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答应了素心去找她,可羽族之中的事情并不少,她有时候很难腾出空闲。其实她觉得有些东西,各部族都能自己解决,但是长老们说了,她是羽族的主君,羽族的事无论巨细都是她的责任。 再次抵达素心洞府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素心躺在了溪边石头上晒太阳,她用袖子覆住了双眼,遮蔽了日午刺眼的阳光,垂下来微微晃动的右手提着一只银质的酒葫芦,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嗅到香醇的酒气。素心听到她来了,只是瞥了她一眼,将酒葫芦朝着她一抛。 除非是羽族宴会上,不然凤凰是滴酒不沾的。她接住了酒葫芦,犹豫了片刻后,拔开了塞子浅浅饮了一口,换来了连连的咳嗽。这酒性烈,入喉像是火烧。 素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酒意上脸,凤凰的面颊发烫,索性面具遮蔽了她的神色,不至于让那般情态落到素心的眼中。她横了坐起身的素心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走近了素心,坐在了她的身边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酒。 有了准备后,就没再咳嗽了。 素心朝着凤凰靠了靠,似是用她的影子来避日光,她问:“你怎么才来啊?” 凤凰一愣,不知道素心在等她。将酒葫芦还给了素心,她轻声说:“抱歉。” “跟你没关系。”素心伸了个懒腰,说,“是我没有跟你约好时间。”她将酒葫芦收了起来,从石上滑下,朝着凤凰伸出一只手,兴致勃勃道,“我这几个月存了不少新炼的丹药。” 凤凰搭着素心,眼睫一颤,眸光向下落在了交握的手上。 羽族之中尊卑有别,没有人这样触碰过她。 “怎么了?”素心扭头看凤凰,笑问,“道友有心事啊?” 凤凰这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又回答:“没有。” 素心洞府里的丹炉又换了模样,除了药柜还多了个储存灵火的暗格。 在经过凤凰的指点后,素心自认自己炼丹的技艺提升了不少。她取出丹药的时候,还美滋滋说:“这次一定没问题。” 凤凰勉强相信了一次素心的鬼话。 在素心期待的视线下尝了尝丹药。 她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垃圾”,可到底没有当着素心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她先是挑了好处说,接着才讲了丹药的缺陷。素心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点头应和。凤凰想,素心缺少的可能不是炼丹的理论知识,而是她天生跟炼丹犯冲,倒是可以另辟蹊径炼制专门伤人的丹药了。 素心说:“这段时间都没有同道过来。” 凤凰犯困,掩着唇打呵欠。不知道是酒还是丹的问题。听到了素心的声音,她点了点头,但没接腔。 素心还在抱怨:“先前她们还说要来谈玄论道的,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我还特意给她们准备了灵丹呢。” 凤凰:“……”可能就是不想要丹药才没过来的。 素心乐此不疲地赠送丹药,而同道之间讲究个礼尚往来,大家就不想领受素心的盛情了。 凤凰说:“ 其实可以寻点其他事情做。()?()” “不成!()?()” 素心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她不赞同地看着凤凰,拧眉说,“怎么能半途而废?()?()” 凤凰斜了素心一眼,算了,她开心就好。 “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的。?[(.)]???.の.の?()?()” 素心又跟凤凰道歉,见凤凰一副疲乏的模样,她又说,“道友,你困了吗?” “我抱你去石榻上?” “那酒太烈了,以后还是不喝了。” “道友,你同意摘下面具了,对吧?” 素心在耳畔喋喋不休。 凤凰的意识仿佛在海中沉浮,耳畔的声音好似来自遥远的地方。她听不清素心的话,只觉得那声音忒是烦人,伸手推了几把。 素心坐在一边说话,她的视线在凤凰的面具上流连,好奇心不减。她没什么防备,冷不丁就被推了下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没再凑上前了。 凤凰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清醒过来了。 她警觉地望着陌生的洞府,片刻后意识才跟着清醒过来。 素心从外头走来,手中拿着一只托盘,里头放着松子、核桃仁以及各式各样的灵果。 “醒了啊?”素心看着她,努了努唇说,“来。” 凤凰没吃,面具下的神色晦暗不明。半晌后,她说:“我要回去了。” 素心问:“你很忙吗?是天庭那边的仙官?”没等凤凰回答,她又道,“以你的修为,至少也是星君那一层次的吧?手底下应该有可以用的仙官。事情可以推给他们来处理。” 凤凰摇头说:“不成。” 素心不解:“为什么不行?” 凤凰抿了抿唇:“我的职责不能放下。” 素心很长时间没听到“职责”二字了,她没有勉强凤凰,只是说了句:“好吧。”她记住了前段时间等待时的难耐滋味,在凤凰临走前,问她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凤凰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有空闲,她斟酌了一段时间,回复道:“一个月后。” 素心点头。 可凤凰离开的时候听到了素心很惆怅的叹气声。 一个月,对于她们来说,不过是一瞬吧?很漫长吗? 凤凰带着疑惑离开,可答案不是别人告诉她的,是她自己领悟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她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主上是有什么忧思吗?”身边的亲卫询问。 “难不成哪个部族出问题了?” 凤凰摇头,从众多文书里抽出了一封,递给身侧的亲卫。她定了定神,说了两个字:“鬼车。” “鬼车一族举止乖张恶劣,的确该给他们一个教训。遣使者前往吗?” “教训?恐怕难以使得桀骜的鬼车臣服。他们那般举止,就算是族灭也是罪有应得。” “毕竟是羽族的一支,没必要赶尽杀绝,我等当以教化为主。” 凤凰觑了眼最后说话的朱雀,没理会她,说:“杀。” 有罪当惩,绝不可赦。 朱雀又说: “恐怕其他族属会有唇亡齿寒之惧。”()?() 不远处抱着剑的凤凰斜了朱雀一眼,嗤笑说:“他们不做亏心事,怕什么?”()?() 处理完鬼车后,已经过了跟素心约定的时间了。()?() 凤凰很想去找素心,可这个时候麻烦事又来了。过去凤凰让羽族各部落建护山大阵,他们做是做了,但是过程中偷工减料,这会儿遭到了仇家的袭击,山中损失可不小。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的,只是觉得大阵不牢固,希望丹穴山能给出一幅更好的阵图。可先前给他们就是最好的。凤凰斥责了那些部族后,还是取出原来的阵图研究,与众多羽族一起研究该如何改善。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又是数月过去了。凤凰不知道素心是不是在等她,她从宝库里翻出一些宝材,又在山中摘了对人族仙人有益的灵果去找她。 ?本作者问西?*?*?? ()?() 凤凰到的时候,素心没有躺着晒太阳,也没有在捣鼓炼丹炉。她用法剑当铁楸,在洞府外头种竹子和梧桐树。 素心没有怪她。 可凤凰心里不太好受,她说:“对不起,我失约了。” 见素心一声不吭,她犹豫片刻,将面具摘了下来。素心不止一次想看她的真容颜,可她怕素心发现她的身份,就没同意。 素心失神地望了凤凰片刻,忽地甩下一句“等我一下”,就快速地钻入了洞府。 她先前在掘土,法袍上沾了些许尘灰,虽然用了咒术清理了,可总觉得不太妥当。 凤凰坐在外头的石凳上等,她拿起了桌上放着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心中着实忐忑不安。她不知道素心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想再跟她做朋友了吗?虽然素心在天庭中名声不显,可她的散仙朋友也是不少的,不差她这么个藏头露尾又不讲诚信的。心思沉重,凤凰越喝越急。这酒壶名“乾坤春”,根本不会见底。 等素心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法衣出来时,凤凰已经醉了。 素心:“……” 凤凰扶额,眼前的人有重影,她努力地想要看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了素心,问:“你的灵丹呢?” 素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醉酒的凤凰,说:“没了。” “都送别人了?”凤凰又问,语调委屈。素心不需要她来品鉴灵丹了,那还会再理她吗?凤凰越想越伤心,她咬着下唇,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素心。绯色在眉眼间攀爬,似是勾着几分欲语还休的春情。素心被她看得红了脸,扶着凤凰往洞府中走,还跟她解释说:“没有。”根本没有同道来她这儿。她原本想约人下棋的,可对方总有理由来推脱。 凤凰不信,她推了推素心,可醉酒的人没什么力气,手软绵绵地搭在了素心的肩头:“骗人。” 素心眼皮子跳了跳,说:“没有骗你。” 凤凰的思绪跳跃,又说:“你认不出来我吗?” 素心点头:“认得。”但凤池月是小山雀还是凤凰,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凤凰跟着素心的脚步在榻上坐下,她从浑噩的脑海中找出了自己的目的之一,取出了乾坤囊递 给素心,催促着她将东西拿去放起来。素心只得先照做。等她折回来的时候,榻上散着一片盛放丹药的玉瓶,也不知道凤凰吃了多少。()?() “池月道友?”()?() “凤池月?” ?想看问西?。?。?? ()?() 素心喊了两声没回应,她的心一沉,还以为凤池月吃丹药吃坏了。正准备抬手,那赤色的凤凰火从凤凰的身上钻了出来,熊熊燃烧。()?() 这场面素心很熟。 她的丹药如果丹毒多了,凤凰就会催动凤凰火将残余毒素烧去。 素心:“……”她的本事真这么差吗?她再也不炼丹了。 凤凰醒来的时候素心还在。 丹毒被凤凰火灼烧了大半,醉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扭头看素心。 素心正在那切灵果,醇正的灵机外溢,整个洞府中萦绕着一股清甜的气息。 凤凰嘴唇翕动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素心端着灵果朝着她走来,说了句“很甜”,就捡起一片果切递到了她的唇边。 在素心温和的视线下,凤凰咬住了那片果切。之后,她也没找到说话的机会,才将口中的吞咽下去,素心又拿了新的喂过来。凤凰一边吃果子,一边抬眼看素心。 素心笑吟吟地开口:“我还没喂人吃过东西呢。”最后一小片被凤凰咬住的时候,她没有收回手,指腹似是无意地从凤凰的唇畔拂过。凤凰打了个激灵,她的脸腾一下又红了。纤细的手指收紧,抓住了身下的氅衣。在意识到了指尖触感不对劲后,她垂眸看了眼,立马坐直,将手收了回来。 素心去放东西,她背对着凤凰。 凤凰一直凝视着她,等她转身时,凤凰倏地收回了视线。 素心说:“你很忙,累吗?” 凤凰点头又摇头,半晌后,她才开口跟素心提来晚的事情。 素心也没问她鬼车犯了什么错,一扬眉说:“你要是找我的话,就会快很多了。” 羽族的事情哪能让素心卷入呢?凤凰心想着,又说到了阵图。 素心不屑地嗤笑:“我看就该将原阵图扔回去,派遣人去检查,哪个不符合规矩的,统统罚丹玉。”她不想管别人的事情,只是对上凤凰迷茫的双眸时,又说,“一直在你的羽翼下,他们不会成长,到时候可能犯下大错。” 凤凰:“可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 素心反问:“以前这样就是对的吗?” 凤凰没接腔,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这回她没有忙着回去,在素心的洞府中待了两天。 她从素心那借了丹炉过来,也炼了几炉丹药。她学了没多久,可卖相、品质都比素心好太多了。 素心给她鼓掌,夸她比太上宫的仙君们都要厉害。 凤凰笑了笑,跟素心约好了下次再过来。 回到丹穴山的时候,长老们齐聚一堂。 自从她成为凤尊后,长老就不会用命令或者责备的语调跟她说话了,换成了一种关切。可语气再变,里头藏着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凤凰不太乐意听他们讲话。 她神色冷淡肃穆,眼神寒峻,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我与散仙道友往来,还要知会诸位么?” 长老们是欣慰的,毕竟天地元炁诞育德凤,主上必定会带领他们走向辉煌。可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安,因为凤尊成长的速度太快,意味着一切可能失去控制。 凤凰不想管长老们复杂的心绪,她搭着眼帘,视线看似落在文书上,可实际上一个字都没瞧清。 “怎么不多玩会儿?” 一旁的亲卫轻轻地问。 凤凰转头看她,说:“成么?” 亲卫神色一僵,不答话了,才两天五凤三羽的长老们就急了,主上能离开丹穴山多久? 凤凰和素心就这样交往下去了,一旦有空闲,凤凰就去找素心。 她跟素心说羽族的一些烦恼的事情,素心跟她说学会偷懒和放手,两个人观念不同,偶尔会有争吵,可很快又重新和好。 仙界大抵清平。 直到某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凤凰说:“天帝逊位前往天外天了。” 素心没太关心,毕竟她是个散仙,天帝就算是换十茬也跟她没关系。 “在天帝诸多子嗣中,天渊并不是最出众的,但他能苟活,天帝之位只能落在他的身上。” 素心笑了起:“那天庭不是摊上一个昏庸的帝君?” 凤凰点头说:“是的。” 素心又问:“那你要不要卸去一身职责,来跟我一起过逍遥日子啊?有道则出,无道则隐,是这样的吧?” 凤凰看着素心,说:“羽族是我的职责。” 素心:“就因为你是羽族中修为最高的?” 凤凰说:“我生于元炁之中,得以为诸羽之主,我不能抛开他们。” 素心不太理解:“你生于元炁里,那不是跟羽族没有半点因果在吗?怎么还要承担那么多?” 凤凰一时间也无法反驳,沉默半晌后,她说:“羽族的天命在我。” 素心没继续说了,知道了凤池月是凤尊后,她其实也悄悄往丹穴山那边走过几趟,她实在是看不出那群羽族有什么可庇护的。 天渊入住紫极宫后,仙界隐隐有了变化。 这位明面上表现出来的就是锐意进取。 别的不好说,可仙魔之间的冲突逐渐增多了。 他不满于以岁河为界分定清浊,想要以镇压魔渊、推动边界来造就前所未有的功业。 素心本来是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可凤凰失约的次数比过去多很多,有时候来了没多久,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凤凰觉得很对不起素心,她想,要不就不再相见了,没有约定就不会有辜负。可在素心送她的时候,她心中不忍,一句“不见了”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依旧找空闲去跟素心见面。 可她发现吵架的次数变多了,以前觉得不要紧的事情,忽然间重要了起来。 因为贪心,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同道间的“求同存异”,而是对方毫无保留的理解和支持。 天渊一百五十年,她去找素心,可她们又一次吵了架。 素心说羽族未曾离巢独自谋生,只会将一切的好都当作理所当然。 她还说羽族学不会懂事,就会变成叛徒。 可她是羽族的主君,她自诞生以来学得都是替羽族谋利。 她们之间的吵闹不止一次了,那时的她们,谁也没有想到会是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