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我内心深处里,藏得最隐蔽的想法。 或许是害怕他会依着胡如雪的提议,让我搬离幽篁殿;又或是怕将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终有一日还是要离开他的身旁。 我虽然明白凡人仅有的百年寿命,在仙家的眼中不过转眼须臾,若是没有我在他的身畔,那眨眼而过的几年光阴,他或许不过花上个短暂的几月,就能将其慢慢淡忘。 可是我舍不得啊。 与他相依为命数载光阴,他的陪伴早已成了我的习惯,若是有天离了他,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又该怎么继续走下去。 毕竟鱼儿离了水,又怎能活呢? 胡天玄的目光依旧平淡无澜,直到我先慌张的挪开视线,他才是轻扇眼睫,缓缓开口:“采儿果真还没长大,像个孩子似的依赖着旁人的陪伴。难不成没了我,你连路都不会走了?” “都说了,不要再把我当成孩子。”我不悦的皱起眉,搅弄着碗中肉羹:“是你要问我想要什么礼物的,我许了心愿,可你又不答应。” 见我有些恼了,他交叠起修长的腿,有些慵懒的往椅背上靠去,望着我轻声解释:“你是我的弟马,我自然是该守在你身旁。但将来你总会成长,到了年纪便要下山出嫁。你要我永远陪着你,可我得守着这座雪山,寒来暑往,年年岁岁,终不能久离。这要我如何去陪?” 是,他是折雪山狐仙庙的坐镇神官,也是拂雪境里德高望重的仙家之首。他得守着这座山,这座庙,以及境内所有的仙家们。 他不能长久离山,那我留在山中总可以吧? 轻咬着自己的唇,直到留下一排泛白的牙印,才是鼓起勇气,抬头对他道:“谁说我要嫁人要离山?我哪儿也不去,就想留在幽篁殿。你不能陪我,那就换我来陪着你,反正这些年来我们也是这样过的,没什么不好。” 晚风弄月,吹得窗外雪竹飒飒轻响。 还好不是雪夜,否则我此刻的手心怕是会更凉。 “采儿。”他轻轻唤了我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又带着些许的低沉沙哑:“雏鸟会对诞生后第一眼见到的人充满好感,并认作母亲,之后所有行为思想都会依赖于此。而人,也会有类似的情况,不过是对象换做异性罢了。你不过刚刚成年,将来的路还长,你可以慢慢儿走,慢慢儿学。” 他的意思是,我就像那初生的雏鸟儿,因为头一次有人对我好,所以我才是依赖着他么? 可我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我,不是这样儿的。但我又想不出来该怎么解释,毕竟连我自己也没弄懂,为何就是不能离了他。 “上回你问过我,若是有天我赶你走可怎么办,我当时回答的是,不会有那天。如今,也亦是如此。” 我心中一动,想着他或许是默认我可以永远留下来了? 可笑容还没在面颊上泛起,他却话锋一转,忽然给我泼了盆冷水:“话虽是这样说,但终有一日你会遇上一个真正能守在你身边的人。所以在那儿之前,我答应你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教导你如何独立,如何坚强。直到我于你的使命完成为之。” 他说的这些话,确实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做的事情。教我本事,教我为人,陪在我身边,看着我成长。 我这么多年来也是这样呆在他身旁,学习本事,学习做人,学着独自慢慢成长。 以前我从没想过将来,也未曾担忧过这些虚无之事,但如今的我,好像变得有些贪心了。 浮躁的内心似乎有只野兽在叫嚣,我倏地一下站起身,绕过桌面站在他身侧,两手张开将他囚禁在座位上,皱着眉直勾勾地看着他:“是啊,这些年仙哥教我的事情很多,让我受益匪浅的也不少。比如,这个……” 任由话语尾音戛然消散,我在他的注视下,将两瓣香唇强行朝着他的唇畔印了过去! 清风肆虐,携来一阵冷意,将鼻尖的松香吹得飘飘然然,淡不可闻。 他总是这般眼疾手快,眉头微微一皱,便快速伸出一只手挡在了我的唇上,没让事情如我所愿。 胡天玄轻轻长叹一声,目如凛玉,声音清冷地责问:“你可知道,自己这是做什么?” 我被他捂着嘴挡在身前,心中梗着一口气难以纾解,眸光却难得与他一样,平静异常:“我也想问,仙哥那会儿又是在做什么?渡修为明明可以用指尖传之,仙哥又为何亲我?” 胡天玄怕是没想到我会把那件事翻出来作梗,几乎是微不可查的一愣,继而面无波澜的道:“我不喜欢你哭闹不止,既然吻可以让你安静,没多想便那样做了。我知道上次在客栈的房里确实有些过火,下次我会注意,不会再犯。” 说罢轻轻将我推离身前,站起身来将被我压皱的衣摆轻轻抚平。 是的,他不喜欢我哭闹。那只是他为了安抚我,而出于条件反射般的错误行为而已。 鼻尖发酸却不敢再哭,我知道他这是又要走了,抿着唇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声音夹着哽咽,不复方才的平静:“仙哥,我没有别的心愿,真的。” 真的,只要留在幽篁殿,留在他身边罢了。 “我从未要赶你走,你也不要再纠结于此事了。”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胡天玄轻轻挣脱了我拽着他袖子的手:“肉羹都凉了,热一热再吃吧。” 话音落下,他翩然转身,走至门前时忽然又停下脚步,长身玉立背对着我,声音轻若晚风:“今夜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的任性胡闹,也该收收了。” 我站在屋中愣然的看着他离去,背影风骨凛然,不染一点儿世俗尘埃。 桌上的一豆烛火,随着风过而微颤。 猫儿已经将碗中肉羹吃了个干净,餍足的舔着爪子,俨然不似我这般郁结。 直到对面楼阙的大门被主人轻掩,我才是摇摇晃晃的坐回椅子上,望着不停跳动的烛火,彻夜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