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颗小桃心

小玉雕师乔鹤迷上了《古玩街》的特殊嘉宾霍听澜,他一出场,凭着一己之力的清隽外貌和尖酸刻薄引爆了网络。乔鹤跟着吃瓜群众去围观,画了一张霍听澜的出浴Q版速写,并配文#最最好看的霍先生#,也跟着火了,并在他的粉丝圈里小有名气。 她发私信给霍听澜表白,一不小心手滑打成了“霍先生,我好喜欢你啊,你屁股真好!” ——被霍听澜拉黑了。 “438”车主毒舌吐槽玉雕界,乔鹤怒要教他如何做人,暗搓搓地用弹弓偷袭他。 ——呃……结果“438”车主就是霍听澜。(偶像……你的车牌有个性!) 乔鹤厚着脸皮骗小女孩,拿着霍听澜的Q版说,“是我的心上人!” ——谁知这个小丫头拎着画像跑到了正主跟前,“嚯!这是证据!” 霍听澜屈指在茶杯上轻轻一敲,笑着说:“这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从此,小粉丝乔鹤变成了偶像的专有拥护者,而“438”车主也找到了“债主”! 喜欢就是 —— 一次又一次见你,一遍又一遍心动。 “正在被追求的霍先生,你愿不愿意空出一天时间。” “好吧,机会给你了,但是,追不到,可不许哭。”

Chapter 05 没有盼的人,才会没有愿
35)
离开学校前,程璟川没追问乔鹤和霍听澜之间的纠葛,倒是问起了这几天她为什么没在家里住,是不是还在跟云林赌气。
乔鹤愣了一下,找借口说方可期刚搬新家,不习惯,她去陪方可期。
程璟川显然没把乔鹤的胡扯当回事,只说:“云林欠你一个道歉,我会让他还给你。”
我的天,这是什么“霸总”台词啊!
乔鹤背着程璟川吐了好几下舌头。
Z大附近有一家奶茶很好喝,乔鹤去买了一杯,排队时瞄到隔壁湘菜馆的玻璃窗,刚好看见向栀和霍听澜。
两人面前摆满了特色菜,却谁都没有动。霍听澜说了些什么,向栀忽然低下头,侧影投映在玻璃上,看上去难过得厉害。
乔鹤大学念的是师范专业,接触过特殊教育,学过一些唇语,靠着半吊子水平勉强辨别出,霍听澜刚刚说的是——我这样的人,并不适合被爱。
他顿了半晌,又说:“你若愿意,以后,我们还是普通朋友,也仅仅是普通朋友。”
说到这里,向栀想要打断霍听澜,他没有理,继续说:“若不愿意,我们也就不要再联系了。”
他说得很慢,似乎是想让态度柔和一些。
乔鹤通过唇语磕磕绊绊地读了出来,同时,一阵叹息。
真是拒绝得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哇……
向栀抬起头,哽咽着问他:“一个人生活,不觉得孤单吗?”
霍听澜笑了笑,说:“孤单对我来说,是种享受。我不喜欢别人为我付出太多,也不习惯去回报,我讨厌背负太多感情,那是累赘。”
乔鹤咬着吸管摇头叹息,程璟川的凉薄,只是性格有点别扭;霍听澜的冷漠,才是源自骨骼,深入肺腑。
精致、阴冷,像科幻电影里昂贵的机械装甲,看似英俊魅惑,其实是没有心的。不论倾注多少感情在他身上,都得不到丁点回应。
像这样连被爱都不需要的人,究竟是太过强大,还是太脆弱?
当天晚上,洗过澡,乔鹤真的接到了云林打来的电话。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听云林磕磕绊绊地道歉,说之前的事是他不对,师姐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乔鹤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显示,只觉这一天过得简直魔幻。
乔鹤穿着睡衣跳上床,一脸怅惘地对方可期说:“我觉得程璟川疯了。”
方可期正敷面膜,不方便做表情,只能递出眼神表示疑惑。
乔鹤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了说,方可期目光高深,勾着乔鹤的下巴说:“他不是疯了,而是顿悟了。”
乔鹤鼓起脸颊,她听不懂,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最好离程璟川远一点儿。
过几天去店里,又看到了那块蜡烛红的芙蓉石,乔鹤依旧脑袋空空,描了几幅设计图都不满意,索性把石头搬到工作室里间的小床上,抱着睡了半小时午觉。
石头温里透凉,质感细腻,抱在怀里解暑降温,还挺舒服。程柳江敲门进来时,乔鹤还抱着那块石头,脸颊和掌心贴在上面,小心地触摸着,蜡烛红温润的晶光映亮了她的眼睛,显出一种罕见的干净与灵动。
石头和人,都格外漂亮。
程柳江笑着问:“这练的是哪一门的绝技?”
乔鹤刚睡醒,还迷糊着,软绵绵地说:“我在跟石头套近乎,关系搞好了,才方便下手,这是玉雕界的厚黑学。”
程柳江忍不住大笑。
“芙蓉石可真好看。”乔鹤摸着石头,眼睛里透出怜爱的神色,叹息着说,“和田玉也好看,还有琥珀、水晶、玛瑙、翡翠……每一个都好看。师父,我真怕自己雕功不到家,毁了这些天成的好东西。”
程柳江拍了拍乔鹤的手背,目光慈祥,说:“手艺一行,除踏实练功外,最注重的就是感情。倾注了感情,就会执着,有了执着,又怎么会雕不出好东西?薄荷,不要急,图要一笔笔地描,石头要一刀一刀地刻。”
隔天,乔鹤跟程柳江请了假,在街角的花店买了一大束小雏菊,那是她妈妈最喜欢的花。
店员小姐姐问乔鹤要不要再搭配一些蓝绣球和洋桔梗,以尤加利为点缀。小姐姐说洋桔梗的花语是真诚不变的爱,非常美好。
不变的爱呀,乔鹤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点头说:“加上吧。”
车子开进墓园,四周安安静静,耳边是鸟鸣和风的声音。
沿着小路一直走,能看见一方合葬墓,乔鹤的爸爸妈妈都在这里。
今天,是爸爸的忌日。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刻了字,姓名、生卒年,还有立碑人的名字——孝女乔鹤。
她先是没了爸爸,半年后,又失去妈妈。姑姑是她唯一的亲人,虽然收养她,却嫌她是拖累,不许她上桌吃饭,不许她睡觉,把她锁在卫生间里,让她整夜洗衣服。
后来,她实在熬不住,偷偷拨通父亲故友程柳江的电话,程柳江是个好人,立即赶来将她带走,她噩梦般的日子才告一段落。
有时候她也会想,是不是真像迷信里说的那样,她八字不好,克父克母,是天生的灾星。
不然,为什么他们都走了,只把她一个人丢下?
乔鹤擦了擦墓碑,将花束放在小平台上,玻璃纸发出细碎的声音,像极了有人在哭。
“我很好,师父师母也很好,璟川哥哥读书很厉害,考上博士了。云林还是老样子,又皮又欠揍,我每天都想修理他!”乔鹤坐在墓碑前,头靠过去,闭着眼睛想象爸爸妈妈都在她身边,陪她聊天,“我很久没有梦到你们了,你们在做什么?怎么都不来看看我?尤其是妈妈,当初说好了,要一直陪着我,陪我长大,送我嫁人,一个一个的,都失言了……
“做大人的,”乔鹤吸吸鼻子,睫毛上润起淡淡的湿润,“怎么能骗小孩呢?
“你们联起手来骗小孩儿,真不像话……”
一阵风吹来,有什么东西掉在脸颊上,乔鹤睁开眼睛才发现,下雨了。
最近天气不好,说变就变。
乔鹤站起来,在地上坐了太久,腿麻,她缓了一会儿才说:“下雨了,我先回去,改天再来看你们。”
顿了顿,乔鹤伸手摸着墓碑上阴刻的两个名字:“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好好保重。”
我答应过爸爸,要做世界上最开心的薄荷,最可爱的薄荷,我会做到的。
雨下得不大不小,乔鹤没带伞,头发很快被淋湿。湿都湿了,反而不必着急,乔鹤沿着来时的小路慢慢往回走。
她有点走神,脑袋里闪过很多回忆,零零碎碎,都是爸爸妈妈在世时的样子。
那时候多幸福啊,一家三口,爸爸性格温柔,爱笑爱钓鱼,妈妈会做很多好吃的菜……
青石板沾了水,又湿又滑,乔鹤一步迈出去,没踩稳,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电光石火间,手臂一紧,有人拉了她一把。
乔鹤踉跄着扑过去,鼻尖撞上那人肩膀,呼吸里盈着湿润水汽和男士淡香水的味道。
清新空灵,像洒满星辉的海面,波涛里满沁着玫瑰与蜂蜜的气息。
心跳似乎停了一拍。
乔鹤的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走路都能摔,巴达兽,你可太让人操心了。”
36)
雨声淅淅沥沥,吵闹又安静,神奇的矛盾感。
乔鹤抬眼看过去,霍听澜撑着黑色的伞,脸上神情很淡。伞骨纤细,他的手指也是。衣袖卷起来,手臂线条流畅,肩膀稍稍被打湿,带着清冽的感觉。
两人的视线碰在一处。
那一刻,似乎有风,吹动发丝,也吹动凝聚的云。
乔鹤眼中还沉着对往事的缅怀,迷蒙的视线里,霍听澜将伞移到她头上,自己大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
乔鹤忽然有一种自己正在被保护的错觉。
霍听澜没问乔鹤是来拜祭谁的,只说:“淋雨会感冒的,你没带伞吗?开车来的?我送你去停车的地方吧。”
乔鹤在霍听澜垂眸看向她时,才慌忙移开视线。她很紧张,想跟霍听澜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沉默着跟在霍听澜身边,一并朝墓园外走。
雨还在下,不大不小。雨滴落在低洼处,也落在伞面上,开出一朵朵透明的花。
没走几步,乔鹤再度踉跄,她“咝”了一声,脸色有点发白。
霍听澜拿捏着分寸扶住乔鹤的手肘,低声问:“扭到脚了吗?”
越想保持风度越出丑,乔鹤满脸尴尬和无措,“嗯”了一声,说:“好像扭了一下,有点疼。”
霍听澜想了想:“这附近有座旧寺院,守庙的老和尚跟我私交不错,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过去坐一坐,避避雨,再者,扭伤最好及时冷敷。”
寺院离墓园有一段距离,霍听澜开车带乔鹤过去,今天他换了辆SUV,看上去低调很多。
乔鹤一想到那辆斑秃的巴博斯就有点愧疚,再想到还没赔钱给人家,更是坐立难安。
霍听澜一眼洞穿她的想法,轻笑着说:“巴博斯的车漆已经补好了,价格不贵。以后我去如意轩买东西,你记得给个友情价,也算不撞不相识。”
和节目上的毒舌形象不同,生活中的霍听澜要温和许多,斯文优雅,平易近人。再联想到他拒绝向栀时,那副精致又凉薄的样子,乔鹤忽然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他对你温柔,对你和善,给你呵护和关照,并不是因为你足够特殊,而是因为你无足轻重,所以,你看不到霍听澜真实的样子。
他的凉薄与冷漠,他的沉黯与阴郁,深藏在骨骼之内,怎么会允许外人随意窥探?
你能看到的,你所感受的,都是假象,是伪装过的霍听澜,是戴着面具的霍先生。
英俊、优雅,翩翩君子,让人迷恋。
好想摘下他的面具,好想打碎那些伪装,看一看假象下的血肉,是什么颜色,会不会有蓬勃的心跳和凌乱的悸动……
乔鹤脑袋里忽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荒诞,也诱人,带着淡淡的木质香。
音响里播着陈粒的歌,略带沙哑味道的女声安静地唱:
我想要更好更圆的月亮
想要未知的疯狂
想要声色的张扬
我想要……
音乐开得很低,渐渐被窗外的雨声盖住,模糊不清。
乔鹤瞥了霍听澜一眼,他侧脸轮廓俊朗,鼻梁很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根根修长,袖口雪白整齐。
是个将干净与优雅刻在了骨子里的男人。
霍听澜似有所觉,转过头与乔鹤对视,深黑色的眼睛看进乔鹤眼底,停顿了近一秒钟的时间,又转了回去。
他所有动作都是不经意的,可即便是不经意,也都带着潇洒倜傥的味道。
就像有些人生来便适合心动。
雨下得大了,车窗玻璃上爬满凌乱水痕,那个慵懒的女声仍在唱着,乔鹤忽然轻轻一叹,在心里将方才那句未唱完的歌词补全:
“我想要声色的张扬,我想要你。”
霍听澜只当乔鹤是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却不想世上所有女孩,不论长大与否,都是天生的小狐狸,她们灵动且聪慧,有着柔软的指尖和爱笑的眼睛。
37)
庙里的老和尚一身旧海青,面相慈爱。他先看到乔鹤,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笑着说:“许久未见,乔居士近来可好?”
霍听澜跟在后面,闻言一愣,看向乔鹤:“你们认识?”
乔鹤弯着眼睛,神情里带点小得意:“大师和我师父程柳江是故交,每年清明扫墓,师父都会带我到大师这里讨杯茶喝。别看我年纪小,但跟大师足有十年的交情了。”
老和尚连连摆手:“哪里来的什么大师,不过是个出家人。”
三人一并进了茶室,茶室面积不大,正中一张小方桌,周围摆着蒲团。窗下竹帘半卷,雨雾、佛香,还有隐约的诵经声,再也没有比这更清静的地方了。
小沙弥来斟茶,霍听澜看了一眼便笑了,说:“茶汤泛青,火候不足。”
老和尚也笑:“什么都瞒不过霍居士那双眼睛。”
乔鹤跟着看了一眼,她不懂茶,看了也是白看,只觉茶烟悠悠,混着霍听澜身上的味道,格外好闻。
霍听澜以茶汤为引,跟乔鹤说起以前的事。
曾经,他妈妈是这间寺院的常客,那时候香客熙来攘往,很热闹。老住持品行风雅,仿造宋代办斗茶会,霍听澜陪妈妈敬香,刚好碰见,凑过一次热闹。
那时候霍听澜还在读书,最轻狂的年纪,爱显摆,什么“一斗汤色二斗水”,何为汤花何为咬盏,什么叫点汤,什么叫指茶,他统统说得明白,也玩得溜。
他细长的手指拿起竹切的茶筅,绕着茶盏里的茶汤缓慢旋转击打,谓之击拂。击拂之后,汤与盏衔接的地方会有水痕,水痕出现得越晚,茶汤越优,为胜。
一场斗茶会,霍听澜出尽了风头。
老话说人无完人,可造物主终究偏心,有些人生来就独得宠爱。
明明还是少年,却已经拥有了那样英俊的样貌,谈吐学识都很出色。过几年,等他再长大些,不晓得会优秀成什么样子。
香客里有个中年人,不甘心被个半大的孩子压一头,不说茶汤转而说了茶盏。他说他手上拿的是正宗兔毫盏,宋代的,价值连城。黄庭坚那句“兔褐金丝宝碗,松风蟹眼新汤”,形容的就是这个物件。
霍听澜是什么人,古玩里打滚长大的,价值连城的名器不晓得见过多少,头都不抬地甩出两个字:“假的。”
中年人脸色僵住。
霍听澜拿过茶盏细细看了一圈,眼睛里勾起笑意:“不是宋代,是近代。近十年内仿制的,工艺一般,卖不上价,留着玩吧。”
中年人气急败坏,指着霍听澜的鼻子骂他胡说八道。
霍听澜耸肩:“你要是不信,我可以从家里拿几个真的出来给你看看。不过,你必须先戴好手套和口罩,你手汗太重,说话时还容易喷口水,兔毫盏经不起这么糟蹋。”
从家里,拿几个,真的……
好大的信息量。
霍听澜将这一段描述得绘声绘色,乔鹤边听边扶额,吐槽说:“我以为你在《古玩街》上逮谁怼谁,是为了节目效果,没想到天生就这德行。”
霍听澜和老和尚一并笑起来。
38)
乔鹤用毛巾冷敷过脚踝,再涂些活血化瘀的药酒,扭到的地方已经不疼了。
等老和尚离开,茶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时,霍听澜忽然说:“还难过吗?”
乔鹤抬起头:“什么?”
茶烟缥缈,窗外有细密的雨声。霍听澜食指纤长,隔空点住乔鹤的眼角,说:“刚才在墓园里见到你,眼睛都哭红了。现在呢?我说了这么多话,把陈年老底都翻出来了,有没有让你的难过少一点儿?”
霍听澜这是……
在哄她?
乔鹤有些愣怔,一时忘了回答。
霍听澜也不在意,歪在蒲团上,坐没坐相,却英俊不减,笑着说:“你还小呢,难过这种情绪,不该由小孩子来承受。”
“我不小了。”风透过窗下半卷的竹帘吹进来,发丝在飘,乔鹤很轻地叹了一声,“自爸妈相继过世,我就没资格再做小孩子了。”
厄运逼迫她承受,也逼迫她长大。
不论难不难过,撑不撑得住,都必须向前走,这就是人生啊。
哭得那样伤心,霍听澜猜到乔鹤必定失去了重要的亲人,没想到,竟是双亲都不在了。
霍听澜屈起腿,背靠着茶室的墙壁。他难得问起别人的私事,语气有些不自然:“你多大……那个时候……”
“七岁。”乔鹤双手捧着茶盏,茶汤很暖,她的掌心也变得温暖起来,“我爸爸得了肺癌,没治好。半年后,我妈也走了,跳楼。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只不过,她爱爸爸更多些。”
灾祸和惊喜一样,都是没有预兆的,有些人绝境逢生,有些人被打碎了。
“你怪她吗?”霍听澜转头看向乔鹤,声音有点低。
乔鹤静静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半晌,忽然笑了。
她摇头,眼神清透,也坚定:“我爱她。”
人非圣贤,都是会犯错的,有些错误能够弥补,有些错会变成遗憾,永远存在。
但是,在对与错背后,还有一样东西,叫爱。
爱让人变得温暖,也让人学会包容,学会原谅。
所以,妈妈,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你,永远爱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世界一片安静。
霍听澜的目光定在乔鹤脸上,瞳仁的颜色很深,似乎带着几分质疑。
那样小的年纪,被丢下,被抛弃,从此无家可归,真的能毫无芥蒂吗?
乔鹤明白霍听澜在想什么,她抬起眼睛,安静地与他对视,唇边浮起温暖的酒窝,她说:“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在故作坚强和大度,这种心境没办法用语言去描述。希望有一天,或者,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你明白,再没什么东西比真心更难得,比爱更强大。”
霍听澜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他一贯我行我素,活得高傲,很少语塞,这一次却有了几分手足无措的味道。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说不清楚,却鲜明存在。
乔鹤适时转开话题,说:“雨停了,我们回去吧。”
起身时,背包的拉链没拉好,乔鹤随身带着的涂鸦本掉了出来,向上摊开,停在一页水粉画上。画的正是那块她抱着睡觉的芙蓉石,颜色和抓形都惟妙惟肖。
本子掉在霍听澜手边,他看了一眼,似乎很有兴趣,抬头问乔鹤:“这料雕东西了吗?”
乔鹤也不瞒他,摇头说描不出图,还没想好雕什么。
霍听澜瞧着画纸上盈盈欲出的晶光,忽然说:“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美人如玉,玉似美人,这样漂亮的成色和光感,不雕美人,才是可惜!”
说这话时,霍听澜身上惯有的风情与慵懒又回来了。他本身是个烟火气很淡的人,有种精致的冷漠,“英俊”一词放在他身上都显得单薄,五官到气度,处处耀眼。
这样的人,放柔了目光看向你时,是致命的。
乔鹤脑袋里“嗡”的一声,心想,哪里需要什么燕赵美人,真正的大美人,不就是你嘛!
霍听澜摸着画上的石头,说:“不过,地上的美人终究凡胎肉体,少了几分意境,要不然,你试试天上的仙子?织女、嫦娥、七仙女,王母娘娘、三圣母什么的……”
正经了没几句,又开始胡扯。
乔鹤眨眨眼睛,忽然心念一动,两步跳回到小方桌旁,翻出纸笔来开始描图,行动间,险些撞翻紫陶的小茶壶。
霍听澜也不嫌她一惊一乍,反而饶有兴味。
乔鹤专注做事时的样子很好看,她皮肤白,娇嫩细腻,睫毛浓黑,薄薄的耳垂被雨后的天光映着,仿佛透明,有种干净又稚气的感觉。
V形领口下,锁骨的形状有些单薄,琥珀吊坠光感盈盈,极衬肤色。
乔鹤埋头描图,没注意霍听澜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停了很久。
许是“近朱者赤”,玉雕做久了,人也会沾上玉石般的质感,莹润纯净、细腻无瑕,乔鹤身上便带着那种味道。
霍听澜在古玩堆里长大,玉和瓷,都是他的挚爱,没人比他更熟悉那种质感。
有时候,美人无须绝色,也不必倾城,单是灵秀剔透,已足够诱惑。就像刚刚化成人形的小狐狸,还不知何为妖媚,天然的灵动。
霍听澜想起家里的小猫。
猫咪叫饭团,又乖又黏人,极爱撒娇。
那小狐狸呢?它会不会撒娇?会不会用柔软的小脑袋蹭人的脸颊?
39)
霍听澜本身存在感极强,目光亦是,被他看得久了,就算是根木头,也该有所觉察。
乔鹤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茫然道:“你看我干什么?”
霍听澜正走神,闻言猛地一惊,险些扫落手边的茶盏。他有些狼狈,为了挽回颜面,随便寻了个借口训人:“看你干什么?看你咬手!洗都不洗就往嘴里塞,脏不脏!”
乔鹤的确有咬手指的坏习惯,平日还好,一旦开始思考或走神,手就往嘴里送,咬完指尖咬关节,咬完拇指咬食指。
越咬越开心,越咬越使劲。
乔鹤被霍听澜凶得一愣,讪讪地将左手藏到桌下,食指关节处有几颗殷红的牙印。
霍听澜抽了片湿巾丢过去,语气不善:“把手擦干净,不嫌脏!”
乔鹤朝霍听澜做了个鬼脸,擦过手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放在了嘴里。
有东西咬着,就想不起来啃手指了。
空气里飘起淡淡的甜香气,嗯,是葡萄味。
霍听澜有些好笑地瞅着她:“多大的人了,还吃糖?”
乔鹤忙着描图,头也不抬,咬着糖果含混不清地说:“我们仙女是被施过魔法的,永远七岁,可爱!”
霍听澜到底没忍住,伸手在乔鹤脑袋上敲了一下——七岁?你这样的,最多四岁半,读幼儿园都上不了大班!
一片树叶顺着洞开的窗户飘进来,落在霍听澜的膝盖上。霍听澜捡起来,用手指简单擦了两下,然后贴在唇边。
简单宁静的音调轻轻溢出,舒伯特的《摇篮曲》,温柔又醉人。
乔鹤的笔尖一顿,只是一顿,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霍听澜,就着吹叶自然宁静的声音,继续描图。
风吹过回廊,雨后的阳光里仿佛揉着金粉。
小沙弥从窗外路过,循声望过来,一眼看清窗内的情形,不由得抿唇微笑。
真好看哪,无论是那个正在吹叶的年轻男人,还是那个伏案描图的女孩,还有他们在一起时的那一剪光阴,都好看得像是从书里走出来的。
他们一定认识了很久吧,小沙弥想,所以,相处起来才会这样宁静平和。
曲子吹到第三遍,乔鹤的图终于画好了。她搁下笔,未来得及开口,吹叶的声音也停了,心有灵犀似的。
乔鹤弯着眼睛朝霍听澜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
霍听澜今天似乎格外有耐心,他站起来,走到乔鹤身边,目光扫过涂鸦本,只一眼,脱口而出:“洛水女神?”
李善在《文选•洛神赋》中写:宓妃,宓羲氏之女,溺死洛水,为神。
图纸上,水纹似莲花,半开半合,繁复连绵,托举起一位明眸善睐的婀娜美人。
美人云髻峨峨,兰指微翘,指尖有落英飞旋,栾鸟绕着飘动的衣摆和披帛轻灵飞舞,身后隐隐有鲸鲵翻涌的影子。
取的正是《洛神赋》中的意境——鸣玉銮以偕逝,鲸鲵踊而夹毂。
这样的设计,配上料体本身的颜色和光感,只要雕刻无误,做出来的东西必然漂亮。
至于雕功……
霍听澜一把抓住乔鹤的手,用力握紧,他的拇指沿着她的关节寸寸下移,最后停在指腹上。
女孩子肤质偏柔,本该香香软软,乔鹤的指腹却带着明显的茧印。雕刻熬的是苦功,一刀一刀,日复一日,即便用磨砂膏、果酸和护手霜精心养护,也无法彻底去掉下刀施力留下的痕迹。
乔鹤吓了一跳,很快便反应过来霍听澜是在摸她手上的茧,登时有点尴尬,使力挣开,凶了一句:“别乱动!当心我打你!”
手上的茧印,之前见到的回纹珠,霍听澜有了底。他无视乔鹤充满警告意味的小表情,重新看向涂鸦本,指尖敲在上面,说:“这里,既有莲花水纹,又有鲸鲵陪衬,且不说你那块料够不够用,单是元素——”
乔鹤反应迅速:“元素太多,混乱无序,脚重头轻,视觉上会有偏沉的感觉!”
霍听澜笑起来,瞳仁温润有光,那是一个赞赏的表情。
近距离接触霍听澜是种享受,这人长得实在好看,放软了神色轻轻一笑,似乎有华光透出,熠熠如星。
笑什么笑,聊正事儿呢,能不能严肃点!
乔鹤疯狂地腹诽,心跳却颤了颤,睫毛也是。
霍听澜继续说:“栾鸟是陪衬,造型不宜太花哨,不然会喧宾夺主。你觉得呢?”
“别只挑毛病嘛!也夸我几句,”乔鹤皱了皱鼻子,嘀咕,“小孩是需要鼓励的,不然不利于健全人格的形成。”
那语气,半是玩笑半是撒娇。
小狐狸成了精,知道向人讨糖吃。
霍听澜有点想笑,他收回手,屈起指节顶了下鼻梁,说:“这样吧,你估算一下价格,我付定金。”
乔鹤猛地抬头,目光笔直地撞进霍听澜眼底。
小孩儿不会藏心事,意外又惊喜的神色全写在脸上。
霍听澜弹了下乔鹤的脑门,说:“这件‘洛水女神’,卖给我吧,我收了。”
40)
离开寺院前,霍听澜带乔鹤去正殿看了看。
佛殿中人很少,长明灯悠悠燃烧,光影下笼着红尘万户。
钟楼里有大悲咒的声音,乔鹤双手合十,站在佛像前,同佛祖说了个小小的心愿。她睁开眼睛看见霍听澜在研究那些悬挂着的莲花幡,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乔鹤叫了他一声,问:“你不许愿吗?”
霍听澜拂落掉在肩膀上的灰尘,说:“我没什么愿望。”
两个人边说边朝外走,乔鹤转头看向他:“没有盼的人,才会没有愿。霍听澜,你对自己的生活很失望吗?失望到连盼头都没有?”
起风了,宝鼎里的香灰飞起来,迷人眼目。
霍听澜抬手按了按眼眶,话音里忽然带了点不耐烦,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乱猜!”
说完,他快步朝前走,乔鹤不及他腿长,落在了后面。
看着霍听澜的背影,乔鹤笑了笑。小姑娘眼形生得好,月牙似的,这一笑热情动人。
有年轻香客走过来,迎面看见女孩子笑得天真又灵动,倏地红了脸,险些没踩稳脚下的台阶,踉踉跄跄。
乔鹤没注意旁人的异样,心里只想着,霍先生啊,你的面具要戴不住了吗?
寺院的停车场位置有点偏,地上积了不少落叶。霍听澜先上车,乔鹤正要去拉车门,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挡在她面前。
是个陌生男人,很年轻,个子不高,举着手机磕磕绊绊地说:“那个,你好,刚刚我在寺院见到你,觉得你特别好看……想问问……那个,能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在寺院被要联系方式,这经历,还真有点新奇。
乔鹤眨眨眼睛,没说话,而是指了指停在身旁的那辆SUV。
年轻男人不明所以,透过副驾驶座那侧的车窗往里面看。光影照过来,蒙蒙的,雾气似的视线里,他看见一道极英俊的身影。
衬衫、腕表,还有袖扣,俱是整齐精致,看上去价格不菲。
男人鼻梁很高,睫毛黑沉沉的,像一笔饱蘸的浓墨。
这一定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无论家境,还是学识。
年轻男人脑袋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他有点尴尬,还有些自惭形秽,红着脸向霍听澜解释:“我没有恶意,只是想交换下联系方式,如果冒犯了你们,我道歉。”
霍听澜身上几乎没有烟火气,嗓音亦是清清淡淡,他笑了笑,说:“没关系,当初我也是这样要到联系方式的。有勇气的人,更容易遇到好缘分。”
霍听澜说得委婉,但不难懂,年轻男人略显怅然地看了看乔鹤,没再纠缠,转身走了。
乔鹤悄悄松了口气,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打开车门递到霍听澜面前,说:“联系方式——不用你要,我主动给,我也是有勇气的人。”
屏幕上,一个方方正正的二维码。
霍听澜笑着摇头,他找到手机,边点边说:“年纪不大,桃花倒不少。这次,算我帮你的忙,收尾款的时候,要给我打折!”
乔鹤转开眼睛,故意不看霍听澜的脸,心想,傻子才会用折扣抵掉人情债!
这是多么难得的人情债哪!
提示音响过,两个人互相通过了验证请求。
霍听澜将乔鹤送到墓园的停车场,她的车还扔在那里。
他问乔鹤要不要一起回市区,她的车可以跟在他后面。乔鹤说她师父备了两罐好茶,她要给墓园的门卫大爷送去。
霍听澜挑眉:“你师父跟门卫大爷也是朋友?”
乔鹤点头:“我师父有三个爱好——喝酒、玉雕、交朋友!”
霍听澜笑了,心想,也对,只有这种师父,才能带出你这种长不大的徒弟。
41)
大爷在门卫室里看报纸,乔鹤将茶叶送过去,和大爷聊了两句,然后又回到了墓园。
她隐约记得霍听澜是从哪个方向出现的,于是,她沿着那条小路向前走,边走边读墓碑上的名字。
这片墓园在近郊,价格比较贵,面积也不算太大,没走多远,乔鹤看到一块合葬碑。
慈父康建辉,慈母文燕,孝女康盏叩立。
再看生卒年,康建辉和文燕的过世时间只隔了一个月,今天,正是康建辉的忌日。
霍听澜一定是来看他的。
“为了一只高足杯,霍先生害死了制瓷客康建辉……”
沙画表演现场,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曾这样说。
霍听澜专程来拜祭这位已经过世的制瓷客,是因为于心有愧吗?
那个看似精致,实则阴郁的男人背后,究竟藏着多少故事?
离开墓园,乔鹤没去店里,直接回了四合院。一脚踏进家门,居然看见程璟川站在水池前喂鱼。
乔鹤立即拿出手机查询天气。
今天吹的什么风,居然把大少爷吹回来了。
程璟川穿着条纹的衬衫外套和白T恤,透出几分书卷气。他扬手撒尽剩下的鱼食,说:“老家有个亲戚来看病,我爸妈去探病了,云林跟朋友聚餐,家里只剩你一个,我爸让我带你去吃饭。”
乔鹤“啊”了一声,有点莫名其妙,心想,我已经低能到连一顿饭都搞不定了吗?还要你专门跑回来带我去吃?
程璟川拿纸巾擦手,转头见乔鹤还站在原地,催促道:“你还不去换衣服?”
乔鹤想说我炒个饭就行,不必麻烦,抬眼看到程璟川一脸“我耐心有限”的表情,默默把拒绝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在墓园吹了半天风,又在寺院茶室待了半日,灰头土脸一身佛香。乔鹤草草冲了个澡,她怕程璟川等着急,只将头发吹到半干。
程璟川坐在院子里边等人边看书,暖橙色的灯光落满周身,脊背照旧挺得笔直,像一把钢铸的尺。只看身形和气质就知道,这是个脾气很犟的人。
乔鹤蹦跳着跑到程璟川面前,说:“我们去锦绣府吃淮扬菜好不好?我想吃豆腐羹和狮子头!”
程璟川见她发间还沁着水汽,皱眉道:“头发吹干再出来,像什么样子!”
也不怕感冒!
明明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他却藏住了,没说。
晚饭有好吃的,是件很开心的事,乔鹤原本一脸高兴,结果,被他两句话给凶了回去,神情一下就垮了,小声解释:“我怕你等着急嘛!”
程璟川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轻咳一声,说:“我不急。”
收拾妥当,程璟川开车,载着乔鹤往锦绣府的方向走,晚高峰,堵得一塌糊涂。其间,程璟川接了四五通电话,都是学校打来的。
导师出差了,程璟川作为其麾下最得宠的徒弟,相当于实验室的半根顶梁柱。师弟师妹对他又敬又怕,可真遇到了麻烦,第一反应都是找大师兄——师兄快来,救我狗命!
乔鹤在程璟川接打电话的间隙里,小心开口,说:“学校那边是不是有什么麻烦哪?锦绣府可以另找时间再去,你……”
“没事,”程璟川的声音一向没什么温度,“你不用操心。”
一句话,又把天聊死了。
乔鹤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数街灯玩。
她没有看到程璟川频频转头,瞥向她的眼神,也没有看到,他眉心处蹙起的清浅褶皱。
其实,他原本想说,今天这种日子,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想让你在难过之上,再添孤单。
可是,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沉默。
隔壁车道开过一辆带着“B”字徽章的车,车身流畅漆黑,异常醒目。乔鹤的眼睛都亮了,她探头探脑,努力绕过挡在后面的小型货车去看那辆车的车牌——不是“438”,不是霍听澜的车。
失望的小情绪涌上来,似乎连锦绣府的豆腐羹都没那么值得期待了。
42)
霍听澜回到家时,保洁阿姨刚打扫过卫生,空气里有一股清新剂的味道。霍听澜闻不惯,随手往掐丝珐琅三足熏炉里扔了几颗香丸,檀香木的气息缓缓溢出,呼吸也跟着静下来。
他自幼在外公身边长大,比起工业香精,更喜欢这些古朴陈旧的味道。
今晚没有社交安排,难得清闲,霍听澜想下厨给自己煮碗蔬菜鸡蛋面,打开冰箱才发现冷藏室里只有两颗柠檬,已经缩水了,干巴巴地堆在角落里。霍听澜叹了口气,索性白水煮面,然后加酱油和耗油拌着吃。
等水开的间隙,霍听澜用手机回了两封邮件,忽然想到乔鹤的朋友圈里应该有她做过的玉雕成品,于是,切换到微信,点开乔鹤的名字,最新一条动态是一个多月前发布的——
“发出惊叹的声音——好帅好帅好帅……”
配图是霍听澜大学时期的照片和《古玩街》的节目宣传照。
霍听澜:???
是他老了吗?越来越搞不懂现在的小孩!
面煮好时,客厅的座机响了。霍听澜脑袋里还绕着乔鹤那句“发出惊叹的声音”,屏显都没看,直接接了起来。虞欢的声音自听筒里传出时,霍听澜十分后悔没有开自动答录。
虞欢曾是霍妈妈林成溪最好的朋友,两人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将近二十年的友情。霍听澜小时候经常收到虞欢送的礼物,还满怀感谢地叫她美人阿姨。后来,虞欢却成了霍听澜的继母,生下一个男孩,叫霍杉,比霍听澜小十岁。
最讽刺的是,霍杉出生时,林成溪还没有离婚。
虞欢跪在林成溪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可林成溪实在太柔弱,柔弱到连恨都不会,只能自我折磨。
电话里,虞欢小心翼翼地问霍听澜周末要不要回来吃饭,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爸爸很惦记他,小霍杉也想他。
霍听澜只说了句“不回,我很忙”,就把电话挂了。
座机旁放着一个小台历,一些日期被红笔圈出来,霍听澜数了数,这个月他只探望了林成溪三次,最近的一次,是一个星期前。
当时林成溪刚吃过药,精神状态还算稳定,笑容很轻,也很暖,握着霍听澜的手,叮嘱他认真读书,要听外公的话。
林成溪不记得霍听澜早已毕业,更不记得爸爸已经去世多年,在她的世界里,时间和记忆都是混乱的。
当年引人倾慕的林家小姐,如今成了疯子。
霍听澜十三岁那年,外公去世,父亲另娶新欢,母亲住进精神疾病康复中心。
霍听澜独自躺在外公留下的大房子里,木质地板冰冷坚硬。恍惚中,他看见一团黑色的雾,带着呛人的苦味,扭曲着,将他吞没。
他陷在里面。
睁开眼,头顶是万丈深渊。
沉眠,又落入沼泽。
他在无尽的梦魇中,锻造出薄凉的骨骼。
从此血与肉,都归向冰冷。
命运捉弄他,他又何必乞怜。
神明遗弃他,他从此不再祈祷。
“没有盼的人,才会没有愿。霍听澜,你对自己的生活很失望吗?失望到连盼头都没有?”
……
是啊,他没有盼,也没有愿。
“希望有一天,或者,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你明白,再没什么东西比真心更难得,比爱更强大。”
……
呵,真心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这些虚妄的东西,他并不需要。
霍听澜发了很久的呆,久到煮好的面已经坨成一团,不能吃了。他把面和碗一并扔进垃圾桶,铃声又响了,这次是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里传来一个不太耐烦的声音:“我是霍杉,我遇到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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