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项山底听到集团公司党委决定下属企业不再单设党委书记,而是由下属企业的经理(厂长)兼任党委书记的消息后,他愤怒无比。企业是国家的企业,是党领导下的企业,又不是哪个私人家里的企业,怎么能把党委书记的岗位撤并了,难道为了什么党政一肩挑,就不要党的领导了?让厂兼书记,厂长他懂个球?他懂党建、懂组织程序?懂党员如何教育管理?对这件事,他实在是想不通。 为表示自己对这件事的不理解和愤怒,他多次给中央国资委和省国资委写信,但结果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 反映情况无着落,日子还得过,他也和其它人一样,无可奈何地等待着,看集团公司下一步如何安排吧。 项山底转业到这个城市十几年了,这些年过得不是很顺,而且越往后越不顺。这不,企业刚被人家兼并,就传来集团公司内部二级单位撤并党委书记岗位的事。这件事意味着,一但传言变为现实,自己就连工作岗位也没了,成了下岗职工。 项山底的老伴以前是随军家属,文化不高,在团军人服务社里当售货员。说是售货员,其是就是搬运工,不管卖货,只管卸车,每逢车拉来货后,就和其它几个随军家属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搬到服务社库房里就行。这个工作说起来没什么,干起来是很累的,老伴几次和他说腰不好,能不能和团后勤处反映一下,换个岗位,他都没有接她的话茬。因为他知道,像他这样级别的干部,在团里说话根本不顶事。今天想起来,当年老伴工作岗位没有换,他现在可是要换岗位了,弄不好就是直接下岗位。难道这是宿命? 项山底转业到地方后,老伴的工作一直没落实,全家就靠项山底一个人的收入,日子过的紧巴巴的。项山底转业时是副团级,被安置在红光动力厂担任党委副书记,后来才接任党委书记一职到现在。项山底上任红光厂党委书记后,厂里考虑他家庭困难(那年代当领导的收入也不高),就把他老伴安排在厂里的后勤上烧茶炉,缓解了一些他经济上的压力。 到工厂后,项山底很不习惯,在部队呆的时间长了,已经形成了军人的行事风格,说话办事还是部队的那一套。后来发现,部队的那一套在地方根本行不通。 在部队他说一句话就得立即落实,不能有半点犹豫。在厂里除了厂长,他这个党委书记说话就不是很顶用了,就这一点让他郁闷了好长时间。现在企业实行厂长(经理)负责制,厂里的权力全部集中在厂长一个人手里,党委是监督保证作用,他一直未能理解什么才是监督保证,如何才能监督保证到位。因此,在工作中与厂长的关系处得也不是很好,两人在许多问题上都顶着牛。项山底自持是部队回来的,资格老,性格硬,工作中表现的咄咄逼人,与厂长的协调较差。加上厂长那人的性格也很强势,是厂里有名的得理不让人的主儿。可想而知,项山底在厂里的处境会怎么样。 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其中二儿子在三个孩子中学习最好,可转业的第二年,二儿子得了急性白血病去世了。大儿子从小就调皮捣蛋,不好好学习,最后没有考上大学,一直在外打零工,直到后来,才被红光厂特殊照顾,回厂当了一名普通工人。 女儿还好,自己考了个幼师,毕业后找了工作。 回地方后,在和战友的接触中他也陆续听到不少关于叶林的消息,有的说叶林的工作岗位和煤矿工人没有任何区别,每天都是一身黑;有的说因为叶林不是党员,厂里许多机会根本没他的份,已经自暴自弃;还有的说叶林现在沾染上赌博了,牌打的很大,一打就是几十块钱一锅的,和赌鬼差不多。总之是混得不好,人在往下滑。 后来,他又听说师卫生队的那姑娘生病去世了,从那姑娘去世后,叶林好像受了刺激,听说性格也变了,变得不爱和人说话、不爱和人来往,尤其是和战友的联系全部都断掉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不知道叶林在干什么,只是说这人毁了。每次听到这儿,项山底心里都不舒服,不管怎么样,无论他承认与否,这事都和他有撇不清的关系。 很长一段时间,本地的战友从这件事上对他也产生了诸多看法,特别是对他当年不留任何余地,往绝路上逼叶林的做法也颇多微词,弄得他挺尴尬。对此,他很恼火,也很无奈。他一直认为战友对他不好的那些议论均来自于二排长程少杰,由于在部队时,他和程少杰在许多问题上不合拍,尤其在程少杰的提拔上他也说过一些对程少杰不利的话,两个人隔阂很深。所以,程少杰假借同情叶林,不依不饶的将他和叶林的事放大了无数倍告诉了战友们,引起大家对他的不满。 程少杰和叶林都曾经是他的部下,在回到地方的日子里,他非常敏感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在他连里,一个是二排长,一个是三班长,两个部下已成为他心中永远都抹不去的阴影。当时,他从其它战友处得知程少杰在老政委马林的帮助下进了省委组织部时,心里那种酸楚的感觉无以言表,他对老政委的这种作法极为不满,凭什么呀?程少杰毕竟有过那么一下,给部队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虽说算不上陈世美,可喜新厌旧总不错吧,有这种思想的人你让他到省委组织部去能干什么,能起什么好作用?你不怕他把省委的人也带坏了?自己这么多年在连队披星戴月,辛辛苦苦,抓训练带队伍,没犯过大错误,未造成大损失,好不容易熬到副团,临转业只给了一个县处级小厂的党委副书记,明显的平台不对等嘛。 更让项山底不平衡和不舒服的事是,多年来自己的事业一直原地踏步,耳朵里却不时传来程少杰高升的消息,程少杰成为副省长时,他就够震惊的了,二年之后,程少杰又成为省委常委、他所在的省会红山市的市委书记,这个消息让他别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这股别扭劲还没过去,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省国资委宣布他所在的红光动力厂整体划转到红山企业集团,成为集团下属的二级厂。 更让他感到意外和不可接受的是,传说已经堕落了的叶林摇身一变,成了企业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成为他的顶头上司,主宰着他今后的命运,这种变化真让他欲哭无泪,死的心思都有了。 他觉得自打从部队转业后,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不明白中央为什么要裁军?这么好、编制这么大、装备这么精良的部队,说个没就没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说到转业,项山底总有一种恐惧感,他很害怕到地方去工作,觉得地方比部队要复杂的多,地方上的人也不像部队的干部战士单纯,打起交道很麻烦。脱军装的那天,他很伤心的哭了,哭的很厉害,是嚎啕大哭。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像个没娘的孩子,离开了如同自己家一样的部队,就离开了坚强的依靠,不仅心里无着无落,生活也会面临许多困难。因为,从今往后不会有人再像部队那样关注他们了。 哭罢,他突然不由自主地想起叶林复员时那泪眼婆娑无助的样子了。他感叹到,人和人都是一样的,不管是什么经历,什么地位,面临人生重大变动的时候,悲哀都会涌上心头。自己不比人家能,也不比人家高明,更不比人家坚强。 他到了红山市以后,才知道师团两级绝大部分干部都被安排在红山了,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不免有些失落。此时他才知道,不用低三下四的说好话,不用花那些请客送礼的钱,他也能搭顺风车到红山。当年自己拚了命的想留在红山,除了红山是省会,是大城市,还有一个别人不在意,他却非常注重的是,红山冬天有暖气。他从小就对老家冬天的冷刻骨铭心,那种冷是刺骨的冷,是阴森森的冷,是到哪哪冷,干啥啥冷,是能从晚秋冷到初春的冷,是那种挥之不去,留在骨头里的冷。他在部队十几年了,已经习惯了冬天的暖气,如果再让他回到冬天没暖气的老家去,他无论如何也受不了啦。 可几年过去,他又有些后悔,他觉得自从到了红山市后,倒霉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就没有点顺心的事。人们总说“人挪活树挪死”,他从来不信,他坚信的是“走一处不如守一处”。这不,自从挪动到红山后,可走的路是越来越窄了,到现在已经是无路可走了。早知道这样,当时说什么也不留在红山市,就是冷点,也要回到老家去。他忘了当年为了留在红山市,绞尽脑汁,能使的劲都使了,能找的人也都找了,想尽了一切办法,包括请客送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人,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