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煽情的离别之地,飞机会把你带到目力不可及的遥远之处,有些人会按时归来,有些人从此与你分离。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到最后送我到机场的竟然是莫然。 我默默地坐在后座,一言不发。 三天前楚承告诉我,他父亲要他回潮州一趟,我在电话里信誓旦旦,不但会每天和他联系,而且会把笔记本带上,包括摄像头,让他能够随时找到我。出发这天我将茉莉送到幼儿园暑期班,然后做好一切准备拖着行李箱走出大门,竟然发现莫然就站在门口。而送我出门的父母立在一边,毫无惊讶之色。 莫然打开车门,我沉默不语,妈妈在身后推了我一把,形势所迫,我只得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车厢里气氛僵硬。他不时从后视镜中看我,我扭头看车窗外的风景。车子在外环上奔驰,哪有风景可看?我不过是不想与他搭话,相信他完全明白我身体语言的意思。可是明白是一回事,要他一路沉默到机场,我想是没可能的。 “留白,你瘦了。”他终于开口,我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是坏事,对女人来说。” “我们好久没见了,每次来接茉莉你都不在。我只遇到爸爸妈妈。” “真不巧。”其实是为了避免见到你,每次我都很故意的不在,我在心里补充,再说谁是你的爸爸妈妈,不要乱叫。 “你……过得是不是很辛苦?”他声音迟疑。 “没有的事,”我仍旧没有把头转回来,好像窗外有多精彩的风景。“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挣扎求生吗?挣扎求生的女人,会没事拖着行李箱跑泰国去度假吗?” “你真的一个人去?” 我突然明白过来,正视他在后视镜中探寻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你今天来送我,就是为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去旅行的吧?我告诉你,现在的我,做什么都和你没关系,不用你这么过度关心。” 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这么直接,眼神躲闪:“你误会了,留白,我只是想送你到机场,尽一下我的心意而已。” “什么心意?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当初你走的时候,说得斩钉截铁,告诉我你一定不会后悔的,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我后悔了,留白。”车子缓缓驶入浦东机场的车道,四周人来人往,一片忙碌。这是最煽情的离别之地,飞机会把你带到目力不可及的遥远之处,有些人会按时归来,有些人从此与你分离。我不等他车子靠稳,便伸手去拉车门:“我不会后悔的,离开你是我所作的最正确的决定。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绝不会给我和茉莉带来幸福。” “留白!”他跳下车,想伸手抓住我:“我不敢请求你的原谅,可是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我拖着行李箱向前疾走。身后有警察拦住他“先生,这里是不能停车的。” 我不想回头。 身后的这个人被我深爱过,却伤我至深,我是靠自己从心碎中挣扎起来的。他的出现,只能反复提醒我当时的伤痛。 我大步向前走着,眼里一片灼热,身边来往的游客奇怪地看着我,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没事的,留白,我心里对自己说,他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飞机准点起飞,我坐在靠窗的位置。 机舱里都是成群结队的游客,旅行团的成员兴奋地讨论行程,结伴而行的人们也聊着各自的话题。我身边坐着一对小情侣,那女生撒娇地把头隔在男友肩膀上,还不时要求他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我扭头看着窗外,飞机越过云层,阳光洒在大团大团雪白厚重的云朵上,想到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那个白沙碧海的悠闲国度,我终于微笑,心情渐渐轻松起来。 飞机终于到达普吉国际机场,时间已经是半夜。 经过数小时的飞行,大部分旅客都有些疲惫。我也一样,拖着行李箱排在长长的等候办理出境手续的队伍中,时不时伸手揉一下酸胀的眼睛。机场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个国家的游客穿梭来去,微笑的泰国机场工作人员维持着秩序,我向他们询问关于机场巴士的问题,得到的答案让我失望。这么晚了,机场巴士早已经停运,如果我要到镇上的酒店那就一定得搭乘出租车了。 “你到哪个酒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搭车到镇上?”身边突然传来熟悉的中国话,说话的是排在我身前的两个女孩,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们也是来自助旅行的,可是不会英语,刚才听你跟他说话呢。你英语很好啊,等下跟出租司机砍价?” “好啊。”我心下一阵欣喜。正在发愁没有伴呢,有这样年龄相当的女孩子结伴同行,少了我不知多少顾虑。 我们三人走出机场,经过与数个当地司机的讨价还价,终于选定一辆车。 三个人在车里坐定下来,不由相视一笑。跟我搭话的那个女孩自我介绍,声音爽朗:“我叫菲,这是我的朋友璇。我们两个是从上海来这里自助旅行一周的,你呢?” “我叫留白,也是来这里自助旅行的,你们定了什么酒店?”我翻开预订单,她们看着叫起来。 “这么巧,我们定的酒店和航班都是一样的。留白,你是一个人来的?不如这几天我们一起吧。” “可以啊。”出门遇到这样的旅伴,那一定是缘分,我真该感谢老天。 “怎么想到一个人出来玩啊,你不害怕吗?”璇不解地问。 “还好啊。我没觉得有什么可害怕的,这里是成熟的旅游国家,再说机票和酒店都定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吧?” “我们在浦东机场就注意到你了。送机的朋友还说呢,你这么一个美人,居然一个人出门,一个送的人都没有。” 我微有些脸红,想来在登机前我一定是有点精神恍惚,根本就没有注意过身边的人们,不知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我的狼狈相。 说话间我的电话响起,真是奇妙,在这遥远的国度,楚承的声音反而更加清晰,“留白,你安全到了吗?” “我到了。”我微微笑,心里的喜悦让我浑然忘记了刚才的一丝尴尬。 “泰国现在是深夜了,你怎么去酒店?叫车吗?你一个人,要小心安全,让机场的人帮你记下出租车号吧。” “没事,我刚认识了两个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女生,不知有多巧,她们的酒店和行程跟我都一样,所以现在我们三个一起搭车去镇上,这两天我都会有伴了,你放心吧。” “这么好,留白,你还是要小心,有什么事要让我知道。”他低低叮嘱,我心里温柔荡漾,其实他在万里之外,几句叮咛根本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所有的问题还是要我自己解决,手头的行李还是要我亲手搬动,可是听在耳里,就是让我愉悦不已,一时间车窗外黑沉沉的夜空都变得悦目起来。 合上电话,我看到她们两个笑眯眯的表情:“你男朋友啊?这么疼你,怎么让你一个人出国?” 我回了她们一个笑脸:“他让不让,有关系吗?我已经一个人到国外了。” “哗,留白,你好酷。”说完之后,我们三个都笑出声来。司机听不明白我们三个人在说些什么,但也是一脸微笑。 我有预感,这次泰国之行,一定会很让我很愉快的。 半夜到达让我再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都快错过自助早餐的时间才懒洋洋地起床。 我与菲和璇约在餐厅碰面。走过酒店的露天泳池,已经有穿着比基尼的外国人在来回游泳,或者抱着一本书坐在池边的躺椅上晒太阳。早餐很丰盛,我们吃了很多热带水果,感觉身心舒畅。再等我们走出酒店闲逛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街面上大部分的商店居然还没有开门,走动的都是些肤色各异的游客,脸上的表情也大多是懒散悠闲的,绝没有国内旅游时看到的那种匆忙景象。 “泰国人怎么这么懒啊。”璇忍不住开口,她在电视台工作,习惯了忙碌,突然来到这个生活节奏完全相反的地方简直无所适从。 “这样不好吗?”我们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沥青街道的左边就是沙滩与大海,右边有小贩聚集的市场,我走进最前的一个摊位翻看那些色彩艳丽的布巾。看守摊位的中年泰国妇女比划着报价钱,然后摊开一块蓝色的布巾围在我身上,咧开嘴,向我翘起大拇指。 “我们可是早就计划了好多节目啦,要去吃海鲜,泰式按摩,还有人妖表演,晚上还要去这里最最有名的酒吧街。”菲一本正经地翻开她打印好的行程表。 我付钱,然后回身,强烈的阳光让我眯起眼睛:“那还等什么?我们一样一样来好了。” 结果接下来的时间没有一点空闲,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可是街上仍然人流如织,回到酒店的时候我几乎是倒头就睡。 闭上眼睛的一刹那我痛下决心,明天到了pp岛,一定要按照我自己的原定计划,好好享受悠闲,否则不等回国,我就会累垮在这儿了。 第三天坐船到了小岛上,我们定的度假村在岛的最南端,***海。整个度假村里都是独栋的木屋,我独自享用这么大的一个空间,木屋外便是碧海蓝天,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整个度假村游客稀少,白色的沙滩延伸入碧蓝的海水中,随时都在引诱你跳入水中,我索性把早前买来的布巾直接围在比基尼外,就这样度过在岛上的日子。 早餐时间才能在露天海景的餐厅中见到十来个欧美游客。睡到自然醒后,带本书一边看海浪一边早餐,有些不怕生的鸟会直接飞到我桌上。吃完正是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回到木屋继续补眠,傍晚沿着海岸寻觅当地渔民开的海鲜排档,新鲜无比的龙虾和螃蟹,吃得我们心满意足。经过两天的相处,菲和璇已经与我相熟如老朋友。晚餐后在度假村木质的平台上,一边坐着享用水果茶一边欣赏日落,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话间我手机又响,我看着号码皱起眉头,不敢相信竟然是莫然。 我不想应答,任它去响,锲而不舍的十数声铃响之后,它终于归于安静。 “怎么不接电话?”菲有些奇怪,“你男朋友每天都打电话给你,你不是每次都很高兴。” “不是他。”我想关掉电源,手机却又大声响起,没好气地接通电话:“喂?” 莫然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留白,你在泰国玩得开心吗?我今天带茉莉在公园玩了一天,刚把她送回家。” 我诧异:“今天又不是周末,你为什么把茉莉带走?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我是她爸爸好不好,带她出来玩一天还需要别人允许吗?” “你从哪里接走她的?”我有些心烦意乱,这个男人,一年来对我们不闻不问,至多隔数周带茉莉去见一次她的爷爷奶奶,现在说要重新来过,知道我对他不会假以辞色,就从我身边的老老小小下手,他究竟要干什么。 “早上去你家接的啊。妈妈还说会帮她到幼儿园请假,没问题的。” 很好,妈妈,我在心里恨恨的。有必要这么急着把我和茉莉推回那个“完整的家”吗? “今天我和女儿玩得不知道多开心,下次你一起来。”莫然的声音轻快,我突然火大,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压低声音说:“下次你要带她出门,一定要事先和我商量过,听到没有。” “留白,我也是想要给茉莉一个完整的家啊。”他的声音居然有些委屈,我气到张口结舌:“你忘记她为什么会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吗?”这个世界简直颠倒黑白,我啪地合上电话,抬头看到菲和璇一脸诧异,我的心情更糟糕了。 这夜,我在海浪声中辗转难以入眠,原来就算远离自己的原来的生活十万八千里,我也逃不开心中的烦闷。才几天而已,我已经开始想念茉莉的娇声软语,想念家里其乐融融的用餐气氛,还有,想念楚承。 楚承,我心里叹息,这些烦恼我可以与他商量吗?他会有什么反应?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提到过莫然这个人,我冒然说了,他会有什么想法?唉,我索性翻身而起 走到露台吹海风。别人谈恋爱,都是甜甜蜜蜜,怎么唯有我,尽是些牵丝攀藤,没一刻安宁。 不要去多想了,留白。事情要发生的话,就让他们一件件来吧,我所能作的,不过是面对。 幸好我还可以有选择。我苦笑,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只要我心意坚定,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的。 我在黑暗中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一只青蛙跳过,呱的一声,勇气满满的我,很没用地抱头逃回屋里,继续睡觉去了。 我在两天后结束行程。飞机缓缓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上海的天空一如既往,带着蒙蒙的灰色调,但仍旧让我觉得亲切无比。 “留白,我们有朋友来接机,要不要送你一程?”菲热情邀约。一周下来我们三个已经混得熟透,出门旅行能够认识到这么好的两个朋友,真是我的幸运。 “不用,我搭机场巴士好了,到了地铁站我很方便就能到家了,再说我的行李也不多。”我向她们微笑摆手,心里笃定。 昨天我已经打电话回家向妈妈严肃抗议,停止一切对莫然通风报信的行为,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在机场等着我了吧。 “真的吗?”她们拖着行李迟疑,突然我的手一空,手中的行李被人夺走,我惊慌地回头,正想大叫,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不及开口,我的腰已经被他的另一只手揽了过去,身体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菲和璇对我做鬼脸:“留白,你骗人噢,有人来接,还说要搭机场巴士。” 我哪里还顾得上留意她们的鬼脸,隔了这么多天,在这里意外见到楚承的欢喜已经让我说不出话来了。 “留白,你不是被我吓呆了吧,怎么一声不吭。”楚承的眼睛里饱含笑意:“这么多天没见,你把我忘了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还在潮州吗?”巨大的喜悦让我有点语无伦次了,双手不由自主抓住他的胳膊,想确定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噢,我实在太开心了,矜持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提早赶回来了,你说过是今天早晨到上海的,我查了航班时间,为了做你的司机,我不知多有诚意。”我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让他有些洋洋得意,说话的语调都是有些皮皮的:“不给我介绍吗?你的两个朋友都在瞪你了。” 我突然意识到菲和璇还在旁边,丢脸!心里呻吟了一声,这下我所有的形象都毁了,她们一定觉得我像个花痴,看到男友魂都没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们两个笑嘻嘻:“让留白给你慢慢介绍好了,我们要先走了。” “不要啦。”我不好意思地拉住她们:“这是我的男友楚承,我没想到他会来接我,所以一下子惊讶过头了。楚承,她们就是菲和璇,我在旅行时认识的好朋友。” 她们还来不及回答,另一个声音突然出现,让我如遭雷劈:“留白!这个人是谁?!”我们四个一起回头,神啊,这个世界上什么叫做阴魂不散,我竟然看到莫然就在十米之外,大步朝这里冲过来。 我这一生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场面,镇定,镇定,我在心里反复。可是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一时间也分不清是气愤还是恐惧。一闪神,莫然已经冲到面前,伸手过来抓我。 身体突然被楚承带到他身后,我一阵晕眩,伸手扶住他的后背,感觉他背脊僵硬:“你是谁?”楚承格开莫然的手,反问。 “我是茉莉的爸爸!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终于镇定下来,推开楚承:“让我来说。” 八道目光射向我,我先转向目瞪口呆的菲和璇:“不好意思,你们的朋友会不会等急了?”她们两个如梦初醒:“是啊,那我们先走了,留白,再联系噢。” 目送她们走远我才转头,向楚承伸出手,他立刻抓紧我。 “这是我的前夫莫然。”我郑重地介绍。 莫然倒抽了一口气,正要张口,我举起另一只手,阻止他:“莫然,这是我现在的男友楚承。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也想跟你说清楚,你上次的提议,我拒绝。”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从我的脸上,落到我们紧紧握住的手上,然后冷笑:“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公子哥吧,留白。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拒绝我的理由,我看得再清楚也没有了,没想到你也是那种女人。” 我想克制自己不要再颤抖了,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你也是那种女人?哪种女人?大家都是这么来看待我楚承在一起的? 我心里突然间一片凄凉,想辩解,可是双唇麻木,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是想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不过是依从了自己的心,可是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是一个明知自己毫无资格,还要贪慕虚荣,别有用心的女人。就是活该遭受这些质疑,遭受这些羞辱。 “留白,我们走吧。”肩头被楚承揽过,他将我向门外带去,我茫然失措,跟着他移动脚步。莫然立在原地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欲言又止,沉默地看着我们慢慢远离。 我与楚承走出玻璃门,穿过忙碌的车道,转入地下车库,直到坐上他的车。我们两个都没有言语,他在一片沉默中发动车子,车厢里闷热不堪,冷空气随着发动机的转动慢慢送出,没有音乐,只有机械转动和丝丝冷气的声音,我维持坐下的姿势,一动不动。心里的愤怒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彷徨恐惧。 我第一次知道,在意一个人是这样的,就算是对于他的沉默也会如此患得患失。 “留白,”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十指纠缠,指节有些发白。然后,楚承的手伸过来覆盖在我的上面,他的手指温暖而干燥。 “你怎么还在抖?”一声轻轻的叹息传来,他用另一只手把我整个人揽过去,男人的怀抱像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淡淡的青草香气瞬间包裹了我。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如何应答,他低下头来,试图看着我的眼睛说话:“怎么不说话?你是在害怕吗?害怕什么?留白,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样过,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我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笑意,诧异地抬头与他对视。 他伸出手指将我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微微笑:“让我猜猜看,你是在害怕我会生你的气吗?” 我开始感到奇怪,艰难地开口问他:“刚才的情况,你难道不生气?”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留白。”他放开我,说话时把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代表他正在考虑一些非常伤脑筋的事情。我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时不时流露出的深思表情,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我的回忆马上就被他的问题打断了,楚承开口:“刚才那人,就是你的前夫?”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我突然有点想笑,不知不觉心情已经好起来了。 他又问我:“你跟他一直都有联络吗?” “他有些时候会来看看茉莉,带她回家见见爷爷奶奶,可是我很少有机会遇见他。”我很认真地回答。 “你说拒绝他的提议,是什么提议?” “……”这次轮到我迟疑,暗暗深吸一口气,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向我的父母提出要和我重新开始,我爸妈希望我和茉莉能够有一个完整的家,所以他们的态度是赞成的。” “你呢?”他眉头皱得更紧,又突然地抱住我,手里的力道加重了,我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可是这不是挣脱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我刚才说的话,你还要我重复一遍吗?” 他松弛下来,微微笑了,“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是的,一开始我很生气。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机场,还那么理直气壮,我甚至以为是你让他来接机的,是你吗?”他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脸。 我横了他一眼:“你说呢?” “留白啊,你怎么变得这么快?”他呵呵笑起来,“刚才你睁大眼睛,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知有多可爱,我好喜欢。” 我推开他,有些害羞:“那么尴尬的场面,你叫我怎么办。” 他亲亲我的头发,放开手,开始将车起步:“留白,我只要知道你选择的是我,就可以了。” 我心情大好,在座位上舒展身子。车子驶出地下车库,平稳地向前疾驰,他侧过脸看了我一眼,眼里都是温暖:“还有一件事,留白。” “嗯?”我低声回应。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见茉莉?我是鼓足了勇气才提出这个要求的,不许拒绝啊。” 心里那个饱满的浆果又开始淌出甜蜜的汁液来,我坐正身子,长久地注视着他。 一段关系能让我感到快乐已经是极致美妙的事情了,但是更美妙的是,这个男人不但想要接纳我,还想接纳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女儿。 留白,你何德何能得到这样一个好男人。只要待在他身边,幸福和安定的感觉就会把我所有的忧虑一扫而光,好像什么事情都变得很简单,一切都会得到最完满的结果。 “楚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怎么了?”他看着前方,“这个周六好不好,我们带茉莉去骑马,我知道上海有很好的马场。”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我眼眶发热,该死,感动让我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不说话?”他又侧头看了我一眼,我情不自禁地倾身过去,抱住他的脖子:“楚承,我爱你。” 他不语,然后车子突然靠向侧边的紧急停车带,刹车停下。我还来不及吃惊,双唇已经被他的狠狠吻住,他的手扣住我的后脑,唇齿极尽缠绵,我几乎窒息他才将我放开,我在气喘吁吁中听到他的回答。 他说:“留白,你爱我,决不会比我爱你更多。” 这天楚承没有直接送我回家,我们去了小巷里的公寓,恩爱缠绵,直到筋疲力尽。**来临的时候,我幸福地呜咽,然后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他的手始终将我紧紧箍在胸前,就算在睡梦中,也会不自觉地将翻身欲离的我压回他的怀里。被自己爱的人深深爱着,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在傍晚回到家里,门铃响过,首先扑出来的是茉莉温暖清香的小身子。我放开行李箱,一把将她抱起,一边亲她的脸颊一边道:“宝宝,妈妈好想你。” “我也想你的,妈妈。”她毫不吝啬地嘟起嘴亲我的脸,小手环绕上来,紧贴在我身上。 “留白你回来啦。”妈妈的声音响起,我没有回答,放下茉莉对她微笑:“宝宝,你到楼下爱玲家玩一会,妈妈有事情跟外公外婆说,好不好?” 她张大眼睛看着我,点点头。我帮她按下电梯,看着她走了进去,然后抬头看了爸爸妈妈一眼。 他们两个表情期待,我心里有些酸楚,两个老人一定认为我这么晚才回到家,多半是已经和莫然达成了协议,现在要告诉他们好消息了。 “我们坐下来说好不好?”我走进客厅,坐在餐桌前。 “今天莫然有没有去接你?”他们也坐下,妈妈率先开口。 我看了她一眼,有些责怪。果然是妈妈,到底还是告诉了莫然我回来的航班信息。 “他是有来接我,可是我并不是坐他的车离开机场的。”我实话实说,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妈妈变了脸色。 “留白!”妈妈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我叹息:“可是爸爸妈妈,我真的不能再接受这个人了,我现在已经有了新的感情,我和他,是非常认真地想在一起,这个时候叫我再回到莫然身边,我想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你说的是谁?”爸爸开口了。 “他叫作楚承,潮州人,在加拿大长大,刚回上海不久。” “他几岁?” 我张张嘴,决定不隐瞒:“他比我小,小两岁。” “家里条件如何?” 妈妈叹气,阻止爸爸:“你就别问了,昨天小区保安还跟我说呢,常来我家 楼下停着的那车都够我们家这房子的价钱了。”说完又对我道:“他知道你的具体情况吗?” “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他还提出要见茉莉,我想这个周末我们三个会在一起过。” “那么,你确定你们会有结果吗?” 这个问题叫我怎么回答? 我哑然,沉默地看着父母的脸。结果,什么是结果?不往前走,怎么可能看到将来?我知道我和楚承有结果的几率,可能跟奇迹发生差不多,可是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就要放弃,就要选择那条一定会有结果的路,就算那个结果,是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吗? 这些话在我身体里打滚,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已经跟你说过齐大非偶,留白啊,你一直很聪明,从来不用爸爸妈妈操心,怎么这次会这么糊涂?”妈妈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赞成。 “什么是清醒?”我有些烦躁,“和莫然复合就是清醒吗?” “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那样的人家是我们高攀得起的吗?就算他现在喜欢你,可是能够坚持多久?一年?两年?到最后受伤的还不是你?留白啊,爸爸妈妈不是要阻止你恋爱,只是不想看到你以后痛苦。”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在心里大喊,可是完全发不出声音。 楚承,这些痛苦你是体会不到的吧。可是我每天都在这样的矛盾中煎熬着,现在被妈妈赤裸裸地提出来,让我的心痛得紧缩起来。 “爸爸妈妈,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的声音软弱,唯有哀求,“请你们让我自己来选择。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自己承担,好不好?我不知道和他在一起,将来会不会有结果,会不会痛苦,我只知道和莫然在一起,我现在就会开始痛苦,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餐桌上一片沉默,最后还是爸爸开口,“留白啊,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一切自己把握,我们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了。” “谢谢。”我长出了一口气,“我下楼去把茉莉接回来。” 我没有直接带茉莉回家,而是牵着她的手到小区的花园里散步。夏日的傍晚,树荫浓郁,一片清凉,我的低下头,柔声问她:“茉莉,你和妈妈在一起,过得开心吗?” “开心啊。”她的小手将我抓得紧紧的,“妈妈,爸爸带我去过公园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怎么了?” “爸爸问我,要不要让他回家?” “你要和爸爸一起生活吗?”我蹲下身子,目光和她平视,郑重地问。 她迟疑了半晌,然后对我说,“可是我觉得,和爸爸在一起,你总是不开心。我想你开心,妈妈。” 哦,茉莉。心里的挫败和酸楚简直要将我整个打倒,让我忍不住热泪盈眶,我伸出手抱紧女儿,如果和莫然重新开始可以让你幸福,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可是一对不快乐的父母,真的会让你幸福吗? 我拥着女儿,感觉从未如此彷徨,才相隔数个小时,和楚承在一起的快乐便被现实狠狠掐灭,未来究竟会如何?我的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模糊。 菲在第二天早晨打电话给我,不想待在家里,我约她出门一聚。 见面的时候,菲夸张地上下打量我,然后打趣:“留白啊,昨天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你居然还能完好无缺地出现在我面前,真不容易噢。” 我苦笑,习惯性地靠在过大的沙发中。永远黑衬衫的老板把咖啡和蛋糕端到我们面前,饶有兴趣地发问:“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差,出什么事了?” “快去忙你的。”我没好气,我的生活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出闹剧了?让身边的每个人都好奇不已。 他保持微笑,好脾气地下楼去了。菲左顾右盼,然后在沙发上舒服地叹气:“留白,多好的地方,你真是会享受。” “我很烦。”我撑住头,叹气。 “如果我是你就不觉得烦。也不是人人有机会在机场上演被两大帅哥争夺的精彩一幕的。”菲呵呵笑,然后问我:“留白,你后来是和谁回家的?” “你猜呢?” “我猜?后来的那个是你的前夫吧?先让我理顺关系,你的生活太精彩了,我们看得有点糊涂。” “你说莫然?”我点点头:“是的,他是我前夫。” “我也恋爱过,女人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眼睛就发光。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你一定是选了楚承,你现在的男朋友,对不对啊?” 我再点头。菲梦幻起来:“留白你真厉害。当时那个情景,比日剧韩剧还精彩。他们两个人眼神对峙的时候,简直火花四射。” 我笑起来:“菲,你不是和我一样大吗?怎么弄得跟小女生一样。两个男人中间夹着一个女人,就算是一只母猪,他们也会当天仙抢,等抢到手了,他们就会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只母猪而已。” 菲大笑起来,差点打翻面前的杯子:“你不是用这个来形容你自己的吧。拜托,没看到楚承看你的样子吗?他是真的把你当宝。” “可是我害怕情深不寿。” “不要跟我掉文,喜欢一个人,就努力争取和他在一起。现在就开始担心将来,那日子怎么过?” “菲。”我看着她,有点感动:“你真是乐观。” “我也有过辛酸的恋爱史好不好。”她不满,“想当年和我初恋男友分手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惨烈,我当时每天以泪洗面,内分泌都失调了,就差没得忧郁症。” “我也想努力争取啊,可是菲,你觉得我和他会有将来吗?” 我们俩同时沉默,然后菲一挥手,认真地对我说:“留白,这个世界,总会有奇迹的。” 奇迹,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反复咀嚼这个词。在别人眼里,如果我能和楚承修成正果,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奇迹。其实在我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手忙脚乱地接通:“喂?” “留白,在哪里?”是楚承。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有资格随时随地问你在哪里,他问得自然,我也答得顺口:“在回家的路上,刚和菲喝完咖啡。” “下午有空吗?我想带你看看我家的别墅,我半小时后到你家接你如何?” “可以啊。” “那等会见。” “嗯,等会见。”我合上电话,加速回家。反光镜里,照出我微微含笑的脸,不要想太多了,留白。快乐的时候,何必让不可知的将来困扰自己呢? 虽然我已经做过一些前期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楚承的车驶过长长的车道,停在那栋所谓的别墅前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愣住了。 白色的房子在花园的环抱中静静地闪着光,屋后是一大片草地,有小径直通湖泊,路的尽头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码头。这是不是上海啊?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时空错位,请允许我小小的心理不平衡,当这个城市中还有很多人为了能够有自己的一个小小空间而拼命奋斗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房子,是会让人很气馁的。 “喜不喜欢这里?”他拉我往里走:“已经在装修了,小心脚下。” “别墅?”我张大眼睛:“先生,这个叫做豪宅好不好,你要是希望用钱来镇住我,这样的刺激足够了。” 他呵呵笑起来,伸手捏我的鼻子:“用钱可以镇住你吗?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挖空心思,每天都在想怎么可以追到你。” 我们已经走到堆满建材的客厅当中,空间之宽阔,简直可以装下两个我的家,我叹了口气:“早知道你这么有钱,怎么也要摆摆架子,让你追得更有诚意一点。” “怎么才叫有诚意?”他拉着我上楼,“在这里给你留一间房好不好?” “客房吗?”我探头张望。 “当然是和我共享一间房,傻瓜,你还指望一个人睡?”他从后面搂住我的腰,温暖的呼吸埋入我的发间,巨大的房间空荡荡的,只有阳光从落地的玻璃门外射进来。这一刻,我心愉悦,情不自禁转身拥抱他。 “少爷,这位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我吃惊地松开手,楚承回头打招呼:“福伯,你还在啊。” 走上楼梯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老人,眼神越过楚承的肩膀,望向我。 “这是我的朋友留白,我带她来看看别墅。留白,这是福伯,我爸的助手,现在负责别墅的装修。” “你好。”我向他点头,看到他眼里探询的意味越来越深,我不由后退一步:“楚承,我到楼下看看那片湖。” 他微笑:“你去吧,留白,我跟福伯交待几句就下来,等下我们去吃饭。” 我走向楼梯口,听到身后他们两人用潮州话开始交谈。我忍不住回头,却看到那个老人正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我。我突然心生忐忑,下楼的时候忍不住加快了步子。 周六中午我和茉莉一切准备就绪,在家里等着楚承过来接我们。茉莉扯着她的小牛仔裤和白色T恤兴奋不已:“妈妈,那些马会和画上的一样吗?” “应该一样吧,会很大很高,到时候茉莉可不要害怕。” “有小马吗?”她眉开眼笑:“我可以骑小马啊。” “我不知道啊,如果有的话一定让你骑小马好不好?” “好啊好啊,那妈妈我们为什么还不走,如果太阳下山了,小马都要睡觉了。” “我们还要等一个人,昨天不是跟茉莉说好了?今天不止是我们两个,还有一个人会和我们一起去噢。” 说话间我的手机就响了,楚承的声音传出来:“留白,我已经在楼下了,快下楼吧。” 我拉着茉莉进电梯,心跳有些加快,不知道楚承见到茉莉会是怎样的表情。 阳光正好,楚承已经站在车外,看到我们就大步迎上来,又在茉莉面前停下,蹲下身来才开口:“你好茉莉。” 茉莉睁大眼睛,有些迟疑。 我弯下腰去对她说:“宝宝,这是妈妈的朋友,叫叔叔吧。” “不,叫哥哥。我还没结婚呢,不能叫叔叔。” “哥哥?!”我吃惊得笑出来了:“你在说什么啊?我是茉莉的妈妈,她叫你哥哥,那我是你的谁?” “我们在潮州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啊。”他一脸无辜:“茉莉,哥哥抱你上车好不好?你不答应,哥哥就一直蹲在这儿不起来哦。” 也许他的表情太逗笑,一直沉默的茉莉也情不自禁笑起来,乖巧地伸出手,让他抱了个满怀。 楚承明显是极少有机会作这样高难度的动作,顿时紧张,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抱起茉莉直起身子,有点笨拙,但是满脸喜悦。 我盯着他们两个,无论时间过去多久,这情景总是清晰地在我脑海里刻着,阳光下,他们一大一小两个头颅靠得紧紧的,走在我的身前,触手可及,就好像幸福也是触手可及的。这是我最想要的幸福,也是我一生中最接近它的时刻,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顿在当时,那该是多么美好。 我们三个一起渡过了无比愉快的一天,他们两个很快地亲近起来,去的路上是我开车,茉莉还在后座教她的新“哥哥”唱了自己最拿手的儿歌。在马场里楚承抱着茉莉骑马,多远都能听到小女孩清脆的咯咯笑声。 晚上我们去滨江吃饭,回家已经很晚了,茉莉兴奋了一天,早已在后座沉沉睡去,楚承把音乐声调低,在后视镜中望了一眼,微笑着说:“留白,你看她睡着的样子多可爱。” “哪里可爱?玩了一天,现在睡得跟小猪一样。” “她长得像你,眼睛大大的,也不爱说话,是个安静的小孩。”他抓过我放在身侧的手,亲了一下:“我今天很紧张。” “紧张什么?” “害怕茉莉会不喜欢我,这样你一定会很为难。” 我张开手指,与他十指紧握:“楚承,你对我是这么的好。” 红灯亮起,车在路口停下,他探身亲吻我,我回头张望茉莉,“不用看了,她睡得很沉。”楚承低笑,不依不饶地吻下来,“留白,我有预感,我和茉莉一定会相处得很好的。” 我满足地叹息,这车上,有我爱的男人和我最亲的女儿,如果可以选择,我可不可以永远留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再也不离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