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

第39章
    他感觉到颜王看向自己,抬了抬下巴:“继续。”

    别说,颜王念奏折确实下饭。

    早些时候,顾长雪就觉得颜王的声音颇为顺耳。并非因为浮于表面的音色,而是咬字、节奏。

    这人说话,总是不徐不缓,沉而稳重,像是沉积了多年的经历,内敛着锋芒。

    偶尔会让顾长雪产生疑惑: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疯到屠了皇宫满门,将当年泰帝的子嗣杀得一个不剩的?

    又是怎么疯到将朝堂当做自己的游乐场,故意养虎为患,以坐山观虎斗为乐的?

    颜王已经将奏折念到末尾,内容大概就是苦劝一心想打仗的泰帝,别打了,对百姓好才是收归西南的最佳方法。上书者还详细陈述了如何修养民生的具体措施,皆言之有物。

    顾长雪收回心神,随口问道:“谁写的折子?”

    不知道这忠言逆耳的老臣还在不在,要是在,还能返聘一下。

    颜王看向落款:“廖子辰。”

    “……”

    顾长雪愣住。

    在剧本中,司冰河本名廖望君。

    当年奔赴京都,司冰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投奔生父。

    而他父亲的名字,正叫做“廖子辰”。

    身边,颜王叫了玄银卫进来:“这个廖子辰,你们可曾听过?人在何处?”

    玄银卫躬身道:“回王爷,廖将军已经殁了。当年夺嫡之争,满京都到处死人,这位廖将军似乎是哪位皇子的党羽,那位皇子失势后,不光是廖将军没了,就连廖府都在一夜之间被敌人毒杀了个精光,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颜王皱起眉头,将玄银卫挥退。

    天灾人祸,生死无常。二者皆为人力所不可违逆的。

    他面上现出几分遗憾,扭头刚想对小皇帝说可不是我不帮你,是你煮熟的鸭子自己飞走了,就见景帝抱着碗筷一动不动。

    颜王微微挑了下眉,将随手放到一边的小盆怼到顾长雪眼皮子底下:“想吐了吗?”

    “……”顾长雪回过神,顿时狠狠磨了磨牙,抬起眼语气森森,“朕若是吐了,颜王能血溅当场吗?”

    “恐怕不行。”颜王面带遗憾,“陛下圣喻,才令臣‘给朕好好活着’,臣怎敢抗旨?”

    顾长雪:“……”

    你欺君犯上的事儿干得还少?!

    第二十五章

    颜王仿佛没感觉到?顾长雪几乎在他身上开个洞的目光。

    这?人的神情一贯是平静无波的,此时却现出几分欠揍。他坐在案牍后,左手闲散地撑着下颌,右手修长的手指松松地夹着折子,冲着顾长雪晃了晃:“还要听么?”

    听,为什么不听。

    顾长雪冷笑一声,重重放下碗筷。

    不是说不敢抗旨么?顾长雪道:“念,念到?朕入睡为止。”

    看到?颜王的脸就来气,顾长雪背过身,直接上床。

    被?褥与枕头比看上去还要?软和的多,顾长雪翻了个身,背对颜王,心不在焉地琢磨:廖子辰。

    这?位将军虽然去世得早,但在“城学家”眼里,却是一个拥有着重要?影响力的角色。

    正是廖子辰的死,令司冰河在京都的一众权贵中,选择了吴攸做自己的挡箭牌;又?在最?后,将吴府满门杀了个精光,一把火将吴府焚烧殆尽。

    因为当年,廖府就是这?么栽在吴攸手里的。

    身后,颜王当真又?挑了份折子念起?来,沉而稳的声音如一盏余韵悠长的茗茶,倒是没再折腾什么幺蛾子。

    他念的恰巧与吴攸有关:“……当年的太.祖皇帝,是何等的胸怀大志!立‘危楼’以监察黎民百官。”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太.祖皇帝要?的是这?危楼替自己摘星辰,要?的是危楼替自己扫平那?些意图撺掇星辰之徒。”

    “危楼不过是踏板,是先帝手中的一枚指哪打哪儿的棋子。所以进危楼的都是些太监、宦官,无牵无挂,与达官贵胄没有利益牵扯。”

    “然而,陛下如今却因宠信吴攸那?老太监,不但分他权利,甚至将‘危楼’改成‘危阁’,封吴攸为危阁阁老,与内阁一道?共论政事?这?是何等的荒谬!”

    “吴攸城府极深,贪得无厌。此番得权,必定因贪欲霍乱朝纲。近些时日,臣便亲眼目睹他与大皇子频频见?面,交往甚密,狼子野心可?谓人尽皆知……”

    上书的人显然是恨透了吴攸,剩余的内容皆是痛骂,颜王念到?一半就没了兴趣。

    “吴攸。”颜王略作回忆,“当年我攻入京都时,这?人应当就已经死了吧?否则我不会对他毫无印象。”

    “……”顾长雪半阖着眼皮,懒得回头搭颜王的话。

    但颜王说得确实没错。

    吴攸早在夺嫡后期就已经病逝了——至少他的义子在为他打理后事时,是这?么对外宣告的。

    按照剧本的时间线,先帝——也就是泰帝,在皇帝的宝座上坐到?了78岁。

    老子总不死,底下的儿子们自然一个比一个焦急。

    最?初还只是藏着掖着捅刀,泰元三十年年末,皇子们终于按捺不住,彻底图穷匕见?,一切见?不得的手段都被?直接放到?了明面上,夺嫡的序幕正式拉开。

    这?是一场极为残酷,充斥着刺杀、毒害的争夺史。

    皇子们四处拉拢人脉,拉不到?,就变着法子把这?一条人脉弄死。

    吴攸作为曾经的危楼楼主,自然最?懂得如何“弄死人脉”。为大皇子效力时,吴攸动?手以各种方式铲除过不少大皇子的敌人。

    廖府便在这?份名单之中。

    但,或许是杀人者人恒杀之。泰元三十四年,吴攸踩着夺嫡的尾声病逝,终究还是没能看到?大皇子登上皇位。

    次年,颜王率军攻入京都,将自己的皇兄皇妹们屠杀殆尽。景帝侥幸上位,改年号为景元。

    被?褥的一角被?某个小东西拱起?来,很?快就有一团毛绒绒理直气壮地挤进顾长雪的怀里,熨帖又?温暖。

    顾长雪轻轻舒出一口气。

    今年已经是景元三年。距离那?段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三年。

    ……怎么有的人三年了还没断气??

    顾长雪猛地翻起?身,瞪视爪子不老实地来撩拨他头发的颜王:“你拿手念折子?”

    颜王不紧不慢地丢开手上的奏折,冲他摊开手掌:“臣只是想?帮陛下弄干头发。”

    方才还湿漉漉的长发变得干爽顺垂,柔顺的青丝从颜王干净宽大,纹路分明的手掌滑落。

    “……”顾长雪绷着脸瞪着颜王。

    颜王眼底划过极淡的笑意:“臣何等冤枉。”

    你冤个大头鬼,顾长雪黑着脸:“你替别人弄干头发,都是一声不吭,直接上手?”

    “臣从未替别人弄过头发。”颜王轻飘飘地道?,“也没人敢受臣的侍奉。”

    颜王有意无意地偏过脸,露出轮廓清峻的下颌线:“更没人敢‘一声不吭,直接上手’拍臣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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