲了几下，屋里只传出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大半夜的谁又作死，吵什么吵！”
将离听了，火冒三丈，直接提脚踹门。这半年的健身还是有效果的，她的身子骨有了质的飞跃，脚力也不错，三两下就将不怎么牢固的门踹开了。
门一踹开，一股暖气迎面而来。她奶奶的，姨娘的屋子没烧炭，这下人的屋子倒摆了两个炭盆！将离见门口放了把笤帚，一把抄起笤帚冲到床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狠狠往被子打了下去：“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给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