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颗小桃心

小玉雕师乔鹤迷上了《古玩街》的特殊嘉宾霍听澜,他一出场,凭着一己之力的清隽外貌和尖酸刻薄引爆了网络。乔鹤跟着吃瓜群众去围观,画了一张霍听澜的出浴Q版速写,并配文#最最好看的霍先生#,也跟着火了,并在他的粉丝圈里小有名气。 她发私信给霍听澜表白,一不小心手滑打成了“霍先生,我好喜欢你啊,你屁股真好!” ——被霍听澜拉黑了。 “438”车主毒舌吐槽玉雕界,乔鹤怒要教他如何做人,暗搓搓地用弹弓偷袭他。 ——呃……结果“438”车主就是霍听澜。(偶像……你的车牌有个性!) 乔鹤厚着脸皮骗小女孩,拿着霍听澜的Q版说,“是我的心上人!” ——谁知这个小丫头拎着画像跑到了正主跟前,“嚯!这是证据!” 霍听澜屈指在茶杯上轻轻一敲,笑着说:“这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从此,小粉丝乔鹤变成了偶像的专有拥护者,而“438”车主也找到了“债主”! 喜欢就是 —— 一次又一次见你,一遍又一遍心动。 “正在被追求的霍先生,你愿不愿意空出一天时间。” “好吧,机会给你了,但是,追不到,可不许哭。”

Chapter 08 没有追不到的心上人
59)
有了盼头日子就过得飞快,乔鹤都搞不清这几天究竟干了点什么,周末就来了。
星期五晚上,乔鹤脑中的多巴胺浓度达到巅峰,实在无法静心待在机器房,索性用iPad看攻略——如何参观博物馆。
云林自她身后路过,瞄到屏幕,脸上的表情像遭了雷劈。
行为异常的不止乔鹤,还有一个邹小刀。半小时的工夫,这小鬼往程家跑了四趟,什么都不说,只站在廊下探头看乔鹤一眼,转身就走,一贯的面无表情。
乔鹤无奈,拎着邹小刀的衣领,把他放在小院的石桌前,让他安生坐下吃西瓜。
日暮,夕阳浓烈,老人摇着蒲扇乘凉,小孩子奔跑着,嬉笑打闹,一天中最清闲的时刻。
乔鹤托着下巴看云看日落,忽然心念一动,用手机拍下她看到的风景,然后点开霍听澜的名字,发给他,还有一句留言——
晓看天色暮看云。
唐寅的词,下一句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一腔心意,婉约动人,又饱含风情。
手机响了一声,乔鹤没急着去看。赤绘茶碗里一泓碧螺春,她喝了几口,在幽幽茶香里,读霍听澜的回复,很简单的一句——
明早我来接你。
舌尖忽然尝到一丝异样的甜,像新制的枫糖。
乔鹤托着下巴,笑弯了眼睛。
邹小刀伸出手,指尖在乔鹤勾起的嘴角上轻轻一戳,老气横秋:“谈恋爱了吧?”
乔鹤弹他的脑袋:“胡说八道!”
邹小刀“啧”了一声:“你害羞什么呢?多大人了!实话告诉你,若我早生二十年,绝轮不到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往你身边凑。可惜,生不逢时。”
末了,一声长叹。
乔鹤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震惊了,戳着邹小刀的脑门说:“成语会得不少哈,期末考试,我等着看你的语文成绩!”
邹小刀抱着没吃完的半块西瓜,起身走了。
玩不起就直说,何必拿考试吓唬人。
为了明天能有饱满的精神状态,乔鹤早早地进了被窝,临睡前还发了条朋友圈:
“爸爸妈妈去上班,我去博物馆。明天见啦!”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雀跃的小心情。
睡得早,不到六点半,乔鹤就醒了,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过水,又喂了鱼,拎着早点去叫邹小刀起床。
邹小刀早就起了,正用湿毛巾帮奶奶擦脸擦手,还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转了转,家务活干得十分利落。
乔鹤去厨房拿了餐具,招呼一老一少来吃早饭。这时,有人叩响了大门上的铜门环。
邹小刀咬着包子嘀咕:“这么早,谁会来?”
这边话音刚出口,那边乔鹤已经冲了出去。
乔鹤以为是霍听澜来了,一路小跑,伸手推开小院的大门,抬起头时,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明媚笑容,眼睛里的光亮胜过万物生长。
可是,她在看清来人的一瞬,笑容却急速退下去,欢喜瞬间转为错愕,眼睛里也没了光,干巴巴的。
落差太大,变化过于明显,程璟川想装作看不出都难,不由得皱眉,训斥:“你这是什么表情?”
“天降横祸的表情!”乔鹤瞥他一眼,强调,“我今天不想吵架,你不要气我!”
“怎么说话的!”话一出口,程璟川意识到自己有点冲,生生压下去半截脾气,“不是要去博物馆吗?我刚好有时间,送你们过去。”
乔鹤有点惊讶,不等她反应,巷口响起轰鸣声,一辆SUV慢慢开过来。
车牌很陌生,不是附近邻居,程璟川尚未看清是谁坐在里面,乔鹤已经跑过去。
起风了,晨雾消散,程璟川下意识地想拽住她,手伸出去,却扑了个空。乔鹤白色的裙摆被风吹扬起来,擦过程璟川探出的手,带起细碎的凉意,流水一般,流淌而过。
程璟川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挽留的姿势,同时,他也知道,他可能留不住乔鹤了。
60)
仿佛有人调慢了倍速,时间忽然变得无限长,程璟川注意到很多有意思的小细节。
乔鹤跑向那辆SUV时,神情是雀跃的,有饱满的快乐。车上的人没有立即走下来,而是按下车窗,说了句什么,然后伸手在乔鹤脑袋上揉了揉。
那是双极好看的手,细白修长,骨节精致。
那也是双男人的手,舒握间带着鲜明的力度。
乔鹤歪了下脑袋,顺着力道,在那人掌心里蹭了蹭,模样甜美,亦乖巧。
很细微的动作,却暧昧撩人。
刹那间,程璟川想,他知道坐在车里的人是谁了。
霍听澜推开车门,鞋跟踩到碎石粒,“嗒”的一声。
那是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脊背笔直,小胡同里略显陈旧的砖瓦盛不下他身上的气势,显出一种灰蒙蒙的雾感。乔鹤站在他身边,裙子和鞋都是白色,还有小腿,光滑细嫩,腰带勾出身段曲线,清新之中,揉进了一点儿似有若无的欲。
程璟川抿着嘴唇,咬肌绷得很紧。
他一直都知道乔鹤好看,只是没想到,她还可以更好看,在霍听澜面前……
邹小刀听见动静,从院子里跑出来,嘴上还咬着半个小笼包。他先看到程璟川,接着又是霍听澜,明显一愣,难得露出几分孩童该有的稚气,小声问:“你们都要去博物馆吗?”
这俩男的气场全开,孔雀似的,看上去更像要走秀!
霍听澜打开后面的车门,拿出一个裹着包装纸的大盒子,半蹲在邹小刀面前,与他视线平齐,笑着说:“我姓霍,是今天博物馆之行的临时讲解员,你可以叫我霍叔……”
乔鹤拍拍霍听澜的肩膀,提醒:“他叫我姐姐。”
霍听澜挑眉,不等他再开口,邹小刀立即说:“我可以叫你哥哥!”
“反应还挺快,”霍听澜笑着将盒子递过去,“见面礼。”
邹小刀第一次收到这么大的礼物,不敢接,仰头看乔鹤。
乔鹤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说谢谢!”
邹小刀立即说谢谢哥哥,然后蹲在地上开始拆包装。
盒子里是个变形金刚,个头很大,足有四十厘米高,材料里有合金成分,机械感十足。
邹小刀哇的一声,十分惊喜。
乔鹤看了看这家伙的个头,嘀咕:“夜里它会不会突然活过来,带着其他玩具一起造反?”
霍听澜拍她的脑袋:“胡说八道。”
说到这里,霍听澜才去看程璟川,像是刚发现他也在场,噙着浅淡的笑意,伸出手:“程先生,又见面了。”
程璟川盯着霍听澜看了近两秒,慢慢伸出手,短暂一握,同样笑意浅淡,故意问:“这次不是恰巧遇见吧?”
“当然!”霍听澜半回头,目光在乔鹤身上轻轻一扫,很快转过来,与程璟川坦然对视,道,“我是专门来接乔鹤的,还有小朋友,约好了带他们两个出去玩。”
乔鹤在前,小朋友成了附属。
很普通的一句话,却透出隐约的暧昧。
乔鹤低下头,佯装看石缝里的小野花,唇边慢慢旋起酒窝。
程璟川额角青筋微露。
他这才明白,朋友圈里那句“明天见”,是说给霍听澜的。
程璟川不由得有些自嘲,他想自己真是可怜,只看到一条称谓不明的动态,就管不住自己了,特意从学校跑回来献殷勤。
可惜这份殷勤乔鹤并不在乎,也不需要。她从不关注他都做了些什么,因为她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他。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再多说下去,就成了纠缠,难看,也难堪,高傲如程璟川,自然不会让自己落到那般田地。
理智的人,永远懂得留下三分颜面,给自己,也给他人。
老话说,无知者无畏,人若是太聪明,看得太透,就容易失掉冲动,也失掉勇气。一切都圈在安全线内,都是可控的,不会脱缰,不会风度全无。
程璟川主动退了一步,将路让出来,眼神很静,说:“开车注意安全,玩得开心些。”
乔鹤一贯勇气十足,情商欠费,她隐隐觉得程璟川不对劲,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稀里糊涂地点头说知道了。
霍听澜拉开后面的车门,等乔鹤和邹小刀都坐进去,他才看向程璟川,笑着说:“放心,我会照顾她的。”
是她,而不是他们。
说者听者皆有意,专挑对方的软肋踩。
程璟川也笑,说:“早点送她回来,太晚,我不放心。”
霍听澜眉梢微抬,本就是烟火气很淡的人,摆出这样的表情,英俊之上又添风流,像个十足的坏家伙,说:“那就要看乔鹤的意思了,也许,她想多玩一会儿。”
这话摆明了是在挑衅,程璟川险些一拳砸过去,小臂肌肉绷得太紧,微微发疼。
霍听澜却笑起来,他拍拍程璟川的肩膀,像安慰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说:“好了好了,不气你了!你也别总把我代入坏人的角色里,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更不会欺负小女孩!我一定把她平安送回来,保证一根头发都不会少,可以吧?”
说完,霍听澜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前,还不忘同程璟川挥手作别。
61)
倒车镜框出方寸画面,程璟川的身形倒映其中,徒有高大,却无细节,面目模糊。
乔鹤看了一眼,嘀咕:“师哥好像有心事……”
他的心事,就是你啊,小笨蛋!
霍听澜心里叹息,随口问了一句:“程璟川对你很好吧?”
“好是好,”乔鹤说,“不过,他脾气有点坏,总凶巴巴的。我小时候连师父都不怕,只怕他!他多看我一眼,我都想哭。”
霍听澜从后视镜里瞥到乔鹤苦恼的小表情,忍不住笑起来。
他想,能把关系处成这样,一方面是因为程璟川太倔,另一方面,是你太傻!
傻到连程璟川的心意都看不出来……
乔鹤陪邹小刀坐在后面,她忽然扑过去,抱着驾驶位的椅背,探头去看霍听澜的表情,小声问:“你是不是很介意我和程璟川的关系呀?我发誓我只对你一个人有想法!”
霍听澜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提醒:“坐好!小朋友在看你呢!”
邹小刀正吃薯片,闻言,幽幽一叹:“女大不中留哇……”
霍听澜大笑出声,乔鹤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周末,博物馆里人多,入场时,霍听澜怕走散,将邹小刀抱了起来。
乔鹤看在眼里,无比惆怅——做小孩儿真好,她也想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霍听澜走在前面,回头时刚好瞄到乔鹤的表情,顿时笑了,低头对邹小刀说:“怎么办哪小朋友,你的乔鹤姐姐也想让我抱她!”
刻意压低的声音,堪称温柔。
霍听澜明明在一步之外,乔鹤却有种他就在她耳边的错觉,说话时微热的气息,衣领袖口间的淡香……
脸红成一团,乔鹤羞恼地瞪他一眼,快步进了馆内。
身后一声轻笑,也不知是谁在笑她。
第一个场馆展出的是瓷器,四周光线暗淡,只有展台是明亮的。
邹小刀隔着防护玻璃看得起劲,霍听澜站在他身后,轻声说:“中国是著名的陶瓷古国,历史悠久,其中,元、明、清三代为制瓷的巅峰。你眼前这个高足杯,就是明朝的斗彩杯。”
邹小刀听得兴起,拽了拽霍听澜的衣袖,示意他靠得近些。
霍听澜索性蹲下,张开手臂,将邹小刀半圈在怀里,继续说:“斗彩,一种传统的制瓷工艺,创烧于明宣德年,成化时期备受推崇。听说过成化斗彩鸡缸杯吗?苏富比的春拍会,以2.8亿港元的成交价刷新纪录,堪称业内神品。”
听到这,乔鹤悄悄推了霍听澜一下,低声问:“这个鸡缸杯,你家里不会也囤了几个吧?”
霍听澜点头:“有啊。”
乔鹤险些被口水呛到。
霍听澜一本正经:“不过,不是成化年的,是去年的。金缮修复师霍听澜先生亲手烧制,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使用价值,适合养鱼养花养乌龟,或者吃面条。”
乔鹤:“……”
骗小孩儿是不对的!
三个人慢慢往前走,邹小刀负责看,霍听澜负责说,乔鹤负责……帮讲解员拿水拎外套。
霍听澜脑袋里存着整套瓷器发展史,宋代的五大名窑,元代的浮梁瓷局,赫赫有名的青花和影青,康熙年间华贵绚丽的五彩……
他还讲了点历史八卦,比如明后期的奇葩皇帝们,自建动物园的环保皇帝朱厚照,不怎么爱上朝的宅男皇帝朱翊钧,热爱木匠活的手工皇帝朱由校,以及清朝末年慈禧老佛爷轰轰烈烈的败家史。
霍听澜说得口干,找乔鹤要水喝,忽然发现身后多了十来个小朋友。
娃娃们背着小书包,戴着小圆帽,整整齐齐排成排,拖着甜腻腻的小奶音,异口同声:“后来呢?”
霍听澜一口水直接喝呛了,捂着嘴躲到乔鹤身后整理仪容。
乔鹤很少见到霍听澜这般狼狈,笑得眉眼弯弯,低声说:“一年级小分队,跟了你一路了,边听边做笔记,不会写字就用画的,超可爱。”
带队老师是个年轻女孩,站在后面,笑容羞怯,说:“孩子们很喜欢听你讲解,就跟过来了,没打扰你们吧?
离他们最近的展台上摆着青花狮子戏球瓶,明正统年制。
霍听澜招招手,让孩子们聚过来:“刚刚说到明朝宣德年间是青花瓷生产烧制的黄金时期,下面,就说说元青花和明青花的区别吧——”
小朋友们一个挨一个,极像羽毛未丰的雏鸟,挤在霍听澜身边,边听边问,小奶音又甜又可爱。
女老师天生一双笑眼,清秀甜美,偷偷问乔鹤:“这位先生是你男朋友吗?”
乔鹤实话实说:“还不是。”
女老师重点抓得很妙:“还?”
乔鹤压低声音:“我在追他!”
女老师审视片刻,评估:“这位先生看起来可不太好追,”乔鹤正要表明决心,老师话音一转,“但是,直觉告诉我,你一定会成功的!我跟你说,女人的直觉是最灵验的!”
乔鹤笑起来,重重点头:“我的直觉也告诉我,我肯定能成功!”
两个姑娘站得稍远,声音压得很低,霍听澜不可能听见她们的对话,却像是有所感应,回头瞥了一眼。
那目光是惯有的平静,越过嘈杂与人群,径直落在乔鹤身上,精准而稳妥,短暂停顿后,又转了回去。
前后不过一两秒,很短,却专注,乔鹤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里,只有她。
乔鹤抿了抿嘴唇,偷偷微笑。
没有追不到的心上人,只有不够努力的乔鹤!
乔鹤,你要再努力一点儿呀!
62)
小朋友们在霍听澜身边围了两个多小时,才被老师带走。临走前排成排,挨个跟霍听澜挥手说再见。还有小朋友从书包里拿出小红花贴纸,很认真地贴在霍听澜的手背上,说:“表现优秀的小朋友都有小红花,表现优秀的叔叔也要有。”
乔鹤被萌得不行,连声说这也太可爱了!
霍听澜摸了摸乔鹤的脑袋,留了张名片给带队老师,说:“如果孩子们对瓷器文化感兴趣,可以联系我。我外公创作过一些这方面的科普读物,我愿意捐赠给贵校图书馆。”
女老师接过名片看了看,“啊”的一声,有些激动地说:“我有关注你的微博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眼熟,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乔鹤瞬间打翻了醋坛子,心想,关注微博算什么呀,我还加了粉丝群,还会画Q版小人给话题增热度,还当着他的面说过要追他呢,你不要试图挖墙脚啊,我警告你!
等女老师带着小朋友们走远,乔鹤表情深沉,说:“你去学校送赠书的时候,必须带上我,我的小雷达已经开始预警了!”
霍听澜没听懂:“什么雷达?”
乔鹤一本正经:“潜在情敌检测雷达。以霍听澜本人为中心,防御半径三米,全程远红外监控,高速数据连接,同时埋设反步兵地雷,情敌什么的,来一个炸一个!”
霍听澜没忍住,笑了。
乔鹤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严肃点,我是认真的。”
霍听澜弯腰将邹小刀抱起来,问他:“小朋友,你见过比乔薄荷更可爱的女孩子吗?”
邹小刀想了想,掷地有声:“没见过!”
霍听澜笑了,他捏捏小朋友的脸,用一种轻缓又低柔的声音,说:“真巧,我也没见过。”说完,他抱着邹小刀朝下一个场馆走。
乔鹤愣在原地,有点没反应过来。
邹小刀半回身,趴在霍听澜肩膀上,对乔鹤说:“笨蛋,哥哥说,你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其他人都不如你!”
附近的游客听见这一句,都笑起来,乔鹤再度烧红了脸。
公共场合,不许喧哗!臭小子,你嚷那么大声做什么!
63)
其他小孩儿都喜欢去游乐场,邹小刀小朋友却对博物馆情有独钟,守着一方砚台都能看半天。霍听澜又拣了几个与端砚有关的小故事说给他听。小孩儿两眼放光,彻底把霍某人当成了人生偶像。
邹小刀勾了勾手指,示意霍听澜靠近些。霍听澜弯腰凑过去,邹小刀附在他耳朵边,轻声说:“哥哥,你别怕,薄荷不会喜欢璟川哥哥的,他们俩个性不和。”
霍听澜发现凡是跟乔鹤沾上边的,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儿,都格外神奇,他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璟川哥不喜欢玉雕,也不喜欢薄荷做玉雕。”邹小刀皱着眉毛,一副“替你们操碎了心的”犯愁模样,低声说,“他跟程伯伯吵架,还说薄荷没出息,不好好读书,只顾雕石头,薄荷都被他气哭了。”
霍听澜回过头,乔鹤坐在休息区的木凳上,大概困了,脑袋不住地往下沉,像小鸡吃米。
“你看——”邹小刀拉高裤脚,露出一根手编的红结绳,交错地穿着玉环和长圆珠,“薄荷做的,很好看吧,这么厉害的薄荷,怎么会没出息呢!”
霍听澜叹了一声:“程璟川这样说她,她还能心无芥蒂,看起来,乔薄荷是一棵不太会记仇的薄荷。”
邹小刀用力点头:“薄荷真的特别好!乐观开朗不爱作,人美嘴甜赚钱多!”
这还押上韵了!
霍听澜笑着扶额,说:“小朋友,我单方面任命你为乔薄荷相亲代言人,小掌柜首席推广大使。”
邹大使表情严肃,说:“不要岔开话题,你到底喜不喜欢薄荷嘛!”
霍听澜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忽然说:“知道诗人北岛吗?他写过一首组诗叫《太阳城札记》,其中有这样几句:老树倒下了,轰然一声,空中飘落着咸涩的雨。”
邹小刀有点蒙——
啥意思啊?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欺负小朋友读书少是不是?
霍听澜在他鼻尖上弹了一下:“你可以把我念的那首诗转述给薄荷。”
邹小刀在博物馆里耗了整整一天,闭馆时间到了,才恋恋不舍地往外走。乔鹤在购物区买了几个纪念品,书签、钥匙扣、签字笔,还有笔记本,都送给了邹小刀。
邹姓小朋友颇具慧根,拆开笔记本的包装,递到霍听澜面前,眼巴巴地瞅着他,问:“哥哥,你能写几句赠言给我吗?”
霍听澜思考片刻,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小字,乔鹤熟悉的瘦金体,清秀漂亮——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出自《礼记•中庸》。
“这句话是八岁那年,外公送给我的,”霍听澜捏了捏邹小刀的耳尖,“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希望我们都能如外公所愿,做到慎言笃行、博学明辨。”
邹小刀太小,不能完整领会这八个字所包含的意境,对霍听澜,却有一种本能般的喜欢。
这个年轻并英俊的男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卓尔不群,秀出班行。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一面高傲,一面又温和,精致优雅,磊落坦荡。
那样子,实在太迷人。
离开馆区,坐进车里,邹小刀终于累了,昏昏欲睡。他想,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变成哥哥那样的大人呢?
64)
霍听澜瞄一眼后视镜:“睡着了?”
乔鹤坐副驾驶座,回身看了看,见邹小刀躺得很安稳,才笑着说:“真的没想到你会喜欢小孩子。”
霍听澜也笑,他打了一下方向盘,说:“也算不上喜欢,只是有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乔鹤眨眨眼睛,藏不住的惊讶。
在她的概念里,霍听澜跟“不切实际”四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
那么厉害的人,有什么事情是他想做而又做不到的呢。
霍听澜没有注意乔鹤的表情,他看着前方的路面,有些怅然地说:“我只是想,这些孩子里,如果能有一个,哪怕只有一个,因为我今天讲述的东西而喜欢上瓷,喜欢上那些古老又辉煌的文化,都是一份莫大的功德。”
“我们的民族真的很厉害,”霍听澜单手扶着方向盘,指尖在上面轻轻敲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泱泱数千年,经久不息,有那样漫长的历史可供回顾,有那么多灿烂的文明需要传承。一个百年过去,还有下一个百年,时间是无穷无尽的,而孩子,是根基,也是希望。”
霍听澜的语气很淡,慢慢地说:“想收获饱满的果实,就要先埋下种子,让孩子们知道,祖先都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小时候,我在外公的书房里背《报任安书》,里面有一句话——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意思是,生而为人,最重要的是不能使先祖受辱。所以,我辈当深谋远虑。”
这样的祈愿和眼界,这样的胸怀和抱负。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所谓大义,不外如是。
乔鹤喜欢极了霍听澜同她说思虑说抱负时,那种浅淡却赤诚的语气,看似漫不经心,细细品味,却有千钧之重。
她慢慢靠过去,一只手小心地压住他的肩膀,揉了揉,温声说:“心里放着这么多念头,肩上压着这么多责任,累不累?”
霍听澜侧头看向她,没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这一笑哇……
难以形容的妖孽和英俊。
笑得小姑娘心跳都软了。
车厢里播着一首粤语老歌,音量压得很低,词却写得极富艳色——
你想不想,吻一吻。
倾国倾城,是我大名。
瞥一眼身后,小朋友睡得很沉。窗外,是不息的车流,他们陷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乔鹤抿了抿嘴唇,忽然间,胆子大了起来。
霍听澜爱熏香,他周遭总是散着些许传统香方的味道。
不雨不晴秋气味。蔷薇水润衙香腻。
这时候,周遭路面的车流相对少了,没什么人,乔鹤扑过去,嘴唇先碰到霍听澜的耳郭,然后是牙尖,不轻不重地,一口咬下去。
霍听澜没防备,方向一歪,险些撞上护栏。他很快稳住,略带些情绪地瞥了乔鹤一眼,微斥:“开车呢!胡闹什么?”
没说她不可以这样做,只说她胡闹。
乔鹤像得了纵容的小狐狸,笑得眼睛都弯了,说:“没什么,就是想咬你一口,尝尝你到底是什么味道,怎么会让我一见就喜欢,越见越喜欢!”
乔鹤声息轻软,不是在撒娇,却比撒娇更有味道。
红灯,车子停下来。霍听澜伸手捏住乔鹤的下巴,左右晃了晃,笑着说:“小姑娘,再敢这样逗我,就按别有居心处理!”
65)
邹小刀睡得实在太熟,叫都叫不醒,就没在外面吃晚饭,直接回了枫叶胡同。
乔鹤在巷口跟霍听澜告别,抱着邹小刀去了邹家,将小朋友放在卧室的大床上,又陪邹奶奶聊了会儿天。
邹奶奶衣衫素净,袍袖间有老式雪花膏的味道,亲切温暖。乔鹤凑过去让奶奶摸她的头发和脸颊,奶奶笑着说,我虽然眼睛看不见,心却是亮的,知道薄荷是个好姑娘。
离开前,乔鹤又进卧室看了一眼,邹小刀半梦半醒,揉着眼睛叫薄荷。
乔鹤以为他魇着了,隔着被子在他身上拍了拍。
邹小刀睁开眼睛,说:“我帮你问过哥哥了,问他到底喜不喜欢你!”
乔鹤动作一顿,在恼怒和害羞间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淡定地追问:“他怎么说?”
“他念了首北什么岛的诗,叫什么太阳城,”邹小刀崩溃,“我没听懂!”
臭小子,传话你都传不明白!
乔鹤叹息一声,顺着关键词往下猜:“北岛吗?《太阳城札记》?”
邹小刀仰头想了想,又不太确定:“我就记得一句老鼠倒下了……”
老鼠倒下了?那应该是误服耗子药了!
乔鹤越聊越崩溃,索性关门走人。
自家的院子里也亮起了灯,乔鹤坐在石桌旁发了会儿呆,见四下无人,做贼似的拿出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北岛,太阳城札记。
是首组诗,由多个段落构成,标题为“爱情”的小节里,写着这样一句——
老树倒下了,轰然一声。
老鼠倒下了……
邹小刀啊邹小刀,你家薄荷要是没嫁出去,你当记头功!
张念云从客厅出来,见乔鹤傻坐在外面,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乔鹤连连摆手说她不饿,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卧室反锁了房门。
张念云莫名其妙:“这孩子,怎么急慌慌的……”
卧室里,乔鹤扑倒在床上,握着手机给霍听澜发消息,试探地说,她读过北岛的《太阳城札记》了。
老树倒下了,轰然一声,空中飘落着咸涩的雨。
霍听澜依旧不耐烦戳着键盘回消息,直接一通电话打过来,乔鹤连忙接通,慌乱间险些点了挂断。
那边没有立即作声,听筒里一阵沉默,乔鹤也不急,数着两个人的呼吸声安静等待。
大约过了半分钟,一声脆响,是打火机的声音。
霍听澜声线含混,听上去沉得厉害,有种温柔的压抑,他说:“乔鹤,你是第一个让我联想到爱情的人。”
乔鹤浅浅呼出一口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还有点烫。
不等她开口,霍听澜又说:“我妈妈叫林成溪,曾经是很优秀的昆剧演员,师承名家,拿过很多奖。后来,她遇见了我爸,推掉演出,告别舞台,专心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但是,我爸出轨了,对象是我妈妈最好的朋友。我弟弟,霍杉,他出生的时候,我爸妈还没有正式离婚。”
乔鹤心里涌起细微的疼,她咬了咬嘴唇,慢慢地说:“所以,你心有防备,信不过那些说爱你的人,是不是?”
电话两端再度变得安静。
乔鹤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她说:“霍听澜,我不只想做让你联想到爱情的那个人,我还想做让你相信爱情的人,你明白吗?”
对面响起一声很低很低的叹息。
霍听澜说:“乔鹤,爱会让人痛苦……”
若不是因为爱,林成溪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曾经也是名动一方的美人,公开演出的第一场戏,扮的就是《玉簪记》中的陈妙常,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那般俏丽的好身段,那样婉转的唱腔。
一场婚姻,毁了她的一切,无法修补。
“让人痛苦的,不是爱,是错误的人。”乔鹤纠正霍听澜,“不要把对某个人的失望,当成对爱的失望,千万不要这样。”
霍听澜笑了一下,说:“乔薄荷,你小时候写作文,一定经常拿满分吧?”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套一套的。
乔鹤揉揉鼻子:“满分我没拿过,不及格倒是常有,因为我总跑题。小时候师父教我背诗词古文,我背是背会了,但不理解含义,又爱显摆,就到处乱用,想起哪句用哪句。比如,垂死病中惊坐起,仰天大笑出门去。老师说,这叫回光返照。”
霍听澜笑了一声,说:“我这点忧伤都快让你逗没了。程师傅……”
“等等,”乔鹤打断他,“跑题了,我们要探讨的不是我师父!”
“跑题也是你先开始跑的!”霍听澜无奈,顿了顿,继续说,“薄荷,我的意思是,我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试着去接受,学着去相信。而且,我也说不清楚这很长的一段时间到底会有多长。”
“没关系呀,”乔鹤的声音轻松起来,“你总说我还小,既然还小,就代表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改变,慢慢尝试,我也会陪你,也会等你。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完成,人要一点儿一点儿地长大,这个过程本身就是缓慢的,爱也一样。”
乔鹤背倚着门,慢慢滑下去,坐在地毯上,抬手抓过一个堆在床脚处的布偶,抱在怀中。毛茸茸的触感让她放松下来,她用更温柔,也更和缓的声音,对手机那端的人说:“你有没有读过木心先生的那首诗——从前的日色变得很慢,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让爱变得缓慢并长久,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对不对?”
像是尘封已久的门被推开了缝隙,一瞬天光大亮,一瞬万物成长。白雪落尽处,春色新生,烈日骄阳,想要保护世界的人,依旧桀骜伫立。
霍听澜低低地叹了口气,忽然很想笑话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一个小女孩劝服了。
他想,也许那句话是对的,这个世界的所有能量都是守恒的,当你吃过应吃的苦,走完艰难的路,自会有一个人,站在你身边,教会你同过去握手言和。
霍听澜站起身,推开窗,夜风扑面。
是啊,人总是要期待黎明的,星火燃尽,便是旭日初升。
霍听澜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他说:“乔鹤,你等等我,等我走过这一段。”
你许我爱得缓慢,我许你爱得长久。
等我走过这一段,我会还你更多的好风景。
请你再耐心地等一等。
66)
那晚的一通电话,让乔鹤心情很好,“洛水女神”的雕刻也顺手起来,出坯和粗雕只用了不到两天,女神柔美的身形已看得出轮廓。
乔鹤没告诉霍听澜,修改设计图时,她悄悄去网上搜索过林成溪。
照片上的女人身量纤细,极美,也极柔,真真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结合林成溪的形象,乔鹤又修改了几笔图纸。
也是自那天晚上开始,乔鹤多了个习惯,总想去拨霍听澜的手机号码。
霍听澜最近沉迷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关在工作室里,跟碎得乱七八糟的老物件打交道。两个人将手机搁在一旁,免提打开,偶尔聊上几句。
霍听澜给乔鹤讲金缮,如何选漆,如何阴干,还教她鉴伪,通过胎骨和器型来推断瓷器的年份。乔鹤给霍听澜讲雕刻,剔地浮雕、高浮雕、透雕、圆雕……霍听澜不会做玉雕,但他脑袋里装着整本谢堃创作的《金玉琐碎》。书云,今之豪贵之家,夸侈斗靡,竞尚玩好,且必欲得商周秦汉之物以为快。
乔鹤总结:“钱多烧的!”
霍听澜笑到手抖,调制好的黏合剂撒出去大半。
一整天的时光,在这样的陪伴里悄然度过。乔鹤跑到库房去选了块木料,长方形,可做镇纸,选好一面,下刀镂字。
镂刻完成,拂去木屑,勾折撇捺,处处生动。
字是好字,雕功也是好雕功。
店里的小伙计眼神好,瞄见木料上的刻字,摇头晃脑:“风吹幡动,非风动,非幡动,乃小掌柜心动!”
乔鹤作势要抽他,小伙计笑着跑远了。
手机仍在通话中,霍听澜没听真切:“什么动?”
乔鹤摩挲着新刻的木料,说:“我在练手,镂了几个字。”
“哦?”霍听澜挺感兴趣,追问,“什么字?”
乔鹤眼中旋起笑意,轻声说:“今夕何夕。”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良人呢。
听筒里静了静,半晌,霍听澜也笑,感慨:“你呀,净会戳我心口。”
勾着我,去想你,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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