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嗯了一声。 白露这个人,倒是谨慎。”她似乎是自言自语,懂得避嫌这两个字的涵义。” 立夏浑身发冷,不觉细细颤抖了起来。 七娘子忽然要到小香雪用晚饭,又把白露打发了回来,让自己过来……要说只是心血来cháo,连她都不信。 七娘子又拍了拍她的手,你不要害怕!” 她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花树下,又透着坚定。 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哪一个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七娘子的声音里,渐渐透出了疲倦与无奈,白露是大太太屋里出来的,有时候……总是不大方便!” 立夏品味着七娘子的软弱,一瞬间,心里就觉得自己高大了起来。 我不怕。”她斩钉截铁般地说,凭您差遣!” 七娘子能把她从南偏院带到正院,就能把她从正院打回南偏院。 正因为她能依靠的只有七娘子,所以七娘子才一直提拔她、信任她。 在这个时候,她决不能退缩。 七娘子欣慰地笑了,她紧紧地握住了立夏的手。 二太太终究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她细细地对立夏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大太太是不能把她怎么样的,这一趟上京,其实还是为了搬救兵……就算许夫人真的派了人来料理二太太,怕是最多也不过把二太太带到京里去。” 二太太如果去了京城,大太太身边,一下就少了对手。 如果再成功地卡住了三娘子的亲事,卡住了四姨娘的喉咙。大太太在这个家里,就没有对手了。 到那时候,七娘子想的就不是如何立功,而是如何自保的事了。大太太少了对手,自然也就不需要她在九哥身边出入……她的日子就会难过起来。 所以说,一个人的算盘如果打得太jīng,很容易就会让身边的人,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大太太对她的好能少些功利,多一份真诚…… 七娘子不由失笑。 又想起了初娘子。 不论如何,大太太的心肠还是软的,只是小气了点! 只要大太太还有劲敌,她就能一点一点,和大太太培养出情谊,成为大太太的自己人。 六娘子惆怅的声音还回dàng在七娘子耳边。 我一向很羡慕大姐姐!可又怎么都学不像……” 她们这样的庶女,羡慕的无非是初娘子的夫家。 七娘子目光渐渐迷蒙了起来。 不求家财万贯,只求人口简单,平实度日。 大太太总是有能力如了她这个小小的愿望吧! 不知不觉间,溪客坊已然在望。 百芳园内的万花溪,经过浣纱坞就换做了暗水,在假山与青石路底下流着,到了溪客坊,便汇聚成了一渠浅浅的荷塘,环绕着小小的院落,再汇入万花流落。 溪客坊和小香雪颇有几分相似,与外界都是靠一条小小的青石路连接,不过溪客坊的这条路,架在水上。 七娘子把手中如雪的琼花jiāo到立夏手上。 把这捧花放到院门前,动作轻一点。” 立夏接过话,左右张望。 溪客坊在百芳园西南角,背靠万花流落,附近的院落,多半都是空着的。 在深重的暮色里,就算是两个人迎面撞见,恐怕都认不出来。 立夏轻盈灵巧地踱到院门前,弯腰放下了琼花,转身气定神闲地走回了七娘子身边。 脸上看不出一丝心虚。 七娘子又想到了九姨娘对立夏的评价。 胆大心细,遇事镇定,又有良心。将来,是你的好帮手。”九姨娘的声音,嘶哑中透着虚弱,虚弱里,暗藏着满足。到了正院,不要吝惜,要好好地提拔她。” 她就转头看着立夏的侧脸,微笑了起来。 再说,我们都是庶女……”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虽然平时难免争斗,但在这件事上,我是不会踩她的。” 一个人对朋友的态度,并不能证明她的为人。 只有对敌人的态度,才能体现出她的人品。 虽然这道理并非人人都能说得出口,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秤。 对敌人尚且如此,对朋友,就不必说了。 立夏也扭过头轻轻对她笑了笑。 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穿过百雨金,从假山脚下转出来,进了正院。 正院里正点灯,捧着巨烛的婆子丫鬟来回穿梭,映亮了半边院子,和百芳园的冷清相比,这里热闹得多了。 人们来回走动的时候,见到七娘子居然在这个时候从百芳园回来,都不免奇怪地看她们几眼。 从头到尾,立夏的脊背都挺得直直的,脸上也带着徐徐的微笑。 在这一刻,她看起来居然很有七娘子的味道。 26琼花 王妈妈对小香雪留饭的事,没有多说什么。 她都不发话,立chūn自然更不会说什么不中听的。 七娘子年纪小,去小香雪dàngdàng秋千,也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七姨娘母女一向与世无争,虽然比不上大姨娘、五姨娘与大太太亲厚,但一直也没有给大太太惹出什么麻烦,大太太看她们,还是很友善的。 倒是九哥抱怨,这么晚才回来,野到哪里去了?又让我一个人吃饭。” 立夏心中一跳,面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只是视线却不由得调向了七娘子。 她们今天做的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吃里扒外能道尽的了……要是被人知道了,恐怕回到南偏院,都是奢望了! 七娘子有一丝抱歉:九哥一向习惯了热闹,现在大太太和五娘子不在,他的确寂寞了很多。 下回我只是去dàng秋千,就不在小香雪吃饭了。”她笑盈盈地许诺,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样的从容、稳重。 听到秋千,九哥眼睛一亮。 他还没开口,王妈妈就发话了,大太太在家的时候,要dàng,您什么时候都能去dàng,大太太不在家……您就想都不要想!” 九哥一扁嘴,就要闹起来了。 难道九哥要等小香雪的秋千被拆了,才能死心不成?”王妈妈黑了脸,不轻不重地说。 虽然王妈妈对九哥一向客气有加,但她的性子摆在那里,九哥还是很有几分怕她。 七娘子左右看看,笑了笑,转身进了东里间。 白露斜靠在窗边的红木圈椅上做针线。 七娘子。”看到七娘子进来了,她忙笑着起身招呼,又伸手去摸茶壶,试探茶水的热度。七娘子回来了。” 哎。”七娘子眉眼弯弯,难得地把笑意表露在了脸上。在小香雪dàng秋千,弄得一身大汗。” 上元,中元,去小厨房要水给七娘子洗澡。”白露就放下针线,出门喊了两个小丫头出来做事。 返回来,又笑盈盈地把手中的针线亮给七娘子看。 给您做了个肚兜。” 这是很鲜亮的活计,红绫上绣了大朵大朵的桃花,不论从构图还是手艺上看,都十分出挑。 白露姐姐有心了。”七娘子和她相视一笑,彼此之间,洋溢着无言的默契。 立夏却没有留意。 要是搁在往常,她心里多半还是会有些不高兴。 毕竟和七娘子一道从南偏院挣扎过来的人是她。 白露又是这样迅速地就得到了七娘子的信任和好感…… 但是今天,她的心思全放在了那一捧琼花上。 如果、如果这事闹腾了出去…… 立夏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七娘子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七娘子喊我什么事。”她忙露出了微微的笑,想到了七姨娘屋里的好菜,就不由得走神了。” 已经学会掩饰了! 七娘子笑着说,叫你帮我洗头。” 白露瞥了立夏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又凑到灯前,仔细地穿针引线起来。 立夏服侍七娘子擦头发的时候,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这孩子现在才知道后怕。 不过是个老妈妈!”七娘子轻声说。 她的眼里,又浮现出了熟悉的无畏。 立夏就想到了几个月前,刚到西偏院的时候,她们下了学,在甬道口等五娘子。 当时七娘子也是这样轻声细语地对她说,不过是个小姑娘!” 五娘子虽然不喜欢七娘子,但终究还是没能让她吃到什么苦头。 她挺直了脊背,是!” 四房一直风平làng静,那捧琼花就像是被风chuī走了一般,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四姨娘反而减少了外出的次数,成日里只是呆在溪客坊,侍弄一渠的荷花。 七娘子每天都要在早晚课程里,和三娘子、四娘子见面。 三娘子脸上还是那喜气盈盈的样子,但绣花课上,常常住了针线,发起呆来。 笑容里透着的三分勉qiáng,任谁都看得出来。 反倒四娘子一直冷冰冰的,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早上的启蒙课里,先生终于读完了女四书,开始教《声律启蒙》。 课程要比女四书有意思得多了。 三娘子、四娘子和七娘子听课都明显认真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