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情?孤傲,年纪也?小一些,与县学?中其他人并不亲厚,虽住在一处,却也?不大说话,倒也?清静。 连着赶了五天路,众人也?着实累狠了,连素来?爱玩的齐振业也?没了精神,头一晚胡乱吃过晚饭便草草睡下?,次日日上三竿方醒。 阿发已带着秦山去外头转了一圈,熟悉环境,回来?时顺便买了许多素肉包子?并一壶盐津津的豉汤,一碗炸鹌鹑,另有几?包网油卷着煮了的鸡鸭签子?,一个清爽炒鲜菜。 额外还有几?篓子?带着鲜嫩绿叶的时令瓜果?,都预备切了吃。 秦放鹤和齐振业慢吞吞爬起来?吃了,听阿发和秦山说些外头的见闻。 “贡院在城外,出了北城门直走约莫七、八里就是,三年没用了,听说里头长了好些荒草,月初就开始有泥瓦工匠进进出出,忙着修补……” 之前的府试和院试虽也?在清河府举行,但?当时参与竞争的只是清河府辖下?的学?子?,而乡试不同,考试地点不同,考生来?源也?不同。 套用现?代社会的行政级别,就是前者是市级考试,后者则是省级考试。 对章县学?子?们来?说,最幸运的是莫过于清河府便是本省的省府所在,其他诸多别的府城的考生,莫说赶路五日,便是十五日、二?十五日的也?不在少数。 自?古以来?,教育资源都面临极大的倾斜和不公平,小处是,大处亦然。 江南农耕发达,直接带来?繁华的商业经济,又?有六朝古都……多方作用之下?,文风盛大,那历届进士榜上,江南才子?曾一度占据半壁江山还多。 纵然历代朝廷有意调和,譬如在北方广开公学?,如今的江南学?子?仍不容小觑。 清河府所属保华省地处北地,与都城望燕台之间仅隔一省,不过一千六百余里,多少占了点天子?脚下?的便宜,故而虽算不得大禄朝第一流文风兴盛,贡院却也?能同时容纳数千人。 而江南文风鼎盛,譬如南京贡院,可容超两万之巨,实在是难以想象的繁华。 保华省辖下?十府,共计一百四十八县,本届乡试报考人数近六千,可谓庞大。 但?考生来?源并不均衡,清河府作为省府,师资力?量最为雄厚,考生也?最多,保华省每一届的举人名额,近三成要落在清河府辖下?。 余者诸多府州县,多有连续数届不得中者。 可即便如此,每年清河府所能得到的举人名额,也?不过寥寥数个。 上次孔姿清那一届的八个,便已是许久不见的多了。 “……靠近贡院的地方已经戒严了,但?仍有许多百姓、客商往那边去看热闹。”秦山笑道。 三年一次的乡试,可不正是大热闹? 还有好多富裕人家从各地赶来?,预备榜下?捉婿呢。 秦猛就想起来?之前陈嘉伟的事,皱眉叹道:“也?不知又?要有多少男人抛妻弃子?……” 固然有人想榜下?捉婿,可抛开孔家相公和十一郎这般异类,大凡能中举人的,再年轻也?得二?三十岁,甚至更老,几?人没有家室? 他也?不过在衙门干了三两年,却已经看过太多男人发迹之后抛弃糟糠之妻。那留着发妻在老家侍奉父母、抚育孩儿,自?己在外面养着外室的,竟已算厚道了。 阿发看了两个主?子?一眼,不想他们在这个当口?听太多糟心事,因而笑道:“且莫担心旁人,只小秦相公年轻,如今正是说亲的年纪,你倒是想想怎么护他周全才好。” 此言一出,秦猛果?然顾不上旁的了。 十一郎才学?出众,生得又?俊,可别给人抢去当了女婿! 秦放鹤不紧不慢吃完饭,对齐振业说:“我欲出城一观,你呢?” 齐振业知他从来?不做无用功,当即使把沾了油的手帕子?一丢,跟着站起身来?,“走,换套爽利衣裳就走!” 稍后众人果?然换了衣裳出门,街上已是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果?然是大城气?派。 当初秦放鹤等人来?考秀才已是热闹至极,如今轮到考举人,更是热闹了十倍,连带着街头生意也?好做了。 一路走来?,就见路边各色糕饼铺面里摆着“登糕”“桂香”等好意头的点心,销量极好。 秦猛和身体?最健壮的阿财一前一后开路压阵,替秦放鹤和齐振业挡开过往杂物?、车马,秦山和阿发在两侧照看,顺顺当当出了城。 众人走出去约四五里,就有衙门的人拉起红色帷帐,不许向前了。 车马行人甚多,路上尘土飞扬,齐振业拧着眉头抖开描金檀香扇子?,狠狠扇了一回,见秦放鹤饶有兴致打量着四周,显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让阿发去旁边的茶摊上清了两张桌子?出来?。 茶摊上也?多是来?看热闹的,有懂行的,也?有不懂行的,都叽叽喳喳说得热火朝天。 秦放鹤含笑听着,又?叫了一壶薄荷莲子?茶来?吃,直至傍晚方回。 接下?来?的几?天,秦放鹤又?出去了几?回,齐振业有时跟着,有时不跟。 直到八月初五这日,一干主?副考官及其他相关阅卷人员提前进驻贡院,安顿好之后,帷帐也?撤了。 乡试,即将开始。 看着眼前占地颇广的庞大建筑群,齐振业忽然心跳如擂鼓,无法抑制地紧张起来?。 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竟不敢再看那些黑色的飞扬的屋脊,下?意识扭头去看秦放鹤,想从这位异姓好兄弟身上汲取一点微薄的力?量,结果?发现?对方正盯着不远处一队货车,若有所思。 “怎么?” 秦放鹤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的茶摊上,满脸好奇道:“老丈,多嘴问一句,这些车是做什么的?” 这些天秦放鹤都来?这里吃茶,那老丈也?认熟了他,喜他俊秀斯文,因而笑道:“相公这话问的,今儿早上才进去了好多官儿哩!住进去的人可不就要吃喝?自?然是这几?日的粮肉瓜菜。” 说话间,那几?辆大车已经和驻守贡院的卫士们核对了文书腰牌,赶着进去了。 秦放鹤作恍然大悟状,道了谢,慢慢走到刚才大车停留的地方。 在他脚边,赫然有几?滩水迹。 借着整理袍角的动作,秦放鹤蹲下?去,飞快地沾了一点水,起身后递到齐振业鼻下?,“闻。” 齐振业依言抽动鼻翼,下?一刻,一张脸都皱巴起来?,“腥!” 他在关中的第二?故乡附近河湖不多,当地人很少吃鱼,所以对这个味道非常敏感。 “是啊,腥。”秦放鹤擦干净手,忽然笑起来?。 齐振业猜到他猜到了什么,可却不知他究竟猜到了什么,只是眨巴着眼等答案。 秦放鹤:“……” 自?从孔姿清外出游学?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思念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