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道 “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横竖这次来的都是自己人,不怕外人笑话了去.” “看来太后心里早有乾坤,倒是我多聒噪了一番.” 傍晚,銮驾就快到祭天的地方,御道两边的官员大臣们已是等候多时,只等官家驾临. 未见到官家太后到来,锦妃的凤驾却先到了. 她缓步走上最高层的阶台上,象牙般的手指捧起一道旨意“本宫奉了太后的懿旨,先来一步打点.你们要好好地配合我.” 旁边行宫的官员大臣们不由唯唯诺诺地点头. 见一干人等敬畏,锦妃不由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微笑,不疾不徐地走了下去. 一切好像又重回到家里一样,她还是府里千娇万宠的大小姐,权威无人可撼动,甚至连父母亲都不得不让她三分,皆因她一出生就注定了是金枝的命运. 接到锦妃的口喻后,本来井井有条的行宫内上下又忙乱了起来.原本一切己成定局, 但总管官员人老成精,瞧着锦妃的意思,便知道她要使些手段,令自己威风一下. 未几,便生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乱子来. “这些布幔太旧了吧?!” 锦妃尖锐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后倨傲地一扬头,“全撤了下去,重新换过.” 一旁唯唯诺诺的众人听令后少不得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忙乱中,龙驾将来,一时天晚,传人各处点灯,锦妃但见蜡烛单调,又令人重换了纱灯. 灯方点完,忽听外边鼓乐声起.一时两面巨大的龙旗下面站有文臣武将们,还有侍卫等无数人等候龙辇. 阿乾下舆.但见行宫处建筑依旧,只是多了纱绫扎成的各色灯.真是说不尽的花彩缤纷,一路行去殿中又见纱幔飘扬,风流不尽. “娘娘,你布置的纱幔可真是好,你瞧官家见了,竟移不开眼去了!” 服侍锦妃的宫婢喜道, “不枉我辛苦一番.”锦妃松了口气, 她再无迟疑,吩咐人先上宴. 阿乾看见,一盘鹿肉作为主菜盛安然稳置于餐桌上,另一主菜,则是一盘个大膏肥的蟹被玉盘装盛着.卖相都十分诱人. 锦妃笑着盈盈起身施礼,另一边的总管躬身道:“……这是娘娘另改的菜单.” 坐于席中的阿乾环顾周围众人,问:“哪里弄来的.” 总管正欲开口,锦妃止住他,道:“我特特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阿乾遂问:“时价几何?” 锦妃楞了一下,她本是千金出身,何曾算过这些斤斤计较的事情. 还是总管补充“不多,只比平时多了三两倍.” 阿乾放下了筷子“我是为百姓祭天祈福,不是折福.” 锦妃无言以对,赶来收场的素媚姑姑见状,命内侍将那两盘菜撤下,言明赐给外城的贫苦人家,阿乾才肯进膳. 夜深,锦妃候在廊下,倚在白玉栏杆,百无聊赖地凝望着夜空也凝望着,远处的楼台. 祭天一行,明明白白跟来的嫔妃只有她一人,换言之,今晚是她与官家的真正圆房夜.但忆及今晚发生的事,她的双手不由紧握着绢帕,将它绞成一团. 她若无其事地问身边的侍女:“皇上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皇上仍是忙于祭天一事,听郭内侍说,他小休过一会,但没有叫任何人侍候.” “原来如此!”但她转过头,却正瞥见另一侍女欲言又止的为难. “有什么事就说.”她不悦地斥道. “是!”那侍女声如蚊呐,“官家小休后提笔在给房娘子写信,又反复催人看天气,若是天气晴好,让人把房娘子也一并送过来.” “都已经出来了,表哥怎么还记挂她!”锦妃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只是这一声大喝,吓得侍女跪倒在地,惶恐不己. 行宫寝殿中,今上赵乾凝神静意正在想事,外界传来的喧哗响,仿佛对他全然无妨,只在这宣纸酽墨之中,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阶下的宫女内侍们静声侍立,除了殿外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锦妃提着一个漆盒,正步步生姿地地走来. 她来干吗? “表哥,我给您赔罪来了!” 阿乾听出了她话里意思,只得放下手中笔,笑道:“怎么还没睡啊!” 锦妃脸上飞起一抹嫣红,凑到他耳边撒娇道:“你不也没睡吗?” 阿乾转过头来,握了握她的手,道:“先去睡吧!我正在想皇儿的名字?” 皇儿?! 那个才五个月大的胎儿!? 锦妃觉得微微晕眩,随即不由地苦笑起来. “表哥劳神了,不如先尝尝表妹亲手煮的莲子羹吧!最是补神养心的.” 锦妃面上笑着,实则把手中丝帕扭绞在一块,阿乾见她这样,于是舀了一勺,不由赞道:“真的不错!” 锦妃闻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睁出最清澈的光,“表哥能多进一点便是原谅我今晚的事了.”诚恳地态度,促使别人记起她只是一名未经世事的少女. “表妹?!” 阿乾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居然道:“……晚上露水重,你先回去吧!我稍后也过去.” 锦妃一听,面露喜色,莹莹眼中差不多溢出了泪珠. 阿乾握住她的手,“真冷了,回去吧!记得……等我.” 不疑有他,锦妃转身盈盈退下。siluxsw.com 小郭子上前道:“陛下,要不要先派人把您的东西搬过去.” 他声音戛然而止,却是阿乾忙不迭地吐出刚刚喝下的莲子,胃中只吐剩至酸水,这才罢了! “官家,难道这莲子羹里!!” 惊得小郭子手中一颤,险险将那碗莲子羹推倒. 阿乾挥手示意他不要慌张,又让他倒水来漱口. 待阿乾回过神来又吩咐道:“不用声张,我没事.只是小心而己.” “可是官家刚刚吐了!” “这个……”阿乾阴郁地想,难道要告诉一个内侍,他不要做种马,所以才吐掉莲子羹. 不能说,这个绝对不能说. “看来我自以为聪明无比的侄女又失败了.”太后笑着在棋盘下了一子. 素媚姑姑也下了一子“锦娘子有点心急了,希望经此事后,她能明白在宫里如果要出头,最紧要的便是熬.” “熬吗?”太后抛开手下的棋子,由窗中远眺着行宫的一角,叹息一声道:“其实吧!我真希望我是张贵妃那女人.” 不久,锦妃过来请安. 而且愿意枯坐在太后身边看她和素媚姑姑修剪花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昨晚表哥很忙吧,说好了要去我哪里,又没有去.” “不过他今天早上又出去了,姑母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房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表哥昨天晚上为孩子的名字取了很多个,也可能为了这个,他就忘了对我说过的话.” “你是生气皇儿昨晚没去你那里吗?”太后搁下剪刀,直接问. “为什么,表哥只记得房姐姐.但心里却没有我.”锦妃陡然发问,声音和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太后冷眼看她,反问:“你这妃子,是如何当上的?” 锦妃答:“那是因为我长得漂亮!还有表哥也喜欢我.” “不是!”太后断然道,“看看宫里的女人,哪个不美丽,哪个不漂亮?你表哥真正喜欢的人只是房贵妃,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只喜欢过她.” 锦妃默然. 太后和缓了语调,轻声问她:“昨晚你知道答案了么?你是因为我,也是为了锦家才进了皇宫.” 锦妃的心跳蓦地停止了一下,好像明白一件什么事情“难道表哥从来都不曾喜欢过?!……那么我以后便为锦家在宫里活着.” 这样突如其来,她甚至都忘了哭泣. 太后却笑了,取丝巾为她拭了拭眼泪,“又哭出来了,你这人呐,还是把喜怒都搁在脸上,以后在宫里啊,我少不得为你操心.” 豺乃祭兽 在宫里是为锦家活着. 锦妃茫然地看着宫檐的一角,她不是应该为夫君所疼爱的吗? 侍女们将她送进屋里,为她梳妆穿载. 跟来的妃子只有她一人,官家随时都有可能召唤她. 她漠然地伸展双臂,任由她们替她穿戴. 锦妃插着满头珠翠,绕着那面同样寂寞的宫墙,在冷清的月光下漫步. 今天晚上官家没有写字,却开始画画. “像不像你?” 他亲手画的画,虽然画得不是她. “表哥!” 锦妃在他面前唤醒他,她并不是阿房. 忽然,赵乾停下笔,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然后冲她笑笑:“原来是你啊!快来看看我给阿房画的画.” 一股寒意慢慢从心底漫遍全身,一口气堵在锦妃的胸口,无论如何也透不上来. 表哥其实不喜欢画画,也很讨厌画师,她曾看过他画过的几丛绿叶,稀稀拉拉地的瘦瘠.让人瞧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她想,他心里必定时时刻刻都有阿房的影子,否则绝不会画得栩栩如生……姑母叮嘱她一定要熬! 因为当年姑母进宫时十八,先皇四十.所以姑母熬过了. 后来姑母还对她说:“别贪恋情爱这些虚假的东西,等到你拥有真实的这一切,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情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说这些话的时候,锦妃能感觉得到太后的目光,锐利地仿佛能够洞悉一切,让人隐约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 可是真的能熬吗? 她今年十七,官家才十九,要怎么熬呢? 难道她只能这样过下去吗? 锦妃茫然地望着墙上千古不变的月影,心知这世间无人能回答. 然后她想起了表哥案上的那张画,画里的阿房笑逐颜开地对着她. 一刹那,锦妃心如刀割. 为什么只有她一人要那样过? 妒嫉像一条毒蛇,伸出了尖锐的牙齿疯狂噬咬着锦妃的心. 然后她独自进了房间,再无迟疑打开了壁橱. 当晚,也有人从行宫出发去了皇宫. ----------------------------------------------------- 皇城中,太后和皇帝虽然走后,但在宫中的事务,仍是让周双宜忙碌不已. 过了五天,周双宜和阿房都收到了赵乾送的东西. 一切安好,勿念! 寥寥几字,便是她手上的纸. “娘娘,看官家走了没多久,就开始挂念你了.” 侍女们围在她的身边奉承道. 周双宜却殊无喜色,她微蹙着眉,仿佛为什么事而困扰着“房贵妃那里也有信是吗?” “没有!”侍女们声如蚊呐,“只是一幅画.还有好些新鲜的果子.” 周双宜若无其事地又问道:“官家也有派人送新鲜的果子给我吧!” “是的!锦妃娘娘还特地让人送了新鲜的鹿肉回宫给娘娘尝鲜!” 周双宜仿佛松了口气,“官家送了什么画给房贵妃!” “是房娘子本人的画像,上面还有官家写的诗.” 侍女越说越是胆战心惊. 周双宜顿时面沉似水,冷哼了一声道“就知道官家就只对她一人用心!”她暗自咬牙压下了满腹的辛酸,不再言语. 夕阳映照,湖水像是染了金, 流在船舷上,水声被曲子的声音湮没了,有位宫女站在船舫门口,小心翼翼地朝里望了几眼. 舫里侍立着更多的宫人,年轻的皇后,静静地听着曲子,若有所思. 那位宫女吸了口气,然后道 “皇后,官家有信传回宫里了.” 然而皇后茫然如未见,瞥了一眼便转回了脸去. 宫女心里发慌,勉强笑着,又问:“皇后不看吗?” “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话,就留下.”周双宜看也未看她一眼,便把话打断了,“不是的话,就搁一边.” 宫女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便在这时,忽听“琮”的一声,竟是琴音渐渐扬起. 忽然歌女开腔唱道: “——春来桃李开遍” 端是个珠落玉盘般的声音,既清且高,直透人心. 然而高兴的调子陡然一转,变得低黯. “惜君未见.” 周双宜眼波一闪,那宫女只觉得出了一手的汗. “空有桃绿红颜,无人见,心生怨!” 叮叮声声如莺啼下,让人心生同感. “窗外虫声渐懒,弹指春秋流转,一身芳华苦,声声叹!” 唱到这里,周双宜心中那股恨意像是要冲破越出. “休问君心在何处,今生奴定是年华荒度!” …… 良久,周双宜静静道一个字:“好一个年华荒度.”她对着氤氲水气出了一会神,才喝下了一口. 从船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延辉殿的一角. 风吹来,有片尚在嫩绿的叶子落在她的肩头.周双宜轻轻捻起它,用手指轻轻转动,此时宫人看见有泪水渐渐沁在她的眼眶,然而,却始终没有落下泪珠. 天空接黑暗的时分,湖面上硕大的夕阳,看起来那样近,仿佛伸手可捞. 回想进宫的日子,有种恍若飘忽感觉. 船上了岸, 走过错落的殿宇,周遭一如既往地寂静,偌大的皇宫,好像散发着一种了无生气的气息,除了延辉殿,那里的桂花开得芳香馥郁. 周双宜拾阶而上,这里极静,所以她的脚步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