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今年81岁高龄了,身体依然健康,更令人赞羡的是心态年轻。他76岁那年,故乡丹东市与北京作家协会联合举办“雷加作品研讨会”,我们跟他回到了这座鸭绿江边的美丽城市。一天下午,雷老叫上我们几个年轻的(在他面前我也是年轻人了),带着相机,陪他去江边寻找一棵树。 “这是一棵什么树呢?雷老不信佛,北国也不长菩蒂树。” “是雷老当年亲手栽植的树吗?他16岁离开故乡,进关,去延安,那么,这棵大树也是年逾花甲的了!” 我们猜着,又好奇,又崇敬,决心帮他找到这棵会讲故事的大树。 “少小离乡老大归”,阔别60年,在中国历法上是一个甲子循回,一个世纪。雷老兴致勃勃,鸭绿江畔换了人间,高楼林立,杜鹃花开遍地,绿林护堤,树真多呀!这可让我们到哪儿去找您那棵心爱的大树呢? 老天不负有心人。雷老终于认定了一棵大树。不是劲松,不是引凤梧桐,也不是名贵的千年银杏,只是一株枝条茂密的垂柳,千丝万缕,魂牵梦萦,让这位老作家百感交集,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当然要在心爱的树下拍照留念啦,可是,雷老不把心底的秘密说出来,我们就不帮他拍照。老人着急了,笑得有点儿惨,就是不肯说。 云朵遮住了太阳,江水变得碧绿,我们坚持着。一忽儿又是阳光灿烂,正好拍照,他还不说。年轻人让步了,提出种种假设,逼雷老表态,“老人的隐私更难挖,您不好意思说,那就来个摇头不算点头算吧。”结果是雷老一再摇头。 “我猜,您去延安之前,在这树下跟心爱的姑娘话别,还亲了嘴儿。” 雷老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很坦白,“我是18岁参军的。在嘉陵江边我也有这么一棵树。” 大家为雷老的“脱口而出”鼓掌,为他在树下取景拍照。但他还是不肯“彻底坦白”,我们不能欺负老人,便哼起了电影《柳堡的故事》那动情的插曲。 是啊,像雷老这一代经历过战争的人,以及我们这一代,大概每人都有一棵相思树吧?就像柳堡的故事那样,“小哥哥”跟随部队去打仗,走遍天涯海角,可还是忘不了心爱的“小英莲”。 前不久,跟随北京作家采风团去江苏参观访问。像从维熙和我这样的年纪,只能算中年,因为团内还有雷加和他的同龄人冯亦代、黄宗英,在他们面前我辈怎敢言老?年轻的则是徐坤、陈染。“5.18”大概是个好日子,来到镇江,遇见许多迎亲的彩车,雷老主动上前跟新娘子要糖吃,这种兴致令我钦佩,便说起了他的那棵相思树,老中青三代作家都笑得很开心,撺掇我把它写出来。究竟写不写呢?正犯犹豫,忽闻冯、黄二老互称“小妹”和“二哥”,哈,有了,生命之树常绿!老作家耄耆之年尚且深入生活,笔耕不辍,我当然要写这常青树啦。 走路 进入小康社会,人民生活水平和医疗条件普遍提高,我国60岁以上的老人已达1亿3千万;其中80岁以上的有1千2百万;百岁以上的老寿星已超过1万5千人。这真是个庞大的老人队伍呀。一位老友对我说,“长寿诚可贵,健康价更高”,争取做健康老人,才是自己和家人真正的幸福。信哉斯言。老龄朋友怎样做到既长寿又健康呢?中国体协、中国老龄协会评选出10位百岁以上的健康老人,告诉我们一个健身秘诀:走路。10位老寿星都喜爱活动,7位常年坚持走路,一天走几公里,有的还慢步爬坡。我虽无缘拜会这些老寿星,却可以向读者介绍一位我熟悉的健康老人。 前天又与著名书法家谢冰岩先生碰杯叙旧,颇受启迪。他已经92岁高龄了,不但思维清晰,步履轻盈,满口好牙一颗也没脱落,所以在烧鹅仔酒楼餐聚时,照样吃虾咬蟹。更令文友们称赞的是,近两年谢老的一部分白发正在变黑。他的健身之道是什么呢?回答得很简单:走路。 文坛泰斗季羡林教授发表《老年十忌》,第一忌就是多说话。此事我能理解,的确有些老同志,在会上车轱辘话来回说,出于礼貌和尊敬,别人无法劝阻,耐着性子听吧,连他自己也不知所云。出现这种尴尬事儿,至少说明他的思维已经不够条理了。谢老则不然,回答问题只说俩字:走路。再问,话也不多:天天走路。下雨天,在室内和廊子里来回走。多少年了,从不间断。他家住京郊朝阳区,好天儿可以走到天安门,往返十几公里,不柱手杖,不用人陪。 我与谢老“叙旧”,是指6年前一同参加采风团去温州的半个月,而且两次同居一室,被我看出了若干名堂,回忆一番,作为他健身之道的旁证。温州是先富裕起来的沿海地区,接待规格高,正餐常有海鲜美酒,观光景点也很多,谢老兴致盎然,有景必看,不怕走路,爬山下船也不用搀扶,而且能吃能喝,夜里一觉到天明,睡得很香。那天来到雁荡山,在合掌峰下观音洞的石壁上读到邓拓同志于1960年写的七律:“两峰合掌即仙乡,九叠危楼洞里藏,玉液一泓天一线,此中莫问甚炎凉。”邓拓同志是北京市委文教书记,多才多艺的作家、书法家,是我们这个采风团里许多文人的领导和朋友,因那脍炙人口的《燕山夜话》,于“文革”初期横遭迫害,愤然辞世。此时此地读到他的诗,怀念之情油然而生。诗中“九叠危楼”,是指倚天峰与灵峰像仙人合掌般的缝隙里建起的九层佛殿,他来看时已是朽木危楼了,无法攀登。国家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才拨款重建。我们来得正逢其时,由八六高龄的谢老带头登楼,四百多级台阶也不在话下,一直爬到“九重天”,饮天泉,观云海,如临仙境。 我们还出海去游洞头列岛。此岛因电影《海霞》闻名遐迩。导演谢铁骊以该岛女子民兵连第一任连长汪月霞的故事为原型拍摄了这部享誉中外的影片。人们听说谢导演的大哥上了海岛,非常高兴,女子民兵连还特意安排一场射击表演。今天的女民兵真漂亮啊,身穿迷彩服,肩挎自动步枪,人人烫发,擦着口红。惹得老作家汪曾祺为之题词“又爱红妆爱武装”。第7任女连长列好队伍,跑步过来向谢冰岩敬礼报告,“请首长下达射击命令!”呀呀,书法家怎么是首长呢?只见谢老腰板笔挺,立正还以举手军礼,嗓音宏亮,发号施令:“开始射击!”哈,原来他还是一位新四军的老战士哪。射击表演进行得井然有序,报靶员跑步送上靶纸请谢老查看,多数射中10环9环,可见擦口红的女兵里也不乏神枪手哇。没料到女连长“请首长示范!”谢老说,“距离太远,视力不行了。请这位志愿军老兵代替吧!”此事无可推托,我接过枪来,100米卧射,10发全部中靶,还打了一个10环,3个7环,受到女连长的嘉奖——与我合影留念。 谢老的健身之道,还在于热爱书法。我亲眼看见他手握巨管,饱蘸浓墨,书写斗方大字,舞龙走蛇,力透纸背。我说,书画家是长寿的,因为你们经常处于宁静审美的氛围之中,专心致志,如练气功。作家就容易短命,陪着自己笔下的人物喜怒无常,体味人间酸甜苦辣,写着写着还会落泪伤神。谢老笑了,说作家喜爱书法绘画的也很多嘛,为什么不当个多面手呢? 这次餐聚,谢铁骊导演也来了,他七十有六,依然满头黑发,满口好牙,也爱走路。我劝他老哥俩今晚就不要走路回家了。谢老点头,又说他完全有把握走路走过100岁。这话并非语惊四座,大家也为之鼓掌,表示完全相信。分手时,谢老发现我是骑自行车来的,给予表扬,说骑车跟走路一样好,锻炼身体,又不污染环境。我说,打算再骑10年自行车,80岁以后改为天天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