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颗小桃心

小玉雕师乔鹤迷上了《古玩街》的特殊嘉宾霍听澜,他一出场,凭着一己之力的清隽外貌和尖酸刻薄引爆了网络。乔鹤跟着吃瓜群众去围观,画了一张霍听澜的出浴Q版速写,并配文#最最好看的霍先生#,也跟着火了,并在他的粉丝圈里小有名气。 她发私信给霍听澜表白,一不小心手滑打成了“霍先生,我好喜欢你啊,你屁股真好!” ——被霍听澜拉黑了。 “438”车主毒舌吐槽玉雕界,乔鹤怒要教他如何做人,暗搓搓地用弹弓偷袭他。 ——呃……结果“438”车主就是霍听澜。(偶像……你的车牌有个性!) 乔鹤厚着脸皮骗小女孩,拿着霍听澜的Q版说,“是我的心上人!” ——谁知这个小丫头拎着画像跑到了正主跟前,“嚯!这是证据!” 霍听澜屈指在茶杯上轻轻一敲,笑着说:“这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从此,小粉丝乔鹤变成了偶像的专有拥护者,而“438”车主也找到了“债主”! 喜欢就是 —— 一次又一次见你,一遍又一遍心动。 “正在被追求的霍先生,你愿不愿意空出一天时间。” “好吧,机会给你了,但是,追不到,可不许哭。”

Chapter 03 乔鹤是世界上最最最最可爱的人
16)
乔鹤在程璟川面前处处吃瘪,气得睡不着,跑去机器房磨珠子。
云林起夜,见机器房亮着灯,伸头一看险些吓晕了,磕磕巴巴地问:“乔鹤,你梦游呢?”
乔鹤抄起一块红白废料砸过去:“叫师姐!没大没小!”
云林连忙缩头躲避,嘴里哼唱:“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见到了千万要躲开……”
乔鹤在机器房里耗到半夜,第二天依然早早就醒了,黑眼圈又深又重。
洗漱完,乔鹤往影壁前的小水池里撒了把喂鱼的饵料。她没胃口,买了些早点给邻居邹奶奶。邹小刀正蹲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刷牙,偏头见乔鹤走进来也没作声。乔鹤一手提着包子、豆浆,一手敲邹小刀的脑袋:“看见人了不知道打招呼?礼貌就饭吃了?”
邹小刀一嘴牙膏沫,哼哼唧唧地说了声:“早!”
乔鹤往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勾着邹小刀的下巴,问:“你这脸怎么回事?”
嘴角处一块明显的瘀青。
邹小刀脑袋一甩挣脱乔鹤的手,说:“男人的事,小丫头不要随便打听!”
乔鹤“哟”了一声,气笑了,戳着邹小刀的脑袋说:“行,纯爷们儿,以后谁找我这个小丫头帮忙开家长会,谁是小狗!小土狗!”
送完早点,乔鹤直接开车去了店里。半路接到方可期的电话,问她昨天跟程璟川相处得如何,烛光晚餐星夜漫步,气氛一定很好。
乔鹤冷笑一声,直接断了线。
单是听见“程璟川”三个字,她都觉得心头冒火!
工作日,如意轩门可罗雀。
玉雕这行当一贯如此,平日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乔鹤前些日子卖了一个“莲年有余”花插,上个月底又出了两只翡翠镯子和一尊玉山子,账面漂漂亮亮,可以休息几天。
茶水喝完一壶,开心果嗑了两盘,乔鹤在小伙计第四次偷瞄她时,将人叫了过来,敲着柜台玻璃道:“有话直说。”
小伙计传给乔鹤一个微博链接,小声说:“鹤总,这个人是不是你呀?”
乔鹤将链接点开,跳出一个视频。
视频是用手机拍的,画面有些模糊,镜头穿过晃动的人影对焦在一个白裙女孩身上,女孩似乎在发脾气,声音清脆,字字清晰——
“你直接和木乃伊谈恋爱吧,个个都是骨感美!”
“人要脸树要皮,你是植物人吗,没脸又没皮!”
“我应该用热水泼你,而不是用甜筒砸你,那支甜筒十几块,我一口都没吃到!”
……
“是那个女孩子吧?”赵立森的声音自耳机里传出来,边笑边说,“在展厅碰见的那个,衣服、身形,一模一样,我应该没认错。这小姑娘战斗力很强啊,走到哪儿都能吵一架!”
视频不到四十秒,霍听澜拖着进度条看了两遍,也笑起来。
真是她。
身形小巧,腰很细,肤色雪白,长发垂过肩膀。单看样貌,是个娴静温柔的女孩子,甜美乖巧,谁能想到吵起架来居然那么有劲儿。
人形巴达兽,空气炮赛级选手。
霍听澜单手撑着额角,再一次笑起来。
视频的发布者是个以幽默搞笑为主的自媒体,文案中标注视频来自网友投稿,同时,还带了个话题——#教训渣男的小姐姐#。
视频上传不到半小时,就收获了近七百余次转发,话题阅读量破千万。
方可期率先发来消息,然后是各路朋友,排着队庆贺小掌柜喜提热搜,还有个朋友问她嘴上是不是也做过抛光,那叫一个清脆雪亮。
乔鹤恼羞成怒,把最后一个朋友拉黑了。
接着又有电话打进来,乔鹤正要挂断,瞄了眼号码,是云林。
程柳江夫妇外出探望老友,云林仗着家里没大人,偷跑出去疯玩,吃饭时偶遇暗恋女神,而女神就坐在他隔壁。
毛头小子在女神面前难免紧张,失手打翻了杧果汁,艳黄的液体将休闲裤染得一塌糊涂。
云林在电话里哭号:“师姐救我,这要是让女神看见,肯定误会我尿裤子了,小爷丢不起那个人。”
乔鹤抛起一粒开心果,仰头张嘴去接,边吃边说:“餐厅人多,你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偷偷溜走,不一定会被看见。”
云林挣扎:“我绝对不能让女神看见我尿裤子,不是,看见我狼狈的样子!这会影响到我们日后的幸福生活!”
乔鹤:“……”
幻想过度也是重病,得吃药。
17)
云林撒泼打滚,哭求师姐帮忙,给他送套衣服来。
乔鹤拗不过他,说:“起步价两百元,超出三公里,每公里加收五十块钱。”
云林直接微信转账,哀求:“师姐快点来,我已经在卫生间蹲了十分钟了,再蹲下去,保洁阿姨肯定以为我在吃屎!”
乔鹤拿到驾照不久,水平稀松,尤其倒车入库,第一次练习时直接完全出库,都快倒进另一个库里。教练摇头叹息,说:“要不,你考虑一下买辆自行车吧,那个重量轻,可以直接抬进库里。”
乔鹤万分羞愧。
拿到驾照那天,教练还不忘真诚叮嘱:“鹤总,听我一句劝,以后无论走到哪,看见二十万以上的车都要离远点,越远越好,咱这家庭,赔不起呀!”
乔鹤:……我谢谢你!
正是饭点,餐厅附近车位紧张,乔鹤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上还没划线,再仔细一看,左边巴博斯,右边奥迪。
嗯,哪一辆都不止二十万,刮一下,一个冰飘坠子就没了。
乔鹤手心冒汗,屏住呼吸进进出出试了好几次,其间下来看了三次地形。眼见胜利在望,云林的电话恰在此时打进来,她一时分神油门踩狠了,“咣”的一声,小宝来擦到了巴博斯的“脑袋”。
刮擦的范围虽然不大,但是露了底漆。
好好的一辆车,斑秃了。
乔鹤摸着巴博斯上的擦痕,欲哭无泪。
她这车落地价才九万多,都不够人家空运一桶车漆的。
完了完了,捅娄子了。
云林催得急,乔鹤又没找到车主的联系方式,只能先写张字条,压在巴博斯的风挡玻璃上,这时候她才想起来看一眼对方的车牌。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尾号438。
那个在停车场嘲讽如意轩被她拿弹弓打了屁股和腿弯的家伙,那个笑话她锅巴吃多了脑袋也跟着结块的家伙,那个把颜记的玉雕砸碎了听响玩儿的家伙……
世界真小哇,“条条大路通冤家”。
18)
接到向栀的电话时,霍听澜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他赤脚走进客厅,小猫立即跑过来,顺着裤子一路爬上肩膀,用头顶的毛蹭他的耳朵。
霍听澜觉得痒,笑了一声,向栀立即说:“心情这么好哇,不如出来吃个饭吧。”
向栀的妈妈和霍听澜的妈妈是手帕交,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向栀主动开口,霍听澜没有拒绝。
向栀在高校做助教,走出校门一眼看到霍听澜的车,十分高兴,边上车边说:“你好久没来接我下班了。”
“总来接你,会让别人误会我是你男朋友,”霍听澜戴着墨镜,眉眼藏在暗处,笑着说,“对你影响不好。”
向栀抿了抿唇,脸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一些。
高峰期,餐厅里食客很多,邻桌的一个年轻男人盯着向栀看了好几眼,还撞翻了一杯杧果汁。那人起身进了卫生间,霍听澜觉得奇怪,问向栀:“你们认识?”
向栀摇头表示没印象,霍听澜笑了一下,调侃说漂亮女孩总是容易让人分心。
这并不是一句走心的夸赞,若是别人来说,向栀一定觉得油腻厌烦,但霍听澜不一样,他无意间的一句话,哪怕一个眼神,都能让人心跳发软。
向栀是物理系助教,在专业上和霍听澜没什么共同语言,只能拣些小时候的趣事来聊,其间提到霍听澜的母亲林成溪。向栀问霍听澜下周有没有时间,她想去医院看看阿姨。
霍听澜淡淡一笑,推拒说:“她早就不认人了,看也是白看。”
向栀想握一握霍听澜的手,以示安慰,霍听澜直接躲开了,说:“我不喜欢肢体接触。”
话音未落,就听“嘭”的一声,有人撞在了餐厅的玻璃门上。不等霍听澜转身去看,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热热闹闹地传了过来:“麻烦你把这个袋子送进男卫生间……”
霍听澜呛了一下。
19)
刮了人家的车,乔鹤生怕被车主当场逮住,夹着尾巴往餐厅跑,结果跑过了头,迎面撞在玻璃门上,险些把鼻子拍扁。门口的服务生吓了一跳,立即迎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乔鹤捂着鼻子连连点头,瓮声说:“我需要帮助——麻烦你把这个袋子送进男卫生间,”边说边竖起两根手指,“左手边第二个位置,有个小帅哥正等着换衣服呢。”
服务生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人都傻了。乔鹤也觉得丢人,扔下衣服和位置信息转身就走,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乔鹤走得太快,没看到她心心念念的男神就坐在距她不足两米远的地方,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而坐在她男神对面的则是云林的暗恋女神。
所以说,世界上大概真的有魔法,有故事的人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一一碰面。
霍听澜目光一路追随着乔鹤的身影,直到彻底看不见,才收回视线,笑着对向栀说:“之前我做沙画表演时在现场见过她,很有意思的一个小女孩。”
他本想说很有意思的一只巴达兽,犹豫一下,还是咽了。
向栀笑了笑,端起面前的杯子与他轻轻一碰。
吃过饭,霍听澜去停车场取车,向栀在餐厅门前等他。
餐厅距停车的地方有一小段距离,霍听澜故意走得很慢。
太累了,每次跟向栀单独吃饭,他都觉得累。
明里暗里不知拒绝过多少次,向栀还是不肯死心,这份执着让霍听澜无奈,也让他疲惫。
他这个人天生没什么耐心,也没有烟火气,凉薄的味道从骨子里透出来,有多礼貌,就有多疏离。
他不喜欢被人触碰,也不喜欢和人有太深的纠缠。他记得康盏曾送给他一句话。她说:“霍听澜,你这样的人,只适合冰冷地活着,不配得到任何的爱。”
一字一句,穿心蚀骨。
胡思乱想着走到车前,霍听澜正要去开车门,不由得愣了愣——
谁把他车刮了?
雨刷器下压着张字条,上面留有联系方式。霍听澜没急着打电话,根据车身擦刮点的高度,对应着看了一下停在他旁边的两辆车的车身,很快就找到了肇事车——那辆蓝色宝来。
小宝来蹭巴博斯,霍听澜取下贴在风挡上的字条,心道,真是勇气可嘉呀。
不过,字条上这笔行楷写得倒是不错,挺漂亮。
餐厅附近的甜品店搞促销,甜筒第二支半价,乔鹤一手一个,边吃边往停车的地方走。快到近前,余光瞄到她蹭花的那辆巴博斯前似乎站着一个人,她心头一惊,连那人是男是女都没敢多看,转身藏到了一辆厢式小货车后头。
——坏了坏了,千躲万躲还是没躲过,苦主来了。
20)
乔鹤刚藏好身形手机就响了,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她心惊胆战地点下接听,对面传来一道男声:“你是宝来的车主吧?”
清清爽爽的声音,听上去年纪很轻,还带着笑意。
乔鹤有点紧张,咬了一大口冰激凌,原是想让自己冷静冷静,没想到反而把自己冰得哆嗦,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不该吃甜筒!”
原来是个小女孩,难怪这么毛躁。
霍听澜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小宝来蹭巴博斯,感觉怎么样,刺激吧?”
对面的人也叹了口气,甚为忧虑地说:“我应该蹭旁边那辆奥迪的,还便宜点。”
奥迪车主:???
霍听澜:???
你就不能不蹭车吗?什么毛病!
小宝来的车主看上去像缺根筋,但态度挺好,客客气气地道歉认错,解释说自己拿到驾照不久,倒车入库练得不行,以后一定加倍小心,还表示会赔付相关费用。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霍听澜也没兴趣为难小孩,只说:“钱不用你赔,以后小心点吧。”
“438”嘴虽然刻薄,性格倒是还行。
乔鹤对这人稍有改观,但她也有自己的原则,坚持道:“祸是我闯的,理应我来善后,钱还是要赔的。”
就像当初我用弹弓打你屁股,一点儿都没手软。
性格还挺倔,霍听澜笑了笑,说:“行,你的联系方式我留着,等补好了漆,我发账单给你。”
霍听澜正要挂断,对面的人忽然叫了他一声,迟疑着说:“先生,我能不能问一下,您这车改装费是多少?”
霍听澜说了价格。
对面的人幽幽一叹,说:“行吧,经此一役,我也算是参与过百万级的大项目,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霍听澜有点无语,也不知该说这孩子心大,还是说她脑回路清奇。
左侧车轮下似乎掉了个东西,挂断电话后,霍听澜蹲下身去摸了摸。
居然是个钱夹,白色的,里面有一点儿现金和几张银行卡。没有身份证,但是有一张拍立得的照片。
照片上,女孩子举着小蛋糕笑得很甜,眼睛里映着温柔烛光和亮晶晶的小星星。
嘴唇水润饱满,带着旺盛的元气和生命力,像一只灵动又漂亮的小狐狸。
霍听澜愣怔一瞬,接着,又笑了。
刮花我车子的就是你吧,难怪在餐厅里跑得那么快!
将照片翻过一面,背后有黑色水笔写的字迹——
乔鹤是世界上最最最最可爱的人!!
照片上的字和刮车字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都是行楷,整齐潇洒。
乔鹤——鹤——
行楷写成的“鹤”字。
……
小姐姐说,画上的人就是霍听澜,也是她的心上人。
心上人就是男朋友的意思,所以,霍听澜是涂鸦姐姐的男朋友!
……
指尖抵着那个“鹤”字轻轻一敲,霍听澜挑了挑眉,心想,在锦绣府看到的那张画像,也是你画的吧?
三处字迹一模一样!
这破坏我名声,误导小朋友,巴达兽,你罪名可真是不少!
21)
乔鹤回到店里时已经过了三点半,她前脚刚进门,后脚云林就找了上来,责怪她动作太慢,等他换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女神已经结账走人,白白失去一个惊艳亮相的机会。
乔鹤听得火冒三丈,指着云林的鼻尖说:“你过来!”
云林见势不妙,转身就跑。乔鹤也不追,打开抽屉摸出一把黑色弹弓。桌角处的盘子里装着些细碎的废料,乔鹤抓了一把,然后拉紧弹弓上的皮筋。
云林隐约听见“嗖”的一声,接着屁股一疼,乔鹤用边角料打中了他。
这个位置着实有点尴尬,云林红着脸大声道:“乔鹤,我也是有脾气的!别以为我不敢还手!”
云林这一嗓子把左邻右舍的店主、买家都喊了出来,伸长脖子瞧热闹。
乔鹤打弹弓的样子很好看,她腰细,肩线削直,跨立时下巴微微上挑,骄傲又灵动。
她将弹弓张满,慢吞吞地说:“你不仅有脾气,还有点不要脸!为了帮你,小宝来的‘屁股’都蹭花了,你还敢怪我?知不知道什么叫结草衔环、感恩报德?”
话音未落,乔鹤猝然松手,边角料又一次打在云林的屁股上。
上次打的是左边,这次是右边,一次更比一次疼。
二楼的一位店主带头喊了声好,还有人跟风鼓掌,这气氛好像在看马戏团表演。
云林头都没敢回,跳上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火速跑了。
邻居笑着吹了声口哨,说:“鹤总好功夫!”
乔鹤反拿着弹弓抱拳一揖,客气道:“见笑见笑。”
回到店里时,小伙计已经机敏地泡好了茶,小叶苦丁,去火的。
乔鹤大仇得报,愉快地瘫在椅子上喝茶刷微博。
特别关注里有新消息,霍听澜三个小时前发布了一条文字动态:
@Crux_H:流年不利,出门刮车。
乔鹤之前手误错发私信,她的微博大号被霍听澜拉黑了,只能开个小号偷偷关注。她一边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大家都刮车,一边点开评论,回复:
“希望刮先生车的人今天丢钱夹!”
十分钟后,霍听澜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得到正主回应,乔鹤心情大好,又多吃了一盘开心果。小伙计从外面跑进来,找她要一张票据。
乔鹤起身去找钱夹,店里、车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她愕然——我钱夹好像丢了……
22)
钱夹里现金不多,比较麻烦的是有几张银行卡,好在身份证没丢,乔鹤在手机上设置了一个备忘录,提醒自己明天去银行挂失。
坏话果然不能随便说,这么快就应验在自己身上了。
晚上关店回家,师母张念云已经备好了晚饭,三菜一汤,还有一碟枣泥核桃糕。饭菜刚出锅,热腾腾的,满屋子香气。乔鹤忙了一天,又累又饿,手也没洗,直接掰点心吃。
云林下午当众挨了乔鹤两记弹弓,这会儿气还没消,拿着碗筷自厨房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讽刺道:“饿死鬼!别用脏爪子碰师母做的点心!”
乔鹤伸手在云林的后脑勺上铲了一下,边铲边说:“这是脏爪子吗?这是轻巧灵敏、举世无双的好爪子!”
云林正要还嘴,余光瞥见程柳江的身影,将话咽了回去,憋得头顶几乎冒出青烟来。
饭桌上,乔鹤照例向师父汇报店里的情况。库房里有一块冰糖玛瑙,她看了下纹路和透度,雕笔洗最好,剩下的碎料,挑挑选选,能磨出一套首饰。不过,她笔洗做得不多,怕掉链子,需要师父给掌掌眼。还有客人下了定,要大师傅做一套六方小田黄的章子,料已经选好,就等大师傅下刀了。
如意轩一直遵循老规矩,论资排辈,称得上“大师傅”的,只有程柳江一个。近几年乔鹤也有了些名声,“小掌柜”的名头渐渐响亮。
程柳江抿了一口葡萄酒,转头训斥云林,说:“要你精进技能,你总是当耳旁风,程璟川已经够不济,难道你要比他还不济?”
少年人面子薄,听见这话登时有些挂不住,不等云林开口,门外忽然传来冷冷的一句:“我如何不济,还请大师傅说得明白些!”
乔鹤一筷子莴笋卡在半空,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背后嚼舌头被正主听见了。
程璟川身形挺拔,下颌线锋利紧削,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程柳江端坐正位,也不跟他硬碰,只说:“不要一回家就沾着满身火气。想吃饭,自己拿碗筷;不吃,就去外头凉快。”
“这股火气是谁先挑起来的?”程璟川寸步不让,“背后有话说,当着我的面,怎么又不敢说了?这可不是大师傅该有的做派!”
不等其他人出声,云林压着嗓子横插一句:“都怪乔鹤在师父面前显摆邀功,才引出这场是非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屋子里却静了一瞬。
程璟川扭头瞥了云林一眼,周身的火气忽然散了。他轻轻一笑,似嘲讽又似不屑,对程柳江说:“这就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彼此攻讦、内讧内耗的好徒弟?”
扔下这一句,他转身出了客厅。
程璟川这一走,屋子越发寂静,似乎能听见月光筛落的声音。
云林脸色发白,嗫嚅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乔鹤叹了口气,抬手给云林夹了点菜,只当是给他台阶下,说:“小师弟可能误会了,我不是显摆,只是例行汇报。以后,我会注意一点儿,不在吃饭的时候聊公事,好不好?”
台阶近在眼前,云林却不肯领情,一双拳头在桌下握得死紧,扭头看向程柳江,想让师父给他做主。
大师傅正襟危坐,眼神严肃,沉声道:“给你师姐道歉!”
眼下这情形,只要一句“对不起”,就能全部揭过,偏偏少年人性子倔,不甘低头服软。云林将筷子一摔,陡然高声:“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凭什么向你道歉!乔鹤,你就是坏!巴不得师父和璟川哥父子失和,这样如意轩就会成为你一个人的,师父年纪大了,心力不济,到时候是假公济私,还是虚报账目,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乔鹤几乎被骂蒙了,半晌才找回神志,喃喃:“在小师弟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云林只图一时痛快,越发不管不顾,“乔鹤,你若不是心肠太坏,你妈也不会不要你!你活该被抛下!活该没人要!”
你妈妈不要你!
她不要你!
乔鹤,你被抛下了……
再也没有亲人……
呼吸似乎停滞了,乔鹤有一瞬的失神,衣袖不小心扫落桌上的杯碗。
“啪”的一声,满地狼藉。
程柳江结满厚茧的大手重重落在桌面上,重重一拍,满座皆惊。老头儿火气太盛,想说话,却呛住,咳得青筋绷起,几乎呕出血来。
云林吓得脸色苍白,连连后退,最后,干脆低头跑了。
乔鹤回过神,她顾不得跟云林置气,倒了热水来喂程柳江吃药,又抚着胸口帮他顺气。
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
好一会儿程柳江才缓过来,脸上没有丁点血色。
乔鹤将他扶进卧室安置好,趴在床边握了握师父的手,小声说:“您放心,我是大人了,不会跟小孩子计较。”
张念云摸着乔鹤的头发,说:“别听云林那小豆丁乱嚼舌根,师娘也是娘,我这个当妈的可从来没说过不要闺女的混账话!”
乔鹤贴着师母的掌心蹭了蹭,她发丝很软,睫毛低垂的样子干净又乖巧。
23)
程柳江睡下后,乔鹤跟张念云商量,她先去方可期那里住几天,省得再跟云林吵起来,惹师父心烦。
张念云点头说,这样也好,不过,云林在家里也别想过得舒服,她已经准备好了鸡毛掸子,小猴崽子无法无天,是时候揍一顿了。
去方可期那里时,乔鹤没开车,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
转过街角,她在长椅上坐下来,很轻地叹了口气。
夜深了,街灯昏黄,旁边的灌木丛簌簌一响,跳出一只流浪猫,毛色脏脏的,喵呜喵呜,叫个不停,像是饿了。
乔鹤翻了翻背包,说:“相遇即是缘,看在咱俩有缘的分上,请你吃法式大餐吧。”
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法式软面包。
小猫:……喵喵喵!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乔鹤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下接听。姑姑的声音自听筒里传出来,张口就是:“乔鹤,你什么时候给你妹妹打钱?”
乔鹤心火冒头,说:“等她过继到我名下管我叫妈的时候!”
这话一出,无异于扔了颗雷,姑姑登时就炸了,嚷道:“乔鹤,你什么意思?谁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你爸肺癌住院的时候,是谁借钱给你们买药治病的?翻脸不认人,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不仅有良心,还有记忆。”信号灯变换,车流带起细微的风,乔鹤拢了拢衣襟,“你在我爸爸的葬礼上大闹,让我妈必须拿出钱来还给你,还要带附带利息,一分都不能少。你说我爸死了,我跟我妈就是外人,你没有必要再帮我们。我妈妈拿不出钱,你就搬走了我家里的电视和冰箱。姑姑,虽然当时我只有七岁,但是我都记着呢。”
电话那端的女人作劲儿上来,扯着嗓门大声道:“那是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么!你姑父病着,妹妹考上大学需要生活费,你是她姐姐,我当初还收养过你,给你饭吃,给你衣服穿,你难道不该报答我们?你肚子里的心肠是铁打的吗?怎么这么坏……”
不等姑姑把话说完,乔鹤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把那一家人的号码全拖进了黑名单。
真是热闹,只一个晚上,就有两个人说她坏。
乔鹤,你是有多坏呀,她有些自嘲地想,坏到他们都不喜欢你。
就像云林说的,你活该被抛下,活该没人要。
眼眶有些发酸,乔鹤蒙住眼睛,对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哭,眼泪是珍珠,哭多了会变猪。
她才不要哭呢,她要一直开开心心的,做世界上最可爱的乔鹤!
手机又一次响起来,乔鹤正要挂断,却看见屏幕上跳着“债主”两个字。
是438,巴博斯的车主。
乔鹤稳了稳情绪,点下接听,问对方:“车漆补好了吗?多少钱?我转给你。”
“好重的鼻音哪,”那头的人一声轻笑,“你是不是哭了?丢了钱夹,吓得哭鼻子?”
乔鹤一愣:“你怎么知道我钱夹丢了?”话音未落,她猛地反应过来,“你捡到了?”
“乔鹤,对吗?”那人依然在笑,声音十分好听,“是世界上最最最最可爱的人?”
她写在自拍照上的话,居然被看见了。
乔鹤有点脸红:“是我,能麻烦你把钱夹快递给我吗?我会支付感谢费。”
“感谢费倒不必,”电话那端的人说,“告诉我你为什么哭,我就把钱夹还你。”
乔鹤:???
好奇心要不要这么重啊,债主同志!
霍听澜今晚没有应酬,早早洗漱完毕,坐在露台的藤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边撸猫边逗小女孩。
他其实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是有点意外,巴达兽居然也会被气哭。
电话那边的人犹豫了一瞬,然后无比敷衍地说:“跟我弟弟吵架了,内部矛盾,不劳费心。”
潜台词是,要你多事!
24)
乔鹤推测这位身价不菲的债主大概心情不错,被她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也没生气,笑着说:“那真是巧了,我跟我弟弟从来不吵架。”
不等乔鹤吐槽,那人又慢吞吞地补了一句:“我们两个同父异母,话都不说,没架可吵。”
“那你小时候有没有偷偷往弟弟的牛奶瓶里兑热水?”长椅太硬,坐久了屁股疼,乔鹤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让他喝不到味道香浓的牛奶,只能喝稀释的,气哭他!”
对面的人似乎叹了口气,说:“我小时候没你聪明,想不到这么妙的好主意!”
乔鹤沉默片刻,幽幽地说:“债主同志,你似乎在讽刺我?”
话音一落,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债主的声音很好听,笑声也是,清清淡淡的,乔鹤觉得心情放松了不少。她抬头看了眼天空,忽然说:“债主,快把窗子打开,我请你看星星。”
霍听澜坐在露台上,随着乔鹤的话音抬起头,刹那间,晚风自发间吹过,带着柑橘调的香气,漫天星辉落进他眼中,盛大、璀璨,熠熠如海。
难以形容的漂亮……
若不是乔鹤提醒,他都没有注意到,今晚的夜色居然这么好看。
许是星光繁盛的景象太过震撼,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听筒里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轻而和缓,如同蝴蝶在震颤漂亮的翅膀。
霍听澜想起波德莱尔的一句诗——
你究竟来自深渊,还是降自星空?
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
“多漂亮啊!”沉默半晌,霍听澜听见电话那边的人说,“看在星星的分上,也要开心一点儿。人在不开心的时候,会失去很多,包括好运气。”
这是在给自己鼓劲吗?霍听澜有些好笑地想,还是个小女孩呢,没长大,没烦恼,偶尔闹脾气不开心,也会很快就会过去。
两个人又简单聊了几句,霍听澜答应乔鹤会把钱夹快递给她。
乔鹤想着最近几天她都住在方可期那儿,索性留了方可期的地址。
两个人互道晚安之后各自收了线,乔鹤才想起来,她都没问过对方姓什么,一直叫人家债主来着。
到了方可期家,见到闺密自然要开启吐槽模式,乔鹤刚说了个开头,方可期就炸了,面膜一揭,拎起充气狼牙棒气势汹汹地说:“姓云的吃了豹子胆,敢这样欺负我家薄荷!还有程璟川那个狗东西,不能劝架净添乱,两个大男人联起手来欺负一个小女孩!反了他们!”
乔鹤原本包了一肚子委屈,听了方可期的话又忍不住想笑。她在沙发上打了个滚,说:“算了算了,我们小仙女是不能跟凡人计较的。要不要吃宵夜?我请。”
方可期气儿还没消,一脸严肃地说:“少放辣椒少放盐,仙女不能吃太咸。”
乔鹤笑着点头:“好的!”
等外卖的间隙,乔鹤打开电视看《古玩街》的重播。这一期霍听澜穿了套三件式复古西装,身材比例极为抢眼。他声音清朗,浅笑着向场内外观众解释何为窑变。
“窑变者,乃烧窑时,火候不均。偶然釉汁变色之故。窑变先后所制,亦有不同。若康熙末年……”
霍听澜引用的这一段出自《引流斋说瓷》,他气质沉稳,语速也不疾不徐,听起来十分舒服。乔鹤忽然有些跑神,莫名觉得“438”在电话里的声音跟电视上的霍听澜十分相像。
25)
一天后,乔鹤从快递小哥那里拿回了钱夹,东西都在,完好无损。她看了下塑封上的快递单,寄件地址是一个挺高档的住宅区,姓名栏里则填着两个大字——债主!
乔鹤:“……”
难怪快递小哥面色有异。
人家好心还钱夹给她,还倒贴了快递费,总不能欠着人情不还。乔鹤从自己的库藏里找出一颗樱桃红的玛瑙回纹珠,先将珠子两端打磨钻通,用鹿皮手帕擦净后,穿上手编的结绳,再配上几颗银饰和碎蜜蜡,接口处留一个活结,一根坠着玛瑙珠子的手绳就做成了。
乔鹤将手绳装好,按照快递单上的地址原路寄了回去,收件人一栏里写的则是记忆犹新的三个数字——438,算是她补上的谢礼。
最近客人寥寥,乔鹤乐得清闲,在门厅的圆桌上铺好宣纸,研墨练字,一笔行楷写得规整又漂亮。
先前被“438”打过脸的颜记老板来串门,手上一个紫陶的小茶壶,吸溜一口茶水提一句意见,说小掌柜这笔字的确好看,但行楷介于两种字体之间,风格杂糅,远不及隶书方劲古朴,不上台面。
乔鹤本就不待见这位颜老板,听见这话气得只想上脚踹他——你才不上台面呢,你们全家都不上台面!
店里的小伙计机灵地另铺了一张宣纸,乔鹤蘸墨提笔,当着颜老板的面写出一手隶书,还是魏隶,横长直短,蚕头燕尾,非常漂亮。
一篇字写完,乔鹤甩着泛酸的腕子看向颜老板,挑眉道:“这笔隶书颜老板看着如何?”
颜老板伸手在宣纸上轻轻一点,笑着说:“字是好字,但不能细看,不然还是不伦不类,比如‘君童龄好学’中的这个‘龄’字,就很别扭。”
乔鹤叹了口气:“颜老板,虽然看上去长得很像,但那个字真的不是‘龄’,它念‘龀’—ch-en-chen!麻烦您回家多看两本书再来提意见吧!”
小伙计在一旁捂嘴偷笑,颜老板里子面子折了个干净,灰溜溜地走了。
前脚刚送走颜老板,后脚就迎来了方可期,乔鹤感慨:“我这祖传的玉雕铺子大概真的寿命将近,整整一上午,没来一个正经人。”
方可期也不生气,敲着柜台说:“姐姐今天可是来送礼的,大大的好礼!”
乔鹤剥了颗牛轧糖塞进她嘴里,边塞边说:“多好的礼?把霍听澜捆起来扔我屋里?”
方可期嘿嘿一笑,拿出两个大信封:“《古玩街》栏目的入场券,算不算好?”
乔鹤怔了一下。
《古玩街》是录播节目,现场观众部分是群演,部分是从本地高校招来的学生团体,节目组还会留一些免费入场券送给广告商。
方可期有个朋友在电视台实习,送了她两张赠票。
她对乔鹤说:“怎么样,想不想去节目现场见一见你的霍先生?活生生的霍先生!”
乔鹤扑过去在方可期脸上狠亲了一口,说:“我要把你的备注改成‘方•多啦A•七’,你就是我身边的人形小叮当!”
节目录制时间在下个月,乔鹤拿出纸笔说要给自己制订个减肥计划,争取三天瘦十斤,漂漂亮亮地去见霍听澜。
方可期十分无语,夺过乔鹤手里的纸笔说:“减什么肥,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才几斤沉!走走走,吃火锅,涮个毛肚庆祝一下即将面见偶像!”
乔鹤从善如流,点头表示:“哆啦A七,你说得很对。”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火锅,心情好的时候呢?那就多吃几顿哪!
26)
晚高峰,地铁上到处都是人,乔鹤和方可期被挤散了。停靠两站后,车厢里略微宽松了些,方可期穿过人群跑到乔鹤身边,红着脸小声说:“刚刚停车我没站稳,倒在人家怀里了。”
乔鹤摸摸她的头:“撞疼了没?”
方可期脸色更红,竖起手指朝身后指了指:“就是穿白T恤和工装裤的那个,戴着耳机、棒球帽,还有口罩……”
乔鹤伸长脖子,一眼就看到了目标——很干净的男生,高高瘦瘦,拉着手环站在那里,非常显眼。
“我不仅撞了人家,”方可期都快哭了,捂着眼睛小声说,“偷拍还被发现了。”
乔鹤:???
白T恤男生站在方可期左手边,大概感冒了,戴着一次性口罩,气质清隽,干干净净。
应该是个很清秀的男生,方可期偷偷想着。她松开扶手杆想偷拍张照片发给乔鹤看,按下快门的瞬间地铁刚好进站。车厢一阵动荡,方可期踉跄着摔出去,正落在白T恤男生怀里。她举着手机的那只手直接怼到了人家眼皮底下,屏幕滑到相册界面,偷拍的照片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
方可期默默收回搭在人家胸口上的“爪子”,拉高衣领藏住脸,尴尬得恨不能原地升仙。
男生的表情被口罩挡住,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他似乎是在笑,眼形微微一弯,指了指方可期的手机:“你在拍我吗?”
声音有点哑,果然是感冒了。
方可期尴尬地解释:“我……我没有恶意,就是觉得你挺好看……”
男生仔细地看了看:“跑焦了,拍得好模糊。”
方可期的耳朵都红透了。
男生拉下口罩,两个人有身高差,他微微俯身,说:“重新拍一张吧,高清的那种。”
方可期有点发蒙。
男生笑了笑:“你觉得我好看,是我的荣幸。”
不只是耳朵,方可期整个人都要红透了。
摄像头框出方寸画面,透过屏幕,方可期终于看清男生的脸。
很干净的相貌,眉眼似水墨,清秀明朗,笑容里仿佛揉进晨曦时的雾霭,又像是藏着流云与风,温和、剔透,饱含朝气。
这就是书上说的少年感吧。
可真好看。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照片自动保存进相册。
男生拉起口罩重新戴上,方可期再不敢看他,挤过人群跑到乔鹤身边。
27)
吃火锅时,方可期一直心不在焉,总想拿出手机来点两下。可她不看微信也不刷微博,而是戳相册,少年眉眼似水墨,目光透过屏幕递出来,带着薄薄的笑意。
温和明秀,流云清风。
方可期手腕一抖,刚夹起来的萝卜咚地掉回红汤里,汤汁险些溅到乔鹤脸上。
乔鹤无奈,敲碗提醒:“吃饭要专心。”
方可期索性搁下筷子,握着乔鹤的手,信誓旦旦地说:“薄荷,我们一定要好好努力,升职加薪。这样,心上人结婚的时候,还能多出点份子钱,撑撑场面。”
乔鹤刚想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转念想到霍听澜即便结婚也不会送请柬给她,她根本连随礼金的机会都没有,瞬间觉得,这世界上的事儿呀,真是——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吃过饭,时间还挺早,两个人打车回家,进了小区绕过人工湖,迎面碰见一个抱着棋盘的老大爷,笑眯眯地朝方可期招手:“丫头,下班了?杀一盘?”
方可期她爸是象棋队的职业教练,这丫头虽然没什么慧根,但从小耳濡目染,兴趣还是有一些的。她平日无聊,就爱跑到楼下凉亭里围观大爷们儿的业余表演赛,也曾亲自下场对弈,杀退了一票技术不行瘾来凑的小老头儿,在小区的中老年阶层里颇有声望。
上门踢馆的大爷姓江,技术水平还停留在“马走日,象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的入门阶段,说白了,臭棋篓子一个。尽管方可期频频让招,还是连赢三盘。围观群众丝毫不懂什么叫观棋不语,笑着说,老江啊,你这水平也太次了,让孙子辈的小姑娘杀得片甲不留!
一来二去,江老爷子被挤对急了,蹙着眉头对方可期说:“你别走,我孙子今天在家,他可是拿过全国冠军的专业棋手,我让我孙子来给我报仇!你千万别走!”
乔鹤悄悄拽了拽方可期的衣袖,眼神示意她别太过火,万一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你下半年的工资就保不住了。
方可期原本心存愧疚,后悔没多让几步棋,转头听到老爷子说有外援,又被勾起了斗志,有些好笑地想,不管你孙子是哪个坑里长出来的葱,都有可能是我爸训练过的学生,我倒要看看是哪一位专业棋手!
江老爷子拿出手机现场连线,对电话那端的人说:“乖孙,有个黄毛丫头欺负你爷爷!”
听见这话,方可期险些当场掀了棋盘——
冤有头债有主,和谐世界,朗朗乾坤,怎么还带告黑状的!谁欺负你了!
江姓孙子,不是,江姓棋手来得很快,穿着运动裤、白T恤,额发散下来,略略盖过眉毛,一双眼睛深邃清朗,仿佛漫天星辉都落在里面,干净耀眼,灼灼有光。
方可期一愣——这……这也太巧了吧!
乔鹤再次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说:“这人看着好眼熟哇……”
男生跑到江老爷子身边,有些喘,一眼看到石桌上的棋盘,无奈道:“爷爷,跟您说过多少次了,我是学围棋的,不是象棋!”
说着,男生转动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方可期,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江枕,枕戈待旦的枕。”
话音落地,乔鹤短路的记忆忽然畅通,脱口而出:“我想起来了,刚刚在地铁上……”
方可期目不斜视,脚下杀招暗生,鞋尖对着乔鹤的小腿踹过去。
乔鹤这一脚挨得结结实实,疼得险些咬舌头,剩下的半句话自然也咽回了肚子里。
可是,已经晚了。
江枕看了方可期一眼,忽然笑起来,似云月撞破山间雾霭,刹那间,整个世界都亮了。
方可期棋也不下了,拽着乔鹤落荒而逃。
28)
一直到进了家门,方可期的心跳都没能平复下来。她握着乔鹤的手,让掌心贴向自己的胸口,磕磕绊绊地说:“薄荷,你摸,它为什么跳得那么快?我是不是病了?”
乔鹤虽然不曾正经谈过恋爱,理论知识倒是丰富,点着方可期的鼻尖说:“小仙女,你不是病了,是心动了!”
风吹过洞开的窗,檐下铃铛轻响,叮咚叮咚,每一下都是心动的声音。
方可期背靠着门板,试图回忆起这一天她都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可唯一清晰记得的,只有江枕的那句“我的荣幸”,还有他眼睛里星辉般的笑意。
这世界急速褪色,只余他眸中点漆似的黑,坠在心头,化为朱砂。
还记得,上学时在小说里反复读到的那句话吗——
谦谦君子,我心悦之。
乔鹤去洗澡了,方可期从冰箱里拿出瓶冰水,一口气喝下大半瓶,才勉强冷静下来。
江枕,枕戈待旦的枕。
方可期心血来潮,点开APP输入那个名字,相关页面很快跳出来——
江枕,二十一岁,职业围棋选手,现效力于拓尔战队。五岁学棋,十岁获少年组冠军,十九岁直升九段。《围棋日报》主编称其为天赋型选手,棋风冷静沉稳,兼具霸气。
才二十一岁——方可期趴在餐桌上,看着鱼缸里甩尾巴的小金鱼,默默叹了口气——比她小三岁呢,已经这么厉害了。
优秀又好看,很难不心动啊。
那天晚上方可期做了一宿乱七八糟的梦,黑白配色的棋子雨点似的落下来,她像一条半熟鳗鱼,在画满方块格的棋盘上翻来覆去。
睡眠不足的结果就是上班迟到,被人事经理抓了个正着,方可期躲在茶水间叼着奶茶吸管给乔鹤发微信。
方小七:仙女方本月第五次喜提迟到,扣除工资五十元整,赠送总监谈话一次。
薄荷薄荷: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倾倒,人事照样盯着打卡机抓迟到。
方可期回了一个熊猫人点赞的表情包。
知道江老头儿就是江枕的亲爷爷后,方可期再不敢往小区广场那边凑,上下班看见抱着棋盘的都想绕路走,心理阴影铺开了能当地毯使。
她甚至想去某问答论坛上开个求助帖——得罪了男神的亲爷爷后,我还有机会当他孙媳妇吗?
这个问题自我幻想的成分太高,方可期默默把它放进了存稿箱,无颜发布。
很快,方可期就没心思琢磨“男神和他的爷爷以及象棋”的辩证关系了,设计部接了个活,给罐装茶做新包装。方可期扎起丸子头,开始没完没了地加班。
方可期忙,乔鹤也忙,她之前同程柳江商量要用芙蓉石做个圆雕的松鹤延年。那是块成色极佳的蜡烛红,青白的底色上铺着红蜡似的色块,浅处青白如月,艳处浓丽胜丹,似天然的美人,娇艳多姿。程柳江嫌“松鹤延年”太老气,显不出蜡烛红的颜色和润感。
程柳江提醒乔鹤,雕刻一行,要懂得“返璞归真”,最大限度突出料体本身的优点和特性,不要一味地卖弄手艺,冷冰冰的炫技是没有意义的。
乔鹤琢磨了三天也没找到灵感,愁得一把一把地掉头发。
临近中午,张念云打电话来说家里煮了牛腩煲和蒜香排骨,让乔鹤早些回来,趁热吃。
乔鹤随口问起程璟川,张念云叹气说:“璟川不回来,忙呢。”
乔鹤心疼一腔慈母心,主动说她可以给程璟川送去,有车,很方便,而且师哥天天吃学校食堂,想必也腻了。
张念云很高兴,连连说好。
牛腩煲用保温桶装着,另一个饭盒里是排骨和虾饺,张念云还用胖大海和蜂蜜调了杯茶,让乔鹤一并带去。她说程璟川最近在给本科生代课,话讲多了容易嗓子疼,胖大海润喉清肺,多喝点,对身体好。
乔鹤看在眼里,暗暗羡慕——
有妈妈在身边,真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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