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太阳也照不穿黑雾,但他不觉得冷,他的心口莫名发热,那热度逐渐扩散,几乎将他烧焦。 龙荧推开庙门。 “吱呀”一声,木门晃了晃。 他看见庙里有一个人。 那人长发白衣,站在神像下,花枝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龙荧并不意外。 相似的场景他“见过”太多回,每一回都真实得不像幻觉。 一开始,他总忍不住冲上前去,拥抱那道影子,然后抱了个空。 渐渐的,抱空的次数太多,他心里生出恐惧,不敢再往前走,只远远看着。 后来,看得久了,他磨练出了波澜不惊的本事,心里重归平静,能心平气和地走到那人身边,甚至带一壶酒,让影子陪自己喝两杯。 世上怎会有他这样的疯子? 好在没人看得见,他疯得很自在。 龙荧如往常一样,走近“那道影子”。 神像下,烧雪开得正盛。 花香不浓,宛如一缕偶然刮到他面前的冷风,风中带雪,于是那花香就沾了雪花的味道,清冷出尘,像一个梦。 龙荧是沉醉在梦里的痴人。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尽管他一清二楚,这份满足短暂得也如一缕风,稍纵即逝。 龙荧走到“那道影子”身边。 忽然,那人不知为何活了过来,竟然开口叫他:“龙荧?是你吗?” “……” 龙荧愣了一下,有点迷惑。 故人相见,江白昼心感喜悦,轻声道:“果真是你,今天我竟然没认出来,你长大了,变了这么多。” 龙荧一动不动,过分的呆滞让他看起来几乎有点冷淡。 幸好江白昼对人情世故不敏感,没感觉被冷待,只觉得他和当年一样有些呆傻,如此一看,也没变太多。 龙荧雕塑似的傻傻站着,江白昼无奈,只好亲自去拉他的手。 在冷风里chuī了这么久,江白昼的手指微微发凉,但比龙荧的热。那热度附上皮肤的一瞬间,龙荧浑身一震,瞳孔紧缩,如梦初醒般看了江白昼一眼。 江白昼奇道:“你怎么回事?” “……”龙荧喉咙发gān,涩然道,“你——” “我怎么了?”江白昼低笑了声,“六年不见,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当年救过你的那个……唔,你的昼哥哥,记起了吗?” 他们离得很近,龙荧低下头,藏好慌乱的表情,沙哑道:“……记起了。” 江白昼当他羞涩,看他这一副闷葫芦的模样,可不还是当年那个“小哑巴”?倒让人觉得亲切得很。 但从一个灰头土脸的小葫芦,变成一个漂亮的大葫芦了。 江白昼心道有趣,还把人家当小孩,很没分寸地捋了一把龙荧的鬓发:“你怎么不抬头?也不叫我,嗯?” 龙荧咽下几乎能淹没自己的眼泪,若无其事地抬起脸,乖乖叫了声“昼哥哥”。 江白昼只是和他开个玩笑,可龙荧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勉勉qiángqiáng,qiáng忍着什么似的。 怎么了?他不高兴吗? 江白昼这个迟钝的世外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太不见外了,心里涌起一丝别扭,到嘴边的那句“我来这刚好无处可去,不如投奔你吧”便说不出来了,有挟恩图报之嫌。 江白昼本就不擅长与人打jiāo道,这下也呆住了。 一间破庙,两人相顾无言。 残破的神像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石塑的脸上笑容温和,禅意非常。 江白昼心宽,终究是不在意的。 不投奔龙荧也没什么,何苦难为人家?兴许是因为龙荧已有了家室,不便收留他,所以才态度冷淡,试图给他“暗示”。或者有别的苦衷,总之负担不起他这个“远房亲戚”。 江白昼悟透了,十分体面地说:“我这回过来,是为处理一些私事,待不久。”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花,“但有件事我得和你说清楚,龙荧。” “什么事?” “这花……我得带走。” 龙荧脸色一变,江白昼也觉得自己过于qiáng横了,烧雪虽然是无尽海的东西,但他已经送给龙荧了,人家养了这么多年,他说带走就带走,和qiáng抢有什么区别? 江白昼改口:“不带走也行,但你不能继续养着它了。” “‘不能继续养’是什么意思?” “摘下来,让它枯死。” “……” 龙荧面色发白,呼吸几乎断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可它……是你送给我的。” 江白昼顿时犯难。 他从未做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事,伸手要回赠物,不是君子所为。 如果早知道龙荧能把这颗花种养活,他就不会轻易地送出去。这是他铸下的错,不能不弥补,否则可能会为无尽海招来意想不到的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