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光已大亮,茶王祠前人头攒动,却并不吵闹,相熟的人之间问候、寒暄或jiāo谈皆克制且有序,这样的场面让李崇琰莫名亲切。 虽说司凤池这几日忙得不见踪影,但显然还是命人照应着李崇琰,今日他身上穿的苍色大襟chūn衫是团山常见的男子衣衫式样,此时立在热闹的人群中,倒像本就是这中间的一员。 “亏得凤池姐周到,否则若你今日还是穿的沙毂禅衣,只怕这些家伙要没心思敬茶神了。” 听见顾chūn的低语,李崇琰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为什么?团山不欢迎南军?” “若叫他们知晓你是出自南军,”顾chūn轻声笑着,明澈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圈,徐徐道,“你立马就会见识到南军的名声有多威风。” 团山民风尚武,对南军又格外推崇,若今日忽然出现一位身着南军布甲的人,只怕立时三刻就要围个水泄不通,敬茶王当场改成拜战神。 李崇琰显然不信,轻声笑哼:“小旋风,你又骗人了。在屏城时,你师兄并没有认出来我穿的是沙毂禅意,你也没有。” “我后来认出来了呀,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帮你?”顾chūn踮起脚朝前头望了望,才回头低声又道,“我们叶家是因习医的缘故,才对南军没有那么狂热。” 所以,整个团山,只有本寨叶家一脉习医,其余皆尚武? 片刻之间,李崇琰脑中似又有什么蛛丝马迹一闪而过,却被迎面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江瑶打断。 江瑶挥挥手算是向李崇琰打过招呼了,立刻凑到顾chūn面前,略浮夸地低声惊呼:“这平日里竟没察觉……你怎么越长越像你师父了!” 唔? 李崇琰应声转头看着顾chūn。 顾chūn忍不住抬手朝江瑶脑门上一拍,压着嗓子咬牙道:“你傻啊?没听过外甥肖舅?!” “哦,对,叶家家主是你舅舅!”江瑶恍然大悟地啧声摇头,“都怪你总叫他师父,让我时常忘记他是你舅舅。” 因今年的主祭是江瑶的父亲,江瑶与顾chūn闲话两句话,就回祭台下帮忙打下手去了。 待江瑶走远,李崇琰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要称舅舅为师父?” “因为,我不能和别人不同呀。”顾chūn眯眼笑答。 不知为何,她此刻明明唇角弯弯,李崇琰却只想到四个字—— qiáng颜欢笑。 **** 十年前,九岁的顾chūn初到团山本寨投奔舅舅叶逊时,叶逊叮嘱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不能和别人不同,否则我没法留你”。 因为早在顾chūn到团山之前,叶逊已正式收养了叶盛淮与叶行络。也就是说,按原本的规划,下一任的叶家家主,只需要在叶盛淮与叶行络之间抉择。 可凭空出现了一个血缘上离叶家更近的顾chūn,顿时让叶盛淮与叶行络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那年顾chūn遭逢家中巨变,行至团山这一路上已见过人情冷暖,虽年纪小小,却也隐约能体谅叶逊的为难之处。 一个九年后忽然来到跟前的外甥女,与自小养在膝下的养子养女,若真要凭着本心取舍,叶逊自是该护在自己子女那一边。 可叶家家主之下毕竟还有众多叶氏族人,当年的叶逊尚无十足把握力排众议,怕有朝一日族中会有人抬出顾chūn来与叶盛淮或叶行络打对台,到时必定引起叶氏的无谓内耗,后患无穷。 所以为保万无一失,顾chūn必须尽量模糊叶氏血亲的印记,否则叶逊不敢让她在团山立足。 那时顾chūn已无处可去,团山叶家是她最后的希望。为了能顺利留下,她当即行了拜师礼,从此与所有济世堂弟子一样只称叶逊师父。 经年累月下来,众人也就时常忘记了,叶家顾chūn,原是叶家家主的亲外甥女。 先前叶行络之所以对着顾chūn上妆后的脸发怔,其实不为别的,只因叶逊男生女相,姿容偏艳,而顾chūn的长相本就与叶逊有三两分相似,上妆之后那平日里刻意模糊的血缘之亲便忽然如拨云见日了。 虽说叶行络那句“今日不许站我旁边”是随口的玩笑话,顾chūn当即也插科打诨抹了过去,可却也让她忽然警醒,在如今日这般盛大的场合,她绝不能与叶盛淮、叶行络并肩而立,需避免又引发叶氏族人多余的心思。 毕竟这十年她与叶盛淮、叶行络的感情也绝非假意虚情,况且,最重要的是,内讧,是团山四大姓都不能承受的恶果。 “你……”李崇琰见她神色落寞,忍不住轻声关切道,“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