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林调到丙班后,师傅孙立就和他分开了,以前他和孙立都在甲班。叶林走后,车间主任王强觉得孙立技术好,在工人中有威信,也有一定的管理经验,再加上年纪也偏大一点,就不让孙立再倒班了,而是安排在车间上长白班,重点做技术指导和大白班管理。 最近叶林这边事情不顺,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去孙立家里找师傅商量商量,让他帮着出个主意,叶林知道孙立在这方面是高手。 孙立从小在农村长大,受村里人影响,喜烟爱酒。后来总是咳嗽,医生让他戒烟戒酒,他听了一半,把烟戒了,但酒没戒。只是喝的少了,由一天二顿改成晚上一顿,用叶林的话说是“进步巨大了”。现在,只要是晚饭,孙立必喝酒,孙立觉得生活好了,工作稳定了,企业效益好,收入越来越高,家庭和睦,孩子出息,面对如此好的生活,要是不喝点酒,那不白话了吗?所以从三十五岁那年开始,每天晚上都要喝上一点酒。 他们家晚上特别有意思,三口人三个样,个人干个人的事互不干涉。孙嫂晚上这个电视不能不看,而且看的都是连续剧,一集也不想拉下,她知道孙立晚上喝酒这个习惯不能改,下午早早的给他准备好下酒菜后,吃口饭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孩子要学习,吃完饭关着门学习去了;只有孙立坐在饭桌上不紧不慢的喝酒,他喝酒到不要什么好菜,但一定不能少了油炸花生米,他喜欢这一口。这也是小时候在农村,他从村书记家门口路过,偶尔看到村书记一个人坐在那宽敞的大院子里喝酒,桌上其它菜他没印象,就是那一盘棕红色、油亮亮的油炸花生米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从那时起,他就觉得油炸花生米是天底下最香的下酒菜,他甚至极端地认为,无论什么时候,能吃上一盘油炸花生米,就是进入了人间天堂!喝酒时没有肉可以,但绝不能没有油炸花生米,这也成了他的偏好。后来发展到喝酒时如果没有油炸花生米,他宁可不喝这口酒,可见儿时的所见所闻会影响人的一生。每天,就着孙嫂给做的油炸花生米喝着酒,一直要到微醺状态,他才起身洗脸睡觉。孙立觉得这样的生活是他理想中的生活,他特别喜欢现在的生活。 叶林当上工长这一段忙,好长时间没来师傅家了,想就着请教问题和师傅喝个痛快,去之前他到菜市场买了半斤肥肠,半斤猪头肉,还到专门到老盛家买了一斤师傅特别爱吃的油炸花生米,拎着来到师傅家。孙嫂和叶林熟的很,一见叶林拎着东西来了,就数落了他一阵。孙立看见叶林来了,感觉他肯定是遇到难题了,就闲孙嫂啰嗦,“你啰嗦什么,把东西收了,看你电视去吧。”支开孙嫂后,孙立让叶林坐在桌前,拿出杯子给叶林倒上酒。两人还是那样,什么也不说,先喝酒。一瓶酒下去了,孙立才开口,“不顺,是吧?” 叶林点点头,将他和杨扬的事讲给孙立听。孙立面无表情的听完叶林的话,想了好一阵才说:“你想可能没问题吗?你想人家心里能舒服吗?你叶林是什么,就是一个工人,就是一个连党都没入的复员兵,你才来了几天?屁股还没捂热呢,凭什么你当工长?”孙立夹起一粒油炸花生米,放在嘴里慢慢嚼着,“你要知道,工长实际上就是车间主任的缩小版,当工长的人十个有九个半都能当上车间主任。车间主任是什么,是正科级,是正儿八经在编的干部,明白吗?人家嫉妒你也是正常的。” 叶林看着师傅,不住地点头,他觉得师傅的话有道理。 孙立举起手中的酒杯,对叶林说:“喝吧,你老看我干什么?用耳朵听就行。” 叶林嘿嘿笑着,把杯中酒喝干,他知道每逢这时,师傅的招数就出来了。果不然,叶林刚把酒倒进喉咙,孙立就慢悠悠的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看来是不可调和了,你在奖金上动动脑子吧,班组在奖金管理上乱的很。” 一语点醒梦中人,听了师傅的话,叶林心里一激灵,师傅真是高人,他的话总是切中要害。叶林抬头看师傅,见孙立面无表情的眯着眼睛看着杯中的酒。此时,叶林明白了,师傅也不说了,俩人又是一通喝,眼见第二瓶又下去一少半了,孙嫂过来把酒瓶抢走了。 在叶林当工人的时候,他就知道在奖金分配上,许多班组都有些小问题,主要是当班组长的有私心。一个是奖金不公开、不透明,从车间领了多少钱,工人不清楚。综合奖还算可以,其他的奖项,比如超产奖、生产奖、产品开发奖、培训奖等等,组里的工人就不知道或者是不清楚了。素质高的班组长还给大家分一分,素质低的班组长、比如杨扬这种人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要是小组里不清楚的奖项,他就不吭气,自己揣到兜里了。这种事情车间强调过许多回,也采取了许多措施,但由于分配制度本身有问题,效果也就不明显。 师傅让他在奖金上动脑子,就是他很清楚目前班组奖金管理乱象,另外他肯定清楚,杨扬是个什么人。杨扬所在的班组不但有上述问题,甚至比别的班组的问题还严重。另外,叶林也清楚,杨扬酷爱吃喝,经常把车间发给小组的奖金,拿出一部分,找饭店喝酒。对这一点,班组的工人很有意见。 开始的时候,叶林并不想用这种手段对付杨扬,毕竟以前是好朋友,如果他能够就此收手,大家也就相安无事。后来看他越来越不像话,发展到公开和自己作对。在班前会上,他说个东,杨扬肯定会说出个西来,他越说这样干,杨扬越会说出一大堆不能这样干的理由来。有几次,杨扬搅得叶林在班前会上分配任务都分配不下去,让叶林颜面尽失。叶林想,如果不扳倒他,自己的威信就会不停地被他挑战,自己带的这个丙班就会受到很大影响,自己这个工长很可能也就干不下去了。经过慎重的思考后,叶林下定了决心。 在一个白班的周末,叶林在班前会上告诉全工段,车间给了一些奖金,数量不多,他考虑了一下,晚上请大家聚聚,希望大家赏光。工段的人听了非常高兴,有几个年青人还拍了巴掌。 杨扬立即接茬,“上面不是早有要求,不能将大家的奖金用于聚会、吃饭吗?” 杨扬这是又想出叶林的丑。可他没想到,叶林早在这儿等着他呢。 “是啊,不能用大家的奖金吃喝呀。”叶林很平静地回答杨扬。 叶林这句话让杨扬半天没回过神来,“那你这不是自己否定自己吗,明知道不行,还非要这样干?” 叶林当着全工段人的面笑了,笑的很意味深长,“你还不如说我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更好一些。” 杨扬说:“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样说。” 叶林拉下脸,“你的意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以为别人听不出来?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不管你说什么,今天我宣布的这件事照常进行,反对无效!” 杨扬突然说:“我晚上有事,能否请假?” 叶林又是一笑:“当然可以,谁还有事,举手。”叶林朝会场看了一圈,参会的其它人没有动静。 叶林说:“我看了,没人举手,那就是说除了杨扬,大伙都能去,是吧?好极了,今天晚上咱们菜要丰富一点,酒要好一点,大家一定要尽兴!” 叶林宣布散会后,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杨扬一眼,他心里知道杨扬接下来会干什么,心中不由地窃喜。 散会后。趁着交接班的机会,杨扬跑到车间,找到王强问:“王主任,工厂的制度还顶用不顶用?” 王强眨了好一阵眼,也没弄清杨扬是什么意思,“怎么啦,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杨扬有些起急,“叶林说最近车间发给工段一些钱,他竟敢违反车间的规定,用这钱请大家吃饭喝酒。” 王强想了半天,还是糊里糊涂,“叶林说最近车间发钱了?没有呀,发不发钱,我当主任还能不知道?”刚说完这句话,王强突然想起来了,他用异样的眼光瞅了杨扬一眼,“你说的那个事,我知道了,叶林请客用的钱,是分厂发给叶林个人的超产组织奖,一开始叶林就不要,是车间硬让他拿的,结果他还是请客了。” 王强是用一种赞赏的口气说叶林的,说叶林的同时对杨扬也是一种责怪。全车间谁都知道,王强最恨背后打小报告的人,尤其是没弄清情况就乱报告的人。 杨扬听了王强的话,瞬间晕了,刚才的举动让他颜面尽失。本来是要告状,结果等于宣扬了人家的好事。让主任心里不舒服的同时,还误了一顿吃饭喝酒的机会。 杨扬无语了,叶林却开始行动了。在聚餐中,他假意喝多了,拉住杨扬组里岁数最大的候建国手不放,他摇晃着身体,前言不搭后语,装作无意地向他透露了车间最近都发了什么奖金。叶林是这样跟他说的,侯师傅,咱俩关系最好,我看你是个老实人,我才向你透这个底的,你家里孩子多,负担重,我觉得杨扬他不应该这样做。这个话我只是跟一个人讲,你千万可不要再对别人说呀。 看着候建国那愤怒的眼神,叶林知道,用不了明天下午,全组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儿。 结果当天上午,杨扬小组就乱成一锅粥了。一个小组的人,全追着杨洋痛打。叶林过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众人难开。把众人支走后,叶林在工房里对杨扬说:“老杨,你怎么能这样?那是大家的钱,虽说钱的数量不多,也不大,但不能因为不多不大你就装到自己的口袋里吧?你知道不知道,你们组里一直有人反映你的问题,已经弄到分厂纪委去了,你看看这些举报信。”叶林掏出几个旧信封在他眼前一晃,“你快出事了。” 杨扬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绷着脸不说话。 叶林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完了,今后再也不会气粗了,就说了一句:“你自己考虑怎么办吧。”说完,扔下他自己走了。 从那以后,杨扬老实了,再也没有和他做对,叶林也就没有再对他下手,当然,他也永远的失去了杨扬这个好朋友。 叶林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在实践中积累了管理的经验,摸清了事物规律,慢慢的成熟、成长起来了。 通过一件又一件事情,车间的人发现,叶林这个年青人其实不简单,在不长的时间内,就能把手下的人管得服服贴贴,手段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