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献书 这“小太尉”姚平仲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带着数万人偷袭斡离不?自然是得到宋钦宗赵桓的旨意。 赵桓对割地求和一事虽然认可,心中却也是愤愤不平,面对李纲、吴敏、陈东等人,自觉羞愧。即使种师道等一干将领,也纷纷力求出战。这一日,赵桓在福宁殿召见李纲、徐处仁、吴敏、种师道、姚平仲与折彦质,商议该如何收复失地。这姚平仲也是多年来转战西北的悍将,为秦凤经略使姚古养子,姚古与种师中近年联合勤王救驾,甚为得力。而姚平仲主动进言该趁金人退军之时疏于防备,轻骑出击,火速劫营,一股擒其主帅,金人当知晓大宋官军非无能之辈。姚平仲虽然知晓种氏兄弟为西北名将,面上尊重,但心里尚有一股不服之气,见到老将种师道此时已经身染重病,仍然入宫面君,心下其实有些担忧其计策会被种师道反对,待见他就计策坦言:“臣以为此计可行,金人傲慢无礼,自以为得计,我官军中大多为先前割地纳币一事愤恨不已,陛下,姚统制这一策略,老臣愿意恳请派舍弟相助,若能一举擒得金人,破其锐气,那么届时陛下可以昭示天下,割地实为朝廷骄兵之计,为大宋力挽狂澜,振奋朝纲!”听了种师道之言,李纲、徐处仁等也表赞同。赵桓也有些心动,但顾虑金兵先前攻城之事,担心万一招得金兵去而复返,还是有些迟疑。李纲更进言:“金人空言数万雄兵,其实虚张声势为多。臣之前曾与金人交战通天门、景阳门一带,后出城战于陈桥、封丘,不瞒陛下,金人此次多数为契丹、汉人、渤海、奚人旧部,言有六万之众实属夸张,且不说我东京城内尚有二十余万兵力,兵甲器械足备。如今种少保等勤王之师也渐聚京师,又增加有十万之众,陛下,如少保等所计,敌人孤军深入,我当效仿周亚夫困七王故事,扼关津,绝粮道,禁抄掠,待时机成熟,传檄四方,光复三镇,于敌军北归途中,可尽数歼灭。” 吴敏则言道:“伯纪之言,事关长远。可如今金人攻下城外天驷监,有充足军马粮草,我大宋本就军马无多,如今敌人有了防备,只有如姚统制计策出其不意,望祖宗庇佑,打败金人。”李纲看了看他,稍微一顿:“吴公所言,臣亦知之,不过事关机密,还望官家务要谨慎而行。”吴敏觑了他一眼,想起李纲附和陈东处置蔡京一家之事,当初这李纲乃是吴敏举荐。徽宗传位赵桓后,吴敏与蔡攸曾同为太上皇所居龙德宫副使,赵桓念吴敏有力主徽宗传位之定册之功,所以颇为倚重。但反过来,李纲逐渐受到皇帝重用后,却开始为自己铺路,似乎以蔡京奸党之名在暗中排除异己。虽然吴敏知道自己与李纲有些交情,但吴敏与蔡攸交情也不差。如今看来,李纲此人深有主见,但行事过于生猛,与自己秉性全然不同。就此次和议一事来说,尽管吴敏心里也不赞同割地,但对于保住京师之策略,却也不是该如李纲那般所为。今日之李纲,已和当初的李纲大有不同。对于徽宗初年就已在大宋官场混迹的吴敏而言,这等微末动静,都能引发他一些旁人难以顾及的揣测。 吴敏出来福宁殿后,一边想着一边出宫,打算返回府邸再作计较,刚出大内右掖门穿过御街就见有“李浪子”之称的李邦彦从西面尚书省、御史台官署那边摇摇晃晃过来。经过大内前,李邦彦刻意在轿中揭帘张望,正巧瞥见吴敏出来等候坐轿,急忙招手。吴敏知道李邦彦为人,就在先前斡离不退军之时,还曾秘密派人送与李邦彦书信,甚至送礼。吴敏的轿子刚好也出来停在一旁。李邦彦笑道:“元中兄一向可好,这时候可是刚侍奉完官家出来?可怜我等材质鲁钝,无缘一睹龙颜,替君上分忧啊。”吴敏冷冷笑道:“哦,我还道是谁,原来是士美,怎么,这是着急去哪里?可是前往龙德宫?”李邦彦摆手笑了笑,“莫要取笑小弟,谁教我没那个本事侍奉今上呢,哎,也只有对太上皇略尽一点臣子的本分罢了。” 吴敏正与李邦彦闲说几句,待要分手之际突然上前附耳两句,然后转身上轿。李邦彦微微一愣,也径直往龙福宫而去,路上还嘱咐家人通知升任东京留守副手的知枢密院事李??。李??则命人前往军中知会细作邓圭出城密报。结果,金兵虽然遇袭,但斡离不大军迅速反扑,姚平仲几乎全军覆没,两万人仅剩他贴身几十人,混在骡马商队中往西而去,再没返回京师。此后,姚平仲一直隐居蜀中终老。 洛阳距开封有五百里,那边的风云激荡很快就波及过来。 李天晟回到住处,心里翻江倒海一般:“金军果然大举南下……宋朝割地也未能求得太平,如今还落得两次围攻,该怎么解决?”李天晟在屋中来回踱步,萧迪里忽然推门进来:“公子,适才我出去看马,听店里人说汴京会再次遭到金人袭击。”李天晟点头:“我也在想这事……我们若是即刻出发,明日就能到达汴京,但金人若此刻攻到了城下……我们能否达成就很难说了。”萧迪里一时不明,没有吭声。李天晟望着城外淡淡的阳光,一阵春风拂过,远处林间树枝晃动,忽然道:“不管那么多,既然都到这里了,我们且到汴京再作计较。”萧迪里出去吩咐手下准备出发。 整理好东西,李天晟出来往东出城,经过一处宅邸前,忽然停了一停,萧迪里在一旁轻声道:“怎么了?”李天晟微微摇头:“没什么,我想起以前我爹说起过,洛阳曾经有许多大宋有名的人,像这边,应该就是。”萧迪里看了一看,门楣上的汉字不大认得,道:“都有谁啊?公子要去见一下么?”李天晟道:“不,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走吧。”原来,这前面的一处是前朝名相富弼的宅邸,在他背后就是司马光的宅院,当年他们是邻居,司马光闲居在洛阳老宅中完成了光耀后世的巨著《资治通鉴》。隔着不远则是邵雍的天津居,邵雍与程颢、程颐、周敦颐、张载,世称“北宋五子”,其中二程也是洛阳人士,因此北宋洛学之盛,良有以也。另外,还有文彦博、吕公著等名噪一时的人物也在这里,当时洛阳城中号称布衣名士就有近三十人,忠厚之风,闻名天下。城中常常举行会社,当时一干闲置老臣时常聚在一起,名为“耆英会”,司马光经常为众人之首,号召各方友人参与,后来他还写诗记录盛况:“七人五百有余岁,同醉花前今古稀。走马斗鸡非我事,?衣丝发且相晖。”遥想这一批士大夫代表了宋朝最为鼎盛的时代,而如今不过百年光景过去,大宋山河再次遭遇外族强敌,眼看就要再度上演割地纳币乞和的境地。李天晟想起祖上念念不忘留居塞外的苦衷,心里不免一阵感叹,随即策马朝城门而去。 第二日午后,到了东京城西万胜门外。城门之内就有一处都亭西驿,与内城的都亭驿不同,这都亭西驿是多年来专供招呼西夏来的使节。驿馆紧挨着大佛寺,以往也是繁华。若在往常之日,这汴京从城外十余里起就人烟不绝,捱村连户了。如今经历被金军围攻,城外四野荒芜,一些村民遭到毁弃的屋舍至今冒着浓烟,进城的路上偶尔还能见到暴露的尸骸。 汴京的城门正在加紧修筑,此前抗金之时,北面封丘门、卫州门,南面陈州门以及这万胜门都曾遭金人猛攻,军民死伤众多,城池遭到毁坏。如今金人以和议之约退走后,防御使李纲即刻命人加紧修筑,赶造一批防御工事,以备后患。 进入城内,萧迪里等见东京街头果然人烟稠密,房屋店铺当街鳞次栉比,与之前洛阳相比,似乎更显气魄。过去辽国燕京已是一等一的大城,但比起这里依然相差甚远。汉人常常说起南朝物华天宝,繁荣昌盛,许多人都只是听闻罢了,如今亲眼所见,不得不让人相信。只不过,如今这里人们十之八九都面容凄惨,显然是因为之前金人攻打汴京的缘故。萧迪里低声道:“公子,宋人在加固城池,似乎金兵转眼就到,我们该怎么做?”李天晟道:“适才入城的时候,听到他们说起防御使李大人守城之功,我打算去会一会。”萧迪里道:“那该怎么做?”李天晟淡淡一笑。 虽然见到不少百姓有离开京师的迹象,但城内依然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偌大的开封府城自有一种京师的气度。往内城梁门走,不远是一处气势不凡的大宅院。李天晟慢慢踱步,抬头张望。萧迪里跟在身旁道:“公子,你看什么?”见李天晟有一些感触的样子,萧迪里看了看这户人家,见外面守着不少宋朝官兵,也有一些感叹道:“宋人果然比我们塞外强多了,这样的宅院,在大辽可比宫中了吧。难怪当年东丹王会羡慕中原……”李天晟看了萧迪里一眼,忖道:“东丹王耶律倍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长子,因为述律太后不喜欢他倾慕汉人文化,属于将帝位传给了次子耶律德光,成为太宗,耶律倍被迁封到辽东苦寒之地成为东丹王,后来受到母后和兄弟多次逼迫,不得已从海上投奔了当时的后唐明宗李嗣源,且被赐姓为李,改名赞华。但不过数年,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向契丹人割地借兵反抗后唐末帝李从珂,导致中原失去了燕云十六州,最终耶律倍因身为契丹人受到牵连,被唐末帝李从珂亲手杀害。自此,辽国有了强大的基础,中原王朝的繁华从此宛如是噩梦一场了……如今的大宋安稳了百余年,起初还能和辽国在燕云一带争胜,可如今辽国覆亡,大宋不但没有因为出兵而换回燕云之地,反而让金人了解到大宋是外强中干,唇亡齿寒啊……”这眼前的这处宅院的主人不是别人,就是徽宗年间把持朝纲,结党营私的蔡京府邸。不久以前,他才被新皇帝赵桓贬谪,两个儿子蔡攸、蔡?专权争宠也先后赐死,曾经一门荣华也成了过眼烟云。 进了梁门,寻到一家客店歇息。李天晟想了一晚,次日早上醒来,带好书信、礼物,叫上萧迪里前往大内求见新君赵桓。到达御街前,宫门外侍卫大老远就叫住,一听他们是辽国来使,众人乜斜着眼睛,大声道:“辽国已经被我大宋和金国联军所灭,你们这些亡国之辈,来我大宋京师作甚?快走,我大宋陛下哪里有工夫见你们……”萧迪里并未听明白说的是什么,但见他趾高气昂的样子,知道没什么好话,顿时便想发作。李天晟拉住他:“这里是皇宫,我们不要鲁莽。” 李天晟拉着萧迪里走远了一些,正想是该另想办法还是打听李大人的住处。见门外出来一官轿,侍卫纷纷行礼道:“李公……”轿帘微微拉开,有人似乎说了几句话。李天晟心道:“这个李公是不是驿馆人说的新任的东京守御使李纲,这可是天赐良机。”见官轿缓缓往东而去,李天晟道:“快,我们去拦住那官轿。”萧迪里听了一愣,“什么?难道那是皇帝?”李天晟急忙奔过去,叫着:“李大人,李大人!”身边侍卫见有人奔过来,伸手拦住喝道:“喂,什么人在宫门外大呼小叫!”李天晟道:“我有要事要求见李……”萧迪里一气说出契丹语,侍卫一听他们是番邦之人,抽出兵刃,萧迪里登时动起手来,场面一乱,官轿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有一人探出头来,看了看身后。李天晟见那人四十二三岁年纪,肤色白净,气质沉稳,额下几缕短须,颇有涵养的样子。当即冲了过去,叫道:“敢问足下可是李、李……”话说出了口忽然才想到,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李大人到底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