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砚

本书描述公安人员为调查一起文物走私案所经历的种种人和事反映改革开放给孤岛带来的深刻变化,展示太湖地区淳朴的民风民俗和丰厚的文化积淀。

作家 范小青 分類 二次元 | 18萬字 | 24章
默认卷(ZC) 三
    现在还没有迹象表明将出现和爷爷有关的内容,离爷爷还有多远呢,这很难说。离马乐要办的案子还有多远呢,这同样很难说。如果马乐走的是一条直线,那么也许很快就能直奔主题;如果马乐走了一条弯路,就可能背道而驰。当然最后终究是要结案的,但这个最终的结果也许会被许许多多另外的琐碎的事件所淹没,也可能到后来对案子本身反倒不再有很大的兴趣,而纠缠到另外的事件中去了。或者同样存在几种可能,一种可能是终于被马乐侦破一起重大案件,人命案,走私案等等;另一种可能是根本没有什么案件,吴长根在家乡地脉岛上根本没有内线或同伙。

    两种结果都不奇怪,也都有可能。任何大的或小的案件都只能是生活中的极小的一部分,生活不仅由案件组成,生活也由许许多多琐碎的事件组成。即使是靠破案子吃饭的马乐这样的人,也不能简单地把自己的生活和侦破案件划等号。当然这一层意思用一句反话来说,也是同样的。也可以说生活本身恰恰是由许许多多的案件组成,每个活着的人,随时随地都在破案子。这样一想,也许就不会责怪马乐在自己走入误区的时候,又把别人也引入误区。

    事实上最希望直线破案得到结果的当然是马乐本人。

    用句老话叫性急吃不了热粥,所以马乐现在不急,他还要跟着冯仲青观光小岛呢。

    他们沿着桔林中的小路往前走,就看到有个不大的村落,零零落落的房子,靠山面湖,林后一大片地以及山脚下到处坑坑洼洼,绿色的山坡已被挖得斑痕累累,就象人身上翻出一块块白骨。

    他们走到一户人家门前,门开着,进门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乱七八糟地堆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有十几个人,叮叮當黨地敲石头,满院子灰尘。

    马乐问:“他们做什么?”

    冯仲青说:“做砚台,澄泥砚就是这里出产的,全国四大名砚之一。”

    马乐问冯仲青:“你说的那方砚台,是不是澄泥砚?”

    冯仲青说:“那是古砚。”

    冯仲青说了古砚,院子里敲石头的人都笑起来,又从屋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手里拿着一把凿子,身上围着围裙,看样子在里面做活。另一个二十多岁,嘴上刁一根烟,两手空空,身上也很干净,这个年轻人笑着说:“老先生,又来了。”

    冯仲青看见这个人,脸上就有一种复杂的神色,他同马乐打个招呼,转身走了。

    马乐有点发愣,院子里大家又笑,说:“你追不上他的,冯先生看见洋卵子,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马乐不晓得他们岛上人与人之间的过节,自然不好随便插嘴,不过总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古稀老人,并不是一件可乐的事,而事实上马乐一开始就看不惯这个小伙子的举止言行,看他穿一件蹩脚西装,吊在肚皮上,蜡烛店小开的样子。

    马乐不想和他搭讪,小伙子却走上来,说:“我认得你,你是县外贸公司的,我在外贸公司见过你,外贸公司我老去的,熟悉。”

    马乐说:“我不是外贸公司的,你认错人了。”

    小伙子说:“噢,对了,我弄错了,人头太多,经常要搞百叶结的。你是谢湖那里的,谢湖叫你来催砚台的。这个家伙,催煞人了。你跟他讲,砚台硬碰硬一记一记敲出来,一刀一刀凿出来的,又不是吹出来的。”

    那个和他一起出来的中年人拿凿子柄敲敲他的头,说:“你这只洋卵泡倒是吹出来的,二十岁的人,八十岁的卵。”

    又是一阵大笑,马乐也忍不住笑。

    小伙子等马乐笑停了,就去和他握手,说:“我叫吴中强,你是新来的吧?我见过你,不过不熟,我同谢湖熟,关系一级。”

    马乐说:“我不认得谢湖。”

    吴中强笑起来,说:“你认真啊,谢湖你怎么会不认得?”

    别人就说:“洋卵子牛皮,活龙活现,人家不认得,你硬说人家认得,人家又不象你,要抱牢谢家里的大腿,要舔谢家里的屁股。”

    吴中强说:“什么牛皮?不管谁来,总归是为砚台来的,什么牛皮?”他回头对马乐说:“走走,里边坐,这批人,不懂的,只会做。”

    马乐跟他进屋,才发现屋里也有十几个人在做,看上去是第二道和第三道工序了。有的磨石头,有的用凿子在基本成形的砚台上雕花。马乐随手拿起一方已经完工的砚台看,这是一方竹型砚台,竹叶上雕了一只蜘蛛,生动逼真,极有情趣,马乐不由赞叹一声。

    吴中强立即高兴地说:“怎么样,看中了吧?不过这批货不能给你,这批货谢湖订的,日本人要。你要订,先看样品,另外再谈。”

    马乐再一次郑重地说:“我不是来买砚台的。”

    吴中强又笑了,说:“不搭界不搭界,看看,不中意也不要紧,又不会硬吃你买,再说这一阵还来不及做呢。为了谢湖,把外贸公司得罪了,你看看,这班人,忙得脚钳起来也来不及做。”

    马乐终于不再向吴中强解释什么,他也不想听吴中强介绍他的生意,所以他转守为攻,问吴中强:“听说冯仲青从前有一方古砚,你们有没有见过?”

    马乐问了这句话,吴中强果真不再向他纠缠买砚台的事了。他盯着马乐看了一会,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也是搞那一行的呀,倒看你不出啊。我见过玩古董的,全是老八脚,象你这样年纪的,不多啊。”

    到这时候马乐已经有了和吴中强打交道的经验,对吴中强自以为是的推理根本用不着解释。按自己的思想和吴中强对话,虽然要绕一点远路,但并不困难。这样马乐居然还发现了吴中强的一些可爱之处,他并不象潘能那样不让别人说话。

    马乐又问:“那方古砚,也是这种澄泥砚吗?”

    吴中强又一次大笑,但毕竟循着马乐的问题而答,他说:“你这个人,你们这种玩古董的人,宿笃气,你听信他呀,捧他个热屁呀,什么古砚?那是老先生自己想出来的,没有的。”

    马乐自然大吃一惊:“怎么会?”

    吴中强说:“老先生有毛病,神经不大正常。”

    马乐说:“怎么会?我怎么看不出来?有毛病你们吴书记怎么没有说?”

    旁边的人又插嘴,说:“洋卵子就是小和尚的儿子呀。”

    吴中强正在说“我和他不搭界,桥归桥,路归路”之类的话,突然眼睛一亮,说:“来了。”

    马上有人说:“爷来了。”

    从外面进来一个人。

    吴中强迎过去,叫了一声:“谢湖!”

    马乐看这个被吴中强挂在嘴上的谢湖,三十多岁,瘦高个子,棱角分明的方脸,稀开的嘴巴里牙齿蜡黄。

    谢湖坐下来,给几个人发了烟,也给马乐,马乐接了,就有一只电热丝高级打火机凑上来。

    马乐说:“谢谢。”

    谢湖笑笑。

    吴中强问谢湖:“刚到,汽艇怎么样?”

    谢湖说:“过瘾,三刻钟。”

    吴中强说:“几时我试试。”

    谢湖点点头。

    马乐不由问了一句:“今天湖上风大不大?”

    谢湖说:“不大。”

    马乐就不能不有点怀疑了。吴小弟说风大,有九级,谢湖不是上岛了么?也可能谢湖不怕风,确实也看得出来谢湖是个比较厉害的角色,他有可能把大风当作小风。但若是封湖,船只是一律不许开航的,若没有封湖,吴小弟为什么说封湖呢,分明是要留他住下来,但一开始吴小弟又明明希望他早一点走。吴小弟是在他吃午饭的时候,出去联系船只的,也许在这段时间里他根本没有去联系什么船只,而是跑到一个什么人那里去商量对策了,然后他改变了主意,决定留他住下来,所以骗他起大风封湖了,现在的情况看起来,这样的分析比较合理,因为事实上谢湖已经上岛了。那么吴小弟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留他呢?吴小弟又是怎么改变主意的呢?倘若他果真去找人商量过,那个人又是谁呢?那个人以及吴小弟究竟和吴长根的事有没有关系呢?这些问题极其笨拙,却也是必须解决的。

    这就需要马乐进一步调查、思考、分析。所以马乐现在没有必要留在这个做砚台的地方,也没有必要听吴中强和谢湖谈关于砚台的生意经。这里制作的澄泥砚和冯仲青的那方不知是否存在的古砚也许确实没有什么关系,所以马乐完全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到应该去的地方去,比如再回到吴小弟那里去,至少他应该弄明白吴小弟说封湖是什么意思,比如他要证实冯仲青是否有病,因为这样可以进一步证明那方古砚的存在与否。他相信沿着古砚这条线会找到他所需要的东西。

    当然这只是马乐的一步计划,这步计划是否实行,要看事态的发展,而事实上事态的发展却使马乐走了另外一条线。就在马乐准备离开制砚工场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小孩,是一个很正常很一般的小孩,马乐当然并不是被小孩吸引住,他是被小孩身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住的。这是一块玉器,凭马乐的经验,他估计这是清朝的玉器。

    这块如意形状的玉器,挂在一个小孩子的颈项里。这个小孩子开始并不在这间屋子里,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马乐不知道。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在深秋季节,一般的人都穿了毛衣,小孩子也穿了毛衣。倘若小孩子不是因为很热,把对襟的毛衣敞开来,这个挂件肯定在毛衣里边,马乐就无从发现,但偏巧这个小孩子很热,大概在外面玩得热了,就把毛衣敞开了,挂件就露出来了,这应该说是各种偶然因素凑成了一个必然的结果。

    和马乐同时注意到这块玉器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当然就是谢湖。虽然谢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马乐是从他的眼神中发现的,他认为谢湖懂得这块玉器的价值。

    这一下子就把马乐的警惕从吴小弟那边拉到谢湖这边来了。在这种情况下,马乐需要察颜观色,后发制人。现在马乐就等于在谢湖毫无防范的前提之下张开罗网等谢湖来钻。可是谢湖却偏偏移开了目光,放弃了猎物,回头对吴中强说:“你们这批货,这个礼拜天一定要拿出来,开夜工干通宵也要赶出来。他妈的小日本不等发货不肯动身,这几天天天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误了合同期要罚我,我陪不起。”

    吴中强说:“你放心,笃定,误了合同期,你罚我。”

    谢湖说:“那当然。”

    马乐因为见了那块玉器,对其他事情自然不再感兴趣。一块玉器本身也许并不说明什么,但一斑而见全豹,有玉如意,就可能有玉蝴蝶,玉蜻蜓,有一件,就可能有几件,几十件。有清朝的,就可能有汉朝唐朝甚至更早的。有玉器,就可能有其他金银瓷器文物古董,由此就可以推断出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地脉岛上确实有宝。当然也可以说如果确实有宝,进而就可能推断出确实除了吴长根还会有马长根叶长根什么长根的。现在看来这种种可能毫无根据,而许多案子的侦破也恰恰是在许多没有根据的可能中找出根据来的。

    马乐的眼光一直盯着这个小孩子。小孩子在屋里转了一会,没有什么好玩的,又出去了。马乐跟他出来,小孩子很机灵,看马乐跟在他后面,回头对马乐一笑。

    马乐赶紧追过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不回答,只是笑。

    这时,谢湖也出来了。

    马乐又问:“你父亲叫什么?”

    小孩子说了一句“叫马福康”,就往房子后面一钻,溜走了。

    谢湖说:“这个小孩很调皮,喜欢说谎。”

    马乐看看他,说:“你很熟?”

    谢湖说:“也不算熟。我半年前才知道,太湖中有这样一个小岛。”

    马乐说:“你手脚很快,听他们说你是开发公司,县里的。”

    谢湖说:“混混。”

    马乐摸出烟来,说:“对不起,不能跟你的比,只能请你抽牡丹。”

    谢湖在马乐的烟盒中抽了一根,点着了,不说话。

    马乐说:“你们怎么跑到这个小岛上来做生意?人家都往热闹的地方去,这里很闭塞。”

    谢湖说:“闭塞的地方不一定没有生意做,热闹的地方也不一定遍地黄金。”

    这话不错,但也说不上怎么深刻,有什么哲理。谢湖好像有点故作深沉。不过现在马乐对谢湖还谈不上有什么具体的看法,直觉告诉马乐,谢湖身上有一种悲剧因素。谢湖很可能是一个悲剧人物,当然直觉是没有根据的,谢湖的结局究竟如何,现在预测是不科学的。一个人的命运说到底是由先天和后天两方面的因素组成的。

    突然,潘能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走到谢湖面前,喘了一口气,大声说:“终算找到你了,听说你来了,我就来找你。”

    谢湖说:“找我也没有用。”

    潘能说:“怎么没有用?没有用我也要找你,我盯住你不放。你不能这样干,你这样做是犯罪,你这个人……”

    谢湖转身不理睬潘能。

    潘能绕到他面前,又说:“你这个人,你不象话,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舅舅和我同班同学,你爷爷我也认识,当年我到这里来,就是你舅舅叫我来的,你这样子,我找你舅舅。”

    吴中强大概听见了潘能的声音,跑出来,和潘能接上了火,就把潘能的矛头引到他那边去了。

    谢湖笑笑,对马乐说:“到那边转转,怎么样?我领你看一样东西。”

    一直到很久以后,马乐仍然没有想明白,当时他怎么会跟着谢湖转的,也可能是他破案的心情过于急迫,也可能他发现了谢湖的什么异常之处,也可能是谢湖有一种吸引力。

    马乐跟着谢湖走了不少路,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天渐渐暗下来,远处太阳正在湖面上跳跃,好像不甘心落下去。在湖滩上一片杂树杂草丛中,谢湖停下来,指着一处对马乐说:“你看,那是什么?”

    马乐看了一会,说:“好像是个山洞的洞口,但是并没有山洞,只有一个洞口的形状。”这时候他突然想起吴小弟家的真假门。

    谢湖说:“我想这下边应该有个洞。”

    马乐问:“你挖过?”

    谢湖摇摇头。

    马乐说:“既然你想挖,为什么不试试呢?”

    谢湖说:“这是潘能要找的洞。我没有告诉他。潘能找了半年,什么也没有找到。”

    马乐问:“他要找什么?”

    谢湖没有回答潘能要找什么,却说:“这个地方,只有我和吴中强两个人知道,现在有第三个人了。”

    马乐说:“你要我保密。”

    马乐对自己的嘴巴应该是有把握的。但他不能想象吴中强这样的人也能守住什么秘密。

    谢湖不置可否地一笑。

    马乐突然领悟到谢湖的意思并不是要他保守秘密,如果要保密,根本就不必让他知道,不知道才是最高的秘密。谢湖既然把他这个陌生人带到这里,告诉他这件事,谢湖的目的不是要他保密,恰恰相反,他是要他去泄露这个秘密,由他去告诉潘能,告诉岛上的人,这里面有什么道理,马乐现在还不知道。

    谢湖扔掉烟头,说:“差不多了,你到吴小弟家去喝酒吧。”

    马乐并不奇怪谢湖怎么知道这一切。象谢湖这样精明的人,能在几个月之内拿下一个岛,他就可能在几个月内了解岛上的一切。

    马乐说:“你也去。”

    谢湖笑笑说:“我不去,他们不喜欢我。”

    马乐说:“他儿子喜欢你。”

    谢湖点点头。

    马乐又问:“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谢湖说:“事实上,他们对外来人都不很喜欢,包括你。”

    马乐笑着说:“不管喜欢不喜欢,请喝酒总是好事。”

    谢湖也笑,说:“当心鸿门宴。地脉岛的土特产之一就是自己酿的米酒,象迷魂汤。象你这样的人,尤其应该是他们的对象。”

    马乐很快明白了谢湖的意思,在他明白了之后,他就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很沮丧。当他自以为得意冒充民政局来拥军优属,而岛上的人象叶炳南他们看上去也确信他是民政局干部的时候,其实他们大概早就知道了他的底细,也许他人还没有出发,消息已经先到了,然后他们抱成一团,和他兜圈子,让叶炳南抛出什么家族矛盾,让潘能唱一出莫名其妙的闹剧,又让冯仲青说什么古砚,然后是制作澄泥砚,这一切和他要破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马乐有一种被耍弄的屈辱感,可是这不能怪别人,就凭班主任胡诌几句评语,就凭懂几句土语方言,就来闯这个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孤岛,走弯路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可避免的。马乐注意到谢湖眼角的皱纹刀刻一般,他想谢湖闯进这块地方,走了多少弯路呢,看着谢湖沉稳的样子,马乐想要是此刻把谢湖的肚皮挖开来,必定有一肚子他急于想知道的秘密,甚至包括这个案子本身。

    这样一想,倒刺激了马乐的自尊心,他要从头开始,他不再指望别人给他指路。尤其不希望从谢湖那里得到什么,他对谢湖同样抱有怀疑。

    太阳落下去,岛上最宁静的时候开始了。马乐看谢湖还没有往回走的意思,就问他:“你不走?”

    谢湖指了一个方向,说:“你从这条路过去,斜穿过去,近一点。我走那边一条路,我等一个人。”

    马乐不再问什么,他沿着谢湖指的方向走。天黑下来,马乐并不怕走夜路,四周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这时候突然肩上被拍了一巴掌,马乐猝不及防,心怦怦乱跳,无疑是被吓出来的,这不可否认。

    马乐回头,看见吴中强嬉皮笑脸地站在他背后。

    马乐有点恼火,说:“你做什么?”

    吴中强说:“怕你走到鬼打墙那边去,出不来,我来接你。”

    马乐没有农村生活的经验。虽然平时也听过鬼打墙这样的说法,但毕竟没有体验。他看看吴中强贼大胆的样子,突发奇想,说:“鬼打墙在哪里?我不相信有鬼打墙。你敢领我去走一走吗?你怕不怕?”

    吴中强笑起来,说:“我怕什么?我也不相信有鬼打墙,有好多人遇上过鬼打墙,我就没有遇见过。”

    马乐问:“远不远?”

    吴中强说:“不远,这条岔路走过去,从前有一座关帝庙,后来拆掉了,就说有鬼打墙了。”

    吴中强和马乐一起朝岔路走去,他们心里到底怕不怕?恐怕多少总有一点。但是象他们这样的人,这时候哪怕前面真的是地狱阎王殿,也是要硬着头皮去闯一闯的。

    在岔路上走不多远,马乐就被一棵古树的气势震惊了。这是一棵古银杏树,干纹萦绕,古枝苍苍,却是树叶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看上去四、五个人合抱也围不住粗壮的树干。

    马乐赞叹了一声,问吴中强:“这棵树,有多少年了?”

    吴中强说:“我不晓得。这有什么稀奇?这种古树岛上多的是,根本没有人看一眼,要是生在城里花园里,就要被保护起来,是不是?”

    马乐说:“这倒是的,不过说是保护,也不见得有什么措施,只是不许游人碰罢了,铁丝网围起来,还有什么?”

    说话间,有儿只大鸟从他们头上扑腾飞起。

    马乐说:“是鸟。”

    吴中强说:“不是鬼。”

    然后两人一起笑起来。

    又走了一段,就到了一片空旷的废墟前,吴中强说:“喏,原来关帝庙就在这里。”

    他们站了一会,马乐说:“没有鬼打墙。”

    吴中强说:“是没有。”

    他们好像不甘心,又站了一会。马乐问吴中强关帝庙是什么时候拆的,吴中强说他不晓得,他只是听他奶奶说,拆关帝庙那年,一连翻了三条渡船。这当然是迷信,或者说是巧合。吴中强告诉马乐从前庙里的关帝塑像是活的。倘是谁家的果树长出自己的地界,延伸到走道上,挡别人的路,关帝像就会走出来,手举大刀砍掉那些枝杈。谁也没有话说,没有人敢违背关帝的意志。马乐自然不会相信这种说法。尽管这样的说法十分浪漫也十分美好,完全符合精神文明的要求,但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吴中强说他起先也不相信。但他奶奶说他小时候也看见过,可是吴中强不记得了。后来,他才弄清楚,说关帝塑像是活的,只是说这个木制的雕像手脚活络,在手脚关节处做了活扣,使手脚可以活动,需要惩罚什么人的时候,就用车子把关帝像推出来,让它在小路上走。关帝手里举着大刀,也是真的。但那只手终究是被人手操纵着,才能砍下那些侵占公用路面的枝杈。或者说是人手借助了关帝的手。

    他们谈了一会关帝,吴中强说:“走吧,没有鬼打墙,你还记得回头的路么?”

    马乐看了一下,自信地点点头。

    由马乐带路,吴中强跟在后面,从原路往回走,走了一段,马乐发现前面白茫茫的一片,他停下脚步,说:“走错了,好像又绕到湖边来了。”

    吴中强哈哈大笑,说:“鬼打墙了。”

    马乐看吴中强得意的样子,不由气从中来,说:“你做什么,你有意叫我走岔路,你想干什么?”

    吴中强一边走一边说:“你还算聪明。我是有意叫你走岔路的,根本没有什么鬼打墙。你不是要查走私的事情么?喏,那边的网渔船,你看见没有?今天来了人,上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马乐说:“你怎么这样关心我的事情?”

    吴中强说:“你不是公安局的探子吗?我从小就喜欢做探子。”

    马乐说:“我看你做个生意人倒是最合适了。”

    吴中强又笑,说:“人家都这样讲我。谢湖说我最适合卖狗皮膏药。”

    马乐忍不住笑起来,他问吴中强:“你说来了人,什么地方来的?在哪只船上?”

    吴中强说:“什么地方来的?我要是晓得,我也可以做探子了。船在那边,你一个人上去不好,网渔船上的人最见外。我跟你一起上去,就说你要看货。”

    马乐不明白:“看什么货?”

    吴中强说:“什么货?还有什么货?还不是古董货。”

    马乐更加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准备化大力气寻查的事情,已经摆在眼皮底下了?这么简单,这么轻而易举?马乐当然不能相信,但他决定跟着吴中强引的这条线走,他不管吴中强出于什么目的。

    马乐问吴中强:“你们这地方,这种事情公开的吗?”

    吴中强说:“什么叫公开?什么叫不公开?对我们岛上的人来说,岛上的事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

    马乐说:“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外来人?”

    吴中强说:“我跟你说你又不相信,我就是喜欢做探子么。”

    马乐当然不相信。但有一点他却是相信的,吴中强有意带他到湖边来,并且要带他上网渔船,这是真的。至于上船到底做什么,是不是如吴中强说的可以看到什么货,那就是下一步的事情了。如果是真的,那么吴中强为什么要帮助他呢?反过来说,如果是真的,就可以证明吴中强确实是在帮助他。那么吴中强下午在制砚工场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比如他说冯仲青的古砚根本就不存在。如果吴中强说的是真话,那么冯仲青就说了假话。冯仲青为什么要说假话?他是真的有病,还是别有用心呢?

    马乐思绪纷乱,他希望吴中强能够帮助他,他违背了求己不求人的决心。当然说到底这种决心是很可笑的,作为一个刑侦人员,求己不求人根本不可能。

    这时候吴中强手一指,说:“喏,最里边的那一只船。”

    马乐看见那只船的船舱里透出一点烛光,这时他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想起吴小弟要请他吃晚饭喝酒的事情。

    但这时候没有退路了,只有上了船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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