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算了一下,距离六合神诀的反噬发作,只剩下十五天。 该做点准备了。 没继续看屋外的风景,也没出去走动晒太阳。沈独重新走进了屋内,将先前柜子里的外袍给拉了出来。 血迹已经被洗了gān净。 衣袍上一些刀剑划出的口子,也被用暗针一针一针仔细地缝了,从正面竟不大看得出破损的样子。 但伸手一捏,袖袍下依旧略厚的。 “嘶啦”,他用力一撕,便在袖袍内侧撕出一道小口来,里面竟是缝着一张压得薄薄的香皮。 一半紫褐,一半雪白。 若是江湖中有识货之人见了,必定能认出这是传说中千金难得的“幽识香”,而且是南北两香都有。 幽识香乃是一种奇香,焚之无色无臭,可却能为幽识鸟辨识。 一旦将香点燃,附近若有幽识鸟,便会闻香而来。 自数百年前发现这奥秘之后,江湖势力便多制此香,豢养此鸟,以用于特殊时的传信。 只是香树难长,弱鸟难久。数百年之后,天下竟已经很难再找到幽识香,便是连幽识鸟都不剩下几只。 妖魔道里有,也是下面行路的富商孝敬。 沈独得了此物之后,只当养着玩,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想过,自己真有要用上的一天。 他轻轻用指甲将那一层香皮起了出来,将其按着颜色的不同,分成了两片,小心地卷了起来。 于是成了小拇指粗细的两条,皆只有五寸长。 一者紫褐,一者雪白。 紫褐的是南香,雪白的是北香。 盖因幽识香南北皆长,略有差别;幽识鸟南北皆有,所识之香亦因地域而异。南香不引北鸟,南鸟不识北香。 所以,在沈独的手上,这两香就有了不一般的用途。 紫褐的南香所引来的幽识鸟,可以带着信,飞回妖魔道;雪白的北香所引来的幽识鸟,则能携消息,飞向蓬山。 幽识鸟速度极快,来往这两地,也不会超过五天。 这便是他的“救命稻草”了。 只不过,若用不好,或者一念之差,点错了香,引错了鸟,喊错了人,怕是这“救命”就变成了“夺命”。 “一个是正道,表面上杀我不能后快的死对头……” 沈独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那支白香,想起了顾昭那仙气飘飘、负手而立的姿态,又移向了旁边的紫香,想起了裴无寂那不动声色、心机深沉的脸庞。 “一个是邪道,很可能暗算我、背叛我的旧心腹……” 难选。 实在是太难选了。 这时候,他才觉出了那种孤独:全天下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人,妖魔道上他登高一呼,万人俯首,可又敢信谁? 就连这千挑万选、思虑再三之后剩下的两人,也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 心里面,莫名生出了一种倦怠。 他随意折了窗外一截小竹,将这两根香用纸卷盖了,一道放入了细细的竹筒内,然后收入了袖中藏起。 没搞清楚外面的情况,他不会贸然点香。 要知道,点错了,等着他的,就一个“死”字。 归根到底,还是要上天机禅院看看。 昨天没跟着那和尚进去,是因为在气头上;今天没跟上去,是觉得这大白天、大中午,直接跟上去未免胆子太大。 要一不小心跟丢了,天知道会不会被人发现。 所以,在收好了香之后,沈独便去周围走了一圈,试图看清楚不空山附近的地形,以为他日做准备。 然后赶在那秃驴回来之前,才回了竹舍。 只装作一副一下午都没出去过的模样,坐在书案后面读经书。 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他沈独从此要改信佛了。 可即便是如此,让人瞧不出半分破绽,僧人也没搭理他。 来送了饭就走。 还是那一碗白粥,那一碟咸菜,变都没变一下。 就这样一连五天过去。 任沈独明里暗里,好话说尽,甚至纡尊降贵跟他谈自己对某一段经文的心得体悟,对方也无动于衷。 连眉眼都没多动一下! 吃肉没有,喝酒做梦! 每天中晚两顿,准点送饭,清粥小菜。 沈独没吃出什么清心寡欲,淡泊名利,反倒是吃出了一肚子的邪火,嘴里发淡,眼睛发绿,见着那死秃驴就恨不能提剑给剁了! 可偏偏还得忍着。 你问为什么? 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不空山上那一座大阵! 五天过去,他自然小心翼翼地跟了那和尚五个晚上。基本都是他人前脚走,他后脚就跟上。 本以为轻而易举就能探出行走的路线。 可真的跟了五夜,还夜夜都跟丢之后,沈独就觉得有些邪门了。 今天是第六夜,距离六合神诀的反噬已经只有十天。 他功力已经恢复了一半。 做各种事情,自然是比先前更游刃有余,也多了几分自保之力;可伴随功力一起涨上去的,还有那一股邪躁之意。 这几天,那僧人虽是个哑巴,说不出话,也不会跟他表达,可沈独觉得…… 自己这两天看他的眼神,绝对不很对劲。 因为他心底的念头就十分不对劲。 可以说,留给他的时间不是很多了。 但今夜,绝对是个绝好的机会。 天公作美,白日竟然下了一场大雪,盖了满山,甚至压折了这山上不少的树枝。地面上厚厚的一片,都是雪。 且临近这傍晚时刻,雪已经停了。 这也就意味着,人从雪上走过,会留下脚印,并且短时间内不会被新雪覆盖。 几天来,沈独都是追到一半人就丢了。 可今天…… 他就不相信,在老天爷都帮他的情况下,他还进不去! 僧人端来的那一碗热粥,他没碰。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在昏huáng的灯光之下,有一种幽暗到摄人心魄的光彩,只这么定定地注视着窗外。 僧人离去的背影,已经越来越小,终于上了山道。 “呼啦!” 这一瞬间,沈独想也没想,身形如鬼魅一般,直接掠出了窗外! 他轻得好似一片鸿羽,腾跃在竹海之中,脚尖偶尔落在雪上,竟是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跟了几天,他也算熟门熟路了。 前面的一段路几乎想都不用想便掠了过去,上了山道约莫三息之后,就再次看见了僧人的背影。 月白色的僧袍,在幽暗中有些模糊。 可这满山都是白雪,有荧荧的雪光从地上映照出来,竟将那月白给染了,好似一片雪似的纯白,几乎要与这满山的雪融为一体。 不疾不徐,安然前行。 山道上也铺满了雪。 他脚步过去之后,厚厚的雪上,便留下了两行格外清晰的脚印。 见此情况,沈独那薄而冷的唇畔,顿时便挂上了几分微凉的笑意,越发屏气凝神,心无旁骛地跟着这一串脚印上去。 不空山上,山道岔路极多。 到得此山七成高位置的时候,死秃驴转过了一片堆起的高大的山石阵,隐约有石块转动的声音传来,便一下没了影子。 往日便是如此。 沈独一连追了五夜,夜夜都在这里卡住,转过去就看不见人影了,地上脚印凌乱,也无从中辨认出他走的到底是哪个方向。 但今天这雪,实在帮了大忙。 人虽没了影子,可地面上清晰的脚印还在。 他谨慎地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没见僧人回转,也没见周遭有人,才一下闪身出来,踩在僧人留下的脚印上,一步一步穿行在这乱石阵中。 眼前石影重重而过,只让人觉得眩晕。 可在踩出第二十七步的时候,便忽然一片清明。 沈独定睛一看—— 天机禅院,已在面前。 这里应该是后山。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斜斜地看见前山高大山门的一角,天王殿两侧高高耸立的钟鼓楼,在深墨蓝的天幕上留下对称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