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熏人的暖意扑面而来。bixia666.com 婧娘上身着一件家常的蜜合色夹袄,下穿藕荷色裙子,鬓边簪了几朵素净的绒花,通身一点雕饰也无。她斜倚在熏笼上,怀里抱着个猫儿戏蝶的小手炉,一页一页地翻着账册。 王臻华进了屋,先到火炉边烤手,“娘娘身子如何了?” “原就没什么大毛病,只她一味娇弱罢了。”婧娘合了账册,见王臻华鼻脸手指都冻得通红,不由嗔怒道,“冬草是怎么伺候的,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给你添个手炉。” “我另给她派了差事,出门时冬草不在我身边。”王臻华一边解释,边接过婧娘递过来的手炉。 “我原就说要给你添些人手,偏你不肯多事。你出去瞧瞧,哪个大家的衙内官人身边不跟着几个牵马捧砚的……”婧娘剜了王臻华一眼,恨恨道,“今个儿可不能再由着你了。” “好好,是我的不对。”王臻华投降道。 原本王臻华拒绝婧娘的好意,是因为女扮男装的秘密不宜为人所知。贴身伺候的人最容易从日常中看出蛛丝马迹来,王臻华没把握收复身边人死心塌地,所以只好一刀切,一个都不要。但现在看来她身边在内只有一个少不更事的冬草,在外只有向叔听从吩咐,有时候着急起来确实有些抓瞎…… “我已经大了,不用在内帷厮混,使女嬷嬷就不必了。”王臻华沉吟片刻,“你给我配几个出门的僮仆小厮就行,以后我外出应酬会越来越多,这个少了确实多有不便。” “这个没问题。”婧娘一口应了下来,“咱们府里要是有你看着顺眼的,你也只管挑去。” 王臻华笑着点头。 聊完家事,婧娘挥手让一旁添茶的使女退下,小声问:“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王臻华端起茶杯,拨了拨茶沫,“石漆的来源已经找到,是城西的地头蛇刘麻子的货。这石漆懂行的人本来就少,除了几家大药房偶尔需要一点,剩下的一直都屯在库里。所以虽然是半年前来人买货,但刘麻子记得一清二楚。皇城司派人一问,刘麻子就立刻把买家的底细掉了个底朝天。” 婧娘不及思考王臻华如何知道皇城司办案的细节,忙着追问:“买的人是谁?” “虽然中间绕了几个弯子,但确定跟陈家有关。”王臻华道。 “当真是他们!”婧娘咬牙切齿道。 “但现在证据却不太有利。”王臻华蹙眉,“刘麻子能指认的,只是一个跟陈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的下人。下人告主,可信度本来就低。就算告成了,陈家也完全可以推搪与那亲戚不熟……” 婧娘也不由着急,苦想了半天,“你那次不是说书局有个内奸,找到他不就能指认陈家了吗?” 王臻华脸色微沉,“程小乙自书局失火,就一直了无音信。” 听了这话,婧娘瞬间心中一凉,“失踪,他不会是……” 没等王臻华回答,一个慌乱的脚步声就从门外传来,敲门声短而急促,“官人在吗?” 王臻华与婧娘对视一眼,都有点心惊。这声音无疑是向叔的,可向叔从来都是四平八稳的模样,笑眯眯的,好像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能让向叔方寸大乱的事…… 靸上鞋,王臻华忙下地开门,“向叔,出了什么事?” 向叔跑得一脑门汗珠子,脸却煞白,死死盯着王臻华,“官人,程小乙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早上守门的军爷在护城河发现一具尸体,是程小乙的。”向叔解释道。 杀人灭口,看来陈家是狗急跳墙了。 虽然此举证明之前查证的方向正确,但现在死无对证,线索生生断在距离真相的半步之遥……王臻华攥紧了拳头,冷声道:“走罢,去看看现场有什么线索。” 婧娘一把拉住急欲出门的王臻华,从夹袄里解下一枚护身符,给王臻华戴在颈项上,“那人刚咽了气,只怕不干净,戴着它好歹防些阴秽。” 王臻华瞅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这不是爹爹给你从护国寺求来的护身符吗?明善大师说过,这枚护身符不能离身,要戴满十年才能消灾解厄。把它给了我,你怎么办?” 虽然王臻华不信神佛,但也尊重人家的信仰。再说就算不计信仰的附加值,它也代表了王昱一片拳拳慈父之心。单从这护身符被保管得只绣纹图案微微泛黄,边角模样整齐如斯,就知道婧娘多看重它了,王臻华怎能夺人所好呢? “你怎么越学越呆了?”婧娘无奈摇头,“护国寺开过光的护身符要是真这么灵,那我一副药都不喝,光捧着它念阿弥陀佛,难道就能不药而愈了?爹爹也未必不知,只是一腔慈父心肠,多一份佑我平安的念想罢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王臻华不再拒绝,“我一定好好保管,保准完璧归赵。” 街道上人烟稀少,只有早起做小买卖的百姓,或挑着担子,或推着小车……匆匆行走在路上。 向叔驾着马车一路疾驰,出了城门,来到护城河边。 护城河边围了一小群人,却是一点都不嘈杂混乱,除了轻蹑的脚步声,压低了嗓门的交流声,再没有一点旁的动静,井然有序极了。 所有人都兢兢业业忙着手头的事,显出了独自伫立沉思的程御。 王臻华没等靠前,就被程御发现,他眼皮都没撩,“咱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以后两清了。” 之前程御从王家书局的遗址上发现了石油燃烧后的残留物,却因不认得这东西而陷入僵局。王臻华彼时已经查到了刘麻子头上,但刘麻子知道牵涉官司,躲还来不及,哪会承认此事跟自己有关?王臻华就告诉了程御,一来借皇城司的名声吓出刘麻子的真话;二来向程御透露一条线索,算份人情。 但显然程御是个不讲究人情世故的,不说人情,只论交易。向叔能第一时间得到程小乙死了的消息,就是因为程御要兑现这一交易。 “如程大人所言。”王臻华抱拳一笑,随后指了指河边的尸体,“不知我能否近前一观?” “可以。”程御心知此人虽然看起来少不更事,但是心思缜密,又懂得一些偏门稀奇的东西,说不定让此人试试,能找出别人看不出来的线索,所以干脆地点了头。 仵作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正在收拾验尸的工具,抬眼瞥见乳臭未干的王臻华凑上前,只挑了挑眉毛,就慢悠悠让到一边。 才一靠近,就有一股腐败的恶臭钻进鼻子里,让人几欲呕吐。 守门的军爷能一眼认出这具头大如斗、面目紫涨的尸体是城墙画像上的程小乙,眼神够犀利的。 王臻华叫来向叔,“你来认认,确定是程小乙吗?” “我去书局见过程小乙两次,看这模样……应该是他。”向叔仔细辨认半天,用力点头道,“程小乙左边脸颊上有两颗并排的红痣,十分明显。你瞧,就在这儿。” “敢问老先生,此人死因为何?”王臻华问仵作。 “应是死于溺毙。”仵作回道,“尸体口鼻中有蘑菇状泡沫,指缝和指甲中有水草泥沙,此为溺毙所致。而肋骨等处的伤口只显示体表擦伤,没有皮下出血的症状,显示这些伤口都是死后造成。” “能判断出是自杀,还是他杀吗?”程御也走过来问道。 “这……怕是不能。”仵作摇头。 程御将视线移到王臻华身上,王臻华也不负他所望,断言道:“是他杀。” 仵作一看她毛都没长齐呢,竟然敢在这儿大放厥词,不由冷笑:“小老儿验了几十年尸体,难道还不如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成?” 王臻华礼貌地笑笑,“尸体身上捆绑着绳子,手腿躯干都被缚住了,对不对?” “多谢提醒,虽然长眼睛的都能看见。”仵作不屑地撇嘴道,“好教你知道,不单是他杀案中有死者被绑缚弃入水中的情况,就算是自杀案,也有人为成功自尽而将自己捆住。” “确实如此。”王臻华涵养极佳,一点儿不恼,“但是自杀者或因心理原因,或因反手不便,捆绑起来通常较松,就算是想自尽,但在溺水后人会本能地求生挣扎,绳子会相应挣得松散开来。而他杀案中凶手为确保杀人,往往会将当事人捆绑或系重物,而捆绑较紧,留下明显痕迹。” “你来看,这具尸体上的麻绳捆得很紧,捆缚处的淤痕挫伤显示了死者生前挣扎很激烈,麻绳却一点都没松,可想而知绑住死者时用了多大力气。”王臻华指向尸体。 “可是……”仵作还是不太信。 “单凭这一点,确实有些单薄。” 王臻华竟然点头附和,随机彬彬有礼地问道,“敢问老先生,你可知道麻绳是由什么制成?” “不就是麻做的吗。”仵作道。 “确是由麻所做,但有区分。麻绳多是由苎麻、黄麻等物,经沤麻剥皮晒干……最后拧成麻绳。但材料不同,成果也不同。”王臻华捏起一小段麻绳,“咱们平日用的麻绳多由黄麻制成,主要是黄麻种植成本低,材料便宜。而苎麻由于纤维细长、透气性好,且不易受虫蛀,所以多用来做布料,天下闻名的浏阳夏布就是苎麻所制……苎麻也水涨船高,价钱不低,所以很少用制作于麻绳。” 仵作听得头晕脑胀,一时想不出词来。 倒是一直旁观的程御跟上了王臻华的思路,“你是说捆绑尸体的麻绳,很罕见的由苎麻制成?” 王臻华点头,看出了程御眼中的疑问,解释道:“区别两者很简单,苎麻纤维构造空隙大,同容积相比,要轻十之二三。只要拿两段同样粗细长短的麻绳,上手一比较,就知道不同了。” 程御将此话记下,准备稍后寻老成的匠人应证真假。 王臻华续道:“程小乙就算想自尽,免得牵扯家中老小,也不可能特地买根贵的麻绳来了断。他可是个孝子,平日月钱一个铜子不留,都送回家接济爹娘,难道临死反倒有那个闲钱奢侈一把?” 程御深深看了王臻华一眼,抱拳道:“多谢相告,日后若有消息必会告知阁下,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公堂之上,正大光明的匾额高悬在上方,差役们手持杀威棒,分列两旁。汴梁府左判李大人端坐在高堂之上,一拍惊堂木,“升堂!” 作为苦主,王臻华和老板娘田氏在左边,而陈父陈德作为嫌犯在右边,两边泾渭分明。 本朝皇城司只能督查抓人,却无审问定案之权,但因是皇帝心腹,一举一动都象征皇帝的意思,所以一般人不敢怠慢。譬如此时,程御作为皇城司的人,来了汴梁府的大堂,却没人敢轻慢。 程御只坐在太师椅上,不予置喙,倒也给汴梁府面子。 王臻华瞥向陈德。 在王昱过世一年半后,王臻华总算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陈德。陈德是个养尊处优的中年人,身材微胖,皮肤白净,长着一张和气生财的圆脸,嘴边常年带着笑,第一眼看去就让人心生好感。 甚至在两家如此交恶的情况下,陈德还能向王臻华一个小辈低头问好,此人心机之深可见一斑。 “赖五,你可认识在你左边的人?”李大人问道。 “小的认识,这位是王家官人。”赖五回答。 “王家官人曾在去年十月初九,在街上遇到一位娘子卖身葬父,主动投靠,事后她供认指使她的人是你,你可招认?”李大人翻了翻卷宗,因小莲身体恶化,无法当堂作证。 “我认。”赖五点了头。 “何人指使于你?” “无人指使,小人跟王家官人有私怨,借此泄愤。” “那么小莲在半个月前,中了砒霜之毒,也是你事后杀人灭口了?” “这个……”赖五脸上又是惊讶,又是迷茫,“小人就不知道了,自一年前美人计的计划事败,小人歇了心思,再没打过王官人的主意。” “再没打过主意?”李大人不紧不慢问道,“那么王臻华在得知小莲中毒后,匆忙赶到书局,被人差点一把火烧死在书局里——此事,也是与你无关了?” 赖五早有准备,“书局起火当晚,小人跟一二好友在尚花坊喝酒,花娘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李大人并不追究赖五的不在场证据,转而说道:“当日一把火烧了王家书局和锦绣阁,火源在王家书局,火因是石漆,汴梁城只有三家卖石漆,其中只有刘麻子在一年内卖给过普通百姓。” “传刘麻子上堂!” “小人刘麻子,拜见大人。”刘麻子乖乖磕了头。 “石漆你曾卖给何人?”李大人问道。 “回禀大人,因石漆并不好卖,小人记得格外清楚。这两年除了几家药房的大夫买过一点——都是胭脂盒大小——就只有赖五买过三坛。”刘麻子回答。 “小人是贪稀罕买过三坛石漆,但因不懂得怎么使唤,没两天就全倒掉了。”赖五急忙插嘴道。 “倒在何处?”李大人又问。 “小人都倒了茅房,过年的时候,收肥的老汉就都收走了。”赖五一脸无辜。 “要真是如此,那倒是巧了。”李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程小乙火烧书局,总不会是凭空放了一把火。可惜人都死了,没法子指认是谁给了他石漆。” 听到李大人语气里好像放弃了这条线,赖五庆幸不已,但没等他真正放松下来,一直沉默的王臻华开了腔,“大人,学生有个疑问想请赖五回答。”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