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林不知在这个小院门口转过多少次了,这是遥丽的家。是她在部队时,用他俩专门的爱情热线告诉他的,那时他虽然还没复员,但处境已经相当糟糕,所有可预期的后果都出现了。正是因为处境糟糕,他有意没有告诉遥丽自己的住址,当时他在潜意识里已经觉得配不上她了,他应该掐断和她的一切联系,让她今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痴情的遥丽浑然不知,她告诉他自己住址的同时还告诉他:“不管情况有多么的糟糕,不管生活有多么不顺,你一定要记住我和你说的这句话,保持联系,只要你还爱我,你就来找我,我在家等你。如果你不来,那就是不爱我、忘掉我了……” 复员后的第二天,他就骑着自行车找到她住的这个小院子。他在小院的门口的白杨树下坐了好长时间,他反复考虑着如何处理他与她的关系,直到最后下了狠心才站起身来。那时,遥丽还没有复员。但联系已经中断了,中断联系的是叶林。因为俩人约定,叶林回家后,马上给遥丽写信的,只要她收到他第一封信,联系就会一直继续。但回到省城的叶林看着自己这一塌糊涂的境地,就狠着心没有给遥丽写信。 这下可苦了遥丽这可怜的姑娘,她是又担心又上火,关键是情况不明。他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复员后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就不能给她写一封报平安的信呢?她甚至想,你就是不愿意和我好了,也应该写一封绝交信吧,可是什么也没有。 她想尽办法联系二团的红山市老乡,可惜的是,四年了,红山市的兵基本上走光了。最后,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址,她试着往这个地址写了一封信,几天后,这封信被退回部队,显然这个地址是错的。遥丽这个气呀,除了气还有伤心,她后来经常为这事暗暗流泪,身体日见衰弱。 遥丽复员后,为了寻找叶林,也曾骑车在叶林住的大致区域里转悠过多次,但这种找人法类同于大海捞针,概率太低了。尽管如此,痴心的姑娘还是来了一次又一次,转了一圈又一圈。 遥丽想尽办法找叶林,叶林却想尽办法躲遥丽。他虽说是躲着遥丽,但心里又放不下遥丽,经常骑着车子到遥丽住的院子门口呆一呆。 几年中,叶林不知来过多少次她住的这个小院子了,可他不敢进去,为的是不再打扰她了。每次来时,为了避免遥丽看见他,他只是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小院里进进出出的人们。有时他真羡慕这个小院里的人们,起码你们是和遥丽住在一个院子里,不说别的,就是每天能看她一眼,也是幸福的。看着这些幸福的人们,叶林想想此时自己的处境,怎能用一个“不如意”就能解释的清? 他有过多次进入这个小院的冲动,但最后都克制住了。进去干什么?说什么?他想起遥丽的美丽、温柔,想起自己这个工作生活一塌糊涂的复员兵,想起那首悦耳动听的歌曲《赤诚花》,心中涌上阵阵悲哀。不配,真的不配!他配不上她。她应该寻找一个更适合她的、各方面都优秀的人。她应该过幸福的生活、过无忧无虑在生活,而不是和他一起再走那人生的坎坷路。他爱她,正因为这样才不能耽误她、毁了她。他相信,只要他不再去联系她,时间长了,她就会习惯的,就会忘掉他这个微不足道的人。 他努力想忘却,可怎么也做不到。但他始终克制着想见她一面的欲念。因为他知道一但见了面,死灰必定复燃,旧情必定复发,越往下走,越无法摆脱相互间的吸引,到那时想要分开更会心如刀绞。不如现在这样子,反正她找不着他,时间长了也就不找了。只是他每逢想她时,就悄悄地骑着自行车到她家门口转一转,看一看门口那棵白杨树,这棵树是遥丽参军走时栽下了,如今长高了,也长壮了…… 一天早晨,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找到他家来了。他看着这姑娘,差点失声叫出来,她长得太象遥丽了,个子到是不低,就是瘦弱了点,看那样子也就十五六岁吧,应该是个高中生。那姑娘走到他面前,久久地注视着他,漂亮的脸盘上全是冰霜,表情又阴又冷。“你就是叶林?” “是,你是……”叶林觉得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我叫遥远,是遥丽的妹妹。”她依旧是那个表情。 “啊,快请坐。”他一听是遥丽的妹妹,就准备拿橙子、到水。他想起来了,在部队时,遥丽曾和他说过她有一个妹妹,很漂亮、很聪明,学习很好。 “行了!”她制止住他,用一种还很稚嫩的声音问他:“我问你,你爱我姐姐吗?”她的眼睛一直没有放开他。 “这……我……”他被问懵了,不知该怎么回答,尤其是面对这个中学生一样的小女孩。 她侧过身来,目光停留在屋内一架老式的《松花江》牌的手风琴上,“我知道,你会毫不脸红地说你爱她,对吗?” “这……”他有点吃惊,这孩子小小的年纪,嘴里都说些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看她?连封信都舍不得给她写?复员这么长时间你连面都不见,你好大的架子!别的本事没有,玩失踪却玩的挺好,战友谁也找不着你,你多牛,多伟大!要不是金教导员知道你的住址,人到死也见不着了,姐姐怎么能看上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真是瞎了眼!”这孩子年纪虽小,说出的话却是很伤人。 “不是……”这一连串的话语把叶林打懵了,他怀疑是不是来了一个神经病。可转念一想,莫非出了什么事?这个念头一出现,他浑身就紧张起来,头皮也有些发麻。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叶林的声音都在抖动。 听到叶林问她,遥远的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她这一哭,小女孩那柔弱无助的样子出来了。她边哭边说:“我姐不行了,淋巴癌晚期,两次手术了,术后病情恶化,已经休克多次。她在病中一直叫你的名字,你知道吗?她在不停的叫你呀!” “啊?”叶林五雷轰顶,头发都竖起来了。他一把抓住遥远瘦弱的肩膀,急切地问:“她在哪?现在她在哪?说!” “放开我!你凭什么对我这样说话,早干什么去了?你这混蛋东西!”遥远高声嚷着,声音又细又尖,震得叶林耳朵都嗡嗡响,她用力甩开他,哭着跑出去了。 遥远出去后,他就像傻子一样在屋里呆站了好长时间,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想不起此时应该干什么。 直到院外的工友喊他上班时,他才猛然间清醒过来,骑着车子狂奔出去…… 叶林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像疯了一样,一家挨一家的在城市东南方向的各个大医院里拚命寻找,因为他知道她工作的地方就在城东南。可是他急傻了,工作的地方和看病的地方不是一回事。在中午一点钟的时候,他已经将城东南的所有医院全部转完,没有找着等遥丽,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冷静的想了想,按遥远说的,遥丽病得那么历害,应该在市里的大医院里。想到这儿,他又骑着车子返回市里,继续在各家医院里寻找。等找到这个肿瘤医院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当他问清遥丽就在这家医院时,双腿软的差一点坐在地上。他顾不得一天水米未进和身体的极度疲劳,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走进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遥远和几个人守在病床前,遥远看他来了,用一种很意外的眼光看了他一下,低下头叫遥丽,“姐,姐,他来了,叶林他来看你了。” 叶林拖着累得抽筋发硬的双腿和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慢慢走近遥丽。当他看见遥丽瘦得脱了人形的样子和那惨白的脸色时,心如刀绞,泪水像泉水一样遏制不住的往外喷涌。在遥远的呼叫声中,遥丽疲倦地睁开眼睛,当她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是叶林时,失神的眼睛里陡然闪出一种特有的光亮来,“啊,你来了。”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美丽笑容的同时竟浮现出一抹红晕,那是一位漂亮姑娘所特有的羞涩。她示意叶林坐在她的病床边,用那支没有插输液管的手紧紧拉着叶林,用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的抚摸着,手指在游动的同时,眼光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脸。屋里的其它人见状早已哭成了泪人。 遥丽看着他黑瘦的脸颊和蓬乱的的头发,温柔地对他说:“你瘦了,也黑了,看你这满头的汗。”说着,拿起毛巾就要给他擦额头。 叶林再也忍不住了,他紧紧抓住她的手,眼泪如雨水般刷刷往下流,“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想躲你,我来晚了,我真不是人……” 遥丽苍白的脸上现出亲切的笑容,“你看你,说什么呢?这是我们复员后第一次见面吧,别哭了,以后常来看看我,我会好起来的,别忘了,我是卫生员呀,卫生员是不会死的,等你以后身体不舒服时,我还要照顾你呢。” “好,好。”他点头答应着,泪水不停的往下流,此时叶林的眼泪就如同那喷涌的山泉,任什么也拦不了,拿什么也堵不住。泪水掉在病床上,打湿了床单、枕头,也落在遥丽的脸上,她没有管也没有用手去抹,只是用清纯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那眼光里有感激、有满足、有回想、有信任、有期待、有眷恋……而唯独没有悔恨和埋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叶林发现遥丽的眼睛疲劳了,无光了。每当眼皮沉重地合上时,遥丽都会努力地睁开,几个回合后,她把眼睛睁大,让他把头低下来,爱恋地抬起纤细的手抚摸着他的脸,轻轻地对他说:“亲我一下。” 听了这话,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他俯下身,把嘴印在遥丽干裂的嘴唇上,她满意地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这短暂的幸福……这是他第一次亲吻自己心爱的姑娘,也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一会儿,她轻轻推开他,用微弱的声音对他说:“别忘了我,以后想我了,就去看看我栽在小院门口的那棵白杨树吧,那就是……我……”说罢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刹时,叶林只觉得五脏俱焚,天昏地暗,一下子栽倒在她的床前…… 如今,那棵白杨树长得很壮实,可叶林却永远失去了一位始终爱恋着他的姑娘…… 没来的及道别,你就轻轻地走了——看着你的离去,我的心也被云朵收匿。 我心一直随着你飘荡,没有栖息的地方,我知道你在远航,祝福一直在我胸膛,祝你扬帆勇进,祝你乘风破浪,无论风狂浪大,我始终在你身旁你若是累了,我将为你铺上新床! 你走的过于匆忙,来不及穿上新嫁衣裳,我不停向苍天祈祷,如果可以,来世做我的新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