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胡同的宅子实在如那位吏部主事所说的样，六品京官都买不起十分之大的宅院，便是李贤这五品大员的府第也远远不及这宅院宽大，五十个军卒就在后院安置下去，倒是不费什么事的。丁并没有安排他们去巡或是放哨，只是对胡山吩咐了让他们休息天，明天开始队列训练。

    然后丁便开始接受来自各方的诘问和咒骂了。

    因为他忘记了，明天jiu shi 他的婚期。

    柳家父子倒是没有说什么，李贤倒是气势汹汹杀过来问罪。这年头不比千百年的干爹干哥哥之类的花头活计，对于认亲和结拜还是看得极重的，李家老太太认了zhè gè 义女，李贤便把柳依依当成妹妹出嫁来办。

    所以丁回家，马上那边厢就有管事来催：“丁先生，我家老爷请你马上过去。”这管事是个精巧人，看得出丁是极劳累的，于是赔着笑又道，“丁先生莫怪，小的看得出您是乏极的，却不是专门和催命鬼样来烦您。只是我家老爷此时火气极大，出门时专门叫了小的过去，说是您若不马上过去，便要和商二爷，召集些同年，今晚过来您这里开个诗会，烦请您zhun bèi 酒水菜肴……”

    “行行！我换个衣服马上随你去！”丁吓得脸色发青，连忙应了下来。

    这哪里招惹得起啊！

    商辂这二哥，那是怪胎中的怪胎、天才中的天才就不必说了，李贤还要召集他的同年——jiu shi 班子进士啊！过来开什么诗会？会叫主人家来步韵吟上首，总不能说不会吧？那些被丁某人成功忽悠煽动的举监生，早将他吹捧成才子了，若是说不会，便是看不起人吧？若要说会，总不能来几句“我挥挥衣袖，

    不带走片云彩。”还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来寻找光明”吧？

    于是丁只好从了，换了身衣服带着刘铁便随那管事奔李府去了。

    李贤很气忿，进门就训斥丁：“若说你寡情，为兄却是不信的，但ming ri 便是佳期，你为何今日才回京师？若不是前日姚家伯母提及，姚大章早早去把那柳家妹妹接到姚家去，你ming ri dǎ suàn 怎么办？花轿去你那宅院抬了新人，转圈再hui qu 么？别说明媒正娶的正室，jiu shi 青楼收的侍妾也没这般儿戏！”

    这倒是训得在理，丁也只好陪着笑听着，待得李贤骂得差不了，才接上句：“兄长对这如何去青楼收侍妾，看来颇为清楚，不知道兄长如此博识，嫂夫人可曾知道？”惹得李贤气结，大骂他混蛋。

    万幸李老太太听得丁过府，却就过来述话，否则丁少不得被李贤引经据典再训斥上回。至于应付老太太，丁却便是会者不难了，把自己遇到“破萼初惊点红”杀手组织的事，说得比评书还精彩：“却说那破锷本是华夏人氏，却为了金银去做瓦刺人的走狗……唤做点红的，生得副好面目，恋上瓦刺女人，便连祖宗也不要了……”先是树立了自己的正义性，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把这事说成是瓦刺人派的杀手，然后就到苏欸出场，什么独孤九剑紫霞神功，说得跟真样，杀手那边又是如何歹毒招数不讲江湖道义云云。

    大约苏欸要是在边上，是不会觉得丁口中那位苏大侠是在说他自己的。

    听得李老太太不时惊呼：“啊哟，那如何是好？那苏侠只得把刀，如何敌得住这么贼子？”当然胡山小队在丁的故事里，是完全没有出场的机会，连丁自己也是只biǎo xiàn 气节，不biǎo xiàn 身手的。

    听着老太太这么说，丁便在边上卖萌道：“义母大人，您却偏心了，只顾那苏大侠却不理孩儿安危，可怜我区区个秀才，手无缚鸡之力，那刀光剑影里，真个是战战兢兢，若不是想起圣贤书里的教导‘威武不能屈’，咱说真的，早就瘫下了……”

    老太太被丁哄得ji dong ，把丁身前身后看了，连声“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万幸你这孩子没伤着！对了，得请那苏大侠来家里坐坐，李贤啊……”老太太却对着李贤吩咐道，“……如晋他年纪小不懂事，你这做大哥怎么也这么不懂道理？jiu ming 之恩，怎么也得好好谢谢人家，看看有什么能帮上苏大侠忙的没有……”

    李贤听得要哭了，他哪里听不出丁在胡扯？

    只是老太太正听到兴头上，难得老人开心，他总不能此时去揭穿丁吧？

    于是也只好咬牙应下道：“是，孩儿若能寻着那位苏侠，定然好好招待，以报他救下如晋之恩。”

    待得老太太回房去了，李贤瞪着丁半晌不说话，只咬牙切齿副要把丁活剐了的表情，丁连忙对李贤作揖：“能哄得老太太开心总是好事，对吧兄长？事实上，小弟遇刺是真事，而且不止刚说的六个人，是二百人。”

    李贤听，脸上那表情就缓了下来，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倒有听商辂说过，他说你被劫道的毛贼拦下了，还好你那学生机灵跑去找他，便带着你那学生去了五城兵马司，找了些兵卒，和顺天府的几个差役起过去，把毛贼吓跑了。”他倒没有想到真有人行刺丁，因为这很荒谬。丁的世叔是王振啊，权倾大明的王振啊，手下掌着东厂和锦衣卫；而丁当上八品官的事，李贤可不比吏部那主事，他是知道首辅曹公的手脚来着；而近来还流传着英国公的公子要拜丁为师……

    谁闲到蛋疼去刺杀丁？

    这完全没道理啊，李贤没上过供给需求的课程，也没听说过“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但人家能金榜题名做到五品大员的人，这道理毕竟是相通的，有什么难想的？所以方才他就以为，丁完全是在哄老人说笑。

    “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去了，死了近两百人。”丁也不开玩笑，直接跟李贤说，“兄长有没听说过前些日子，地龙翻身的传闻？jiu shi 那夜了。”不过丁转念想，却又了然。

    这事，有人在捂盖子。

    有人在想方设法让这消息消弥不再传播开去。

    不论五城兵马司还是顺天府，都没有人希望这件事被捅出来！

    这是在他们管区内出的大事啊，二百条尸体，旦捅出来的话，不论是顺天府还是五城兵马司，从上到下能不被捊掉批官员？这也是为什么厂卫居然到了天亮才收到消息汇报给王振的yuán gu 。

    也许这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但谁也不会去说。

    京师是首善之区，天子脚下夜之间死个二百人，怕连首辅也有麻烦吧？

    李贤皱着眉头不解地说道：“杀手，终究是为了钱，必是有人给了钱他们才会做的，到底是谁会干出这等蠢事？或是谁认为不惜代价也定要把xiong di 你干掉，才会这么不顾风险来做这等事？”

    丁真的没有dá àn ，倒是开解起李贤来：“兄长也莫要过于忧虑，这不？我那世叔叫我自己去选五十个军卒来当护院了，我选的全是肥壮魁梧的，能不能护得周全不说，至少往那是能吓到人……”

    “胡闹！”李贤冷着脸训斥着丁。

    这让丁有些后悔，他是看到李贤很替自己担心，所以才会把这话说出来，此时想，这不jiu shi 士大夫常常提起的公器私用么？国家的军卒，你丁某人把它们弄来当护院，这算个什么事？

    但还没等丁开口，却听李贤又说道：“选这等护卫之士，哪里能看壮实就行的？你以为是去骡马市买大生口么？”其实这年代的军户，读书人真没怎么把他们当回事，使唤就使唤了，还能怎么样？不过勋贵集团还在，武官还不至于跟明末那么低微。但看不起军户的风气，从这时候就已然存在了，要不然也不会几十年后，位居三孤的戚继光对着张居正要自称：门下沐恩小的。再往后推袁焕崇对毛文龙说斩就斩是不必提了。

    李贤接着又对丁苦心劝告：“那些军卒济什么事？你若这么做，外人见了，便桩不是，说你公器私用；寻个名目都教他们归去罢了，过两日愚兄陪你去镖局武馆……”丁自然不会去提出异议，毕竟是李贤番好意，而且丁也不dǎ suàn 让那五十个军卒在京师露面或是出现在宅院充当护院的角色。

    丁点力量，对丁来说也是好的。

    这五十人，若按丁的计划走下去，却便不止是点点力量那么简单。

    李贤又说起ming ri 婚事如何安排等等，就教丁hui qu 憩息：“娶妻倒是件累人的事，贤弟还是真些hui qu 休息吧。”丁心想那你又把我叫过来做什么？就为了骂我顿做事没jiāo dài 么？不过他倒也感觉得到李贤对他的情谊，倒也让他这两世为人没有xiong di 的人，心中有暖暖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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