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伫立在站台前。 他的身形几乎是和这个站台一同出现的。 他没有撑伞,刘海湿漉漉地垂在眼帘。 戴着一副银色眼镜,镜框很细,镜片反光,藏住了那双翠绿的眼眸。 等车的时候他低头看向被雨淋湿的鞋子,满腹心事的样子。 随后,满载着死人的88路乡村巴士在他的面前停下。 他看了一眼司机灰白而丧失生机的面孔后,推了推镜框,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一路向后,路过那些死人的时候,脚步没有任何停留。 最终他还是坐在了后排靠窗的那个空位。 仿佛那个位置,原本就是属于他的。 陈岁当时是震惊的。 他本想追问陆鸣潮,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在88路乡村巴士里。 可当他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的陆鸣潮早已消失不见。 “因为同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时间,重复出现在同一个场景中。” 当他看到那个戴着眼镜的陆鸣潮出现在公交站台时,站在他身后这个刚刚还跟他患难与共的陆鸣潮自然就消失了。 陈岁说到这里,看向陆鸣潮的眼神越发复杂。 “所以,当年坐上88路乡村巴士的乘客,其实有23个。” “而你,从始至终,一直都是这里的NPC,只不过你和其他NPC不一样,早在很久以前,就觉醒了。” 陈岁仔细推算了一下,其实陆鸣潮应该早在他进入这个副本之前,就觉醒了。 他才是这个副本里,第一个觉醒的NPC。 从他拥有自由意志的那一刻开始,就彻底脱离了系统的掌控。 索性他在这里只是一个边缘角色,即便脱离控制,也没有让这个副本迅速崩坏。 所以当陈岁进入副本的时候,看见陆鸣潮的第一眼,就下意识把他当成了和自己同样身份的旅行者。 时光闪回之后,他就知道了陆鸣潮的身份。 只是从始至终,他并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任何恶意,所以没有揭穿。 依然有很多问题他没有想明白。 比如,这个村子的所有村民都是以死人的身份上车的,那当时上车的陆鸣潮,到底是死是活? 还有,为什么老赵和其他NPC看上去并不认识陆鸣潮的样子?甚至一度把他也当成旅行者? 陆鸣潮在这个村子里,更像是个隐秘的存在。 他的身上有很多秘密,但此时此刻,分明已经到了离别的时候,他都不愿意透露。 “不会的……不会的……” 沈涟依然不敢相信,她再三向陈岁确认,“可是陆哥,明明和其他NPC不一样啊,哥,你也感觉到了对吗?他一直在帮我们。” 大家在一起循环了那么多次,他们能感受得到,陆鸣潮和他们一样,是真真切切的人。 看着到最后时刻,还在帮自己辩解的沈涟,陆鸣潮有些无奈地打断她。 “沈涟,我确实……和你们不一样。” 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里,他上了那辆车,成了88路乡村巴士上的一员。 那个每天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少年,站在不远处,温柔地向所有人道歉。 “对不起,我骗了你们,但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我只是觉得,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让我感觉我自己……更像个人。” 少年的身后,是成片丰收的麦田。 风吹过,麦浪迭起,无数散发着红色微光的小甲虫,被风推动着,飞向天空。 把整个夜晚,照地红彤彤的。 陆鸣潮就站在那片仿佛着了火的夜色中,说着说着,挂在脸上笑意也淡了。 他失落地对站在结界那头的另一个人说:“陈岁,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你过来。” 他伸出手指,触碰着那道透明的结界,空气再次像涟漪般荡漾开。 “你看,也只能是你过来了,我过不去。” 也许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他的声音听上去难过。 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等到陈岁走到他面前,他又引诱般地摊开手,继续对他说: “再靠过来一些,还有个秘密,我想,你应该知道的。” 陈岁略略迟疑了一下,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对方用力地拽向自己,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陆鸣潮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耳边小声道: “时光闪回的那个夜晚,你说你什么也没改变,其实不是的。” “我做了很久很久的副本NPC,而你,是我在产生自我意识后,第一个看见的人。” 这是陆鸣潮第一次对陈岁吐露自己的内心。 “你知道吗,在站台旁等车的那个夜晚,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困在这个地方很久很久了,我不知道怎么逃离这个地方,摆脱系统的控制。” 他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被系统安排着,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副本之间。 扮演他不想扮演的角色,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站在公交站台上等车的时候,他就在想,到底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获得自由。 “直到我坐上了88路乡村巴士后排靠窗的那个位置向外眺望,在那个小山坡上,我看到了你。” 雨夜,行车。 颠簸,绝望。 死气沉沉,了无生趣。 而他却透过破碎的玻璃窗,看到了生机。 “那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感觉到怀里的人没有推开他的意思,陆鸣潮忍不住将他搂地更紧了些。 “山坡下的那条沟渠里,都是血,我隐约猜到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你是唯一活着站在那里的人,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你一眼,就认定,你可以带我离开。” 在汽车驶离山道的时候,他拼命地,记住了他的样子。 只是当时,他在看向他的时候,陈岁忽然回头了,像是在找什么人。 “我承认,当我在新手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我观察了你三年。” “我摸清了你的每一个习惯,才敢慢慢向你靠近。” “你看,你并不是什么也没有改变,至少,你改变了我。” 陆鸣潮说到动容之处,眼尾泛红,楚楚可怜。 所以他会在陈岁遇到危险的时候,每一次都奋不顾生地拉住他。 仿佛只有救了他,他才能救自己。 陈岁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些话,心情有些复杂。 和陆鸣潮相处了这么久,他不认为陆鸣潮是个如此脆弱的人。 更不会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身上。 对方发自肺腑,刻意接近。 故作可怜,拥抱送别,虚情假意,显然另有目的。 但直到此刻,他依然不愿意向大家透露实情。 他总是这样,表情永远都不合时宜。 该哭的时候,他在笑,该笑的时候,他却在哭。 这个时候,到底谁是猎手,谁是猎物,已经不重要了。 “陆鸣潮。”陈岁头脑清醒地推开他。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你可以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