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误会了,”冯慎笑道,“这银子非是料钱,而是我们的一点心意。xinwanben.com村民们都不在,您且用这银钱傍身。” “那更不用了,”老婆婆道,“村子都空了,有钱也没地儿花啊。让两位爷台费心了,其实老婆子暂时还饿不着。乡亲们上山前,送来好几袋澄面,足够吃用很久了。” 冯鲁二人又坚持一阵,奈何老婆婆执意不收,也只得罢了。 “那行吧,”鲁班头道,“留钱也不是长久之计,早些找回那些村民才是正经!” “鲁大哥所言甚是,”冯慎亦道,“那我们这就去喂马,而后便直赴丫髻山。” “好!”鲁班头朝老婆婆道,“大娘,我俩先走了啊!” 老婆婆道:“我送送你们……” “不用不用!”鲁班头一拦,“你眼神不好使,就老实待着吧!” “老人家多保重!”冯慎一揖,与鲁班头转身向外走。 望着二人背影,老婆婆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喊道:“二位爷台,老婆子有话忘了说!” 经老婆婆一叫,冯慎与鲁班头双双停住脚步。“大娘你还有啥事?” “是这样,”老婆婆道,“有两件事……老婆子得给爷台们提个醒。” 冯慎点点头,道:“老人家您说。” 老婆婆道:“这一来,是那摩崖寺里养着哑罗汉,你们上山后,可一定得多提防。” “哑罗汉?”鲁班头不解道,“那是什么?” 老婆婆道:“是十来号护寺的武僧。” “嘿?”鲁班头乐道,“这有点儿意思啊,十八铜人吗?” “没那么些个,”老婆婆又道,“不过那伙武僧心狠手辣,拳脚功夫也好生了得……哦,他们好像都不会说话,所以乡亲们便叫他们哑罗汉。之前村里去摩崖寺寻人时,就是被他们打得落荒而逃啊。” “哼哼,”鲁班头捏了捏拳头,“大娘你放心就行,在我们哥俩儿身上,他们讨不了便宜。要敢放刁,老子连他们的破庙一块砸了!” 冯慎拽了拽鲁班头衣角,又道:“多谢老人家提醒,那其二呢?” “这第二点我也说不太好,”老婆婆道,“自打乡亲们离开后,我就老觉着村子里还有人在转悠……” 冯慎问道:“或许是与我们一样的过路人?” 鲁班头亦道:“也可能是趁着村里没人,想来翻墙入室的蟊贼!” “摸不准,”老婆婆摇头道,“昨个好像还在我门前晃悠来着,一打眼就不见了。老婆子跟个睁眼瞎差不多,也瞧不真切……反正二位爷台多加小心吧!” “好,我们俱已记下!” 辞别了老婆婆,二人便牵马来至地头。望着那连片的丰美庄稼,黄骠与逾云早已按捺不住,缰绳刚一撒开,便冲入田间尽情啃嚼。 “你瞅瞅,”鲁班头笑道,“倒便宜它们了!” “是啊,”冯慎心中酸涩,有如五味杂陈。 鲁班头见状,知冯慎挂念着上山的村民,正要说些什么,不远处却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二人心头一凛,赶忙扭头看去。只见村头尘烟飞扬,急急奔来三骑。 三人中,一人长衫马褂,其余两个皆作衙差打扮。来人驰至丈余,突然拉缰勒马,将冯鲁左右围住。两名衙差手按刀柄,大声喝问道:“你俩鬼鬼祟祟的,在这做什么?” 鲁班头脸色一变,刚想发作。冯慎眼疾手快,将他拦在了身后。“我们是过路的旅人,赶得累了,在此处歇马。” “歇马?”那穿长衫的盯着冯慎,一瞬不瞬。“哼哼,分明是在纵马毁粮!给我拿下!” “还拿下?”鲁班头忍不住骂道,“你们仨儿是打哪块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一个衙差跳下马来,恶狠狠道:“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且慢动手,”冯慎忙问道,“不知三位是?” “你瞎啊?”另一名衙差喝道,“爷们儿这身号衣瞧不见啊?让你俩死个明白,我们是平谷县衙的捕快!” “失敬,”冯慎又一指穿长衫的,“那这位是?” “那是我们师爷!”衙差扯出一条枷链,“你也甭在这废话,不想吃苦头,就自己戴上!” 鲁班头勃然大怒,“你们还讲不讲理?” “在这地面上,我们就是理!”衙差抽出刀来,左右挥抡了两下。“拒捕是吧?嘿嘿……” “怎么着?”鲁班头气得血贯瞳仁,“还想动手吗?” 衙差冷笑道:“别说是动手,宰了你都不打紧!” “谁敢放肆!?”冯慎不欲将动静闹大,赶紧指着鲁班头道,“你们可知他是何人?” “我管他何人?拿了再说!”随着那师爷一声令下,两名衙差同时挥刀砍来。 “来得好!老子手正痒着!”鲁班头虎啸一声,迎着刀光扑去。 怕鲁班头有失,冯慎也不再多言,弓步疾冲,直取一名衙差。 “反了反了!”那师爷在马上大叫道,“胆敢对抗官府者,不用容情,格杀勿论!” 两名衙差闻言,面上杀气更盛,衣袂破风,腰刀狂舞,恨不得将冯鲁二人大卸八块。 仅走了几个照面,冯慎便发觉那两名衙差不过是些色厉内荏的脓包,又对了三招,便轻松夺下一名衙差的刀。 与此同时,另一名衙差的刀也到了鲁班头面门。鲁班头跨步低头,不慌不忙地让过刀锋。待这一刀走空,左手顺势带牢衙差右臂,右手抄住他脚踝猛地一掀,使了招“釜底抽薪”。 随着一声惨叫,那衙差直直翻了出去,连人带刀的摔在地上,跌了个四仰八叉。 “呸!”鲁班头走上前,在那衙差屁股上踢了一脚,“真他娘的不中用!” 冯慎正要说话,却瞥见那师爷竟从怀中掏出把短铳,大惊之下,急忙掉转夺来刀头,对准那师爷飞掷而去。 那师爷被刀柄击中,短铳登时脱手。鲁班头抢上前,一把将他扯下马来。 “还使上枪了?”鲁班头弯腰拾起短铳,又顺手牵羊,在师爷身上翻出些铅丸、火药。“嘿嘿嘿,刚好没带趁手家伙,这些玩意儿,就先借老子使使吧!” “混账!”一名衙差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兀自嘴硬。“你怎敢对我们师爷无礼?” “哼”,鲁班头不屑道,“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师爷,就算你们知县来了又能如何?” 听鲁班头这般口气,师爷与衙差全傻了。“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冯慎接言道:“此乃顺天府四路厅司狱总班头——鲁官!” “啊?”师爷惊道,“原来是鲁班头,您老怎么不早点说啊?” 鲁班头没好气道:“老子倒是想说,可你们他娘的只顾打杀,给过我们开口机会吗?” “小可糊涂、小可该死”,师爷一面赔罪,一面转向冯慎。“那……这位大人是?” 鲁班头刚要开口,冯慎却抢先道:“鄙人姓马,为顺天府审簿照磨。” “哎呀!”那师爷敛裾抱拳,赶紧唱了个肥喏:“小可娄得召,见过二位上差。方才一番冲撞,实乃不虞之隙,还望上差多多包涵啊。” “就没你们这样的!”鲁班头仍旧忿恚不已,“若换作寻常百姓,不早被你们砍杀在路旁了!?” “是是……鲁班头教训的极是……”娄师爷唯唯诺诺,又冲衙差道,“还不快给二位上差赔不是?” 两名衙差一听,忙点头哈腰、作揖不迭。 “三位少礼,”冯慎道,“娄师爷,你们至此所为何事?” “这个嘛……呵呵,”娄师爷尴尬地笑笑,“小可听说这凤落滩近来不太平……便带着人过来瞧瞧……” “还有什么可瞧的?”鲁班头道,“这村都快荒了!我说你们这些个县吏怎么当的?都他娘的几天了你们这才得着信?” “惭愧啊,”娄师爷避重就轻,“确有些后知后觉了。” “娄师爷,”冯慎道,“凤落滩距县城也不是太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你们竟然一无所知?” 娄师爷支吾半晌,道:“不瞒上差说,小可其实也有苦衷啊。前阵子,我们太爷回原籍省亲拜墓,到现在还未归衙。太爷走后,县衙里大小公务全压在小可头上,所以也就没太留意乡坊下情……” “你先等等!”鲁班头纳闷儿道,“就算知县不在,也还有县丞、主簿,轮不到你一个师爷代为施政吧?” 冯慎亦点头道:“鲁班头言之有理。娄师爷,这个中曲直,你就给讲讲吧!” 娄师爷眼珠一转,道:“二位上差有所不知,我们平谷是个小县,哪里养得起恁多佐辅官?自打太爷聘我为幕宾,就未再设过县丞、主簿了。” 娄师爷所言,也算是实情。自朝廷颁下辛丑新政后,不少地方的县衙职位多有裁缺。 冯慎略加思索,又问道:“按铨选旧制,县属衙门应有四名命官,你们连那典史一职也裁去了吗?” “倒是有个典史,”娄师爷道,“小可去县衙入幕,便是由他引荐。我们这种当师爷的,不需朝廷拨俸禄工食,年终给点儿束脩就打发了。小可一人多兼,替县里打理着六房杂琐……” “别忙着给自个儿脸上贴金,”鲁班头不耐道,“那典史人呢?” “也陪同太爷归乡省亲了,”娄师爷讪笑一声,道,“临走之前,吩咐一应事宜皆由小可酌理,因此小可才疲于公务,一直未得脱身啊。” “他俩儿倒挺逍遥,”鲁班头道,“这几年老子平谷来的少,许久没打过交道了。哎,你们知县是姓刘来着吧?” 娄师爷笑道:“班头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太爷姓陈。” “哦哦……那就当姓陈吧!”鲁班头有些难堪,“好像七八年前见过他一面,眼下连他长什么模样,老子都记不清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些。那依你之言,现在县中是你主事?” “不敢不敢,”娄师爷谦道,“蒙东翁垂青,暂代而已,呵呵,暂代而已……” “虚头巴脑的场面话就甭多说了,”鲁班头皱皱眉,指着身后的凤落滩道,“你就是这样暂代的?” “这点确是疏漏”,娄师爷陪着笑脸,“方才小可也解释过了,奈何公务缠身,分身乏术啊。然而关于衙中诸事,小可虽不敢说面面俱到,可也算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若这样,就请二位上差随我们回县衙去瞧瞧吧。” “去自是要去,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冯慎道,“娄师爷,我听说这凤落滩数月前便有人口走失,这桩事你总该清楚吧?” “小可有所耳闻,”娄师爷道,“当时县里派人来查过,见没甚大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荒唐!”冯慎怒道,“那些乡民至今仍下落不明,似这般离奇变故,也叫作‘没甚大事’嘛!?” “上差请息怒,”娄师爷忙道,“非是小可推诿扯皮,那事皆由我们太爷一力措置,小可未曾经手,又岂会知晓内情?” “好一个滑吏!”鲁班头气道,“有好处便往自个儿身上揽,遇到坏事就一问三不知!他娘的,能指望你们干点什么?” 受这一番诘责,娄师爷等人口头上敷衍了几句,可神情却有些不以为然。 见他们无动于衷,鲁班头更为光火。“不服气是吧?” 冯慎抬头看了看天色,强压住心绪。“算了吧班头,咱们还有要事,现在多说也无益。” 鲁班头虽不情愿,无奈也只能暂罢。刚想去田间唤马,突然心生一计。“哎,你们三个也不能白来一趟。这样吧,老子给你们安排个差事!” “差事?”娄师爷满腹狐疑,“鲁班头有何差遣?” 鲁班头一指地头,“眼下村中无人,可庄稼却都熟透了。反正你们也闲着,就先帮着收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