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绣音阁这里,顾琰见到了许多人。kanshuqun.com大多都是在赏花宴见过面的,如张龟龄家的张妙,还有范泰言家的范仪。 每次见到范仪,顾琰便想笑。这一次。范仪小姑娘仍被祖母姬氏带出来,她状似认真地坐在绣音阁,不一会儿就垂着头了,台上戏角在“咿咿呀呀”唱着,这小姑娘竟然睡着了! 一直到离开绣音阁,顾琰都是笑着的。这个算得是陆家宴会的唯一乐趣,她想着回去一定要告诉傅氏,那范家的小姑娘太好玩了。 这一次宴会,傅氏并没有参加。一是因为她与长邑郡主并不熟悉;二是因为她怀着身孕多有不便。这样的宴会甚少参加。 她自是不参加顾琰一个人来赴宴,但顾重安说以往阿璧都去过陆家多次了,没什么可担忧的。傅氏便答应了。 不过她仍是不够放心,除了吩咐水绿、月白这两个婢女跟着,还从前院点了两个小管事随行,以作应变。 其中一个小管事,就是山青。 傅氏这个安排,正合顾琰的心意。本来。就算傅氏没有安排前院的人,顾琰也要想办法让山青跟着去的。因为她要让山青办一件小事。 顾琰在绣音阁听戏的时候,山青正在办着这件小事。这真的是件小事,就是去向一个人道声谢而已。 山青觑了个机会,趁着那个人尚未入宴会的时候,走近了去。 “沈大人,我乃顾家下人,我家姑娘托我来向大人道谢,谢谢大人了!”山青站得笔直,转述着顾琰的谢意。 他虽自称“我”,语气极为恭敬,这都是顾琰要求的,这一声谢意,并不低微又真心真切。 “嗯,不用谢。”沈度双手摆在身后,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疏离又高高在上。 他就算身着常服,为官的威势也不能掩盖,总让人有一种沉压感。 山青便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总觉得他来道谢不太适合,不仅是因为沈度冷淡的回话,更因为沈度身边笑得一脸怪异的小厮。 似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自己是来道谢的,有什么有趣的? 山青直到告辞离去,都不知道那个小厮笑什么。他更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这个小厮注意到他,他根本近不了沈度的身,就更不能和沈度说上话了。 “这愣小子……”沈度身边的小厮——如年这样笑说道。 从他们来到陆家开始,如年就发现有人在盯着看了,很快就知道这是顾家大姑娘带来的下人。 赏花宴三秀堂的事情,如年多少知道一点,不然,山青要说这声谢,还真难。 沈度看了如年一眼,没有说话,却想起了三秀堂的情景。顾琰带着泪的笑,历历如在目前。 顾家姑娘,是吗? 沈度扬了扬嘴角,迈步往陆家宴会场地走去,一点都不知道如年见到这个笑容,愣了一愣。 心悦之下,就算只是微扬嘴角,都能够让旁人感受到铺地而来喜意,何况如年跟随沈度这么久? 主子这个笑容,似乎有些怪呀…… 返回顾家的路上,顾琰便听山青回报事已办好,心情更舒畅了。 顾琰知道陆家的宴会,沈度必定会去参加,她尚欠沈度一句多谢,除了陆家的宴会,近期她还真找不出适当的场合。 山青作为小厮,肯定能见到沈度,而沈度这样警觉的人,也会注意到山青,这谢意,不难表达。当然,沈度这么通透,自会知道她谢的是什么。 因着顾琰心情的舒畅,这一晚尺璧院奴婢们都是欢着心的,睡得特别稳实。玉堂院的奴婢们,就不是这样了,半夜里,她们又听到了三姑娘的惊叫声。 “姑娘。不如去护国寺求道符来压压惊?”听琴为顾玮擦去额角的汗水,忧虑地问道。 从赏花宴回来后,顾玮就经常做噩梦了。眼见着瘦了一圈,听琴很难不注意到这些。 “长隐公子出了事,姑娘也做噩梦,这赏花宴真是不祥!”听琴念念叨叨地说道,还是劝说顾玮去护国寺求个符。 “不用了,传出去还以为我魇着了,省得让人编排!”顾玮说道。求符压这做法,她想都没有想过。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噩梦。不是魇着了,而是心里有疑。 她总是想起花渚亭那几个姑娘说的话语,那些话语,是说那个被烧死的韩妩。 “听说那韩妩会妖术。见谁不顺眼就做法害了谁……韩妩夜里还会长出獠牙利爪,她身边的丫鬟都是她吃掉……不然这样的妖孽,肯定要千刀万剐……” 这样的话语,她记得很清楚,像刻在心里一样,怎么都忘不了,她更忘不了的,是顾琰的反应。 顾琰失态地驳斥了张妙等人,顾琰神不守舍差点在倚宵楼那里掉了筷子……顾玮时时不忘这些。入了夜,这些便变成了梦。 梦中,有一个长着獠牙利爪的妖孽。害了她身边的人,还咆哮着挥舞着利爪朝她扑过来,那个妖孽,长着一张顾琰的脸! 梦见的次数多了,惊叫醒来的顾玮便不害怕了,反而变得无比冷静。 她冷静地回想着有关顾琰的一切。顾琰以前是个娇娇女。对所有人都不设防,尤其听信二房的话。 顾琰是什么时候开始聪明的。顾琰怎么能将母亲送进礼佛堂,顾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顺心顺遂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是从掉下假山醒来之后开始!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一下子就变得聪明,变得无法击败。 掉下假山醒来就变了,那韩妩会口出胡言,是在落水被救起来之后,太相似了! 顾玮双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双眼却越发明亮,亮得有一种森森寒意。 第二日,顾玮去了垂花门,仍在那里等着顾重庭,将他迎进了玉堂院。 这段时日,顾重庭来玉堂院的次数不少,与顾玮杂七杂八地说着话,关心她的起居饮食,父女感情与日俱增。 “以后不用去垂花门那里等着了,若是有事,让人来告诉为父一声就好了,怎么看着又瘦了?仍没有睡好?”顾重庭看着顾玮眼底的青黑,心疼地说道。 上一次他来玉堂院的时候,就知道顾玮时常做噩梦,看来情况还没有好。这孩子心里到底有什么事? “父亲,我着实是怕,总觉得那些姑娘们说的都是真的,真的会有人变成妖孽。可是那个妖孽是大姐姐,我就更加怕了……”顾玮用帕子印了印眼,哭着说道。 她边哭说边颤抖,像是怕极了一样。 这些话听得顾重庭一头雾水,什么人会变成妖孽,妖孽是大姐姐,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待他听清楚顾玮的意思时,他立刻蹦了起来,忍不住擢住顾玮的肩膀问道:“这些,你确定你没有想错?” 他语气十分急切,一瞬不瞬地盯着顾玮,想从她口中再听到确定。如果是真的,那么顾家就完了! 顾玮被顾重庭抓得肩膀生痛,哭得就更真实了:“没错的,女儿总是觉得大姐姐像变了个人一样,会不会像韩妩那样?!父亲,我是不是想错了?” 顾重庭放开了顾玮,“哈哈”地笑了起来,才说道:“你想得很好,没有想错,没有想错,哈哈。” 顾重庭和顾玮父女两人,一个哈哈笑着,一个脸上垂泪,相同的是他们的双眼都亮得吓人。 这一日,恰是水绿休息的日子。可是不到半天,她就匆匆跑回了尺璧院。 她脸色灰白双眼通红,沙哑着声音说道:“姑娘,出事了!”l ☆、第064章 亲伦 待听清楚水绿的话语,饶是顾琰再镇定,都忍不住手脚发抖。 水绿说,现在京兆的市井街头,都传着一件事,道宣平顾家的大小姐是个妖孽,能作妖法能预言生死来事,就和先前的韩妩一样! 宣平顾家,大小姐,直指顾琰。 这事是突然就传得沸沸腾腾,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显然是有人暗中操局,目的就是要置顾琰于死地,让她像韩妩那样被活生生烧死。 如果朝廷查探这谣言是真的,那么顾琰定是凶多吉少。朝廷已经烧了一个韩妩,就能再烧一个顾琰。 顾琰仿佛觉得眼前起了熊熊烈火,炽热逼人朝她烧过来,马上要延及身上,几乎要承受不住。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平息自己的慌乱,现在最重要的是平静和镇定,要想出及时应对的办法,惊慌只会自乱阵脚,一点用都没有。 “立刻让山青来尺璧院,我有事交代他。”顾琰垂着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语气却听不出有惧怕。 “哥哥已经在院外候着了,奴婢这就让他进来。”山青知道事态紧急,想着顾琰有重要的吩咐,便随意找了个“急事找娘子关氏”的理由进了内院,此刻正在院外等着顾琰的吩咐。 这会儿,顾琰也顾不上男女避忌了,即刻让山青进来。给他下了一道道指令。 她之所以要见山青,是要确保他能明白她的每个吩咐,经水绿转述的话。怕当中有所遗漏差错。 “一,追查谣言的源头,查出是谁经手散播,看看他们有什么条件才能停下来;二、让陈通记的人扬出两库事,分散京兆的谣言;三,查探司天台对此事的关注,尤其是查探司天少丞古清臣的态度。立刻去办。若有其他的,我再吩咐。” 这些指令。顾琰说得很快,山青却听得很清楚。他没有多说话,只道一句“请姑娘放心!”就离开了尺璧院。 顾琰很清楚,这事一下子就传开了。这样迅猛,如果只是让一两个乞丐或茶客去说,肯定做不到,这事,背后是有专门的堂口在运作。 京兆专司散布谣言的堂口,太多了。每一坊每一街都有,所以陈通记要去查,查出来再谈交换条件,看能不能将消息压下来。 至于古清臣。就是提议烧死韩妩的官员,他的态度便代表了朝廷对此事的态度,顾琰不得不慎。 山青离开之后。顾琰又将这三个指令回想了一遍,她脑中纷乱无比,目前就只能想到这三点。但是,若陈通记做到了这三点,这情况还不算坏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她觉得头脑一突一突,差点喘不过气来。心中最隐秘的事情一旦被解开。就像幽鬼暴晒在阳光之下,痛苦得恨不能立刻消失。 可是顾琰不能消失。就算她是重活一世的幽鬼,也要对抗这世间所谓的烈烈阳光。那些人,凭什么要了她的命?!她重生以来,不曾胡说一言,不曾暗害一人,他们凭什么能要她的命?! 忧惧愤怒至极点,顾琰反而怪异地冷静下来。她看着犹在惊怕的水绿,慢悠悠地说道:“水绿,不要怕,我们不存歹心,便不是妖孽。” 妖孽是什么?无非就是人的歹心。真正的妖孽,反而是那些设局陷害的人! 而这个设局陷害的人,顾琰第一时间就猜了出来。这真的不难猜,能这么清楚顾家的状况,发现她醒来前后的变化,除了二房的人还有谁? 她想不到,最近无比乖顺的二房,在不动声色地设了这个局,还瞒过了她在顾家的层层布防,真是厉害。 只是,这么大的手笔,连氏和顾玮都做不出来,那么,主导这事的,肯定是顾重庭了。 顾琰一步步推算着这些,神色越发冷硬。想了想,她唤来了月白,往傅氏所在的叠章院走去。除了己身的安危,她还担心着傅氏,安心她听到这个事情会受不住。 傅氏见到顾琰的时候,笑着说道:“阿璧来了,娘亲正想让人去唤你呢,今日厨房煮的蛋花羹很不错,你肯定会喜欢的。” 傅氏因为有孕显得丰腴不少,这样笑着便显得祥和,让人看了都觉得喜乐。 顾琰松了一口气,娘亲这样高兴,说明这件事还没传到后院,想来京兆其余权贵后院的情况还差不多,事情还不算太糟。 “阿璧想娘亲了,娘亲一定要平平安安为阿璧生个弟弟,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以身体为重……”顾琰倚靠在傅氏身侧,笑嘻嘻地说道。 这一番话,是亲昵,又是提点。她怕傅氏听到这事会怒急攻心,伤了自己的身子。 这个下午,顾琰一直在叠章院陪着傅氏,直到晚饭时候,才见到父亲顾重安。 顾重安脸色阴沉得厉害,见到傅氏和顾琰,却极力挤出一丝微笑:“阿璧也在?正好,你在这里陪陪娘亲,晚饭我就不吃了,我去松龄院一趟。” 顾琰知道他去松龄院是为了什么,便乖巧地应着话,笑着让顾重安放心。 顾重安神色复杂地看着顾琰的微笑,阴沉的脸色又暗了几分。这么乖巧的姑娘,我疼爱还来不及,到底是谁那么歹毒,要取了我顾重安女儿的性命? 松龄院内,顾霑也急得晚饭都吃不下。他才让顾忠将碗筷撤下去,顾重安就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