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日子 一天下午,我和往常一样,在图书馆上自习。突然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姐姐在电话上说,让我抽时间回家一趟,父亲的病很严重。当时自己也没多想,立即去买了第二天最早一班车的车票。 其实我从家里来到学校也才刚好一周,上周周五我和阿玲一起回家看望父亲。父亲躺在凉床搭的临时床上,说是在床上睡久了不舒服。母亲找人把凉床从外屋移到了边上的屋子,在父亲原来睡的床前临时搭了一张床,父亲就躺在这里。下面垫上了棉絮,枕头支得很高。因为是冬天,父亲经常要起床上厕所,所以身上衣服穿得很厚。盖了一床棉被,正输着液。 回家第一眼看到父亲时,自己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泪。回家是一件高兴的事儿,本想让父亲也高兴高兴的,可是站在父亲面前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本想极力的忍住不哭,可是越想忍住越是适得其反。泪水像泉一样从眼角涌出来。阿玲在外屋烤火,姐姐在厨房做饭,母亲在屋子后面劈柴烧炭,就我和父亲在一起。我不停的擦着眼泪,我没有哭出声来。父亲久久的没说话,但他知道我进来了。父亲把一只手搭在额头,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大半个脸。过了良久,父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对我说:“出去烤火吧!” 我仍然站在那里,我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强忍着泪,说:“没事儿,我就在这里站会儿。”父子两沉默无语,我的眼泪静静的流淌,像一条小小的河,我看见父亲也在流泪,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划过黝黑干枯的脸颊,落在了枕巾上。我用纸给父亲擦了擦眼泪,也给自己擦了擦眼泪。走出去时,我不想阿玲看到我哭,因为除了在父母面前,我从不在别人前哭。所以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苦笑了一下,走进厨房帮姐姐烧火。 但是那一次回家,我在家也只呆了一天多时间。第二天早晨父亲病重,他坚持要去医院。因为疼痛难忍,昨晚父亲在床上整整坐了一晚,晚上我好几次醒来,看见父亲坐在那里难受的样子。每次父亲都问我“几点了?”“怎么还不到天亮?”看到父亲难受的样子,自己却无能为力,我的心好痛好痛。不知父亲已经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在他熬不住的时候他一定想到过在学校的儿子。 第二天早晨,天刚刚亮,父亲要求去医院,他实在是太难受了。可是,那时候村子里到镇上的路刚刚铺上水泥,还不能过车,可是父亲又不能自己走,所以母亲让父亲留在家里,让兵哥把药从医院拿回来是一样的。兵哥是父亲大姐的女婿,就在镇上的医院上班,父亲生病在家时,经常是他回来输液照看。父亲执意要去,母亲不能说服父亲,父亲的脾气也要比以前暴躁起来。“你不让我去,我自己去!”那时候,父亲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自己如何去得了啊!母亲知道,父亲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她之所以不让父亲去,是担心父亲去了就再也不能活着回来了。母亲很两难。 父亲的鼓着个大肚子,肚子里积满了腹水,晚上时特别特别的难受,特别特别的痛。他想去医院把肚子里的水抽出来。兵哥把母亲和我叫到一旁,对我们说:“肚子里的腹水鼓着确实很难受,如果不急着抽,人会难受一点,但是生命可以多延续几天。如果听他的话,抽得快,死亡也就来得快。”兵哥让我们拿主意。 在这生死关头我能怎么办?是让父亲痛苦的坚持,还是遵从父亲的心愿,减轻痛苦?母亲看着我,我却不知所措。我们都知道,父亲是一个很犟的人,什么事儿都得遵从他的意愿做。最终我们还是从了父亲,去了镇上的医院。 我和阿玲在家,父亲托人带信回来,让我们明日早一点到镇上去和他多呆一会儿,因为我们明天就要回学校。但是第二天早晨,我们收拾好一切,到医院的时候也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父亲躺在病床上,我一进门,父亲就让我坐在床沿。屋子里还有母亲、姐姐、阿玲和姐姐未满一岁的孩子子涵。小孩子很调皮,才刚刚学会走路就沿着床和凳子到处窜,老是喜欢跑到父亲面前去,她很好奇父亲手上的输液管,目不转睛的盯着外爷,她用嘴给外爷吹。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父亲让我们都去街上吃点早饭,吃完早饭给父亲带了一碗他爱吃的抄手回来。父亲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他还在输液,我们给他喂,但是父亲却要自己来。我们把早餐放到父亲最接近的凳子上,父亲用一只手艰难的把食物送进嘴里。母亲让我出去给父亲买点水来,我特意去超市给父亲买了矿泉水。父亲慢慢的把那一碗抄手全吃完了,母亲还夸父亲今天挺能吃的。 我和阿玲还要回学校上课,12点左右的车,到市里后转去学校的车。等父亲吃完饭,坐了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父亲感叹:“回来耍都没耍又要走了!”这话里多少有些无奈和悲哀的意味。我本想留在家里多陪陪父亲的,可是母亲担心耽搁我的学习,让我们回学校去,还说父亲暂时不会有事,让我安安心心的在学校读书。 就这样,匆匆的回家,又匆匆的别离。回到学校后心情莫名的浮躁,最近几天的状态也不很好,没想到,刚过了一周时间,星期一的下午姐姐就打电话来让我回去。 第二天早晨我一早便去车站搭车,本应该乘到市里的车,临时换乘了一班更早的到县城的车。在车上时,我默默的祈祷,希望车能够再快一点。关于父亲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在脑海里浮现,泪水在眼角打转,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我悄悄的擦去眼泪。 我在杨柏(不需要到县城,在杨柏转车。)下车,等到镇上的车,可是等了好久都没等到。结果却碰巧遇到一位骑摩托车的大哥,他恰好要到我们镇上去办点事,顺便把我带上了。我说我付车费,他说他买车也就是图自家方便,不是为了赚钱,所以他没收我的钱。遗憾的是当时太着急回家,忘记了留下他的联系方式,愿好人一生平安。 到镇上后姐夫来接我,在车上时他对我说:“你爸的病很严重了,这几天情况很不好!”当时我并没十分在意,因为马上就可以到家了。一回到家我就跨进父亲睡的那间屋子。父亲已经从凉床移到床上了。父亲听见我回家进门,他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着我。微弱的声音问道: “是你哥来接你的了?” “嗯,江哥在镇上来接的我。” “子涵没带上来吗?” “嗯,刚刚我们去看了她,抱上来没人照顾,就没带上来。” “亚玲上来没?” “她这周学校有考试,就没有上来。” 过了几分钟,父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站在旁边小声的哭着,很伤心很伤心,似乎在学校时压抑的泪水瞬间决堤了似的流出来。父亲说: “不要忧伤,我都已经得这样的病了。” 我没说话,泪水越流越多,打湿了手里的纸,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又过了几分钟,父亲说: “嗯,我现在主要是头有点晕,就想睡觉。” 父亲很明显的比之前更虚弱了,眼睛都睁不开。父亲想换一个姿势躺着,让我帮忙。父亲是个大个子,身体好时是个大力士,现在竟然连翻身都不能。我爬到父亲的床上,帮父亲侧了身,当我双手触碰到父亲的身体时,发现父亲身上已经没什么肉感了,父亲高大魁梧的身躯被疾病拖累成这幅模样,泪水再次在眼角打转。 “你出去耍吧,我想睡一会儿。”父亲说。 吃过午饭,母亲在房子后面出炭,我和姐姐、姐夫坐在前面屋子里围着火盆坐着。母亲让我们在家照顾父亲。父亲就睡在隔壁,每过一会儿我就去父亲床前看一看,给父亲盖一盖被子。 父亲想喝水,若是以前,他一定会自己伸手拿,因为水就放在床头的凳子上。可是现在父亲却不行。父亲躺着,不方便起来喝水,所以床边的碗里放了吸管。父亲想喝井水,我想井水太凉,病人不宜喝,就给父亲倒了一点白开水,父亲微微的睁开眼大张着嘴,像被海浪冲在沙滩上的搁浅的鱼。 “娟娃,你妈在后面出炭,你们去帮一下忙吧!”父亲整个下午都在睡,不知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下午时停电了,冬天天黑的特别早,才六点外面就看不清楚了。母亲说:“晚上没电,早点做完饭吧,不然晚上黑灯瞎火的不方便。” 屋子里点了两支蜡烛,但仍然黑漆漆的一片。昏黄的火光,火苗在风中摇摆,冬日的夜,静悄悄的。 我们吃晚饭时,父亲仍然躺在病床,母亲说她吃不下,让我们吃。吃过晚饭,姐姐在厨房收拾,母亲、姐夫和我坐在父亲的床前烤火。父亲想从床这一头调到另一头去,我和姐夫还有母亲一起动手,父亲柔软的像没有骨头一样,可是才把父亲抱起来时,父亲就虚弱的昏睡过去。 “快!放平!”母亲急切的说。 我哇的一生就哭了出来。 母亲不停的对着父亲叫父亲的名字,父亲终于睁开了眼睛。母亲指着我问父亲知道这是谁吗?父亲用微弱的声音说: “知道,是飞娃。” 过了一会儿,父亲又想下床上厕所,可是还没下床,父亲就像刚才那样昏睡过去。这一次,父亲再也没有醒来。 我从来都没想到死亡来得如此的快,原本还打算和父亲好好聊聊天,可是永远没有机会了。泪水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