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快点大学毕业,我要搬出去住,我要去过我自己的人生。” 杜之安一连说了三个“我要”。 “好,会有那一天的,我陪你。” 你食言了,你没有陪她到那一天。林知鹊默念。人也没有选择人生的自由,那不过是幸存者的偏差,是少数幸运儿的错觉。她悄声放下了电话。 她默默地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天冷,直坐得脚底发凉。 然后她起身,轻手轻脚地上楼,杜思人讲话的声音停下了,林知鹊站在楼梯上,望见杜思人跪在茶几边上,刚刚把电话挂下,她察觉到有人在楼梯上,回过头,想站起身,似乎是跪得久了,趔趄了一下,哎哟一声,不停地揉膝盖。 林知鹊问:“有没有chuī风机?我想借用一下。”她的头发洗了不多久,擦了又擦也只gān了发尾薄薄的一层。 “有,我拿给你。我妈不在,我就拿自己房间里了。”杜思人边揉着膝盖,小跑着去拿。 “你怎么了?一直跪着打电话吗?” “嗯,一时没注意,腿都跪麻了。” 林知鹊从杜思人的手上接过chuī风机,是银色的,很旧,看不出牌子。杜思人说:“你要开qiáng风的话,不要开最热的这档,容易短路。还有,靠近风口的这边都不要摸,特别烫手。”她的表情真挚,讲话时微微笑着,露出两颗兔牙,一副无害食草动物的样子。 “好。”林知鹊应。 杜之安有个好姑姑,是她一个人的好姑姑。 “欸,”杜思人又叫住她,斟酌了几秒,好像犹豫该怎么称呼她,终于开口说:“知鹊姐。” “嗯?” 好像被自己的姑姑叫“姐”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似的。 杜思人说:“你之前说你到锦城来,是因为逃婚。” “对。”林知鹊脸不红心不跳的。 “为什么逃婚?……可以跟我说吗?” 她小心翼翼的语气与刚刚在电话里问杜之安“可以跟我说吗”一模一样。 林知鹊心想,好吧,虽然目的也许不同。此时此刻,她好像接近了某些曾经只杜之安拥有而她从未有过的东西。 “我的未婚夫是我爸爸安排的。可能不只是逃婚。我也想离开我的家庭。” 前半句是假,后半句是真。 她的腰与脚底都隐隐作痛,索性在楼梯上坐下,她心想,反正这个世界并不属于她,gān脆把什么都说个痛快,杜之安可以向姑姑倾诉,她凭什么不可以? 杜思人不言语,好像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我出生在单亲家庭,从小是和妈妈一起生活的。你别误会,”林知鹊冷笑一声,像要打消掉杜思人同情的念头,“我有爸爸,只是我爸跟我们不住在一起,他每周会来看我们一次。我妈妈没有什么学历,生了我以后,就辞了工作在家带我。我爸买了一套房子给我们住,每个月会给我妈一笔钱。” 杜思人在她身后的台阶上坐下。 她低头,边说话边看着自己赤着的一双脚,而后,停顿了几秒,抬起头说:“我是情妇的女儿。” 她看不到杜思人的表情,兴许是吃惊、鄙夷,亦或困惑,反正大概不会是跪在茶几边上温柔倾听时的神情。 “从小到大,我妈妈有很多次下定决心要离开。她先是带着我,我们收拾行李去了火车站,在检票口前边,她抱着我大哭,问我将来要怎么办,问我,不能见到学校的小朋友了可不可以?不能再穿漂亮衣服,也不能再吃开心乐园餐可不可以?” 杜思人一言不发地听着。 “后来她好像想丢下我一个人走,有几次学校放学,一直到很晚她才来接我,我们回家的路上,她对我说,如果下次她很晚都不来,让我打电话给我爸爸。”林知鹊表情平静。“从小到大,我记得最深的就是我妈对我说,如果不是为了我,如果不是生了我,她早就远走高飞了。” 她用毫无波澜的语调,接着说:“我爸是个很冷漠的男人,对他来说,老婆、情妇、子女,都只是他的价标而已。他靠着这些来标榜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成功、标榜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柔情。我不爱他,我觉得他应该也没有爱过我。” “——所以,我是作为一个错误被生下来的——” 被养育成一个想逃离却很懦弱的人,锦衣玉食地长大,却还矫情地想要为自己讨一个说法。 她张了张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她的喉头,让她再难说出后边的话。 杜思人伸手,将她身边的chuī风机拿走了。林知鹊扭过头,看见杜思人探出身子,从地板上拉过来一个接着电的老旧的插座,“天冷,不chuīgān的话容易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