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大惊,站起,抓住女萝的手:子稷怎么样了?” 女萝道:幸亏大王及时赶到……” 芈月松了一口气。女萝又继续道:可是大王却突发了病症……” 芈月一惊道:什么病症?” 女萝道:奴婢也不知道,但是看情景,似乎挺严重的。季芈,若是大王有什么事的话……” 芈月跌坐,袖子带到黑陶瓶,瓶子倒了,荷花荷叶乱弃在地板上,水流在地板上慢慢漫延,一滴滴坠于阶下。 芈月抬头,天地似在旋转。 女萝的声音似从极遥远处传来:季芈,季芈……” 芈月缓缓转头,似极陌生地看着眼前女萝的脸,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楚,好一会儿才用梦游般的语气道: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女萝道:大王病重。” 芈月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 芈月伸出手,女萝连忙扶着她站起来。芈月一手扶着女萝,一手扶着板壁,慢慢地走着。四下一片寂静,唯有芈月的木屐声响动。 芈月停住,手紧紧抓住女萝。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甚至连声音都冷得不像平日了:我记得,你有个兄长。” 女萝道:是,奴婢的兄长蒙季芈救回,如今安排在少府任小吏。” 芈月道:每逢月末,唐姑梁会把当月制造的兵器,jiāo由少府入库,这件事,我记得是指派你兄长从中联系的。” 女萝道:是。” 芈月道:你现在出宫去,让你兄长,把这几个月墨门上jiāo的兵器,全部扣下来。” 女萝大惊,她想说什么,看着芈月的神色,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躬身行礼道:是。” 芈月看着女萝转身而去,嘴角颤抖道:希望……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秦王驷忽然发病,宫中大乱,樗里疾立刻点齐兵马,将宫廷内外控制起来。此时已经分封在各处的诸公子却不知何时接到讯息,纷纷带着各自封地上的兵马,赶回咸阳。 一时间,山雨欲来,咸阳城陷入紧张的气氛当中。 承明殿内室,秦王驷悠悠醒来,抬眼就看到樗里疾紧张地跪在他面前。 樗里疾道:大王,您怎么样了?” 秦王驷欲张口说话,又喘息不止。 樗里疾道:太医令,快来看看大王怎么样了。” 太医令李醯正侍候在一边,此时忙带着药童上前,按住秦王驷的脉门和几个xué位,好一会儿才放开,秦王驷这才喘息稍定。 李醯道:大王此症,忌用神,更忌大喜大怒,请大王珍重。” 秦王驷道:寡人昏迷多久了?” 樗里疾道:三天了。” 秦王驷一怔:三天了?”随后他沉默片刻,道:太子何在?公子稷何在?” 樗里疾道:太子与诸公子都在外殿候着。” 秦王驷道:宫中事务,现在由谁主持?” 樗里疾道:由王后主持。” 秦王驷脸色微怒:王后尚在闭门思过,何人让她出来的?” 樗里疾道:是臣弟。当此混乱之际,若后宫无人主持,只怕会发生一些不可测的事情。” 秦王驷闭了闭眼睛,道:罢了。” 秦王驷转头,看到侍立在榻边的景氏和屈氏道:怎么是你们?” 缪监小心地道:大王,这几日皆是王后带着景媵人、屈媵人服侍大王。” 秦王驷道:其他人呢?” 缪监道:奉王后命,其他妃嫔皆在偏殿轮班相候着。大王可是想要召……” 秦王驷摆手:不必了。”他看了景氏和屈氏一眼,道:你们也出去。” 景氏和屈氏道:是。” 缪监道:大王是要召王后来吗?” 秦王驷摇摇头。 缪监试探着道:那么,是芈八子……” 秦王驷却看了樗里疾一眼。 樗里疾脸色沉重道:大王病重,消息外泄,不但宫中的诸位公子都在外面轮流侍疾,今日,外封和在军中的几位公子都快马赶回来了。” 秦王驷冷笑道:他们这是来侍疾,还是要bī宫?” 樗里疾道:大王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大王,看似宫中诸公子齐聚侍疾,实则咸阳城中,各位公子及母族的势力已经各踞一翼,都是风闻……” 秦王驷道:风闻什么?” 樗里疾靠近秦王驷压低了声音道:都是风闻,大王想要废嫡立庶。” 秦王驷脸色铁青道:那又如何?” 樗里疾道:诸公子齐聚,大王废太子容易,但想要立公子稷为太子,却难如登天,只怕这二十几位公子会为了争当储君而斗得你死我活。大王,别忘了当年齐桓公虽称霸一时,可尚未断气就有五子夺位,束甲相争,齐桓公三月不葬,甚至尸体生蛆……” 秦王驷打断他:住口,不要说了。” 樗里疾道:大王,事已至此,此乃天意不可违也。还请大王以大局为重,为避免国家动dàng,臣请大王放弃易储之念吧。” 秦王驷狂笑起来:天意……天意弄人,难道天意也在跟寡人作对吗? 哈哈哈……” 秦王驷向后倒去,缪监连忙扶住。 樗里疾道:快宣王后。” 秦王驷道:不必。” 缪监低声道:那大王要宣谁?” 秦王驷微弱地道:你去———西郊行宫,召庸夫人入宫侍疾。” 众人大惊。 庸夫人踏入承明殿偏殿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眼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此时正是芈姝带着后宫妃嫔,守在承明殿偏殿,轮番为秦王驷侍疾。她自是知道,成败就在眼前,因此一刻也不肯放松,更是把芈月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她以为秦王驷醒来,第一个必是要叫她的,便是不叫她,也会召芈月。却没有想到,秦王驷第一个叫的,却是远在西郊行宫的庸夫人。 芈姝眼睛里都是血丝,死死地盯住庸夫人。 魏夫人在芈姝耳边轻声道:她就是庸夫人。” 芈姝看着站在yīn影里近乎不存在的芈月,又看向明显苍老的庸夫人,冷笑道:大王只怕还当她是十几年前的庸夫人吧,见了她,只怕失望得很。” 芈姝端坐着,摆出等待庸夫人见礼的样子,庸夫人却看也不看她,径直向内室走去。 芈姝大怒,指着庸夫人喝道:你站住。” 庸夫人如同看路人一样,扫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走。 芈姝一怒站起,叫道:来人,挡下她。” 缪监上前恭敬地道:王后,大王有旨,令庸夫人入见。” 芈姝怔住了,眼睁睁看着庸夫人从她面前走过,从齿缝里低声诅咒道:一个老弃妇,居然还敢厚着脸皮回来。” 庸夫人站住,回头,看着芈姝道:你何不问问你自己的心,在大王眼中,究竟谁才是弃妇?” 芈姝一时怔住:你……” 见庸夫人径直入内,芈姝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转头看到芈月,讥讽道:我还以为你如何得宠,没想到在他的心目中,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芈月平淡地道:在大王心中,除了庸夫人以外,其他的女人统统什么都不是。” 芈姝恶毒地看着芈月,又看看殿中的嫔妃们,恨恨地道:总有一天,我会教你们知道,如何才叫什么都不是!” 不理殿外众人,庸夫人走进承明殿内室,直奔向躺在榻上的秦王驷,叫道:大王!” 秦王驷看着庸夫人进来,吃力地叫着她的小名:桑柔……” 缪监已经得了秦王驷吩咐,此时便率人尽数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庸夫人和秦王驷两人。 庸夫人坐到秦王驷的身边,握住他的手,已经哽咽。 两人对视,朝阳斜照入窗,照见两人鬓边缕缕银丝。 庸夫人忽然含泪笑了。 秦王驷道:你在笑什么?” 庸夫人道:我笑当日,也是在这个房间,我们曾戏言,将来老了,白发相对,仍然执手……” 秦王驷叹息:是啊,我们都老了。” 庸夫人垂泪:大王,怎么会弄到如此地步?” 秦王驷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咳嗽不止,笑得几乎无法停住。好不容易,才渐渐停息下来,道:桑柔,你还记得吗,我当日要娶魏氏,你一怒离宫的时候,曾经对我说,我会后悔的。” 庸夫人想到昔日之事,苦涩中又带着一丝甜蜜,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年少气盛,胡言乱言,大王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