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超是总厂现任副厂长，主管设备。胡超在他们三个候选人中年龄是最大的，四十九岁了，如果这次上不了厂长位置，再过几年就更不可能了。胡超和叶林一样是大专文凭，不同的是胡超来厂之前是中专，是名正言顺的干部编制。大专是胡超工作后，嫌文凭太低，后来又上的。而叶林是属于在职继续工程教育，在学历上比胡超低一档。 胡超是个能干的人，这在总厂上下有口皆碑。他虽然在基层干了多年，但并没有当过工人。当年在车间时，是从技术员，助理工程师，工程师这么一路走过来的。他到是当过车间主任，但时间太短，只有区区一年时间，当时看是脱离苦海，现在看就比较遗憾了。如果说当时咬住牙多干几年，对今天说来就是资本，在竞争中是很拿得出的一手。但人生中没有如果。 值得庆幸的是，老厂长刘英很看重他，可以说胡超是老厂长一手提拔的，他十年前就是分厂厂长了。这一点，张扬和叶林谁也比不上他，他是老资格的总厂级领导。 胡超这人脑子聪明，胆子大，能吃苦、能干事，能让领导指望的上。他到总厂任职前，干过好几件让领导称赞不已的事，尤其是在压容分厂智斗驻厂代表的事，让人至今都津津乐道。所以，前面的几点固然重要，但和最后的这条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无论什么人，能让领导指望的上，在紧要的时候能挺身而出，为单位排忧解难，这一点非常重要，也非常关键。有许多人能吃苦能干事，就是让领导指望不上，在关键的时候既没胆子也没点子，再能干也是白费。人和人其实差的不多，就差那么一点。 当年，压容分厂因为与驻厂代表的关系不协调，质检工作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严重影响分厂的生产和效益，让总厂的领导头疼不已。为了改变被动局面，总厂接连换了几个质检科长都不行，后来才知道，不是那几个人的能力不行，主要是摆不平省特检办的驻厂代表。那人和压容分厂扛上了，不把她摆平或想法撵走，派谁也不行。正当大家都发愁的时候，已经是生产处副处长的胡超主动向总厂提出他去压容分厂担任质检科长。刘英厂长考虑了许久，才下决心把胡超派到压容分厂担任副厂长兼质检科长。接到任命后，胡超一句话没说就直接上任去了。 一般的钢铁企业里是没有压力容器生产的，红钢总厂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分厂，是当年国家的一个战备任务造成的。当年红钢生产容器板，为了试制方便，主管部门就在红钢总厂成立了一个压力容器分厂专门生产专用压力容器。 当时的驻厂代表是个女的，名叫李容，三十多岁，打扮的花里胡哨，妖里妖气，每天娇滴滴的，由于一直没有嫁出去，所以总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对她都有非份之想。仗着是驻厂代表，没人敢惹，经常向分厂保卫科说这个骚扰她，那个撩逗她，弄得分厂上下都挺烦她。压力容器属于特种行业，产品属于省里监管，干特种行业的得罪了省特检办的人，工作还能好得了？ 胡超来了以后，就先了解分厂是怎么得罪李容的。压容厂的办公室主任告诉他，本来，分厂对驻厂的代表是有一些补贴的。但李容这个人胃口太大，经常就找一些汽油票、吃饭的票以及一些购物的票找厂里报销。对这种事情，厂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要是数额不太大，能解决就给解决了。结果，一次李容拿了一堆吃饭的发票让厂里报，财务科清点了一下有八千多，压容的厂长一下子生气了，说：“这个人真是贪得无厌，干什么一顿饭吃八千多，就是所有的菜都是金子做的，也值不了八千！”就没给她签字，就这一下把她惹着了，几个批次容罐试验，她都以各种理由、找各种借口不给签字，她不签字，产品就没法定型生产，对分厂的生产影响很大。 要是给了别的人、别的事，分厂早就处理了。可李容不是厂里的人，她代表的是权力部门，手中掌握着制约你的权力，而你对她却没的任何办法，软的她不吃，硬的厂里不敢干。事情就僵在这儿了。 胡超听了以后，也不知该如何对付。因为对于驻厂代表这种人，你不能直接与她发生冲突，本来她就不高兴，你再与她冲突了，事情就更不好办了。就算问题弄大了，反映到省特检办去，人家也未必听你厂里的。人家制约着你，你制约不了人家。这也是个别驻厂代表有恃无恐，讹诈生产厂的主要原因。他冥思苦想了好几天，一下子想起自己徒弟与一个姑娘搞对象时的发生事，顿时心里有了主意。他与厂长沟通后，在厂里找了三个相对脑子好、反应快的年青人，与他们进行了一番密谋。 驻厂代表李容忽然发现，这几天总有一个长相凶恶、痞气十足的年青人跟着她，她到哪他跟到哪。问他，他不说话，只是笑迷迷的看着她，让她从心里瘆的慌。她把这事告了厂保卫科，保卫科回答她说，经过了解，这人喜欢上她了，想和她交朋友。她忙说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他，不可能与他有什么联系。保卫科说，人家又没有干什么，他喜欢你，只是跟跟你，总不能因为这个把人家抓起来呀。李容一想，也是，只是每天上班后见到那个人就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事。一天，李容刚从车间出来，那人又跟了上来，由于天热，那人的工作衣敞着，胸前画着的两条青龙清晰可见，把她吓得够呛。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又有两个类似无赖的年青人走过来，几句话后竟然动手打了起来，没把她吓死。她赶紧找到新上任的质检科长胡超，向他反映情况。胡超听后大怒，说：“这成何体统，敢恐吓驻厂代表，还反了？”他答应立即帮她解决。 第二天，胡超找到李容，对她说，昨天那三个混混之所以打了起来，是因为那三个人都喜欢她，为她争风吃醋。每天跟着她的那个人是刚从局子里出来，脑子有些问题，属于一根筋，当年就是因为和一个女的搞对象，那女的家里不同意，他就把那女的捅了三刀，判了五年。昨天厂里专门派人找了他们，从现在的情况看，暂时是压下去了，可谁知今后怎么办呢？还会不会出现其它问题，那三个混混扬言为了得到她，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厂里对这种人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这可怎么办？ 胡超这么一说，李容早吓得没有人样了，她一个劲的问，那怎么办？ 胡超看着李容那害怕的样子，想了一下，才慢慢地说，“李工，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惹不起，躲得起，你向所里申请换一个地方，让他们找不着你，不就完了吗？何必和小混混斗气呢？” 李容瞪着那双金鱼眼睛，想了一下说：“万一他们再追到我新去的地方那该怎么办？” 胡超看着李容，心想：看把你吃香的，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球样，哪个瞎了狗眼的才能看上你这么个破烂货。嘴上却却说:“不会,你每天在他们眼前晃,太吸引人,他们憋不住就会捣乱。你走了,他们见不着你，时间长了,他们就消停了。再说他们哪有那个本事,能打听到你去哪了。放心吧，你走了，他们再骚扰你，你拿我是问。” 李容听胡超这么一说，坚定了调出压容分厂的决心，时间不长，她找了个理由，调到其它企业去了。由此，整个总厂都长出了一口气。 半年以后，总厂厂长刘英将他从压容分厂调出，提拔为生产处长。 胡超因女人而成功，还因为女人走了麦城。这是后话。 在这次竞争中，老厂长刘英前期确实有推荐胡超接任厂长职务的想法，而且刘英的竞争方案和竞争思路，也得到省委考察组的认可和赞同。就这样，胡超一步步接近成功，叶林却离成功越来越远。 三个候选人里只是叶林曾经是工人身份，但他是一步步走过来的，无论是班组、车间、分厂，他一步没拉。同时，在三个竞争人选中他是最年轻的，也是最有冲劲的。大家知道的是，他的老排长是主管全省工业的副省长。不知道的是，他还有一个老首长是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 竞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拉开帷幕的。 竞争的前夜，张扬和胡超认真的准备着，但遗憾的是他俩一个准备的过头了，还没等竞争开始就掉沟里了。还有一个是眼看着锅里的鸭子就要煮熟了，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动作，让那快熟了鸭子拍拍翅膀，径自飞走了。三个人里只有叶林准备不足，也没太上心，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想着要当这个总厂厂长。 叶林清楚自己的底子，工人出身，大专文化，只有基层工作经历，没有上层工作经验。由于长时期在基层从事管理工作，对上层的的运作规则一窍不通。他觉得自己应该在底下多锻炼几年再说，现在贸然上去，只能是受罪。而且，总厂是老国企，规模大、人员多，多年积累的问题很多，没点开拓精神和改革的魄力，真拿不下来。有了这种想法后，他就没有朝这方面使劲，只是等待事情的发展。 事实证明，有时候静候比那种瞎干、乱干强得多。有时不干，就是最大的干，没想法就是最大的想法。这就叫歪打正着。当然，还有一种叫法：守株待兔。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竟然傻乎乎的在大树底下守着了那只瞎了眼的兔子，这不能不让他的竞争对手仰天长叹。 张扬没希望了，胡超胜算的机率就大了。实际上，当时包括省委考察组也认定是胡超了，而且已经在有关会议上通过了，等文件打印出来，两天后就宣布结果了，只是胡超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许多悲剧就是在信息不透明的情况下发生的，许多失败就是在胜利即将到来的时候出现的。 谁也没想到即将上任红山钢铁总厂厂长的胡超，在胜利就要到来的前夜，心血来潮，办了一件非常上不了台面的事，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胡超在三个竞争者中是最有胜算的一个人，他自己早就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无论是年龄、资历和水平都比那两个人强。而且，最关键的是，通过几轮的考察考核，省委考察组已经认为他任总厂厂长是最合适的人选。也就是说，万事俱备，只欠宣布了。 那几天全厂上下对胡超的议论是非常多的，他已经成为整个总厂的舆论焦点，大家认为胡超担任厂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有些人甚至准备好上门联络感情了。每天他一到厂里，迎接他的全是笑脸，人们与他打招呼时的表情里都充满了祝福和羡慕。那些天，他觉得天比往日的蓝，太阳比往日的红，就连吹在脸上的寒风都比往日的温柔、温暖。太太为他的上任准备好了名牌西装，自己也特意做了一身喜庆的女式大红旗袍。就连他的秘书，一个刚上班没两年的小娃娃，每天都摇头晃脑地在厂里走来走去，牛皮哄哄的逢人不理。 叶林看着这一切，别的感觉到没有，只是觉得胡超这么大岁数的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上任厂长就上任嘛，整那么高的调子干什么。他没想到，更沉不住气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人们经常说一句话，叫：“乐极生悲。”人们还经常说一句话，叫：“煮熟的鸭子飞了。”不幸的是，这两句话，胡超全赶上了。 可能是觉得胜券在握，可能是觉得希望已经变成现实了，还可能是觉得如此大的事情不庆祝一下心里不舒服，不足以表达自己那喜悦的心情。于是，在省委考察组与他谈话后，他就联系上省国资委的同学，又让同学请了省委组织部、省委办公厅、省经贸委的有关人员，在太阳宫大酒店请了一桌饭。如果说只是吃吃饭，聊聊天，也没什么，关键是他在桌上说了他即将成为红钢总厂厂长，并恳请各位在今后的工作中多多关照一类的话。 这话出格了，谁宣布你是总厂厂长了？组织上还没宣布的事情，你抢先说了，什么意思？ 如果没人告密，说了也就说了，酒桌上的话没人计较。但有人把他请客的事，捅了出去。 就是这简单的一顿饭局，胡超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可谓：细节决定成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