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

【纨绔女总裁·魏应洲×腹黑王牌特助·谢聿】【强强+暗恋】魏应洲,桥银宗家的外孙女,上东城的纨绔标杆, 稳坐桥银首席执行官之位,进退杀伐,颠倒众生。 十年商界浮沉,十年风雨同行, 谢聿任她在自己的人生里横冲直闯,共她成就万人不破的“魏谢”盛名, 予她三十年人生作契,只为赌她一瞬动心。 三十年太短了,不够我爱你。 我想再签一张结婚证,被你绑住一辈子。

第六章 心意片片,不落别处
一室灯火,璀璨琉璃,适合谈情,不适合对峙。
可惜魏应洲和谢聿,从未适合谈情。
半晌无人说话。
谢聿打破沉默,说起的却是公事:“我听说了,你和惠海市签订了新的养老小镇合同,桥银正式负责将宗启程未完成的项目改建落地。”
魏应洲唇角一翘:“你好灵通的消息。我尚未在桥银公布,只和宗明山董事长谈过,在场不过两三人。”
她直视他,意味深长:“哪里都有你的耳目啊,谢特助。”
他对她轻微的冷嘲热讽不置可否,反问:“那是一个烂摊子,你为何要接手?”
“行话里有一句:‘烂摊子里,也有金山银山。’”
“看来我听闻的,是真的。”
“哦?”
“当地政府以极低的地价给你迅速批下了土地,供桥银改建落地。这一进一出,单是地价,你已赚数倍不止。”
魏应洲扫他一眼,眼风很艳。
她抬手:“你确定,你要这样绑着我,和我谈桥银机密?”
谢聿点点头。
下一秒,他出其不意,将她双手绑住,拉高至头顶。他左手覆上,牢牢将她控于股掌之间。
魏应洲呼吸一滞,胸脯起伏,领口下风光无限。眼前这人分明是高手,稍稍使出些手段,就将她春色阅尽,轻佻又轻狂。
“魏总,那我们只能这样谈了。”
魏应洲骂了一句脏话。
谢聿不恼,欺近她,徐徐开口:“他们为什么会同意迅速以低价批地给你?因为,宗启程的那个烂摊子牵连甚广,之前为之站台的人也莫名成为众矢之的。那些人本想携手企业打开养老市场,没想到受到了德恩控股事件的波及,这很无辜。因此,他们比谁都更希望这个烂摊子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这个时候,你代表桥银站出来,他们求之不得。谈判的筹码,全部偏向你。”
他声音渐沉:“最初我就问过你,为什么要掺和这件事,你没回答我。那时我就有一个很大的疑问:为家族、为董事长,值得你如此冒险?对首席执行官而言,未免太感情用事。而我知道,你从来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商业、算计、密谋、城府,都在这一席话里了。听他讲起来,不过寥寥数语,然而就是这寥寥数语,已经从魏应洲深如古井的心里缓缓打捞起了一盘大棋。
她目光渐深:“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谢聿看他良久:“所以,你分明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全盘计划。你利用宗启程的败局,光明正大,低价接手。”
魏应洲笑了。
谢聿在这一声笑里,明白了为何桥银“魏谢”,魏是“王”,谢是“助”。犹如一部二十四史,创业帝王大部分出身低微,可以是亭长、屠夫,可以是兵卒、走贩,个性刚毅,为人狡黠,行事勇猛,城府极深,必要的时候,可以十分残忍。而魏应洲真正的面貌,与上述人并无二致。
“你好可怕。”
甚少有人能让谢聿寒意津津,魏应洲是一个。
他看着她:“在你的计划里,我也是其中之一,是不是?你知道宗启程必倒,但他倒得越快,对你就越有利。而你,将这最重要的一步,利用我办妥了。”
“没有‘利用’这个说法。”她抬头,终于正面回应,“从董事长亲自找我,要我拿出十亿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局我逃不了。既然逃不了,我当然要自保。”
“但养老小镇前景不明,短期内注定亏损,即便你有低价土地,现金流也覆盖不了养老行业其他成本。”
“呵,谁说我做养老行业,就一定是养老小镇?”魏应洲一笑,“别忘了,桥银起家的底子,是房地产。”
谢聿神色一凛。
“你要做房地产?”
“养老房地产,有何不可?在美国,最发达的养老产业就是CCRC老年社区。CCRC,持续照料退休老人的社区。这种社区通常建在距市中心五十公里到一百公里的郊区,基础设施完善,自成一体。在佛罗里达州,有一个品牌叫‘太阳城’,业界闻名,你可以去看看。”
“那是美国,我们目前尚未有这一模式。”
“桥银做了,就有了。房地产本就不是短期项目,我说过了,桥银有能力将时间拉长至十年。十年之后,正是70后、80后步入老年的时间,我国的老龄化人口将超过30%。这些人里有全球规模最大的高净值群体,会买掉全世界所有的好服务。到时候去做就太晚了,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对手站起来竞争。我提前十年,低价拿地锁定利润,退一步讲,即便当中遇到系统性风险现金流不足以支撑,我将这地价之上的房产当普通楼盘运作,也绝不会亏。”
一席话,当中密谋,足以令上东城,甚至全国房产界,天翻地覆。
谢聿猛地放开她,力道很大。“砰”,她的背部撞在墙壁,有一种骨架碎裂的痛感。但她原谅他。被人利用了这么久,他仅仅给了她这一点痛感,她觉得谢聿跟她真的很客气。
她手撑墙壁,站直了身体,揉了揉被谢聿撞疼的左肩:“如何?共事十年,我不害你,我们不适合。”
她的话音刚落,本已退远的谢聿却再次欺了上来。
他一手掐腰,一手抱她,双手用力,让她晕眩不已。再睁眼,她已被他抱在手中。很有骨感的抱法,像一个男人抱小女孩,将她举高高。此时的魏应洲居高临下,下意识搂紧了他的颈项。
局面失控,她渐渐呼吸急促:“你想做什么?”
“被你利用了这么久,我要一点酬劳,不过分。”
“我开给你的年薪还不够高?”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
魏应洲心里忽然狠狠一软。她坏成这样,谁都算计,除了谢聿敢爱她,还有谁敢?
谢聿扶住她的后脑,薄唇再次欺近她。
“十年前,我为自保,算计了杜士琛;十年后,你为自保,算计了我。我和你,才是同类人。而同类人,才最适合。”
天未亮,人已醒。
魏应洲长手一捞,电子时钟显示,刚刚好四点。
这该死的生物钟啊。
她有凌晨四点醒来的习惯,十九岁那年起就有了。起先是因一桩项目,她在胜算颇小的情况下逆风翻盘,代价是从此习惯性失眠。二十五岁后她学会了妥协,不再和自己较劲,睡得着就睡,睡不着就起来看书,将有限的自己投入无限的为桥银服务中。一年后,她的失眠竟好转。每天她四点醒,半小时后就能和平入睡。这半小时,就像旧伤好了留下的一道疤,是命运对她的提醒:切不可妄为,要学会感恩。人再斗,斗不过命,再狠,狠不过运。
魏应洲扶额,情理之中的头疼,来得凶猛。
昨晚折腾到凌晨。两点?三点?不记得了,根本没力气顾及这个。有一个人,得寸进尺,要将她全盘掌控。她在精疲力竭之际问他:“你这是报复,桥银平时把你压榨狠了?”
他笑,笑声中亦喘,俯身在她耳边对她讲:“我不是报复。”
她一愣,又被他乘虚而入。他得了手,还不满足,偏还要气她一句:“我是全情投入,魏总。”
魏应洲:“……”
他抱起她,她仰头,眼风扫到落地窗。窗帘未拉,大好风光倾泻,无论是窗外还是窗内。她想,魏应洲,你疯了。她想不明白的是,人生到底能疯几次?
耳边传来一声名字,是他在唤她。他甚少叫她名字,偶尔唤之,柔情似水。她就在这三个字的柔情里,放纵自己丢了一回理智:想不明白的事,不想。她搂住他的颈项将他勾向自己,哪怕后患无穷。
凌晨四点,月光干净透亮。魏应洲的手上、身上,深深浅浅,像证据,告诉她祸根已留。
她在床上躺了十几分钟。后悔非她态度,事已生,且是她自愿,没所谓得失与否;只是这颗心,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二十九年独善其身,一夜之间,连皮带肉被人夺了,你问问心,问它会不会疼?
魏应洲深呼吸,一摸身边,竟无人。
她缓缓睁开眼。空荡的半床,整洁如新,一丝褶皱都无。谢聿的洁癖很轻微,却总是透着一股极致的乖张。魏应洲就曾说过,桥银上下一万号员工,哪怕一张办公桌,也无人能比谢聿的更有序。
这会儿,她看着这同样有序的半床,摸不透两颗心:一颗是谢聿的,一颗是她自己的。她连此刻自己是轻微愤怒的、伤感的,还是疑惑的,都无从感知。
多年前,她与外公之间曾有一段对话——
“我不知该如何控制感情。”
“比如呢?”
“愤怒、伤感、疑惑、失望,这些时常影响我的判断。”
“应洲,当你学会控制它们时,你未必会快乐。”
老人知事百事通。
外公讲得对,但也已经晚了。
她想了会儿,起身下床。她刚想穿衣,弯腰到一半,看见地上一件衣服被撕了一半,早已不能穿,艳艳地提醒她昨晚并不是一个梦。她看了一会儿,分辨不清情绪,索性放弃,打开衣柜拿一件睡袍披上。
她走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停住了脚步。客厅未开灯,天际光线微亮,照出谢聿的身影。
他正跪坐在茶桌旁。
这张茶桌是宗明山所送,出自禅宗大师之手,大小、摆位皆有讲法。平日魏应洲用得不多,放在客厅纯属摆设,没想到被他用了去。
她在背后看了他一会儿。
他正闭眼冥想,双手叠放在膝上。她看着,眉头微皱。看了好一会儿,她方才明白,为什么这个背影令她感觉不寻常。他冥想的模样与寻常不同,不似要静心,更似忏悔、道歉、挣扎。
他也在挣扎?他又在道歉什么,忏悔什么?
她悄无声息,站在背后。她无比庆幸,方才没有穿鞋。赤裸的双足此刻发不出一点声音,足够将她隐藏在夜色中。
在他的面前,放着一个茶杯。茶杯亦是宗明山所送。平日这只杯子一直放在桌上,今日被他装了水,水面还浮着一朵白色小花。
是蝴蝶兰。
外公知她潦草,不会打理花草,每月都会叫人送花来,说一个人住着,家里的花开得好,就有勃勃生机,总是不一样。于是,她的客厅里常年放着蝴蝶兰,也常年受着她的忽略。此刻头一次在凌晨受人尊重一回,仿佛报答似的,杯中小花拼命怒放,竟也开出了清艳之姿。
她眉目渐沉。
他可真有兴致,跟她做了那桩事,把她折腾掉半条命,一转身,他倒坐在这里六根清净了。
冥想中的人浑然不觉。
魏应洲回到卧室,和衣入睡。再闭眼时,她心如擂鼓。
一个全情投入之后即能抽身的男人,是老手中的老手。她一介生手,遇到了此等老手,福祸难料。
魏应洲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拿起床头闹钟看时间,八点二十。
她松了口气。还有好睡眠,这是好征兆。一个人能不能掌控人生,首先是从能不能掌控睡眠开始的。
房门被人推开:“醒了?”
魏应洲抬头。
昨晚的始作俑者,长身玉立在门口,单手扶着门把,就像一个彬彬有礼的租客,大清早就有与房东道早安的习惯:“做了早餐,我等你。”
魏应洲点点头:“知道了。”
随即她又看他,拉高了睡衣领口示意:“还不走?”
谢聿原本是想走的,这会儿却是完全不想走了。他站在门口,看着她故作镇定却又耳根偷偷泛红的样子,在一瞬间心痒难耐。这样一个魏应洲,他看见了不对她做点什么,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他举步走向她,居高临下,慢悠悠地说:“昨晚我想过了……”
魏应洲一怔。想起昨晚她见到的那个谢聿,她无法忽略地问:“想过什么了?”
“我想过了……早上一定要再做一次。”
“……”
魏应洲被雷焦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压下来。他居高临下,位置实在太好,右手扶住她的左肩将她用力压向床,左手顺势握住她的右手,手指嵌入,十指交缠。两人倒在床上的一瞬间,他的动作恰恰好令她承受一个完整的深吻。
魏应洲心里暗酸。这么好的本事,简直是老手中的老手,不知跟别人练过多少次才练成这样,这会儿在她这里把她祸祸得不行。她想着这些,心里不大舒服,抗拒了他的深入,伸手将他推开。
“走开。”她想挣脱他,“我不想跟你做这事。”
“来不及了。”他的亢奋已经完全抬头,哪里还停得下来,“刚才你拒绝我,我还可以冲个冷水澡控制自己。现在?太晚了。”
“你这本事就是每天早晨跟别人这么练出来的?”
“……”
谢聿一愣,继而笑了。
魏应洲的感情洁癖很严重,这会儿是在跟他发脾气呢。
“我没有‘别人’。”
他深埋在她颈间,吻着她的耳后肌肤,声音绕在她的耳边。他动作强硬,挤入她两腿间,像是要把十年的感情,一并挤入她心里。
“我心里挂住你十年,根本抱不了别人。”
一场清晨盛宴,把早餐时间都挥霍得一干二净,推后成了一顿早午餐。
魏应洲洗完澡,吹干头发,出现在客厅时已一身妥帖:薄羊绒居家服,宽松居家裤,九分长度,露出一段脚踝。谢聿记得那手感,昨晚他将之捏在手里,独属于她的那种温润光滑的触感从此刻进了他心底。
情潮褪去,旖旎与沉沦再无立足之地。
谢聿从厨房出来,将早午餐端上桌:水波蛋、培根三明治、奶香小米粥、香煎银鳕鱼,外加一份蔬菜沙拉和水果。他转身回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玻璃杯。
魏应洲下意识拒绝:“我喝咖啡。”
偏偏有人不遂她心意:“没有咖啡,你喝牛奶。”
魏应洲看着被他推到面前的那杯牛奶,不肯妥协:“我六岁以后吃早饭就不喝牛奶了,喝不惯这个。”
“难怪摸你骨头摸得我很不舒服。”谢聿回味无穷,“牛奶喝少了,你这是缺钙。”
魏应洲:“……”
她还是推开了面前这杯牛奶:“我真喝不了这个,腥。”
半杯橙汁被她拿起来喝掉:“没有咖啡的话,还是这个比较适合我。牛奶给你,知道你习惯喝。适合你的,未必适合我。”
刚说出口,她又有些后悔。明明是随口一说,若听者有意,又是避不了的弦外之音。谢聿耸耸肩,不可置否,耳聋眼瞎了一回,自顾自喝牛奶。两人各退一步,算是达成协议。
魏应洲原本以为,面对这样的局面,自己一定会有某种不适,比如,顾忌他,回避他,又或者,无法不在意他。但真到了这一步,所有的顾忌、回避、无法不在意,却都没有了。两人坐下来,吃饭,说话,又或者什么也不说,单就是喝着橙汁,听着喉咙发出轻微的汩汩声,也无人觉得有何不妥,仿佛一切原本就是这样,早该是这副模样。
“过日子”。
当这三个字闪过魏应洲脑海时,她心惊肉跳。
手里的玻璃杯陡然滑落,对面伸过来一只手,及时握住了。杯底与桌面险险磕碰,被那只伸来的手轻轻放了下去。
一则小小的意外,就像一根引线,将一夜旖旎种下的两人间今非昔比的关系,摊在了亮堂堂的青天白日之下。
魏应洲定了定神,伸手去拿眼前差点被打碎的杯子:“谢谢。”
方才那只及时接住杯子的手,调转方向,突然握住了她伸来的左手。
桥银“魏谢”的关系太复杂,几乎复杂成了一个命题,爱情举步维艰,连握一握手都要靠一个杯子维系。
一双手,两个人,四目相视,十年生死之交,够不够托付一句“喜欢你”?
谢聿低声开口:“我有话对你讲。昨天晚上我……”
一阵手机振动,不合时宜,固执又坚持,横插进两人对话中间。
是魏应洲的电话。电话就在桌上,屏幕上闪烁着“外公”二字,两人都看得见。宗明山的面子,他给不给?
谢聿看了一会儿,放开了她。董事长大驾光临,这个面子他给,爱情也让道。
魏应洲稳了稳心神,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一顿,随即问:“应洲,声音这么哑,怎么了?”
“……”
耳清目明,宝刀未老。单凭一个“喂”字,便已听出她三分不对。魏应洲十年历练,碰到了爱情,仍是道行浅,一不小心便会“咣当”一声破了法。
她起身,避开谢聿:“我没事,有些感冒而已,我会注意的。外公,有事吗?您说。”
一通电话,打足一刻钟。双方都不是多话之人,可见是有要事。
二十分钟后,魏应洲折返回客厅。她重新做回桥银首席执行官:“有急事要和你商量。”
谢聿放下玻璃杯:“你说。”
她将手中握着的电话放在桌上,屏幕已被握得滚烫,那是接完电话手指来回摩挲的结果。每当魏应洲遇上棘手事件时,都会有这一个习惯性动作。
“中东的新亚湾突发公共卫生安全事件,致死率极高,是病毒引起的,目前已向国际社会发出求助申请。上东城是新亚湾首都湾丁城的友好交往城市,保持了近三十年的互助关系,桥银和湾丁城合作过房地产项目。就在一小时前,上东城商界联盟已发出号召,支援新亚湾。外公的意思是,以桥银的名义,立刻启动对新亚湾的援助计划。”
“可以,情理之中。”
“现在的问题是,该从哪一方面最快展开援助,精准和快是最重要的。”
谢聿双手交握,右手拇指来回摩挲着左手关节,这是他考虑棘手事件时会有的习惯性动作。
很快,他开口:“率先要援助的点,自然是物资。公共卫生安全事件中,钱不是最重要的,物资才是,尤其是医疗物资。新亚湾很快会面临一个局面:医疗物资极度缺乏,有钱也买不到。所以,我们可以从支援医疗物资方面入手。”
“Good.”
两个人想到一起去了。
魏应洲又开口:“还有一个问题,援助的量该怎么考虑。不要忘记了,这次援助是以桥银名义发起的,一旦落地,外界所有的反应都将落在桥银头上。”
谢聿喝了口橙汁:“你怎么想?”
“是我在问你。”
“方方面面讲起来,要素过多,讨论太花时间,董事长又要求你立刻答复。不如这样,省去讨论的环节,我和你将各自的考虑结果写下来,二十字以内,同时对比看,再从结果的不同处出发做讨论,如何?”
魏应洲唇角一翘:“可以。”
思路清奇,剑走偏锋,却又招招出奇制胜,是谢聿的打法。
魏应洲拿来纸笔,面对面落座,两人同时抬手,又同时落笔。
四目相视,谢聿声音幽幽:“看起来,起码在字数上,我们达成了一致。”
魏应洲目光灼灼,那是身为首席执行官被他挑起兴奋感的信号:“重要的是内容。”
薄薄两张纸,分别被两只手推至大理石桌面中央。一线之隔,她用左手,他用右手,以相同的速度和动作,同时翻开了纸面。
两行字,工工整整,分别出自魏、谢之手,却有相同的凌厉与劲道——对准湾丁城,兼顾上东城。
魏应洲笑了。
谢聿唇角微翘。
两个人,无血缘,本是世间陌生人,需要用多久时间才能拥有心意相通的默契?没缘分,用一辈子都不可以;有缘分,相识即至交。魏应洲和谢聿算哪一种?有一点缘分,却因双方都太过理智,不如没有。你防我,我防你,各自心头一本账,每一笔都要单独拎出来满打满算算满三遍,如同跳探戈,缠绵又厮杀。
魏应洲拿起面前那张薄纸,豁然轻松:“世间事,都讲究一个‘度’。杯水车薪,不好;过犹不及,也不好;不偏不倚,才正好。援助这种事,尤其是向外围市场,一样的道理。过了度,难保不会有人从中做文章,拿资产外流说事;程度不够,又会被怀疑诚意,一旦影响甚坏,做了反而会是坏事。”
谢聿点点头,替她说下去:“所以,找一个既不会过度又恰如其分的标准,就很重要。我们选择对口湾丁城援助,既有项目合作的事实基础,师出有名,援助方向又精准到了一座城市的范围,一举两得。相对地,我们还会兼顾上东城其他企业的援助力度,让桥银的援助力度既不会太出挑,也不会不够。毕竟外围援助不比本土援助,比起桥银本身,上东城更适合出面做‘施与方’这个角色,桥银绝不能抢区域经济体的风头。”
“Agree.”
一拍即合,不再有异议。这就是桥银魏谢的速度。
魏应洲拿起电话,对谢聿道:“我打电话给董事长报备。”
闻言,谢聿站起来,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会立刻通知黄婕,安排采购部、物流部、财务部跟进这件事。恐怕,还要加上公关部。外界一旦获悉此事件,新闻立刻会发布,我们要确保舆论对桥银有利,公关部有事可做。”
魏应洲点点头,向他做了个手势,走去书房打电话:“你安排就好。”
半小时后,魏应洲从书房出来,谢聿已经在收拾餐具。
他将衬衫袖子挽起,油腻的碗在他手里仿佛都变得格外乖巧,任洗任搓,再搁置一旁,干干净净,井然有序。这样一个男人,若身边配上一个小娇妻,不知羡煞多少人。
“谢聿。”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在他背后忽然开口:“我们两个,不可能的。”
谢聿连手里的动作都没变。
最后一个碗被他洗干净,放好。他擦干净手,放下袖子,缓步走向她,出其不意俯下身吻她。
“魏应洲。”他抵着她的唇,两个人的气息都不稳,“你一边跟我做着这事,一边拿谈判那一套先发制人,你未免不够意思。”
魏应洲唇角一翘。
不愧是谢聿,同她做着这种事,也能一眼看穿她的伎俩。这样一个对手,说喜欢她,多么惊涛骇浪的一件事。
“谢聿,我是认真的,相信你也是。既然都是用了心,不妨敞开说心里话。”
她看着他,无心欺骗他,也无心欺骗自己:“谢聿,我不想失去你,桥银也不能失去你。我所谓的这个失去,是指的桥银‘魏谢’。在我过去十年生命里,这都是我为之最骄傲的事。我暗自骄傲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我为我赌赢了自己而骄傲,十年前在翠石的三十年死生契约,你在赌,我亦在赌,你若输,我也将万劫不复;第二,我为我赌赢了你而骄傲,你对我而言是什么?是生死之交,战场上我能将后背交给你的那种关系。”
她以为这番话不会有机会说出口,如今有了,却不知是好是坏:“做首席执行官是很孤独的,怕这个,防那个。今天怕这个背叛,明天防那个设局,我连宗家的人都不能信,这份孤独本就是无解的。但后来,我遇到你,一纸契约成就了最安心的信任关系。对私,我不想失去这份信任;对公,我不想失去最厉害的下属;对上东城,我不想让桥银魏谢成为绝响。”
谢聿听着,目光停留在她的视线中。
魏应洲被他看过来的这道目光弄得心里一酸。
这道目光太私人了,温柔如水,分明是看情人的意思,哪个特助都不会用这种目光看首席执行官。温柔是武器,他用一道目光,就直接跨过了两人间的身份,跳跃进了擦枪走火的私人关系。
他问:“和我做情人,就会失去我?”
“是。”她斩钉截铁,看得太透了,“感情私人化,无异于将曾经的‘魏谢’推上绝路。”
情人会分手,会吵架,会若即若离,会公私不分。魏应洲和谢聿再厉害,也不过凡胎肉身,喜、怒、妒、嗔,逃得过哪一条?她做金融,做房产,整日算计的就是未来、预测、可能性,她最会算计的,还是她自己。她算准了自己逃不过情感世界中的任何一个妄念,索性不踏进红尘也罢。
“昨晚的事,你不用负责,因为,我也有责任。我可以推开你的,但我没有。”她看向他,冷静到冷酷,“你知道的,昨晚酒会,我喝多了。”
谢聿“呵”的一声笑了。
“那刚才呢,刚才你可没喝酒。跟我那样两个小时,算什么?”
“……”
魏应洲说不出话。
她不想再继续和他纠缠,结束谈话的意思很明显:“今天周末,是你的休息日,我就不留你了,没工作的话我不占用你私人时间。”
“魏应洲,”谢聿看住她,“我的私人时间里,除你之外空无一人。”
本以为这句话已足够震惊,岂料,他还有更重磅的提议抛出:“我们,离开桥银,如何?”
有足足一刻钟,整个空间一片死寂。
电子时钟“嘀”一声,是魏应洲设定的吃药时间提醒。之前她受伤,痊愈之后方咏恩拖她去看中医,好好调理了一番。医生开了方子,每月五服药,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不记得吃,直到惹怒方咏恩,威胁与她绝交,她才“好好好”地满口保证,一定重新做人。
谁想,清脆悦耳的定时吃药提醒,竟会在此时成了她和谢聿之间死局的休止符。是天意?冥冥之中为她开出了药方,要她从身体到心都好好痊愈,重新做人。
魏应洲深吸一口气,压下差点讲出口的一句问话:你是不是疯了?
理智尚存,桥银魏谢谈感情的第一步,也只讲逻辑。魏应洲镇定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字面上听见的那样。”
他毫不躲闪,将两人关系钉在了风暴最中央:“好,我具体地说。我,向人事部提出辞呈,离开桥银;你,向董事会提出辞呈,离开桥银。我们不再是桥银‘魏谢’,只做魏应洲和谢聿。人生短短几十年,我没有了三十一年,你没有了二十九年,剩下的,还想继续没有吗?我们去哪里都可以,不为桥银活,只为我们自己活。”
魏应洲笑了。
她一直知道,谢聿这个人,眉目有多冷静克制,骨子里就有多疯。他可以疯,但是,她不会作陪。
“我不会离开桥银。”
“桥银值得你留下吗?”
“……”
“桥银姓宗,不姓魏。为宗家人,你值得吗?”
“即使宗家不值得,你凭什么认为你在我这里会值得?”
“凭我跟你昨晚的感觉。”
“……”
他没有说谎,她和他都知道。
她心里是有他的,正因有他,才会有感觉。她跟他拥有了多好的一夜,一地月光,整晚缠绵,相拥入睡时薄被滑落,她看见他的身体,健壮、有力、细腻、斯文,奇异地在这一具身体上融洽共存。她看见他皮肤下的肌肉横卧着,各就各位,仿佛随时待命,只等出击。她忍不住去想平时总是被包裹在衬衫西服下的这具身体,在与她冲撞、交谈、静默的不同场合,皮肤下紧绷的肌肉会是怎样的模样。过去她没有机会知道,如今有了。于是她没有忍住,伸出手指,从上至下,滑过这具条理清晰的身体,如愿以偿地看见了他的反应。他覆上她,与她沉沦到底,想要占有她,唯有征服。
人可以说谎,感情不可以,她哪里来证据否认她动过心?
魏应洲转过脸。
每逢对手难缠之际,她就会有转身洗把脸的冲动。用冰水,越冰越好,扑打在脸上冻到骨子里的那种感觉,能将她整个打醒。而谢聿,无疑是她人生中最难缠的对手,没有之一,冰水打在脸上也打不出一条生路。
她再次转身,表情是罕见地宁静。
那是一种仿佛古朴老人才会有宁静,看透了,原谅了,并从这些看透与原谅中,生出了无与伦比的勇气,从此一往无前,直到生命尽头。谢聿惊讶于会在魏应洲脸上看见这种表情,这让他生出一丝怪异之感:他很肯定她不够了解他,那他就能肯定他足够了解她吗?
魏应洲缓缓开口:“你信‘理想’吗?”
谢聿看着她,没有回答,但表情尊重,意思是他有在认真听。
她声音温柔,讲私事给他听:“你很不习惯从我嘴里说这样两个字是不是?不只你,若我说给外公听,也许连他也会不习惯。在如今骗子都会谈理想的时代,首席执行官和人谈理想,更像是为融资,或者骗人入伙。经济学惯坏了几代人,‘追求利益最大化’跳出了公司范畴,成为芸芸众生的崇高目标。理想在此,斤两几何,无人在意。”
忽然,她偏头一笑:“但说来见笑,理想这东西,我还有。”
谢聿神色微变,庄重起来。任何的理想、任何有理想的人,在这一个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时代,都值得庄重以待。
魏应洲踱着步子,语调竟轻松起来。这是一个人坚持一件事久了,忽然得人倾听的快慰之感。
“十九岁那一年,外公第一次给我机会,由我全权主导一宗投资决策,资金六千八百万元。”
“六月八日,你母亲的生日,是董事长有心了。”
“是。外公说,若我做好了,就是对母亲最大的安慰。我问他,什么叫‘好’,‘好’的标准是什么。外公给了我一整套的文件,那里面有答案,经济学角度的、社会学角度的、企业管理学角度的。一个‘好’的结果,不仅要做到各领域最优,还要做到各领域之间的平衡。我从那天起,曾以为这就是我的目标,而我也必将做到。”
“那么,其实呢?”
“其实,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那宗投资都成为董事会,尤其是宗家人弹劾我的证据。”
“哦?”
“那宗投资的被投资对象是一家名为巴斯林的农业公司。你没有听过是不是?是的,当年它在上东城正声名鹊起,但放眼全球范围内,它仍然寂寂无闻,如今,它已倒闭。它曾经有一夜成名的机会,这个机会叫作‘种子战略引入计划’,对象是赞起亚地区。也正是这个计划,令它现金流面临断裂危机,巴斯林急需资金输血。鲜为人知的是,第一个关注到巴斯林输血需求的投资集团,就是桥银。桥银认为,这宗投资的回报率会在十倍左右,董事会甚至建议以上亿资金输血。事实证明,桥银的预测完全正确,甚至保守了。后来,这宗投资的回报率高达百倍。但最后,众所周知,桥银没有介入这宗投资,对巴斯林的投资计划全数流产。而造成这一结果的人,正是我。”
谢聿没有说话。
魏应洲倒是停了下来:“你不好奇问一句why?”
谢聿点点头:“Why?”
魏应洲笑了。古董式幽默,也亏他有。
她心情轻松,讲起十年前的旧伤也毫无血泪之感,一切撕扯,终究掩埋在了时光的进程中:“我秘密去了一趟赞起亚,因为是第一次独立负责一项投资,所以任何事,我都要亲眼确认。就是那一次的秘密确认,让我知道了巴斯林‘种子战略引入计划’的真面目。”
谢聿听出了些不对劲:“哦?”
魏应洲的眼神骤然变冷:“那是一批特殊的种子。在赞起亚的实验基地,巴斯林的种子可以以比当地种子三倍之快的速度成长。表面上看,这对于粮食急缺的原始农业地区而言,极好不过。然而,这批种子带有天然的人为设计缺陷,在生长过程中,需要定期浇灌一种巴斯林自产的配套农药,才可以保证它的生长速度,否则,它就会突然停止生长;更危险的是,这种配套农药,会对当地原始作物产生毁灭性危害。换言之,赞起亚农民一旦让这批种子落地,就不得不出钱购买配套农药,而配套农药又使当地作物迅速灭绝,反过来迫使赞起亚农民购买更多的巴斯林种子。你看出了其中的问题吗?”
谢聿沉默不语,眼神是少见的严肃。
魏应洲知道他懂:“没错,这批种子,更像是巴斯林的‘基因武器’。从赞起亚农民身上吸血,维持巴斯林源源不断的现金流。”
这就是利益集团控制利润的顶级手法。
构思绝妙,十分下作。
她继续讲,石破天惊:“巴斯林不过只是一家刚起步的农业公司,不可能有这样的构思,也没有资金和科技力量来支撑其完成‘基因种子’的开发项目。所以,我敢肯定,它背后还有势力,深不可测的庞大势力。”
魏应洲十年商界沉浮,就是从和顶尖利益集团周旋开始的。对方在暗,她在明。表面上,她险胜,将巴斯林的真面目公之于众,巴斯林受到弹劾,其后不久即倒闭;但事实上,她也输了,她阻止了巴斯林,却阻止不了更多类似披着经济学外套的掠夺阴谋。赞起亚保住了,却在后来的十年里,若干个和赞起亚同样状况的地区先后遭到资本与农业公司狙击,路数如出一辙。魏应洲阻止得了几个?她更因此事遭到了桥银董事会的弹劾。
她给了以宗远航为首的董事会成员最充分的理由,对她赶尽杀绝:“桥银前期已和巴斯林有合作,对方基于信任才给了这次投资机会,你一手推翻了机会,更将巴斯林基因计划公之于众,掀起了民众对包括桥银在内的巴斯林合作方的讨伐。桥银股价大跌,股东损失惨重,你魏应洲怎么负这个责?还是说,因为你不姓宗,所以桥银如何,也跟你无关?”
彼时魏应洲,抗衡得了阴谋,抗衡得了顶级利益集团,却抗衡不了半身血缘的桥银、一身血缘的亲人。
她闻到了悲剧的味道。
若非宗明山亲自出面力挺她,桥银不会有后来的首席执行官。
但宗明山对她,也不是全部力挺。
那一晚,宗明山和她在书房,有一场对话。外公问她:“你阻止了一个巴斯林,也会有下一个巴斯林,你阻止得了几个,你想过吗?在你试图阻止更多的时候,桥银也许已经被你先推出去牺牲了,你又想过吗?”
那时,魏应洲还拥有一个会怅然若失的年纪:“外公是要我放弃此类做法,是吗?”
“不。”宗明山看着她道,“你可以继续这么做,但前提是,你和桥银一道,必须变得很强、非常强。”
“强到什么地步?”
“强到你说不可以,旁人都会忌惮的地步。”
“那岂不就是老大?”
“某种意义上说,是的。”
“做老大,会让很多人讨厌。”
“应洲,老大是让人敬畏的,不是让人喜欢的。”
听完,她半天没回应,好半晌,才轻轻“啊”了一声。
多么轻的一声,好似叹息,连意义都没有,但就是这声喟叹,比任何承上启下都要强烈。单在这声喟叹里,宗明山就知道,属于魏应洲的一个时代要开始了。
流年经转。
十年后,已是上东城首屈一指执行官的魏应洲,面对这世上唯一的生死拍档,将一腔肺腑和盘托出:“我很喜欢一个词,叫‘守土有责’。我自知能力有限,恐怕没有力量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但只要能不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坏,也是一种守。而在我守土有责的过程里,我需要你。”
方才就是最好的证明。全球性突发事件,高达数亿资金的援助,这世上哪里再来第二个谢聿,可以和她有落笔分毫不差的默契?这是十年生死之交才练得成的,她没有第二个十年可以再和第二个人开启这样一种漫长又艰苦的练习。
“谢聿。”她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温柔,“你适合谈一场没那么复杂的恋爱,再然后,不复杂地结婚、有孩子。家庭应该成为一个人的支柱,而非不稳定因素。你和我,先有契约关系,后有上对下的关系,从来都是生死关系,一旦成为情人,试着恋爱,关系会变得非常复杂,永远得不到稳定。”
她有种亲手推开情人的隐痛,当事人却并不自知。不自知也好,她才有勇气讲出最后的话:“如果,你觉得我给你造成了妨碍,你没有办法再和我共事,那么,我也接受。你和我之间的三十年契约,从今天起,我单方面宣布作废。”
魏应洲对他偏头一笑:“你从此,自由了。”
隔日,新闻见报,“桥银2.3亿元驰援湾丁城”的报道登上上东城主流媒体头条。消息传至外网,外媒蜂拥转载,一时间,这成为全网热议的爆炸性话题。
魏应洲和谢聿兵分两路,稳定全局。
魏应洲的任务很重,主攻舆论战。于私,她并不是那类“做善事一定要为人知”的高调之人;但于公,她不能不将“善事”等同于企业社会责任与形象来经营。全球经济一体化时代,各利益集团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舆论已经成为一个新战场。就在桥银驰援的消息刚见报不久,已有同行对手买下外媒通稿,多角度质疑桥银此次驰援是否妥当。
幸好,桥银有一个十分擅长舆论战的首席执行官。
魏应洲能说会道,中、英、日、德四国语言无缝切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中外主流媒体记者都别想在语言关上给她挖坑;且她情绪管理十分到位,激将和反问这套舆论战上通用的手法对魏应洲而言都没用。谢聿曾评价,论面具,谁也戴不过魏应洲。倒是魏应洲谦虚了一次,反问在这行做事的,哪个没戴过面具?被内涵到了的谢聿耸耸肩,表示认输。
三天之后,桥银站稳舆论战,主流发声皆为桥银大义拍手称好。
当晚,魏应洲在办公室一口气吞下三个麦当劳板烧鸡腿堡。只有她的秘书黄婕知道,魏应洲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或者说,是吃不下。桥银的险中求胜,让她的饥饿感又回来了。魏应洲吃完最后一口汉堡,知道接下来,轮到谢聿了。
和主攻舆论战的魏应洲不同,谢聿主攻的方向很硬:干事。简单地说,凡是魏应洲下过的命令、夸下的海口、拍胸脯担保的票,就算是空头票据,谢聿也得将它办成了,办到无人挑得出魏应洲的刺,办到桥银站稳“说得出,做得到”的舆论名声。
意料之中,谢聿忙疯了。
从审批预算、调度物资,到派遣人员、跟踪进度,再到与湾丁城对接物资送达,谢聿全流程管控。有桥银高管建议,是否可以派其他高管负责一部分。谢聿当即回话“不行”。此言一出,议论纷纷,迅速被有心之人解读为谢聿有夺权之心。
流言一度传至宗家,引起不小风波,魏应洲被召回宗家老宅。宗远航第一个对她兴师问罪,问她是否放权太多,连谢聿这一介外人也有越权之心。魏应洲近日筋疲力尽,以往还有兴致应付几句,如今她连应付的心都没有,冷冷地甩下一句:“那你来?”当场堵死了宗远航的嘴,也让一干人等目瞪口呆。
季蔓妃看不过去,怎么忍心让自己男人吃魏应洲的瘪?她当即起身道:“我们远航若是接了,又如何?你魏应洲放给谢聿的决策权,也给你二舅吗?”
魏应洲笑笑:“那当然,只要二舅接得住。以我的经验,很快会出现类似于桥银驰援物资被国外海关扣留等飞来横祸,谢聿正等着有人接这茬事。”
一屋子人,齐刷刷静下来。
季蔓妃壮胆发声:“你吓我?”
魏应洲收了笑容,表情冷下来:“接不接?接了别反悔。”
季蔓妃毫无意外地认,一声不吭地坐下了。
倒是宗远洋有心,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应洲,为什么说桥银驰援物资会被扣留,还是国外海关?”
他的态度很客气,身为长辈没有一丝对晚辈的轻视,言语间不乏对魏应洲这个桥银首席执行官的尊重。魏应洲也一改方才强硬的对抗姿态,带上了些对长辈的恭敬之意回答:“因为,新亚湾一带因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而局势不稳,物资奇缺,为求本国人民自保而借海关之手劫持物资,这种事并不罕见。”
宗远洋点点头,表情幽深。她预计了所有的突发性事件,这令他意外,也令他钦佩,更令他警惕。若她预计正确,则证明她已完全具备长期胜任首席执行官的能力,而她才二十九,连三十都不到,未免年轻有为得令人嫉妒了。
魏应洲果然说中了。
只不过连魏应洲都没料到,劫持物资的会是被援对象——新亚湾。
她急电谢聿:“怎么回事?”
谢聿倒是淡定,显然知道的比她预计的还要多:“一个地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物资奇缺,暴力四起,国内势力也会随之四分五裂。现在控制当地海关的人,恐怕并非向上东城求援的一派,见对手求援来了物资,当然抢了再说。”
魏应洲紧咬下唇,在办公室来来回回地走,几乎要把脚下一亩三分地磨出一个洞来。未等她想到对策,只听得电话那边不客气地道:“没事的话挂了。”
魏应洲耳尖:“你正在登机?”
“嗯。”
“我近日没派给你任何飞行任务,你去哪儿?”
“新亚湾。”
魏应洲倒吸一口冷气。
谢聿这家伙,竟然亲自飞去了暴乱中心解决问题。
她脱口而出:“你不用去,回来。”
对方轻笑一声,笑声很轻微,是鼻息轻哼的那一个调调,寻常人根本听不出来,但魏应洲听得清楚。长久以来,他对她特有的态度就是这个调调:始终带着轻微嘲讽的不屑,危急时刻却总是舍命相护。
谢聿挂了电话。
魏应洲有三天没法睡觉。床很大,足够她翻来覆去地失眠。
她其实没想过谢聿会留下。那天,她说完那番话,放他自由,谢聿几乎没什么反应。他不怒不喜地对她说了句“OK”,理解成反对、同意、不在乎,都可以。她知道“OK”是他的惯用口语,很多场合都被他用来敷衍旁人,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旁人里面,她也会是其中之一。
那天他离开后,她就被某种焦虑包围。她觉得他会走,下一秒就会收到他的辞职信,或者,连辞职信都没有。他不是股东,亦不是高管,无须发布公告走监管流程告知,他大可以悄无声息,一走了之。她这才发现,她对他做的事,不是一丁点的无耻——给了他至上的权力,却从未在法律地位上给予他正式的职位。他就这样担着一个虚名为她卖命,一卖就是十年,最后,连他的心都卖给她了。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没走。
魏应洲整晚失眠,觉得自己很不是个玩意儿。
这种不是个玩意儿的心情,在谢聿成功解决新亚湾物资滞留事件、闸机回上东城那天,达到了巅峰。
即便两人之间再无一个电话,魏应洲也十分清楚,谢聿能全身而退实属不易。他解决了争端,在既定时间将物资全数送到位,撑住了桥银,也撑住了魏应洲面对镜头担下的所有承诺。一点也不意外,他得罪了人,连回上东城都受到湾丁城内不同派系的阻挠,不得不转机,绕道中立国家再转乘飞机回到上东城。
魏应洲心神不宁,查到航班,开车去机场接人。
谢聿的航班不太好,标准的红眼航班,凌晨四点落地。他作息规律,一向避开这类航班,可见这次是拼尽了全力。此类航班对魏应洲倒构不成威胁。她日夜颠倒是习惯了的,凌晨三点驱车到了机场,买了杯咖啡,在VIP接机通道外直直一站,接定了谢聿这个人。
谁想,她却失了手。
人们鱼贯而出。凌晨的班机本就人不多,人们归心似箭,将长长的接机通道快步走成了一段短距离。魏应洲目光灼灼,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去。她这种盯法令过往旅客频频侧目,猜测她这种目光不是来寻仇就是来堵人。当最后一位乘客从接机口走出来,魏应洲沉默了很久。
她终于明白一件事:谢聿,有心避开她了。
他本就不是一个喜欢迎合的人,一旦再避着,就有了离开的意味。魏应洲双手搁在栏杆上,手里的咖啡杯被她捏在手里,捏了又捏,早已变形。她需要这样子靠一靠,积蓄点力气,再迈开腿回家。
说心里有伤固然夸张,但内心那阵啃噬般的钻心之感却是真实存在的。据说,过于理智的人都会拥有这一种困境——对理智的沉迷,不惜将人生中其余所有部分一并牺牲。理智在此,已是一种信仰,伟大的、绝对正确的、不可背叛的。它犹如一座城池,永远固化在魏应洲心里。
于是问题迎面而来。
理智之外,她还有一点难过:如何是好?
魏应洲收拾心情,将手中的咖啡杯扔进了可回收垃圾桶,迈开脚步离开了。她方才的那一点难过,显得如此私人,一场盛大的感受最终无声地消失在了深夜。
魏应洲和谢聿联手,威力惊人。桥银在驰援事件之后,声望再攀高峰。如果说此前的桥银,影响力只停留在上东城范围内,那么现在,桥银正在国际经济舞台上声名鹊起。
作为桥银首席执行官,魏应洲陡然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她明白,这是千载难逢、百年未有之大机遇。而机遇,总是祸福相依。有关注就有机会,危险和威胁也一并而至。多少对手虎视眈眈,桥银的崛起对之而言,绝不是乐见其成的好事。是迅速扼杀,还是联手围剿?都有可能。魏应洲担子重,责任大,日子很不好过。
人一忙,也有好处,她连续好久想不起还有谢聿这个人。
他回上东城后,两人见面次数寥寥。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列席会议时,她主持,他列席,连交流都很少。他一直以来都是惜字如金的一个人,如今似乎更甚了,以往那点对她看不过去的轻微嘲讽,而今也完全没有了。会议间隙,每逢他在讲话,魏应洲都借机看过去,借着上司对下属的那种目光,以公谋私将他好好打量,而他连回视都很少。两人间言语没有了交流,眼神没有了对视。魏应洲知道,他是真的被她那句“你自由了”伤了心。
很快,他又申请去了惠海市。
魏应洲问他为什么,他只说报恩。于是魏应洲明白了,他要去陪俞叔。听说,俞叔不小心摔了一跤,病情突然严重起来,谢聿难辞其咎。在他的难辞其咎里,魏应洲这个罪魁祸首该负多少责任,他却从未追究过。他将本来属于她的罪孽,一力揽在了他自己身上,将她保护得干干净净。
上东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哪里再去找这样一个谢聿?她叫住他,一声“谢聿”叫出口,差点要把心里真正的想法也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去。”然而,谢聿快她一步,将她的话堵住了。他说:“我一个人去,不想有人跟着。”魏应洲倏然住了口。
她的失眠又有回来的征兆。她未雨绸缪,去医院找医生开药对付,被方咏恩抓了个现行。
方咏恩虽是个医生,脾气却不太好,抓起病历单一扫,顿时就明白了。方咏恩狠人办狠事,将她手里的药全扔了,拖着她回家,下厨,吃饭,聊天,陪她一整夜。
“你没病。”方咏恩对她道,“你是心里不痛快。”
魏应洲笑:“是。”
方咏恩办起事来很认真:“你哪里不痛快?说出来,好受一点。”
魏应洲双手一摊:“全球低利率让我不痛快,世界央行陆续大放水让我不痛快,房地产泡沫让我不痛快,美国债券出现负利率让我不痛快,欧美对我们的5G围剿让我不痛快……”
方医生拍拍桌子:“魏应洲,你欺负我听不懂?”
对方很不是个东西:“那我教你,学费便宜你,一千一月,一万包年。”
方咏恩收走了她面前的红豆沙,那是方咏恩刚做的。
“你别想吃了。”
“哎,我开玩笑的。”
桥银首席执行官,私下里竟是个无赖。说出去,谁信?
聊得久了,连方咏恩也睡意全无,泡了两杯炒米茶。客厅内,两人席地而坐,放一部老电影,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
方咏恩忽然道:“哎,你知道吗?谢聿交了个女朋友。”
魏应洲端茶的手一顿。
于是她知道了,谢聿交了个女朋友。
谢聿交女朋友的事,其实已不算新闻,两周前,媒体炒过一阵,很是凶猛。只不过当时魏应洲被桥银公事缠身,白天会议,晚上应酬,活成了桥银头牌的感觉,每天歇下来都是凌晨,倒头就睡根本不想看任何八卦。如今,当她知道谢聿交了个女朋友这档子事时,似乎外界早已盖棺定论,走过了争议、评判、众说纷纭的地步,进度条已拉到遥祝两人百年好合的尾声。
魏应洲喝了口茶,一时五味杂陈。
方咏恩看她良久,冷不丁朝她后背拍了一掌:“你这不舒服的地方,在这里呢?”
魏应洲笑得很敷衍:“没有的事,他这年纪也是该有个女朋友了。”
“我是在跟你说,你后背脊椎长期姿势不对,不舒服了有一阵了吧?”
魏应洲被摆了一道,不爽极了,盯了一眼损友。
方咏恩可乐坏了。
她这一道摆得绝了,将堂堂桥银首席执行官不为人知的私人感情探出来了。这成就感,比方医生做好几台手术还大。
方咏恩迅速靠过去,往魏应洲身边一挤,几乎把她挤到了角落,扶着她的肩严肃道:“魏应洲,去找谢聿啊。”
“别扯。”
魏应洲专心喝茶,对方咏恩这种热血上头、缺乏实操性的建议不屑一顾。
方咏恩嗤笑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
“提醒什么?”
“嘴硬是要付出代价的。”
“……”
方咏恩撑着下巴,幽幽道:“谢聿为你出生入死,连新亚湾那种去了有可能回不来的地方他都去了,你作为老板,去找他一趟表示慰问,不应该吗?将私人感情牵扯进公事,亏待下属凉了人心,就是你的失职了啊,魏总。”
医生忽悠起人来,功力了得。魏应洲意识到这点时,人已经在谢聿公寓楼下。
她起了个大早,洗漱吃早饭一气呵成,又化了淡妆,挑了一套休闲西服,不会很严肃,也不会很轻佻,最适合私人时间会晤公事。魏应洲的品位一向好,特意为之更是好上加好。当她出门时,已完全是一副探望下属的精英上司模样了。
谢聿去了惠海市一个多月,最近刚回来,不知是累的还是怎么的,无缝切换申请了年假。换作以往,魏应洲一定不批,谢聿休年假相当于半个桥银进入休眠模式,魏应洲担不起这个风险。但如今,她有自知之明,她和谢聿已经不是可以不批年假的关系了。谢聿的年假累积了十年,被她压着没放过一天。她能压得住,凭的就是手里那点感情——出生入死的感情、插科打诨的感情,她公私不分地用了十年,如今到了头。
今天是谢聿休年假的最后一天,魏应洲算好了日子,不会太尴尬,以上司身份来探望一下,也说得过去。她出门前还不忘带了礼物,财大气粗地拎了两瓶茅台,拎出了一个大型民营企业老总慰问老员工的气势。
下车,进电梯,上楼。
这栋公寓电梯需要刷卡,一户两张,魏应洲有一张,谢聿给的。这十年,魏应洲出入这里畅通无阻,公寓管理人一度以为她是女主人,还夸她福气好,说在夜生活发达的上东城,谢先生却从来没有夜生活,总是很早回家陪太太。魏应洲听了,一边点头说谢聿不错啊,一边纠正说我不是他太太,我是他老板。公寓管理人都听愣了,心想这年头打工真不容易,从公司到家里全方位地伺候老板。
电梯“叮”一声,二十七楼,电梯门开,魏应洲没有动。当电梯门再次缓缓关上时,她伸出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电梯门,迈步走了出去。
从电梯到公寓门口,十几步的路,被她走成了“万里长征”。
其实她还没想好,该说什么,该怎么说。她想了很多种开头:“辛苦了”“代表桥银慰问你、感谢你”“别忘了年假结束明天按时上班哈”,哪一种都很欠揍。她心里那句真正想问的,“你好不好”,反倒石沉大海,任何语言都无法将之捞上岸。
伶牙俐齿的魏总初尝词不达意的滋味,值得纪念。
魏应洲拎着两瓶茅台,在转角处站了几分钟。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几步之外,谢聿公寓的电子锁“嘀”的一声,开了。
魏应洲心头一热。不期而遇,这就叫巧。
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谢聿。屋内走出一人,面容姣好,白领丽人,最难得是眼中一抹留恋之色,多少欲说还休都在里面了。
魏应洲曾在另一个人脸上见过相似表情,周诗韵。原来,眷恋起同一个人来,不同的人都能有相同的表情。
魏应洲听见谢聿唤她名,温莎。于是魏应洲明白了,眼前两人,交情匪浅。谢聿极少唤人英文名,除非被他当作自己人。魏应洲同他十年交情,也没被他这样叫过。
清晨六点五十四分,温小姐披一件男士外套,对外套主人话别:“昨晚到你这里,天气尚热,没想到一晚时间,就降温了,还要借你外套一用。”
谢聿温温和和的:“小事,无妨。倒是我,麻烦你跑这么多趟。”
温小姐偏头一笑:“你不知道我有多期待你需要‘麻烦’我吗?”
不待谢聿回应,她随即收住话题:“我开玩笑的,不当真。站在医生的立场,还希望你的这些‘麻烦’可以少一些。我希望你,平安顺遂。”
说着,她已握住了他的右手。
心意片片,不落别处,完全是情难自禁。
谢聿没有挣开,将她视为自己人:“我明白。”
魏应洲看了会儿,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
魏应洲从这栋公寓门口离开前,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车后座放着两瓶茅台,临到最后也没被送出去,原封不动地被她拎了回来。
“咚咚咚”,有人敲车窗。
魏应洲摇下车窗,看见一张娃娃脸,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嗨,魏总。”
这张娃娃脸,人畜无害,笑起来连眼睛都弯成两个小月牙,十分讨喜。十几年里,这张娃娃脸骗过了很多人,多少人就这样死在了他的天真无邪里。
魏应洲是一个例外,一个没有被这张娃娃脸骗过去的例外。
此时此地,看见这张脸,魏应洲一点也不意外:“卓大记者,在这里发财呢?”
“哈哈。”卓正行一点也不生气。
作为上东城顶级娱记,他很少生气。与人交好,和气生财,是他的安身立命之道。
对魏应洲,卓正行显然不见外,拉开副驾驶车门,蹦蹦跳跳地就上了车。一屁股坐下,拿出一个文件袋,他开始办正事。
“我这里有一沓照片,给你过过目。你要呢,我就当作人情便宜卖你了;你不要呢,我就回社里走流程发布了。”
魏应洲扶额,五味杂陈:“你等下。现在你们娱记都这么办事的?”私下勒索起人来要不要这么光明正大啊?
卓正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魏总,是你在我这里的面子大好吗?你换一个娱记试试,能拍到谢特助,你开多少价都买不到底片的。”
魏应洲气定神闲:“我对你的底片质量表示怀疑。你想拍谢聿一回事,能不能拍到谢聿是另一回事。”
“哈,魏总,对自家特助这么自信?”
“不是自信,是了解。”
“哈哈,魏总,话不要说得那么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谢特助这绯闻,时间可不短了。”
魏应洲都乐了:“谢聿这种性冷淡,能有绯闻是他的荣幸,知道吗?”
卓正行:“……”
坊间传言,谢聿对魏应洲的态度向来不冷不热,不算友好,卓正行多少能理解原因了,因为魏应洲欠揍啊。
“首次拍到,劲爆吧。”
他将一沓照片从资料袋中抽出来,递给她:“衣服都没穿。这要周刊出街,销量肯定得爆。”
是谢聿。
尽管隔着窗帘、人影模糊、对焦恍惚,魏应洲还是能一眼看出,照片中这个没穿上衣、被一个女子埋首在胸前的人,正是谢聿。
其实也是废话。能在谢聿的公寓里被拍到的,除了公寓主人之外还能有谁。
魏应洲想起不久前那一个禁忌的夜晚,谢聿和她,仿佛大梦一场。如今换了地,其他人去了那里了。
她兴致缺缺,面上仍是不露声色,开门见山道:“说吧,你还想告诉我什么?”
卓正行饶有深意:“咦?你怎么知道我还有料?”
“呵,就凭这几张照片,撑死了能编出个花边新闻,配不上谢聿的分量。”
卓正行笑了。
“魏总,我服你了,好吧。”
跟魏应洲打交道就是这点好,不累人,非常舒服。她足够聪明,也足够知道什么时候该聪明,什么时候不该聪明。她聪明起来的时候,就是长驱直入,半个字的废话也不会给你机会讲的。
“这个人叫温莎,二十七岁,医生,和谢聿结识在湾丁城。当时温莎作为国际救援组织的一员,正在湾丁城进行人道主义救助。两个人在湾丁城形影不离,后来,谢聿不得已绕道中立国转机回上东城,温莎也陪着他一同转机。”
他意有所指:“之前,湾丁城被曝出捐赠与受赠之间出现234万元的物资缺口。魏总,这件事你知道吧?”
魏应洲不落圈套:“当然。桥银内审和自查体系十分成熟,我相信这批物资缺口,不是来自桥银。”
“这你就错了。”
他拿出另一沓照片,递给他:“是来自桥银,而且这234万元的缺口,正是从谢聿手上流出去的。”
魏应洲心里一沉。若此事为真,就绝不是小事。这是渎职的恶性事件。
卓正行指了指照片:“我有媒体朋友,在湾丁城做记者时拍到了谢聿和温莎交接物资的照片。朋友原本没在意,混乱环境下,捐赠物资运送不走官方途径而走私人途径,是很常见的一种做法。直到前些天湾丁城曝出物资缺口,朋友才意识到,谢聿将原本应该捐赠的物资拨了234万给了温莎。幸好这批物资是你们桥银的,如果是官方的,他这个行为就叫作‘侵吞资产’。朋友将这件事告诉我,我是不太信的,直到近日亲自拍到了谢聿和温莎的亲密合照,我才觉得,这件事也许比我想象的更严重。和桥银紧密捆绑的谢聿,也做出了背叛桥银的行为,这些照片一旦公开,不只桥银魏谢之名会倾塌,桥银的公众信任度也会一秒崩盘。”
魏应洲不说话。
因为她知道,卓正行说的是真的。
魏应洲沉沉开口:“你手上的照片我全要,有多少要多少。你开个价,我以三倍价格买下来。条件只有一个,这件事,捂死在你这道口子,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卓正行眉眼弯弯,笑出一个可爱的酒窝,又恢复成了方才天真无邪的模样:“魏总,你快人快语,我何曾负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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