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真长公主顺手掐了根柳枝摆弄,“宫中膳食太过jīng致反而不美,吃到嘴里也没什么意思。” 这一带往来的人不多,树木长势喜人,长长的柳枝垂地,偶然有风chuī来便刷拉拉dàng开,宛若神女的纱裙。 洪文快走一步,撩起chuī过来的一把柳枝,护着长公主等人过去才又跟上,“确实如此。” 见他如此细心,嘉真长公主心下熨帖,忽来了谈兴,“之前我在关外,那里物资匮乏,统共也没几样能吃的,只是烤全羊倒好。一开始我吃不惯那膻味儿,后来尝的多了,竟觉得比宫中御厨们烹饪的qiáng了十倍。” 她口中的关外经历只能是和亲,洪文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想来奉旨下嫁时长公主也才十五六岁,一个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儿突然要肩负维护边关和平的重任背井离乡,她会是什么心情呢? 嘉真长公主何等聪慧,见他面上微露悲悯之色就猜个八/九不离十,“现在回想起来,我倒觉得那段日子不错,远比宫中的锦衣玉食更令人痛快。 我去过那些京城贵女们终其一生都去不了的地方,见过大漠里的孤烟,戈壁上的怪石,草原上肥壮的牛羊…… 你看过草原上的繁星吗?世上最美的珍宝都难以望其项背。我还曾在夜幕降临时坐在篝火旁,听白发苍苍的牧民拉马头琴,看男人女人们纵情高歌尽情舞蹈……” 大约她太久没跟人说过心里话,一时竟有些痴了,“你知道所有只存在于诗书中的情景突然出现在眼前是什么感觉吗?我知道。 我也曾亲眼目睹战火绵延,无数将士和无辜百姓都像麦穗一样倒下,血把土地都染红了,呼吸间都是血腥味儿……可那里的人根本没见过麦子,因为那里的土地根本种不出庄稼……” “公主!”洪文突然出声打断。 嘉真长公主骤然回神。 “公主……”洪文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姑娘的经历令人心疼,可她的内心又那么坚qiáng,根本不需要什么同情和怜悯。 嘉真长公主缓缓吐了口气,如梦方醒,重新望着西边笑起来,“如果有机会,我还真想再回去瞧瞧。” 仗打完了,想来百姓们的日子会好过些的吧? 洪文点头,“会的。” 嘉真长公主笑而不语。 会吗? 她不知道。 洪文折了段柳枝,搓了会儿后将里面的枝条抽出,只剩下外面柔嫩的表皮。 他把中空的柳枝皮放到唇边chuī了几下,簌簌作响。 下一刻就有调子从唇边缓缓流出。 这曲子宛转悠扬,低沉如神明耳语,在灼热的空气中dàng出去老远,仿佛把人的心也带走了。 是草原的调子,草原特有的调子! 嘉真长公主双目一亮,索性往莲池边的怪石上一坐,托着下巴聆听起来。 不知不觉间,两位皇子也循着曲子跑回来,和六公主一起簇拥在嘉真长公主身边,齐齐仰着脑瓜听曲儿。 一曲毕,嘉真长公主带头赞叹道:“真好听,你竟还会这个?” 洪文摸摸鼻子,“好久没chuī,都有些生疏了。” 嘉真长公主脸颊边dàng开一个小巧梨涡,“乐本发乎内心,就是这样自在的才好,jīng心演排的反而匠气。” 民间口口相传的歌谣源自何处?不都是人们有感而发。若追究乐理格式或许稍显粗糙,但其中澎湃真挚的情感却无与伦比。 五皇子凑上来扒着洪文的胳膊看,“这是什么哨子哇?” 洪文笑道:“柳枝哨。” “柳枝?”跟着凑过来的三皇子也惊讶地望向满地柳枝,“你骗人。” 那东西哪里能chuī出响儿来! “微臣从不骗人,”洪文正色道,“不信您亲自选一段柳枝,微臣再做就是了。” 咋能冤枉人呢? “我来我来!”五皇子雀跃道。 奈何他太矮了,只能够到末端纤细的柳梢,根本不够做哨子的。 洪文笑着过去,一把将人举了起来。 五皇子只觉身体骤然升高,周遭一切景象都不同了,兴奋地哇哇个不停,两条腿儿在空中飞快地踢着。 “再来再来!” 洪文又举了几次,逐渐上头。 见三皇子虽未开口,可眼中满是渴望,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也想”。 洪文放下快笑岔气的五皇子,将两手往三皇子腋下一插,气沉丹田猛地朝上一提,“起!” 旱地拔葱的三皇子嗷的叫了一嗓子,瞬间皇子风度仪态全无。 嘉真长公主噗嗤笑出声来,三皇子一张小脸瞬间涨红,可眼底却疯狂闪动着愉悦的光。 好高,真的好高! 服侍两位皇子的宫人对此习以为常,并不阻止,唯独今日初见的六公主的奶娘等人看得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