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礼拜天晚上，林声洗完澡趴在床上跟陶桃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都还有点不可置信：
“我跟你讲，我现在是发现了，我们这位队长就是——”
她想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一咬牙：“就是个宝宝。”
屏幕那边正认真贴面膜的陶桃手一抖，差点把精华液糊眼睛里：“宝宝？”
你们俩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凭借近二十年的交情，林声一眼就看出来她的想法，扯了扯头发：“不是，不是，别给我想那么肉麻的啊，我的意思是，他就是那种看上去冷冰冰但是其实吃软不吃硬的人。”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得哄着。”
陶桃拔掉耳机，突然把镜头拉近，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林声被陶桃盯得毛骨悚然的：“干什么？别以为你贴个绿泥面膜就能扮鬼吓唬我啊？”
“不是，”陶桃把手机推出去，重新坐在床上，“我怎么在你这话里听出了一丝丝嫌弃的味道？”
“不要怀疑你自己，不是一丝丝，是相当嫌弃。”
陶桃更听不懂了：“不对啊，不是你说的要追他吗？”
林声一顿，目光落在手机后边床头柜上那捧巨大无比的玫瑰上，半晌错开视线，咳了声：“你不懂，这是策略，我说你好歹跟商业大亨奚老板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就没学到一点点战术性的东西呢？”
陶桃笑着拱手：“请林老师指教。”
“你看啊，我这么漂亮又这么萌又这么善良……”
“好好好，林老师打住打住，这里可以省略掉一万字，请继续。”
“哦——”林声盘腿坐在床上，丢掉正把玩的毛巾，清了清嗓子，一副要上课的架势，“一个男人，在体力在智商上，你都斗不过他，那你还能用什么办法占据优势呢？”
“用钱砸他？”
“肤浅！”林老师敲了敲屏幕，“当然是勾……啊呸，吸引他！一个男人再怎么冰冷，在面对自己小迷妹的时候，总是会留那么一点点情面的。韦奕小姐姐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她追了乔柏那么久，不是还好好的吗？反正至少不像我之前，可怜巴巴地被针对那么久，还有唐安李子他们，跟了乔柏那么久，也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呢？”
“所以我要假扮他的女友粉，以柔克刚啊，懂不懂？”
陶桃不是很能理解她这种山路十八弯的三观，摇了摇头：“我只闻到了溢出屏幕的渣女味道。”
“你不懂！”林声翻了个白眼，“小白花，没事回去让你凯哥多教你点儿，反正我是决定了，以后向唐安学习！加入乔柏的狗腿子大军，搞不好大佬一个开心了还能多传我两招儿，等我偷师成功！”
“反正你悠着点儿，”陶桃盯着她眼底闪烁的小光芒，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嘱咐，“我就怕有人渣女不成，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一不小心给弄假成真了，到时候嘤嘤嘤地跑过来跟我说真看上人家。”
“怎么可能，”林声立马打断她的话，“我又不瞎！”
她不想跟陶桃再讨论下去，随便扯了两句把人打发掉，直接挂断了视频，然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去擦脸，起身的时候又瞥到桌上的玫瑰，她呆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又自说自话地念叨了一句：“怎么可能！”
她就只是单纯地想做个狗腿子，跟他好好相处，正常同事那种，然后再偷个师，学点他身上的本事。
仅此而已，她保证！
第二天一大早。
“林•狗腿子•声”提着两人份的早餐就蹦跶去了警队。
唐安老远就闻到了味儿，伸着狗鼻子一路跟过去伸手就去接她手里的早餐：“哎呀，声姐，林女侠，这么客气的呀，连早餐都帮我带啦？太好……”
他还没够到餐盒的边儿，林声“啪叽”一掌拍他手上。
唐安委屈巴巴地说：“声姐，你该不会是带给李子的吧？咱们俩才是，啊，那啥，亲姐弟！”
李子刚进门就听到自己的名字，一脸茫然：“我怎么了？跟谁亲姐弟，我家可就我一个啊，别给我爸妈乱认闺女儿。”
“没什么，没什么。”林声一乐，拍了拍唐安的脑袋，“乖，姐下次给你买哈！”说完拎着早餐直奔里间的办公室。
剩下唐安跟李子面面相觑，然后双双露出一副震惊又茫然的眼神：
这是要用热粥去泼老大……吗？
反正肯定不会是去送早餐的吧？
林声过去敲了门，但是办公室里没人。
她看了眼时间，乔柏不是会迟到的人，她拎着早餐溜达去了楼上。
大清早，走廊格外安静，经过解剖室的时候，透过没关严实的门缝往里边瞄了两眼。
大概是想到乔柏和程骆的那层说法，她鬼使神差地又推了下门，压低了声音：“乔队？乔柏？”
不在这里。
她准备关上门退出去，一道黑影忽然从解剖台下蹿了出来。
林声猝不及防被吓到，下意识爆了句粗口，往后退了两步磕到桌子上，手里的白粥被打翻，洒了一身。
乔柏从档案室拿了资料出来，路过停尸房的时候听到动静，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魂不附体的林声，和站在解剖台一侧面无表情的程骆。
后者抬了抬眸，看向乔柏：“吓到了。”
“那个什么，”林声出声解释，“我就过来送个早餐，以为你会在这儿。”
夏天的衣服都单薄，打翻的白粥洒到身上还隐隐冒着热气，她从兜里摸出纸巾胡乱擦了下衣角，手腕上还是通红一片。
她回头看着程骆：“抱歉。”
乔柏抿着唇，从她手里接过纸巾替她擦掉手臂上的水渍，然后拉着人去外面的洗手池去冲了下。
“乔队？”林声小心翼翼道。
乔柏面无表情地洗干净手，神色冷清：“你怎么样都没有关系，程骆那里的仪器都是市局高配，弄坏了十个你都赔不起。”
林声努了努嘴。
哦，好了不起哦。
想是这么想，她也没表现出来，面上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一副“乔队你说得都对你最棒最厉害”的狗腿样儿。
乔柏：“……”
“我们刚接手一个文物盗窃的案子，”他擦干净手，抬眸，“你收拾好了去就唐安那里查监控。”
林声也不挑剔这种事情琐碎，比了个“OK”的手势，跟着他就往楼下走。
“程骆情况有些特殊，经常会在这边过夜，”乔柏难得跟她解释了两句，“她平时脾气就有点怪，你没事别往那边窜。”
林声乖巧道：“哦，好。”说得好像你脾气就不怪一样。
“我办公室抽屉里有面包。”
林声一愣，咦？
“我可以当早餐吃？”话一出口，林声就发现自己问了个无比白痴的问题。
果不然，乔柏回头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可以看。”
林声：“……”
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多了点，清了清嗓子，半晌没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林声放空心思中，又听见他喊道：“走那么慢，你是腿短吗？”
林声闻言默默地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大长腿：“得嘞，下午就给你弄双好腿。”
2.
文物盗窃的案子是从邻市转交过来的。
团伙作案，与境外有交涉，邻市那边也已经追了很久，但是每次好不容易查到点苗头，线索就会中断，也算是拖了很久的烫手山芋。
林声翻了半早上的资料，又跟唐安把现有的监控视频全部过了一遍，也没能看出些什么有用的线索。
现在的局势完全被动，只能等对方再有什么动静才能下手。
“行了，声姐，你回去换身衣服吧！”
唐安吃完饭回来见林声还在盯着电脑，接了一杯水递给她：“乔队估计也就是想让你先大概了解下情况，保不准后边有行动会带你一起。”
林声觉得也有这个可能，于是盯得更仔细了。
唐安见她这个反应，乐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听乔队的话啊，声姐，你们现在什么情况，你该不会真想追乔队吧？”
林声握着鼠标的动作一顿，忽然侧头压着声音：“你过来，我告诉你。”
唐安被她勾起了好奇心，伸着脑袋凑过来：“什么？”
然后，林声冲着他耳朵喊了句：“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唐安捂着差点失聪的耳朵蹦出去好远，一脸嫌弃：“声姐，你多大了还玩这种把戏？”
林声嘻嘻笑。
“看你也不是真要追乔队。”唐安念叨着，“行了，你在这坐着现在也抓不到人，回去换衣服吧。”
林声想到什么，点了点头就撤了。
她真的回去换了一套衣服。
白T短裤，青春活力美少女，一双美腿显得巨长。
下午回来上班，原本凑在一起正叽叽喳喳讨论什么事情的几个人目光都转向了她。
嘿，效果这么明显的吗？
林声心想。
“我说的吧？就林小妹了！她最合适！”李子跟旁边的陈韬说着，然后冲林声招了招手，“过来，过来，交给你一个重大任务。”
林声以为案子查出什么线索了，立马凑过去，然后就看见被几个人簇拥着的一个巨大的心形蛋糕。
谁要过生日，弄得这么俗气？
她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了唐安身上。
“不是，声姐，你这么看着我干吗？”唐安急忙解释，还有点气恼，“这主意是大家一起想的，我也不想的，我……”
“哎，我看你穿这么漂亮，以为你知道情况特意换的呢！”李子打断唐安的话，把他推到一边去，“是这样的，程骆今天生日。”
林声更震惊了：所以你们就给女神弄这么个……呃，华丽丽的蛋糕？
还真是直男审美啊。
“程骆不是老大的女神嘛，她最近又被催婚催得厉害，每天在解剖室里过夜这也不是个办法对不对？所以哥几个就商量着趁这机会让乔队去表个白，一举拿下女神，大喜事一件不是？”
林声伸手的动作顿了一下，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表白？”
“对啊，”李子继续说，“林小妹，你把蛋糕给乔队送过去呗？”
“为什么要我送？”她脱口而出。
唐安抢答：“因为李子说你是女侠，队里唯一一个敢跟乔队正面杠的勇士！”
“当然因为你是咱们队里的警花！”李子瞪了唐安一眼，直接把蛋糕塞她怀里，然后跟陈韬他们七手八脚地将人往办公室方向推，“别听小唐子瞎说。去吧去吧，林小妹！老大的幸福交给你了。”
“我……”
林声话没说出口，人已经被推到了办公室门口。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大蛋糕，心里没来由地一阵不快。
所以，在大家眼里，她看上去真的就那么不像是要追乔柏的人？
乔柏真的喜欢程骆那种类型的啊？
她肤白貌美大长腿，也没什么地方不好啊！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李子、陈韬他们就堵在不远处，见她回头，还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林声：“……”
她认命地敲了敲办公室门。
“进！”
乔柏正忙着手里的工作，头也没抬：“有事说事。”
林声攥了攥手指，喉咙发紧，半天都没说出要他去告白的事。
乔柏等了半天不见对方吭声，一抬头就看到换了身衣服又抱着个巨大心形蛋糕的林声，他心里一紧，下意识皱了皱眉：“林声？”
蛋糕上红色花瓣围成的心形格外显眼。
林声张了张嘴：“那个，乔队，我——”
乔柏放下手里的笔，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扫了眼她怀里的蛋糕，扬了扬嘴角，看着上边的英文：“喜欢我？”
林声还在斟酌着措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哈？”
“林声，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挺能耐的？”他直接冷了脸，“我对你态度好点了就能蹬鼻子上脸？林声，在我这里，我们只有同事关系，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最好趁早把你这些有的没的小心思全部给我收了。如果后期你的能力跟不上大家，我照样把你踢出去，到时候我们连同事关系都不是，你有闲工夫了多在工作上用功！”
林声一句话都还没说，就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乔柏你是不是神经病啊？到底是谁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喜欢程骆得不敢去告白，大家看不过去了想帮你一把，你还倒打一耙？你自己喜欢别人，是不是就以为全世界人都跟你一样有事没事就在琢磨这些？”
她气得不行，抬手就要把蛋糕丢进垃圾桶里：“爱告白不告白关我屁事！”
乔柏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他伸手去拦住她的动作，把蛋糕重新塞她怀里：“谁买的拿出去给谁，吃不完不准下班！”
“那——”林声抱着蛋糕，“你不去告白了？”
得到的是一记冷眼，以及——
“操场上五个圈！”
“我……”
“负重。”
林声咬牙：“多少？”
乔柏瞥了一眼她的短裤和裸露在外的双腿，冷着脸从旁边拿过来自己的外套，一把丢在她身上：“上班时间衣冠不整，再有下次自己收拾东西走人。”
林声：“……”不是你说我腿短吗？再说了，你是活在上个世纪的保守派吗？
她也没多争执，把蛋糕带出去留给李子、陈韬他们，自己拎着衣服自觉上了跑道——背一个外套的重量的“负重跑”。
别人都是在大冷天给女孩子递外套，呵，他们乔队还真是能耐，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气给她披上外套跑步。
她内心真的是……这个人还真是恶毒又难搞。
她默默地跑圈，一边胡乱想着。
所以，乔柏到底喜不喜欢程骆啊？
另一边，李子、陈韬他们一帮大老爷们儿苦着脸对着面前甜腻的蛋糕半天下不了嘴。
“到底谁出的这鬼主意让买生日蛋糕来着？”李子叉了一小块塞进嘴里，死死地皱着眉头，“老子最讨厌这种腻乎乎的东西！”
“不是你说的女孩子喜欢甜食吗？”陈韬面无表情道，“再说，过生日不送生日蛋糕难道送尸体给程骆吗？”
李子赌气似的低头啃了一大口，没说话。
“我就说了不让你们搞这个，你们偏不信。”唐安乐呵呵地说，“乔队还真是了解你，吃完这个蛋糕你这辈子都会对蛋糕有阴影吧？看你们长不长记性！”
“所以，”李子不可置信，“乔队根本不想告白？还是他压根儿没喜欢程骆？”
“肯定不喜欢。”唐安接话，“我的婚测软件都算过了，乔队跟我女神的契合指数和婚姻指数还没我的高呢！”
“闭嘴吧你！”李子斥他。
旁边有人打了个痛苦的饱嗝，然后接过话头：“反正不管喜不喜欢，我以后，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掺和这事了，不不不，连提我都不会再提了。”
“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是！”
……
李子啃着蛋糕，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所以，乔队真的不喜欢女神吗？
3.
农历八月初六这一天，林老爷子林国卿七十大寿。
林老爷子年轻时进的部队，一辈子都贡献给了国家，如今老了退休，气势丝毫不减，他从前的那些部下也不忘过来看看老首长，一大屋子人热热闹闹的。
长辈们凑在一起，话题难免围绕着小辈们的生活。林声乖巧地坐在老爷子身边，有问必答。她从小嘴甜又伶俐，讨喜话张口就来，逗得一群叔叔伯伯都乐呵，气氛一下子就轻松欢快了很多。
“我最羡慕的就是咱老首长有这么个小孙女！”白发过半的伯伯笑着看看林声，跟老爷子说话，“有个女孩儿看着就开心，哪像我们家那小子，成天死气沉沉的，活得比我这个当老爸的都古板！”
“那还不是随你！”有人接话，“老首长有福气，你可不就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要我说，还是女孩儿好，贴心又孝顺，我愿意拿我家里那三个小崽子就换一个声声这样的！”
“怎么还搞起重女轻男思想了？老陈，你这套可要收一收，咱们得讲男女平等！”
“我就不！”
两个老顽童说着说着还杠上了，谁也不肯服个软，惹得大家都一阵哄笑。
“我听说丫头你现在在警队里工作？一线啊，老爷子你不心疼啊？”有人打趣，“让女娃娃吃这种苦？”
“不苦，不苦，”林声替爷爷添了茶，笑着，“为人民服务嘛！”
“要我说老林啊，咱们声声能力不差，就不能给安排个安分活儿吗？”
说这话的是林老爷子的老战友老唐，早些年一起出生入死的交情，也算是看着林声长大，把她当亲孙女儿一样疼。
他们都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一辈子都献给了国家，儿子和孙子也随着他们的脚步入了部队，都是糙汉子，肩上扛着保家卫国的责任，他只觉得这是应该的，从来不曾有丝毫介怀。
但是到了林声这里，几家里唯一一个小姑娘，老头子怎么看怎么心疼，当初因为老林同意了林声上警队，两个老家伙没少吵架，他总认为老林对小姑娘太苛刻。直到现在他还不死心，一心想帮小姑娘安排个没有危险的轻松活儿：“老林，你就是一根筋，没有能力的那才叫关系户，我们丫头能文能武，放哪儿都是举荐人才！”
林老爷子哼了一声，懒得跟这个失了心智的“孙女奴”废话。
林声立马过去替唐爷爷添了一杯茶，笑着打圆场：“在哪儿都一样，我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去哪里，都好都好！”
她也知道唐爷爷心疼她，只不过，她自己堂堂正正去警队报个到，都能被乔柏当成关系户针对，更何况要真靠裙带关系了，指不定还要怎么被人戳脊梁骨呢！
正想着，门口一阵闹哄哄的动静，大概又有客人过来。
她正想起身去迎一迎，一抬头猛地看见跟着几个叔叔伯伯正往这边走的乔柏。
林声：？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他怎么还给来了？
完了，这下不正坐实她靠关系进警队？
好巧不巧的是，唐爷爷还在不死心地劝说林老爷子给林声换工作的事情，大谈特谈他的完美构想：“女孩子放警队里可不是好差事，要我说，咱就把声声调到咱身边来，或者有人照应的地方也成啊，去办公室做做会议纪要，写写材料，整理整理文件，啊……”
林声脸上的笑容僵硬，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然后默默地低头遮住脸打算先撤退再说，免得被乔柏看到了误会更多。
乔柏也是临时受命，替赵局过来给老领导送寿礼。
赵局从前在林国卿手下做事，也受过林国卿不少照拂，对老首长格外敬重，逢年过节都得过来看看老人，只不过他前两天摔了腿，行动实在不方便，这才嘱托乔柏跑一趟。
结果乔柏刚进门把东西交到小警卫手里，就看到原本窝在林老爷子身边的一道身影默默地往门口这边溜。
她手里还捧着一片西瓜，半张脸埋着，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了一样，正弯腰俯身地借着人群的掩映贴着墙壁偷偷摸摸地移动。
乔柏来这儿之前其实就在赵局那多听了两句，没有明说，但他差不多也猜到了林声跟这位林老爷子的关系。
他跟这一帮老领导不熟，自己也不怎么喜欢这种人多的热闹场合，原本过来也就是替赵局跑趟腿的事儿。
但是，现在看到那个家伙，他突然就没那么想急着走了，甚至还生了点儿别的心思。
他站在门口没动，斜倚着墙，好整以暇地看着就在不远处慢慢挪动的“西瓜”。等到差不多了，他起身往一旁走了点儿，眼底浮了点儿笑意。
人有点多，林声也顾不得往乔柏那边瞄了，专心致志地弯着腰遁走，一心留意着不要撞到人。反正按照乔柏的脾性，应该也不会在这儿待太久，她就溜出去在院子里转悠一会儿，等他走了再回来好了。
她这么想着，低头啃了口西瓜，然后弯着腰继续往前摸。
唐爷爷还在跟林国卿探讨着关于林声工作的事情：
“老林啊，你看看，这丫头才去警队多久，都瘦了一圈，也黑了！”
“胡说，我孙女白着呢！”
“你就不信，我跟你说啊……”
……
眼看着距离门口还有一点点的距离了。
林声心里一喜，抬头看了一眼。
“可不就是黑了嘛！”
门口传来咋咋呼呼的一嗓子，奚凯扛着林声前两天给林国卿买的按摩椅走进来，笑着瞥了林声一眼。
不过，奚凯也再没搭理她，自己放下东西利利索索地跑到林国卿跟前，笑着恭恭敬敬地躬身道：“祝我最亲爱最敬爱的林爷爷您日月同辉，春秋不老！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事事称心人欢愉，日日都做常青树！福德无疆同地久，福缘有庆与天连……”
不愧是常年混迹于商场上的人，嘴皮子功夫相当顺溜，噼里啪啦一段话下来都不带磕绊的。
林声小声哼唧了一句：“马屁精！”
因为奚老爷子知道奚凯回国了，这几天正准备算他当年一声不吭溜走的账，他这才赶紧趁机巴结好这边一大屋子人，好让他们到时候在奚老爷子面前多说两句好话替他求个情。
林声一边偷偷地移动，一边分神瞄奚凯，突然，“砰”地撞上一堵“人墙”。
“哈，不好意思不好意——”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后衣领被人一把拽住。
“跑什么？”
乔柏手劲大，跟提小猫一样提溜着林声，另一只手把她手里的西瓜拿下来看了两眼，想到她刚才猫着腰啃西瓜的样子，他问：“西瓜好吃吗？”
林声后脖颈被人压着，直不起身来，只好以一个略扭曲的姿势仰头，看着乔柏正盯着手里的西瓜，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生出他会低头就着手里的西瓜直接啃一口的错觉。
乔柏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动了动手。
林声回神，打着哈哈：“啊，还行还行，乔队你想吃吗？我去帮你拿西瓜，还是——”
“可不苦嘛。爷爷你是不知道，小声声可是成天在队里被人压榨，她那个队长啊，最喜欢折腾她！什么麻烦事都往她身上推！”奚凯浮夸的声音越来越大。
林声说到半截儿的话就这么止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乔柏，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他提溜着她的衣领，要笑不笑地说：“是吗？”
“什么端茶倒水啊，打扫卫生啊，切个水果啊！”奚凯把这边的小动静尽收眼底，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又忽然扬声补了一句，“是不是啊小林声？”然后直直地看向林声。
所有人的视线也都被带过去。
正被提溜着衣领的林声以及正提溜着她衣领的乔柏：“……”
笑容渐渐僵硬。
大家大概也都没料想这么一幕，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林声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又得负重跑”。
“哈哈哈——”求生欲让人清醒，她反应了一下，然后立马默默地扒拉开乔柏的手，干巴巴地笑着直起身来重新站好，还跳着勾搭了下身边人的肩膀，“哪能啊，队里的事儿能叫折腾吗？是吧乔队？”
乔柏扯了扯嘴角，并不是很想搭话。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奚凯不理会林声的眼神攻击，继续炸，“林爷爷唐爷爷，咱们家声声那天说那什么来着，打算追那个……”他颇有暗示性地看了眼乔柏的方向。
对不住了大兄弟！
这群老头儿总想把他跟林声的纯洁革命友谊上升一步，他只好先下手把林声卖出去了。
“所以唐爷爷啊，您就别老想着把声声调走了，”奚凯继续说着，“年轻人，多少都有点自己的小心思！”
林声：“……”
乔柏：“……”
唐爷爷跟林爷爷对视一眼，在这件事上倒难得默契起来，双双望向林声的方向，然后露出一脸“我懂得”的表情。
林声：“我不是……他胡说……”
乔柏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林声又心虚地闭上嘴。
4.
林爷爷也是知道乔柏这个人的，赵局手下一等一的好手。他一个糙老头子，以前也没有关注过自家孙女儿的心思，还真以为她就是单纯地想去警队上班，现在这么看来……
他打量着站在林声旁边的乔柏。
端正笔挺，利落矫健。
这么一看，拿来配他们家声声，也是可以的。
乔柏就这么接受着林老爷子的视线打量，心里没来由地生出种很奇怪的感觉。
有点紧张，有点忐忑。
又不是接受上级领导审查的那种，倒像是……见家长？
他被自己脑海里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果然跟这个家伙待得久了都得变不正常。
林老爷子笑了下：“乔柏？”
乔柏理智恢复，不动声色地拨开林声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双脚并拢，重新站得笔直：“老首长好！”
林声被他这副严肃的样子逗乐，也不管奚凯那些屁话，跟着往他身边又挪了一点，悄声道：“乔队，今儿是家宴。再说了，我爷爷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你别这么严肃，怪搞笑的。”
乔柏一记冷眼过去，林声立马闭嘴。
林老爷子没什么架子，笑着问：“乔柏啊，你觉得我们家声声怎么样？”
怕什么来什么。
乔柏压了压嘴角，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林声很不要脸地迅速接话：“那还用说，肯定天下第一无敌超级好，是不是啊乔队？”
乔柏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诚实地对着林老爷子道：“林声平时表现不错。”
唐爷爷哼了一声：“何止不错，我们家声声就是最好的，就是天下第一无……什么什么来着？”
“天下第一无敌超级好！”林声狗腿地提醒。
“对！就是！”
“老唐你别插话！”林老爷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想了下自己刚才想问什么话来着，“乔柏，你……”
手机一阵响，乔柏扫了眼手机屏幕，冲林老爷子点点头：“抱歉。”
林老爷子很理解，他们这种工作时刻都需要保持电话畅通，任何时间都有可能有重要事情。
果然，乔柏接通电话，脸色一沉，转过头对着林声：“鹰哥那帮人有动静了。”
这句话一出，林声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乔柏跟老爷子道了个歉，接着扭头就往外走。
“爷爷……”林声用眼神询问爷爷的意思。
林老爷子冲她挥了挥手。
林声跟各位长辈打了个招呼，奚凯很自觉地把车钥匙丢给她：“注意安全。”
林声伸手接住，冲他挑了挑眉。
奚凯冲着她的背影喊：“哎，对我的车子温柔点儿啊！”
唐安、李子他们已经等在了大院门口，见乔柏出去，立马迎上来。
唐安边走边说：“乔队，就刚刚的消息，鹰哥一伙人在延江那边的小县城冒过头，身上揣了货，陆队他们追踪到海安交界处，人就不见了。”
他嗤笑一声：“黑色大众途观，本地车，往西北方向。这群小王八羔子，成天东躲西藏的，这次终于按捺不住了。我估摸着就是要把手上这批货弄出去，只要他敢进入小爷我的地盘，保准他栽咱这儿！”
他手里还拿着平板电脑，时不时噼里啪啦敲两下，上边的红色定位不断地移动。
“大道儿不敢走，看这方向，这帮孙子十有八九要进山！”
乔柏瞥了一眼，也没说话，拉开车门直接上了副驾。
唐安抬头看见从后边追上来的林声，别过头犹豫着看了看乔柏：“乔队，声姐这是跟咱们一块去啊？”
乔柏“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他抿着唇，紧蹙的眉心松开了点儿，掀了掀眼皮看着林声：“唐安，你上林声的车。”
林声眼睛一亮。
唐安比她还乐，扯着嗓子吆喝一声：“得嘞！”
这里的山势并不算高，但地形复杂崎岖。
前边跟踪车辆的同事没多久就跟丢了，乔柏他们只能按照唐安的定位指示一路往山里去，地势复杂，车子并不好走。
定位显示，他们与目标车辆只有不足五公里的距离。
如果这次放走了人，线索中断，再往后拖，这起案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进展。
前边不远处就是一个岔路口。
说是岔路口其实有点牵强，直行那条路勉强算是正道，另外一条分支是被人为踩出的一条窄窄的小路，两边都是茂盛的树木和杂草丛，加上又是个极陡的坡道，路况很差，底盘低的车子很容易被卡在半道上，同时也是对车技和胆量的硬性考验。
正道弯曲绵长，有些绕路；小道坡道陡峭，但路程短，可以减少一半时间直达交叉路口，汇入山道。所以，抄小路围堵守株待兔截住目标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正道虽然绕路，但是也不能放弃。
因为万一对方从正道下去中途换了车，或者弃车从山里步行逃脱，守株待兔这一招就会完全扑空。
走正道有跟对方正面杠上或者面对他们制造的各种潜在危险的可能，走小道要面对糟糕的天然路况。
唐安一脸为难：“声姐？”
车速不减，没有太多时间考虑。
林声扶正耳麦，开口：“乔队！”
“林声！”
两个人同时出声。
默契的一秒钟安静，已经洞悉了对方的想法。
岔路口处。
乔柏车子加速的同时，林声往左猛打一把方向，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响，两辆车子分头行动。
“注意安全。”乔柏声音沉沉。
“你也是。”
林声踩刹车的脚松开，车子从左侧的小坡道急速驶下。
风从没关严实的车窗疯狂冲进来，外面的风景模糊着飞速后退。被颠簸得左摇右晃的唐安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眼儿，声音都有点抖：“声姐，你这是打……打打算抄小道啊？”
林声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沉默不语，只有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冷静得跟平日里见到的不像是同一个人。
唐安吞了口唾沫，彻底沉默下来，抓着平板电脑认真看着定位。
车子从坡道冲下去，通过一个急转弯，汇入山道，果然已经看见前方的黑色大众车，车型、车牌全部一致。
唐安心里一紧：“声姐，就是前边那辆！”
“林声。”
耳麦里传来乔柏的声音。
林声咬紧腮帮子：“我知道。”
我知道，安全第一。
她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急速前冲，入耳全是呼呼的风声。
前边的车大概察觉到后边的动静，玩命加速。乔柏的车子从更前边的山道下来，一个横漂生生拦住去路。
黑色大众见前后夹击，猛地一个掉头，直直扎进树林里停下，然后一个穿花背心的大胡子男人抱着个大黑袋一骨碌从车上翻下来，往深处窜。
“哎哎哎，跑了跑了……”唐安急着喊。
林声车子却不停，她微微侧头挑了挑嘴角：“稳住啊兄弟。”
话音刚落，她将油门踩到底，车子飞入树林，车顶传来树枝刮划的声响，阳光从交错的树叶间落下零碎的光斑在车窗上飞速闪过。
林声似乎无动于衷，紧紧抓着方向盘，腮帮子紧咬，把车子开了过去，大胡子男人也没想到追他的人这么不要命地飙车，喘着粗气边跑边回头看。
林声踩下刹车，唐安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林声已经打开车门追了出去。
另一边，乔柏停下车子飞身一跃，及时从黑色大众的驾驶室的车窗里探身进去，一把拧下钥匙丢出去，又一个反手控制住挪到驾驶座正准备偷偷开车逃跑的眼镜衬衫男。
虽然鹰哥并不在车上，但此人是鹰哥的心腹。
刚才那个大胡子男人故意跳下车想要引开他们，好给他争取逃走的机会。
乔柏把人拎出来，一把推给李子，黑着张脸：“看着！”然后直追林声的方向。
大胡子男人这会儿已体力透支，跑得越来越踉跄。
眼看着人就在眼前，林声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大胡子男人的膝盖就是一脚。
大胡子男子被踹得跪下，由于惯性还往山坡下滚了几滚。林声飞身过去抓住他。突然，他摸出一把短刀刺向林声。
林声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飞速后退了几步。
大胡子男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挥着刀，趁林声往后躲的间隙，扭头就往大路上窜。
林声伸手往衣兜里摸了一下。
乔柏刚追过去就看到大胡子男子拿刀刺向林声的一幕，顿时心里一凛，好在林声反应迅速往后退了退。
他没来得及开口，又看见林声从兜里摸出一把军刀，手速极快地甩了出去，正中大胡子男子的腿。
大胡子痛呼一声摔倒。
林声两三步冲过去，大胡子男人还想挣扎，被她拽住胳膊反手一拧。
又是一阵鬼哭狼嚎的痛呼。
林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嘿，再跑一个试试啊！”
啧，还挺狠。
乔柏一口气松下来，垂了垂眼，嘴角微扬。
唐安今天本来就被林声的车技给镇住了，刚才追上来正好看见林声甩刀抓住大胡子男人的一幕，这会儿整个人彻底惊呆了。
“乔队，”他吞了口唾沫，“声姐也太厉害了吧！”
乔柏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嘴角的弧度不减。
“怎么样乔队？”林声得意扬扬，把人交到唐安手里，对着乔柏笑意盈盈道，“没给你丢脸吧？对得起你在我爷爷面前说的那句‘表现不错’吧，有没有觉得自己一下子要爱上我了？”
乔柏大步往前走，听到这话低头笑了下，回身的时候一脸冷漠：“嚣张跋扈，胆大妄为。”语气里却没有斥责的味道。
林声也不往心里去，凑过去嘿嘿笑着：“乔队，要是程骆今天这么做，你还会这么说吗？”
乔柏“啧”了一声，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把程骆挂在嘴上。
“你不夸一下我吗？”林声往前跑了几步，站在他面前笑，“这次我可是全程跟你配合，没有冲动行事。”
“一码归一码，”他伸手往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拂掉她头上的树枝，“别总拿程骆出来说事。”
林声正准备回话，结果一没注意，脚下一踉跄。好在乔柏抓住了她，下一秒，他就变了脸色：“林声！”
一站稳，林声就酸唧唧地哼了一声：“真是你女神啊，说都不让人说一句！”
乔柏皱着眉头，把刚才拉住她手臂的手递到她面前：“你流血了。”
入眼是满目的红。
林声愣了一下，然后眼前一黑。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