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安本来以为有宋闲在,她在那个封闭的空间会稍稍自在。但车子刚拐完第一个转角,江凛铖便开口:“你不是还有事吗?”驾驶座上的宋闲,憋笑,心想自己有什么事情今天,然后接着很认真的嗯了一声。宋闲下车的时候,特地绕到毕安这边的窗边,悄悄指指现在驾驶座上的男人的背影,投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过几天再找你。”想不到宋闲也给她玩临阵逃脱。毕安有些头疼,车子缓缓驶离,她一个人坐在后面,把车窗降下来,吹着冷风,撑着头看窗外。江凛铖等红灯的间隙,回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看了看她略显单薄的外套,不禁皱了皱眉,她自然注意到了,瞥过去一眼,说:“有事?”“你刚出院,不要吹冷风比较好。”“我不冷。”江凛铖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不再开口,良久,才开口,“直接回家?”“回家。”她说完又觉得有些吃味自从离婚之后,她没有回去过曾经和他的那个家。想了想,开口,“去画廊。”他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现在苏北星不在,你需要请一位临时工么?”“不需要,谢谢。”毕安不擅长与不熟悉的人打交道,她先打开密码锁,进了画廊,他紧跟着把车内的东西都拿进去,她和他面对面站着,画廊太安静,掉根针都能听见,两个人谁都不想先开口。她面无表情,他更是面无表情。她避开他的视线,不想去看江凛铖的表情,不论他是云淡风清还是暗自神伤,她都不想看见。说到底她还是有所顾虑,有所在意,她在意江凛铖的情绪,也在意他的一举一动。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该头疼怎么做的人是她。当她觉得是自己亏欠了江凛铖,就不再那么的理直气壮。她让江凛铖选择停止,在彼此的关系中停止,不要再靠近自己,她觉得分开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在自己没成为一个身心都完全健康的正常人之前,她不想再出现在江凛铖的身边,也不想回应江凛铖对于自己的全部的情感,更不能开口直言自己对于他的感情。而江凛铖却没有开口,只是默然的听着这一切,但是到底接受还是不接受,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回复。但她却因为太在意江凛铖的态度而显得有些焦躁。两人之间的僵持实在难熬,毕安自认为自己绝对不是修炼的早已炉火纯青的江凛铖的对手,所以先举手投降,挤出几个字,刻意将关系变得更加疏离:“谢谢你,辛苦了。”假如按照平日江凛铖的态度一定会十分得体的挂着微笑,顺便说一声“不客气”或者是“举手之劳”,然后潇洒走人。但他此刻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疲惫,但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深邃。身上有淡雅的檀木香气,他淡淡地反问:“你一定要这样客气?”“还有,我不知道你又为何情绪大改,我以为几日之前,在我出差之前,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一直在等着你,从未改变。我以为你也很清楚了,但是却没想到你还是希望我们分开。”毕安因为他的话微微皱起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认为目前分开,是对于我们最好的选择”她最后实话实说。“到底是对你而言好的选择,还是对我。”他叹气,伸手按按太阳穴,眉眼中满是疲惫,比几日接连不能休息的工作还要令他心生疲惫。画廊内很多天没有通风,有些憋闷。江凛铖不愿意继续和毕安僵持,便将袖子挽了挽,后来似乎又觉得不妥当,于是又落下来。毕安却眼尖的发现他手臂上的伤口,之前住院期间,他一直穿着长袖,所以她未曾看见那样的伤口。那个疤痕似乎有些日子了,只是和周围有些白皙的皮肤对比,显得有些惹眼罢了,她跨了两步,迅速抓住他的小臂,重新卷起袖子,认真的审视那个大约五公分左右的伤口,慢慢的,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连脸色都变的苍白,他忙放下袖口,“没什么,之前我不小心划伤了,”她却微微抬着头,看着他,声音颤抖,“是你自己划伤的吗,还是我。”这句话一出口,连江凛铖都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毕安清楚的想起了,两年前,她从珣城扫墓回来,曾情绪失控,拿起剪刀准备自残,最后却伤到了夺下她剪刀的江凛铖,剪刀在他的小臂上划出的那道伤口,她竟然在之后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疯狂行为,直到今日再次记起。那么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她到底做过多少冲动又极端的事情,又做了多少伤害了江凛铖的事情,她心里密密麻麻的针扎似的疼着,连带着思绪也变得混乱成一团。“我亏欠你太多,真的是很抱歉。……”毕安低着头,猩红着眼眶,长长的睫毛敛下来,遮住情绪,微微牵动唇角,却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过了很久的时间,江凛铖却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害怕她再次受到刺激,准备拥抱她的手最后放了下去。“我们还是先分开,江凛铖,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更不忍看见一直在这样病态神经质的我身边的你。”他转身准备离开之前,她愣怔怔的开口,看着那个背影开口,他说好,结局这样轻易,让她觉得有些忐忑而诡异,她心中说不酸涩不内疚,那是假的。再次见到许司白是在大学同学桑意的未婚夫的葬礼上,毕安是桑意的同学,而许司白则是因为与桑意逝世的未婚夫有过工作上的交集,人来人往,不断有人前来吊唁,毕安去的时候,看到桑意正低着头站在一边,靠在墙壁上,穿着黑色的衣服,苍白着脸色,肩膀微微颤抖,双手掩面,一言不发。因为桑意捂着脸,毕安看不到她的表情,黑发将桑意的侧脸遮掩住,站在那里,微微颤抖着后背,本来就很瘦,这个样子则更显柔弱。毕安并不擅长安慰人,特别是这样的场合,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你还好吧?桑意。”一年前,她曾参加过桑意与未婚夫的订婚宴,当初毕安还以为再过不久,自己会来参加这对新人的婚礼,没想到却是要参加葬礼。桑意抬头看她,眼神迷茫,嘴唇干涸,一张脸苍白得有些吓人,模样凄惨,和毕安以前认识的那个容貌总是十分精致的女子相差甚远。“需要水么?”毕安看着失魂落魄的桑意暗暗叹气,桑意的嘴唇太干涩,快要裂开,肯定多日未曾进食或者水喝的也很少,不然也不至于这般的惨淡。桑意摇摇头,开口声音干涩沙哑:“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么?”除去大学同学这层关系,桑意曾经也是毕安的病人。桑意准确的病症是焦虑症和亲密关系恐惧症,因为年幼时曾经看见太多次父亲殴打母亲的画面。她们在后花园的长椅上坐下。桑意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和一只火机,想点燃,但是却停止了动作,转头看了身边的毕安一眼,后者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桑意才重新准备点燃,但是手指却一直颤抖得厉害,火苗在烟头附近明明灭灭,却总是接触不到。毕安安静的看着,然后伸出右手,轻轻在她手里取走火机和烟,点燃,又递给了她。桑意努力维持着平静,嘴唇泛白,声音依旧沙哑得不像话:“我已经很久没有碰了”,毕安知道她的意思,因为自己曾在大学的时候看见桑意抽烟之后,说过这不算个好习惯。也知道在治疗的期间,桑意虽然每每觉得内心乱如麻,却不再碰这类有依赖性的物品。“嗯。”她想不出后面的话,只能回这么一个字。她们静默了一会儿。曾经作为心理医生的毕安自认算是个合格的倾听者,也知道如何引导别人开口说出内心的压抑。但是面对现在的桑意,她却不愿意这样,除非桑意自己想说,不然她不会诱导。虽然知道现在的桑意处在情绪奔溃的边缘,又过了几分钟,两人之间的沉默被打破,桑意垂了眉眼看着地面,突然开了口,“沈遇人很好,并且十分贴心。很多事很多东西都不必说,他都能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她顿了顿,话轻轻地,“他在和我告白之后,我曾一度觉得不真实,”沈遇就是桑意的未婚夫,“他很能迁就我。即使知道我曾经进行过心理治疗,也没有觉得我是个不正常的人。”“他耐心也很好,平时很少会跟人动怒。甚至在两年前,第一次和我求婚被我拒绝之后还笑着说会等着我。”她看着前方,声音越来越低,连表情都变得很恍惚,“毕安,你说是不是我太作,当初为什么不立刻答应他,要是早点答应他,是不是有些事情都会改变。”“这样的人,应该长命百岁。”可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假设,沈遇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幼年时期就做过心脏搭桥手术。桑意怔怔地看着不远处,忽然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下来,狼狈地扭头,眼泪却流得更加凶。毕安坐在她身边,似乎受到了触动,最后却静静地拍着她的背。桑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哽咽着继续说,“我没想到,三天前他说自己要出差,我送他去机场,那是最后一面。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在飞机上心脏骤停,连抢救的时间都没有。”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毕安一直颤抖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