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骨瓷酒壶 1 好容易熬到会议结束,她正琢磨找个不显眼的犄角旮旯眯一会儿,谁知道刚走出会议室,就被一个人抓着胳膊拖走了,她迷迷糊糊地走了好几步才发现是丁潜。 “你干什么,大叔?”郭蓉蓉怒道。 “你帮我个忙呗。” “这种事儿可别再找我了,我今天都让你折腾死了,我得休息一会儿。”郭蓉蓉连摇脑袋带摆手,一口回绝。 丁潜叹口气说:“我本来叫了一份肯德基全家桶,外带十个金缕虾,叫多了吃不了,扔了可惜,正想找人帮忙解决呢……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好好休息吧……哎,柳菲来了,我问问她吧……” 郭蓉蓉一对大眼珠立马光芒四射,连忙拦住他,“别找她,别找她,柳菲现在正减肥呢。这种重活儿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你确定?”丁潜眯缝起眼睛。 “放心吧,肯定帮你圆满完成任务。” 两分钟后…… 郭蓉蓉抱着全家桶,一边往嘴里塞着金缕虾,一边坐在电脑前吐字不清地问丁潜:“巫云飞是谁呀,你查他干什么,还得用公安网?” “我只知道他在看守所待过,什么原因我不知道,我现在想知道这个人的详细信息,想知道他都干过什么。” 郭蓉蓉现在心情愉悦,丁潜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把“巫云飞”三个字输进系统,过了一会儿,出现了这个人的完整信息和证件照片。 资料上显示,巫云飞,1973年生人,塞浦路斯籍华人,医科大学硕士毕业,做过两年医生,后来辞职。2013年回国,2014年他因为涉嫌杀人在川州市被捕,在川州第二看守所待了几天,最后因证据不足被释放了。之后他就到了同省的平江市,在工商局注册了一个古玩店。 丁潜问郭蓉蓉:“你能不能给我查查,这个人当年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涉嫌杀人?” “这个我可查不出来,得联系当地的看守所和逮捕他的公安局,他们那儿可能还有当时调查他的资料。” “你能不能想办法给我搞到?” 郭蓉蓉吃了一只虾,又拿了一个正要往嘴里送,怀疑地看了丁潜一眼,说:“大叔,你这么着急打听这个人,这个巫云飞到底是什么人呀?” 郭蓉蓉可不傻,不是一顿肯德基就能把脑子撑坏的人。 “他啊……”丁潜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丁潜说的是实话,他只跟这个人接触过一次,表面上看他还算坦诚,但事后回过头来想想,依然知之甚少。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人自称自己是雕骨师。 但在警方掌握的资料里,却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任何记录,只是笼统地说他是个体经营者。 次日中午,发现女孩儿尸体的第二天。 平江北站的扩建工地在照常工作,唯有货运楼那边已经停工了。始终能看到穿警服的人在工地上转悠,有些人还带着仪器在搜索什么。 由于警方严密封锁消息,这起离奇的杀人弃尸案件没有被任何媒体报道,但在与案件相关的小范围里,也是人心惶惶,暗流涌动。工人们口口相传,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案子,议论纷纷,互相猜疑。 特案组和平江刑警队的警员们全部调动起来,各有分工,全方位地寻找线索。一份份的调查报告汇集起来,等着杜志勋和孙建洲他们筛查甄别。 柳菲那边负责恢复被害人的容貌;还要请画像师为死者重新描绘生前的肖像,以便分发给各地派出所,与失踪人口进行匹配;还让警员们特别留意叫“姚佳”的失踪女孩儿。 丁潜在这个时候悄然离开。他原本也不是警察,来去自如,根本没人注意。 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塔西区黄河大街天河路135号。 这个地址他已经忘不掉了。 他把车停在路边,隔着马路看着街角那个古里古怪的小店,挂着水牛头骨的牌匾上写着“极乐圣境”。 这个小店神秘而偏僻,无论是谁都很难把它同城市另一端的恐怖杀人案联系起来。 巧得很,偏偏丁潜刚拜访过这里,知道这里住着一个玩儿骨头的人。 更巧的是,他昨天目睹了那个遇害的红裙女孩儿的尸体。 凶手在杀害她时用了很多令人发指的手段,他用马的胫骨制作的长钉钉入女孩儿的胸腔里,用骨头制作的刀切伤了女孩儿的手脚。他似乎尤其热衷于骨头制成的凶器。 杜志勋认为,凶手迷信邪教,采用这种神秘的杀人手段可能是出于惩罚或者祭祀的目的。 丁潜首先想到了雕骨师巫云飞。 没有人再比他更了解骨头了,这个人尤其对人骨感兴趣。 就在今早丁潜来之前,郭蓉蓉那边查到了巫云飞当年涉嫌杀人罪被捕的经过—— 2014年,警方接到群众举报,查封了巫云飞在川州市经营的古玩店,在他的店里发现了很多疑似骨制品的商品。经鉴定,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为人骨,当地公安机关遂以故意杀人罪立案侦查。嫌疑人巫云飞坚称这些人骨来源合法,并提供了国外的鉴定证书,证明这些人骨确实是年代已久的。警方找来专家鉴定,并与国外核查,证实确有此事。警方以携带违禁品入境为由,关押了他几天,最终将其释放。但禁止其继续从事相关经营。 丁潜现在进一步了解了巫云飞这个人,而且猜到了他与温欣之间的关系。 2 温欣大概就是在两年前了解到巫云飞的事情,还以记者的身份去了川州第二看守所,对巫云飞进行单独采访。那些照片应该就是在看守所里拍的,可能当时巫云飞承诺过,等他出去后要赠送温欣自己亲手制作的骨雕,就是自己收到的这串人骨手珠。 想清楚了这些,丁潜的心情倒是舒畅了不少,只要这件事与温欣无关,他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下了车,穿过马路,走到“极乐圣境”的门口,隐隐听到店里传来一阵幽咽婉转的笛声,如泣如诉,透着几分鬼气。 他心下好奇,从店铺窗外往屋里望去,逆着光,看得有些不太清楚。他透过多宝架上那些古怪的展览品,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店里有人影。好像是巫云飞正坐在椅子上吹笛子。 但不只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他的膝盖上,完全沉浸在他的笛声中。 等丁潜看清楚那个人后,后脊背突然冒出一阵寒意。 红衣女孩儿! 那个红衣女孩儿竟然就坐在巫云飞膝上! 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丁潜僵了几秒才清醒过来,他几乎是冲进了店里。 巫云飞笛声哑然,抬起头看见他,微微露出惊讶之色,“你来了?” 丁潜此时比他还吃惊。 坐在巫云飞膝盖上的红衣女孩儿不见了。 店里只有巫云飞一个人在,他手里拿着一支金箔包衣,珍珠镶嵌的短笛。 丁潜都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也太邪门了。上一次,他在店门前的树下看见那个红衣小女孩儿,一转身她就不见了,这一次他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红衣女孩儿在巫云飞身边消失。 难不成这个店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不由得想起了巫云飞刚才吹奏的鬼气森森的笛声。 “就你一个人在?”丁潜试探着问。 “是啊。”巫云飞露出一丝微笑,“你觉得像我这个年纪,还应该有个女朋友吗?” “你没有?” “我的性取向没有问题,只可惜像我这样身份的人,没有几个女人敢接近我。我曾经试图交往过几个女人,可是当我告诉她们,送给她们的礼物是人的骨头后,没有一个女人不被吓跑的。说起来,温欣反而是最了解我的女人。”巫云飞言语中透出一丝无奈。 “温欣没来吗?”巫云飞问。 “哦,她去外地出差,还没回来。”丁潜随口编了个瞎话。 他今天不是来讨论温欣的。 刚才有些慌乱,他需要平静一下心情,重新占据主动。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占据主动的人可以在谈判中赚取利益,在争论中赢得支持,在表白中收获爱情。 对于丁潜来说,他今天要与巫云飞进行一场不见血的交锋。 占据主动,抓住对方的弱点,他就能全身而退,撕碎对方的伪装,如果不能,那就不知道局势会向着什么方向发展了。 他索性打量起陈列架上的那些艺术品来,现在他知道这些东西有很多都是人骨雕刻的,不免感觉有些阴气森森的。 丁潜虽然是心理医生,但他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自愿捐赠自己骨头的人,即便是外国人,这些人死前究竟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如果有幸,丁潜倒想见识见识。 他不停地打量陈列架上的骨雕艺术品,时不时地估计一下价格。 “我手里这块骨雕多少钱呢?” “你要买?” “你开个价,我考虑考虑。” 巫云飞打量了丁潜两眼,忽然脸色一沉道:“你不是来买东西的。说吧,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丁潜暗自吃惊。 他觉得自己隐藏得够深了,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他想不通这家伙是怎么看穿自己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丁潜问。 “在你的眼中看不到那种充满灵性的狂喜。” 这算是什么解释? 拿着一块古人的骨头,爱如珍宝,兴高采烈吗? 丁潜再有学识,也无法体会这种感受。 “别浪费时间了,丁医生。如果你现在不肯坦诚,我就拒绝回答了。”巫云飞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看不出他有多生气。但他已经要往里屋走了。 3 “好吧,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丁潜感觉自己又落入了被动。 他不想这么快就亮底牌,太危险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再隐瞒。 “打听什么?” 丁潜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巫云飞停住脚步,接过丁潜递来的照片,看了一眼说:“这东西你是在哪儿拍到的?” 照片上就是钉进被害女孩儿胸腔里那根细长的东西。一端圆润,一端呈三棱锥,中间还雕刻着花纹和符号。 这是丁潜离开法医室的时候,从柳菲的尸检照片里随手顺来的。 “医院里。”丁潜没说实话,“它被钉在了一个女孩儿的胸腔里。我们化验之后发现它是人骨做的。但谁都没见过这种东西,不知道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我就想起了你,你不是最擅长人骨雕刻吗?” “你怀疑这是我雕刻的?”巫云飞问道。 “我对骨雕不甚了解,但我想能制作出这样精致的骨雕,肯定需要高超的技术吧。” “所以,能雕刻出这个东西的人就是凶手,是吗?” 巫云飞突然把气氛弄得紧张,但他的神情异常镇静,让人猜不透他下一步想干什么。 “你认为我会这么想?”丁潜反问。 “我并不了解你,但如果我是你,面对着一个可能是杀人犯的人,我也许会报警。” “很遗憾,我并不喜欢警察,而且我知道,你也不太喜欢。” “你调查过我?”巫云飞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道寒芒。 “任何一个女友收到人骨礼物的男人都会调查一下吧。” 巫云飞注视了他一会儿,目光慢慢缓和下来,“是啊,有理。” 他拿起手里的照片重新看看,说道:“我不确定是不是从我这里卖出去的,这个东西是仿品,不是原创,其他地方也能买到。” “这么说你知道它是什么?” “普巴金刚。” “这是什么东西?” “普巴金刚,我们称它金刚橛,是一种法器,可以用铜、银、木、骨头等各种材料制成,外形大同小异,都是有一个三棱锥的尖头,它的外观与三棱匕首相似。但手柄因用途不同而有不同的装饰。照片里这个金刚橛的端头就是骷髅冠加马头,因为这个东西比较细小,骨头材质又脆,所以只用花纹和符号来替代了,看得不是特别清晰,但它的用途都是一样的。金刚橛是指非常锐利的东西,可以穿刺任何物品,但没有东西能刺伤它。” “它能做什么?” “据说有愤怒、震摄之意,能破除一切魔障,降伏魔怨。” “把这个东西钉进人的胸腔里,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方便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具尸体是什么情形的?”巫云飞没有马上回答丁潜的问题。 丁潜稍微迟疑,说道:“那个女孩儿的眼、鼻、耳、嘴,以及下体都被胶黏合起来了。手脚被骨刀割伤,伤口深至骨头。” 巫云飞听完之后,把照片还给丁潜,用一种缓慢而平静的语气说道:“在科技不太发达的古代,人们相信,人的肉体和灵魂是可以分离的。肉体可灭,灵魂永恒,不断地进入轮回。封住人体九窍就是封闭了灵魂与外界接触的通道。天灵盖的百会穴是人体经脉交汇之所,在此打入金刚橛可阻断周身运转,破除轮回,压服死者的忿怨,这叫拘魂术。也有传说可将其插进胸腔中间用来镇魂,但是这些说法都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拘魂术?”丁潜头一次听说。 “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将死者的灵魂拘禁在身体里,再用法器镇住,让她永无转世的可能。” “发现那个女孩儿的时候,她的尸体成跪卧状被捆绑着,放在工地的地基下面,差一点儿就被水泥封在地基里了,这是不是与拘魂术有相同的含义?” “有这种可能,深埋在地下,尤其是建筑物下面,也有永世拘押之意,是配合法器使用的……还有别的吗?” 丁潜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堆烧焦发黑的纸片拼凑而成的,纸上隐隐有残损的字迹。 巫云飞拿过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在女孩儿的尸体旁发现的一些被火烧过的碎纸。” 巫云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是医生?” “我看着不像吗?” 巫云飞不置可否,拿起照片重新看了一眼说:“像是道士的咒符,但是残破不全,还有其他部分吗?” “没有了,只收集到这些。” “好吧,那我姑且猜猜。这张符上写着一个‘斩’字,下面好像是写的人名。我猜测这张符上应该还有被害人的生辰八字。这是一张茅山道士的五雷符,在这个‘斩’字之上应该还有五个‘雷’字,用来斩妖除魔。不过这种五雷符对活人无用,只能对付妖魔鬼魅。”巫云飞侃侃而谈,对于神秘主义的领域还真是博学。 “一个是拘魂术,一个是五雷符。”丁潜有点儿疑惑,“难道杀害这个女孩儿的人把她当成了妖怪?” “我想这个人应该是迷信的,他担心女孩儿复活,或是变成厉鬼找他报复吧。所以采取了这些法术施加在她的尸体上。这个人应该是通晓一些法术的……” 丁潜倒是知道,不少杀人犯在杀人之后心怀恐惧,担心被害人化作鬼魂找自己麻烦,但是像这个凶手这样大费周章的,还真不多见。除了因为他通晓法术,会不会这里还有别的原因呢? “不过,这里有点儿问题。”巫云飞忽然说。 “什么问题?” “是凶手的问题……拘魂术是古代的一种秘术,五雷符是茅山道士的法术。这二者法理完全不同,不可混淆,凶手却把它们用在了一起。这只能说明一个原因——凶手只是略知皮毛,并不精通,所以才会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用上。” “我现在大致明白了,多谢指教。” 丁潜嘴上说得客气,却在暗中观察巫云飞。 4 巫云飞的解释听上去无懈可击,还主动帮自己推测凶手只是一个略知法术的门外汉。 但反过来一想,他分明也在暗示自己,他不是凶手。 丁潜并不清楚精通法术和略知皮毛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就目前看来,唯一能对这起古怪杀人案给出合理解释的,只有面前这位神秘的雕骨师。 丁潜暗中观察了他半天,巫云飞说话时神色始终保持平静,看不出一点儿破绽。 如果谈话到此为止,他还有些不甘心,他问巫云飞:“我刚才听你说,你好像也在卖金刚橛,你最近有卖过吗?” 巫云飞似笑非笑地望着丁潜说:“丁医生,你有时候不像医生,更像个警察。” 丁潜刚想解释,巫云飞又说:“是什么都无所谓了,都是虚空,都是捕风。”说着他站起身,拉开身旁那扇木门,对丁潜说,“你跟我进来吧。” 丁潜心头立刻缩紧了。 他在梦里曾经走进过这扇门。 他听到了温欣和巫云飞那段诡异的谈话,还看见了巫云飞从红衣小女孩儿身体里取出了一根做成玉带的肋骨。 那个梦把他惊醒了,虽然明知道那个梦无比荒诞,不可相信,但他还是对巫云飞的小店,对那扇神秘的门,以及门后所隐藏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他没想到巫云飞会主动邀请他走进他的禁地。 巫云飞在前面带路,丁潜跟着他走进了那扇小门。 门后是一条逼仄幽暗的走廊,没有窗,连个灯泡都没有。他只能看见巫云飞模糊的背影,前行了七八步,向右拐,里面又出现了一扇门。 此时,丁潜简直惊讶得想喊出来。 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几乎与他梦里见到的一般无二。他知道这不可能是即视现象。 他确定他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他的脑子无论将多少记忆碎片重组到一起,也不可能预感到还未发生的事情。 他是一个严谨的学者,但有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未知的领域是无法用现有的科学解释的。 那扇门半开半掩,门后透出了灯光。 房中鸦雀无声。 但丁潜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巫云飞开门的一刹那,他能看见那个红裙小女孩儿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里。 巫云飞推开门,丁潜看到—— 房间里没有人。 更没有那个红衣小女孩儿。 而且比他梦里的房间大了好几倍,几乎与前堂差不多大。这倒让他松了口气。 这个房间大概是在后院,与前堂有窄道相连。 四面墙靠墙矗立着高大的陈列架,房里有两扇窗,半挡着窗帘,显得房中有些昏暗。架子上堆放的几乎都是骨雕作品,各式各样,琳琅满目,有一些颜色灰黄,看似年代久远,还有一些新鲜白皙,犹如在前堂看见的那些艺术品。 架子前面堆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显得很乱。 房间中央有一张大圆桌,放了几张画着铅笔草图的白纸,有木头盒,打开的盖子放在桌上,盒子里放着两排奇形怪状的雕刻刀,清一色棕色木柄,但刀尖形状各异,有的尖细如针,有的弯曲如蛇,有的弧形平头,有的倾斜锋利,少说也有二十余种刀具。 想必这里就是巫云飞的工作室。 巫云飞从一个架子下面捧出几个又宽又扁的大纸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盒盖,里面整齐摆放着一个个小巧的骨雕,其中就有类似金刚橛的骨雕。 “这些都是各种法器,或者供人供奉的神物,不是我制作的,都是从印度那边进的。可以送给那些对骨雕要求不高,纯粹追求法力和保佑的人。” 丁潜拿起一个形状跟钉入女孩胸腔里的凶器相似的金刚橛,一边打量一边问:“你最近卖过这东西吗?” “应该是有过,但不只这一件,这些东西我都卖过。” “你有销售记录吧?” 巫云飞笑了,笑意令人费解,“我从来都不做人骨买卖的记录。我只是一个雕刻师,不是商人。别人给我钱只是他们的心意,不代表买卖,否则会招来报应。” “那如果人家故意戏耍你,你岂不是赔了?”丁潜有点儿不太相信。 “所以我才没有发达啊,要是按照世俗的角度的来评定我的技艺,那我早就家财万贯了。当然,一般能找到我的人也都心怀虔诚,量力而行地施舍我一些钱,很少有在这方面欺骗的。” 这个家伙又头头是道地把一条关键的线索给否认了。 “那么最近从你这买过金刚橛的人你还有印象吧?”丁潜抓住这个问题追问。 巫云飞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应该是个男的。” “那个人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他没说。之前也没有跟我打招呼,只是偶然来我店里求了三个金刚橛。” 一下买了三个? 丁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追问:“他要这么多干什么?” “他说家里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要供奉起来镇妖。” “那也没必要一下买三个吧。” 5 “那得看他用来干什么,我的职业很特殊,是游走在鬼神之间的人,所以我不能干涉别人的生活,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如果他用这个杀人呢?” 丁潜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巫云飞,突然迸发出惊人的能量。 巫云飞措手不及,在丁潜充满压迫的目光下瞬间迷失,但他很快就惊醒了,避开了丁潜的目光,喃喃道:“万事皆空,万物皆无,一切顺其自然,与你何干,与我何干?” 丁潜并没有继续逼问他。 他现在孤身一人,在一个满是骨头的房间里,面对一个内心难以揣测的雕骨师。 明智的办法还是不要激怒他比较好。 他提高警惕,暗中留意巫云飞的一举一动,猛然发现巫云飞伸手够向桌上的雕刻刀! 丁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刹那间全身绷紧。 脑子里飞速想着对策,他看到那个臂骨烛台离自己最近,于是暗中准备,一旦巫云飞抓起雕刻刀,他就一把抢过烛台刺向他。屋门在丁潜身后,他可以趁机转身逃走,只要一击命中,他就有机会逃出去。 就在巫云飞的手几乎快要碰到雕刻刀时,丁潜突然伸手抓向桌上的臂骨烛台。 “别动!” 巫云飞一把将烛台抢过去,丁潜双手抓个空,心里顿时就慌了。他知道自己小脑不太发达,现在怀疑是不是已经退化了。 “这可是我的宝贝,你别给我碰坏了。”巫云飞小心翼翼地捧着烛台放到墙边架子上,“你要是想帮我,就帮我把桌上的其他东西收拾了吧。我们要开饭了。” 啥? 丁潜愣愣地瞅着桌上的雕刻刀,合着人家根本就没有翻脸的意思,是自己多心了。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家伙了,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他帮着巫云飞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放在了靠墙的架子上,空出了一个大桌面。 巫云飞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张大桌布铺在圆桌上,还是蕾丝花边的。 “稍等片刻。”巫云飞说了一句,转身出了房间。 丁潜心里还有点儿不踏实,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用的什么缓兵之计啊,刚才觉得没有把握把自己拿下,先稳住自己,出去拿个顺手的家伙回来,堵在门口来个关门打狗。 丁潜很后悔,早知如此把郭蓉蓉诳来就好了。这小丫头发起疯来,一般老爷们儿都不是对手,那他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他这样想着,走到架子那儿挑选了一个大号的雕刻刀,挥了挥感觉还算顺手。这时,巫云飞推着西餐厅那种三层送餐车回来了。餐车上放着一个船型的大托盘,里面盛着一只香气浓郁、色泽诱人的烤鸡,上面还点缀着果蔬做装饰。 巫云飞看到丁潜手里的雕刻刀,“怎么,你想用那东西切鸡肉吃?” 丁潜感觉又被这家伙搞了。 巫云飞把烤鸡盘子放在桌上,从下层格拿出成套的西餐餐具摆在桌上。刀、叉、圆碟、汤勺、酒杯,一应俱全,十分精致,都是世面上罕见的样式,看得出来巫云飞是个生活极有品位的人。 虽然盘中的美食吸引人,但丁潜却被这套餐具吸引住了。 这些餐具都不是寻常看见的那种不锈钢和瓷器,它的质地仿如玉石翡翠,乳白剔透,摸起来细腻温润,造型优美。餐具上包裹着银箔花边,镂镶着绿玛瑙和黄琥珀,这不是餐具,简直就是艺术品。丁潜估计这套餐具价值不菲,没想到巫云飞这么大方,第一次请客就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来招待自己。 他拿起花瓣形的高脚杯,正在欣赏,巫云飞端起酒瓶给他斟酒,说道:“你是温欣的男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不用见外。尝尝,这是我托人从加拿大捎回来的冰葡萄酒,在国内根本买不到。” 丁潜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入口清凉甘甜,口感圆润绵长。他还是第一次喝到这种口味的葡萄酒。 他放下酒杯,正想客气两句,无意中目光落在巫云飞手里的酒瓶上,眼睛突然直了。 那个精美的酒瓶怎么看着好像…… 等巫云飞把丁潜的酒杯重新斟满,把酒瓶放在桌上,丁潜才终于看清了那个酒瓶。它的形状不像一般的酒瓶,它是圆形的瓶身,带有一点儿弧度,十分小巧。洁白如玉的表面雕刻着美轮美奂的花纹,有仙女花鸟,宫殿祥云,层次分明,栩栩如生,再恰到好处地包镶银边,点缀一些珍珠玉石,更令人叹为观止。 可是,除了这些精美的雕刻和名贵的珠宝之外,它的外形很像一颗倒置的人头。 “你这个酒瓶难道是……”丁潜试探着问。 “这是骨瓷,上面还有一片女人的头骨。”巫云飞点头承认。 他平静地望着丁潜,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戏谑之意。丁潜忽然觉察到,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自己的手。 丁潜望着杯里的酒,胃里一阵作呕,差点儿把刚才喝下去的酒呕出来。 “酒杯的底座我用了距骨头,光滑圆润,稳定性好。” 丁潜强忍住恶心问道:“你这些餐具……不会都是人骨做的吧?” 巫云飞难得露出会心的笑容,“怎么可能,你想多了。不过这些可是我最珍贵的藏品,不卖任何人的。我只用它来招待贵客。” 6 他真不知道巫云飞的脑子里究竟是怎么产生出这么多恐怖灵感的。 巫云飞用头骨酒壶给自己的酒杯倒了半杯酒,拿起酒杯闻了闻,品尝了一口,对丁潜说:“你仔细看看,我手中的杯子跟你的杯子是不一样的。” 丁潜认真看了看,虽然两个杯子的造型有点儿相似,其实差别还是很大的,巫云飞的酒杯色泽微暗,形式古朴,“你的杯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呵呵,你说对了,不过不只是有些年头,这个酒杯可是南北朝的古董,距现在差不多一千五百年了。” 丁潜吓了一跳,“难道这个古董也是人骨做的?” “它也许不是历史上最早出现的人骨器具,但绝对是最有故事的。你应该知道北齐的皇帝高洋吧,一个以荒淫凶残而闻名于史的皇帝,估计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没有哪个皇帝能比他更荒唐,更没有人性吧。” “这个杯子跟他有关?” “高洋在位十年,嗜酒纵欲,杀人如麻。他曾经看上了一个叫薛氏的名妓,因贪恋薛氏的美貌,就把她纳入后宫封为了嫔妃。本来他十分宠幸薛妃,但有人向高洋诬告她与清河王高岳通奸,高洋信以为真,妒火中烧,命人把薛妃大卸八块。后将她的腿骨做成了琵琶,还特意请乐师做了一曲‘佳人难再得’,每每想念薛妃时便弹奏助兴。” “这段故事我倒是听说过,那这个酒杯……难道也是……” “这是高洋曾经用过的酒杯,就是用那个薛妃的髋骨制成的。我查过很多史料,高洋杀死薛妃后,取了她不同的骨头做成各种器物,最有名的是人骨琵琶。除此之外,还有骨杯、骨簪、骨梳、骨镜十几种。这也足以见得,高洋还是很喜爱这位薛氏的。只可惜年代久远,到现在,只有这个骨杯流传了下来,其他东西都找不到了。” 丁潜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段野史,忍不住说:“你怎么能凭一段野史,就确定这个骨杯就是上千年前那个被杀的妃子的骨头呢?万一野史是杜撰的呢?” “真相并不一定是亲眼所见,也可以通过不同渠道推导出来,你办案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巫云飞的话似有深意,好像又是不经意地点了丁潜一下。 丁潜只能装傻。 巫云飞继续说:“我通过史料查找,以及我本身对骨雕的研究,推测出一个结论。高洋之所以喜欢薛氏,甚至后来还杀了她用她的骨头做成各种器物以示纪念,这里面不仅是因为他残暴,还有另一层原因……薛氏是一个骨质特殊的女子。” “骨质特殊?” “就是传说中的有着冰肌玉骨的女人。” “冰肌玉骨?那不是形容女子肌肤晶莹光滑吗?” “在常人看来是,但在我们雕骨师的眼中,玉骨专门是指那种有着特殊骨质的女子。这种骨质细腻光亮,莹白温润,骨壁也比寻常人骨更厚,有羊脂玉的特点。如果女人皮肤再细嫩一些,骨色就会反衬出来。在常人看来就是所谓的冰肌玉骨,你们只是觉得好看,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这样的骨质可遇而不可求。高洋虽然昏庸残暴,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很有鉴赏力的人,他能看出薛氏的出众之处在哪里,即便杀了她的人,也要留下她的骨头。” 丁潜若有所思,拿起手里的骨杯重新观察,又看了看桌上的其他餐具,“那这个女人的骨头也就是你要找的玉骨吗?” “正是,十分难得,可遇而不可求,只是有一点可惜。” “可惜什么?” “这个头骨酒壶有破损。”巫云飞露出些许惋惜。 “我看着很好啊。” “那是我特意做了掩饰。”巫云飞把酒壶转个过来,指着一处星斗图案,“这里其实有点儿裂痕,我是按照裂痕的纹路雕刻的星斗,要不然丢掉太可惜了。” 丁潜望着这精美绝伦的酒壶,无限感慨。 看到丁潜有些失神,巫云飞笑道:“你还想问什么,咱们边吃边聊,我其实是想让你尝尝我做的泰式烤鸡。我欠温欣一次邀请,这次就是丁医生代表她了。” 巫云飞用刀叉夹出几块鸡肉放在丁潜面前的骨盘里。 丁潜到现在强忍着没吐已经算是不错了,还哪有胃口吃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