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魏应洲和谢聿联手将国际游资挡在了桥银门外,守住了上东城企业安全的一隅之后,桥银“魏谢”就成了上东城的“当红炸子鸡”。尤其是魏应洲。当日,她在车速失控、被连环追尾的情况下,车冲出护栏、人被飞甩出车窗之后,竟然还能大难不死,医生检查只是轻度骨折,命不可谓不硬。让她命硬的是她的好运气。当日正逢上东城的“野火节”,农民们会在这一天将干枯的稻草统一排成草垛,点火烧草,寄寓来年的丰收。草垛排得越厚越大,寄寓的丰收之意就越兴盛。魏应洲正是从半空落下,重重摔在了这堆草垛之上。柔软深厚的草垛承受了破坏性的冲击力,稳稳地接住了她,令魏应洲绝处逢生。当日,草垛旁的父老乡亲们都看呆了,不明白为什么会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个人。魏应洲被摔得埋进了稻草堆,当她把自己扒拉出草垛时,摸摸头,摸摸脚,瞬间稳住了自己:不错,手脚没断,命还在!大难不死,魏应洲顿时瘫在草垛上笑了起来。魏应洲痊愈出院后,就设立了“上东城传统文化节日基金”,金额高达三十亿元。从此,她终生为上东城的传统文化奔波贡献。因为,在她命悬一线之际,是上东城古老的传统文化习俗稳稳地接住了她,让她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魏应洲住进了医院。谢聿第一时间赶至。论公论私,他现在都是魏应洲的“头号亲友”,两个人除了领证结婚,该做的都做了。谢聿下了决心,什么桥银,关他屁事,他再也不会为了魏应洲回去了,现在只有魏应洲是他的责任。谁想,他这位“头号亲友”,连魏应洲的病房都挤不进去。霸占病房的第一位亲友,就是方咏恩。方咏恩亲自操刀,担任魏应洲的主治医生,一天巡视病房七八趟,简直是把魏应洲当成绝症在治。谢聿连和魏应洲说悄悄话的时间都没有,最后他受不了了,一点都不委婉地直接对方咏恩提了意见,说你能不能别来得这么勤。方咏恩冷笑,存心给他添堵:“我是魏应洲的‘大亲友’,你还没领证,顶多就是她的下属,你凭什么指挥我?”谢聿无语至极。岂料,第二天,就出现了一个令方咏恩和谢聿一起无语至极的人。这个人就是新加坡老牌财团柳林控股的大小姐——林洛雯。林洛雯的私人飞机刚刚落地上东城,就登上了媒体娱乐版头条。林家行事隐秘,林洛雯更是从小深受家族保护,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她上一次大方露面,还是五年前大婚之际。这段婚姻给柳林财团带来了巨大的利益惠泽,而林洛雯和丈夫的感情也成了坊间热度居高不下的话题。五年来,媒体始终对这对夫妻紧追不放,却每次都空手而归。而这次,为了魏应洲,林洛雯竟然不远万里公开现身上东城,连丈夫都被她的坚定惊了一下。柳林家族和丈夫都对林洛雯呵护备至,听说了她要动身前往上东城的决定之后,当即派出了数量可观的下属全程跟着她。于是,万里之外的谢聿和方咏恩,就在隔日见到了十分夸张的一幕:林洛雯心急如焚地赶来,丈夫紧随其后,身后还跟着不下二十个保镖。魏应洲一觉醒来,也被林洛雯这夸张的阵势搞晕了一下。她看着这一屋子人,汗颜地对好友道:“那个……我没那么严重。”言下之意是,你也别太夸张了。林洛雯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我来了就不走了。”魏应洲本以为这位大小姐是说说而已,谁知她言出必行,来了还真不就走了;不仅不走了,还全权包办了魏应洲的一切。魏应洲说渴了,谢聿还没来得及给她倒杯水,林洛雯已经指示下属飞机专送来了八二年的雪山水;魏应洲说嘴里没味道,谢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洛雯已经叫来了一众五星级主厨推着好几辆餐车进屋了。魏应洲、谢聿、方咏恩,三个人齐齐无语。在林大小姐的阵势的惊人对比之下,屋内身处中产的三人硬是被对比出了一个穷嗖嗖的景象来。林洛雯的丈夫倒是十分会打圆场,找了个机会对谢聿道:“谢特助,这次我夫人这么说来就来了,有打扰的地方还要谢特助多包涵。”谢聿心想,知道打扰了那就快走啊。当然,他只是这么想想,一开口就是假客气:“不会,有好朋友过来探望魏应洲,她也很高兴。”没想到,这句话说得对方倒是十分中意。他道:“听说魏总同你已定有婚约,我放心不少。”谢聿:“嗯?”对方心有余悸地道:“洛雯十分喜欢魏总呢。从前我问她,若我和魏总同时追求你,你会喜欢谁?洛雯说,这个问题问得就不对,对她而言,有魏总的场合还有别人什么事?当时可把我愁坏了。”谢聿对这位老兄深表同情,同时,他对林洛雯的感情也十分理解。魏应洲是一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和她做朋友非常舒服,她对男女一视同仁,她是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很多时候她能让你觉得,人生有婚姻、有爱人,不如有一位她这样的朋友。一个月后,魏应洲痊愈出院。出院的那天,魏应洲送别了林洛雯,告别了方咏恩,谢聿接她回了自己的公寓。刚进屋,她就被人抱住了。谢聿从身后抱紧她,将她牢牢置于怀中,耳鬓厮磨,埋首在她颈间轻轻吻着她的侧脸。他一边吻她一边告诉她:“一直想抱你,但你身边有太多人了。”魏应洲笑:“你说的是方咏恩,还是林洛雯?”“都有。”一想起这一个月在医院,她那人山人海的病房,他就头疼,“还没算上黄婕那些人,都想赖着不走,照顾你。魏应洲,我以前怎么没注意,你对女孩子也四处留情得很厉害啊!”“因为女孩子很可爱啊。以前跟她们做朋友,我会多照顾她们一点。”“那你也照顾照顾我啊!”“你可爱吗?”谢聿不置可否。魏应洲转过身,双手环胸看住他,似笑非笑:“你这么阴险,需要我照顾你吗?你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顺便还有力气照顾很多人。”他顺势将她拦腰抱起,走去卧室。“我照顾不了很多人,十年前起,我就只想照顾你一个人。”魏应洲看人很准。她说得对,谢聿就是那种,只要他想,就可以把人照顾得很好的男人。这是一段她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日子。没有桥银的责任,没有宗家的牵扯,只有她和谢聿两个人。谢聿关了手机,将她的也关了,隔绝世界,沉浸自我。这是魏应洲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从前她有三部手机,每一部都不敢关机哪怕一分钟。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找不到魏应洲会引发连锁反应,桥银群龙无首,上东城流言四起。魏应洲就像是一个符号,一个稳定四方的符号。如今,这一个符号终于有了摘牌的时光。从十九岁起就困扰她的失眠症好了许多,清晨她能睡很久,肆意赖床,趴在被窝里什么都不想,将时间挥霍得很彻底。她还被谢聿惯出了一身毛病,明明醒了也不愿意起床,非要他来抱,要将他也拖上床闹一闹,玩得过瘾了,她才愿意起来开启一天的生活。当然,有时她也会玩过火,将谢聿闹得太厉害,她想起床了谢聿反而不肯了,两个人在薄被下较劲得很厉害。她态度好一点,谢聿还会让着她;她骨头轻起来,就更中谢聿下怀。谢聿最喜欢她轻骨头的样子,对这样一个魏应洲下手,他会少很多道德感方面的顾虑。只有一次,两人之间起了一点小争执。凌晨三点半,谢聿被噩梦惊醒,下意识一摸身旁,是空的。他顿时完全清醒了,翻身下床,拉开房门走了出去。“魏应洲”正坐在客厅吧台喝酒的魏应洲被他冷不丁的一声叫唤吓了一跳。客厅未开灯,她定了定神,问:“你怎么起来了?”谢聿没有回答。他刚被噩梦折磨,又被她折磨,这会儿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将心底那股莫可名状的恐惧驱散了一些。他看向她。月光透亮,她在清冷的月光下影影绰绰,身上挂着一件他的衬衫,懒懒地扣了三颗纽扣,就像她这个人,不清不楚,模模糊糊。她面前放着一杯威士忌,还有三口就见底,可见她一个人已在客厅坐了多时。魏应洲喝酒向来不图快,她喝的是心情,还有心事。谢聿没有开灯,举步走向她。他的手指在她修长的腿上游移意有所指:“你一边诱惑我,一边恐吓我。我都快不知道应该先顺从你的诱惑,还是阻挡你的恐吓。”魏应洲看着他笑:“我恐吓你?”“半夜三更玩消失,难道不是恐吓我?”“我只是想点事,没别的意思。”每当她拿出这个态度,谢聿就知道,她又做回了魏总。这些年,她在很多身份中游走,魏总、魏小姐、魏应洲,每一个身份她都切换自如。他该明白的,她总不会永远是他一个人的魏应洲。他在她身旁落座,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威士忌,只看不喝,算是陪她。“说说看,你心里想的事,是否需要我帮忙?”“这倒不用。过几日我会去见一趟董事长,就这件事而已。”“听说李斯同你联系了?”“对,他找我找得很急。手机被你关了机,可把他害苦了。”“看来你们要见面,已有定论。”魏应洲喝了一口威士忌,给很多定论留足余地:“谈不上定不定的,还需征得董事长同意。”谢聿看穿了她:“但你认为,这显然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在他面前,她瞒不过。于是她笑了下,坦率承认:“是的,即使我会为此背上宗家叛徒的罪名。”谢聿搂住她。他用力,将她一把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这样谈话明显令他舒服多了。他埋首在她身前,汲取她身上丰盈的铃兰香,给彼此勇气。“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在我这里,都是最好的决定。”情话至此,他仍然觉得不够,好似非要做点什么,才能将真心表达得更完整。她肩头的衬衫滑落,锁骨突兀好似蛰伏的蝴蝶之翼,尽是风情。他想起十年前初见她,也是这样的画面,他当时就起了心思,想要咬上一口。十年后,他将当日所想尽数付诸实践。魏应洲任他肆虐,濒临失控前,忽然问:“也包括我绝对不会去汇林银行任职的决定吗?”谢聿陡然停止了动作。如果说他和魏应洲之间还有不能提的禁忌,费士桢和汇林无疑是最不能提的那一个。这么久以来,他和她都保持了足够的默契,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仿佛他从未认识过费士桢,仿佛她从来不是费士桢的亲外孙女。然而,谢聿知道,这不过是饮鸩止渴,魏应洲岂会是逃避之人?就算她想避,费士桢会让她避吗?她看着他,打破两人间一直以来的平静:“我知道,费士桢找过你,要我接手汇林。既然说开了,我不妨坦诚告诉你。你和费士桢之间的交往,我不会过问;但要我接手汇林,不可能。”魏应洲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她说了不可能,就是他哄她,骗她,求她,都是不可能。两人之间一阵沉默。谢聿忽然俯下身,扶住她的后脑就是深吻。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闹,这次的谢聿下手极狠,每一个动作仿佛要的都是她的全部。他将她抱起,当她察觉他的意思时,她耳根泛红说“不要在这里”也没能阻止他对她的就地占有。他这算什么?她看得出来,他这是恐惧,对未来也许会失去她的恐惧。一周后,魏应洲去了趟宗家。她和宗明山有约,要好好谈一谈桥银的未来。宗明山其实还想同她谈很多事,比如问她最近如何,身体恢复得好不好,但宗明山知道,现在他和魏应洲之间,已经不是可以谈这些话题的关系了。魏应洲开车去宗家,将车停在了地下车库。如今,宗家昔日荣光不再,宗明山和庄素央搬离了老宅,将之变卖,用变卖得来的一部分钱在城郊买了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公寓,剩下的钱都被庄素央拿去当作捞宗远洋的周转资金。可惜,竹篮打水,至今仍然是一场空。宗远洋已经正式被起诉,大概率会被判十年以上,细数罪状多达十一条,最大的两条是洗钱、行贿。魏应洲进去,是庄素央给她开的门。庄素央一见到她,就略略低了低头,眼睛也不看她,看着地面招呼道:“你来啦,快进来吧。”于是魏应洲明白,她在自己面前已直不起腰。没有了桥银,没有了宗家,庄素央又变回了昔日的模样,对谁都习惯性低头,看谁都像是在看恩人。魏应洲觉得可悲。她本可以拥有真正的华贵人生,最后却被她自己一手糟蹋了。魏应洲没有再看她,举步走向卧室。宗明山正靠坐在床头等她。他病了一场,老了许多,但精神尚可。看见魏应洲来,宗明山显然很高兴,招呼她坐,细细查看了她一番,对她之前遭遇的车祸尤其问得仔细,嘱咐她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不可疏忽大意,留下病根。魏应洲知道,眼前这老人是真的关心她。只有宗明山,从小到大每次见到她,开口最先问的永远不是成绩、业绩,而是她的身体、健康。这是只有亲人才会关心的问题,宗明山是真正把她当成了亲人。魏应洲心里泛酸,缓和了态度,叫了一声“外公”。宗明山心下大慰,连连说“好”。旁人都不知他在“好”什么,只有祖孙二人懂得。魏应洲缓缓开口,说明来意:“桥银虽然从国际游资口中死里逃生,但它现在的状况,相信自不必我多言。外公,我说一句实话,桥银如今的局面,放眼整个宗家,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接得了手。”她没有说下去,宗明山已经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而你并不打算再留在桥银,是吗?”“是的。”宗明山微微向后靠了一下。虽然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但亲耳听见她说出来,还是心痛不已。桥银是魏应洲奋斗十年的心血,而她如今头也不回地要走,可见是受了多少苦,才叫她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伤心地。魏应洲将打算全盘告知:“外公,我想过了,桥银最好的归宿,就是让国资接手。李斯找我谈过这件事,国资有意接手桥银,条件我可以和他细谈。如今,桥银这种状况,市场上人人避之不及,买家少之又少,国资想接手,也是从上东城经济安全的角度考虑的,毕竟桥银有庞大的数据,涉及上东城的方方面面。外公,如果您同意,我就安排约见李斯。”下一秒,宗明山就说了声“好”。倒是魏应洲愣了下。这么大的事,他如此爽快,令她始料未及。国资接手,就意味着桥银从此和宗家无关,它要彻彻底底地和宗明山这位创始人说再见了。老人看着她,问:“还记得当初,我教给你做生意最重要的一条原则是什么吗?”魏应洲恍然懂了。她有些感动,声音也哑了:“我记得。外公说,做生意,生死攸关的永远只有一条:拿得起,放得下。一些旧派的生意人自视甚高,会反复琢磨一个命题——我如何控制百年企业。但其实,有远见的人会琢磨它的反面——我如何放下百年企业。”宗明山笑了。“是了,应洲。这是我教你的,若我自己都做不到,还如何配教你呢?”魏应洲握住了他的手。她完完全全被眼前这老人折服了。创业不易,放下更难。而宗明山一生,大起大落四回,将这样的过程完完整整做了两次。这一刻,魏应洲不是以亲人的身份被他感动,而是完全以一个商界后辈的身份被前辈折服了。两个月后,魏应洲代表桥银董事会出席了和国资之间的桥银控股权签约仪式。从此,桥银正式易主,由国资全资控股。李斯正式带领桥银开启国有企业新篇章。周六,晚上九点,魏应洲出现在翠石。今晚,谢聿约她在这里见面。自车祸之后,魏应洲戒酒多日,如今好了,自是要来翠石会一会老朋友,报一下平安。她到得早,九点的翠石尚未进入夜生活的高潮时分。张建明一见了她,就亲自到吧台招呼她:“魏总。”魏应洲纠正他:“什么魏总,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张建明才不吃她这一套:“你做不了多久无业游民的。整个上东城都知道你恢复自由身了,听说各位大佬为了抢你任职,开出的薪酬已近天价。”魏应洲笑着摆手,低头专注喝威士忌:“算了吧,我的理想就是做条咸鱼。”张建明是生意人,平日一分一厘都不会算错,对魏应洲却肯让自己吃亏。见她手里一杯威士忌已只剩半杯,张建明拿过了她手里的玻璃杯,对她道:“魏总,来我这里可以,但别折腾自己。你刚痊愈,这个不适合你。”魏应洲存心给他出难题:“那你给我调一杯适合我的,我看你怎么调。”“给你的酒,轮得到我给你调吗?”张建明显然有备而来,示意她看向吧台里面,“你有专属调酒师,多少钱都请不到的。”魏应洲看过去,顿时就笑了。她就知道,她会在这里看见谢聿。谢聿许久不调酒,穿起制服的模样却是一点都没变,衬衫收入V线腰肢,勾得在场许多人直直盯着他。魏应洲看着这个人这个模样,就有种时间静止的错觉。十年一瞬,一瞬十年,魏应洲和谢聿的十年过得太快了。她看着调酒师模样的谢聿站在面前,托腮问他:“今天这么有兴致,特地换了衣服,跟我玩沉浸式回忆?”“是纪念日。”谢聿双手撑在吧台,倾身向她,“纪念十年前的今日,我第一次在翠石同你讲话。”是了,就是那一日,她借一杯玄米茶的机会同他搭话,顺便起了试他的心思,却不知他同样已暗中观察她许久,只待她前来相识。他们两个,拥有一个很糟糕的开头。你试我,我试你,你等着我兵行险着,我等着你自投罗网,怎么看结局都很危险。然而人若有情,上天亦肯给机会,让他动心,令她心软,从此给了感情一线生机,在重重杀机、利益、纠葛中间,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周诗韵说得对,战争、死亡,在人类文明面前都有被一一破解的可能,只有感情,成为唯一无法破解的难题。人类对它一筹莫展,想要推开它,最后总是爱上它。正因为有这样一个弱点,我们更软弱,却也更坚强,更像一个“人”。谢聿挽起袖子:“来吧,魏总,今晚我负责为你调酒。”魏应洲任他表演:“可以,我倒要看看你不给我喝酒,是能调出什么酒。”谢聿玩味一笑:“我就不能调出一杯很贵的水吗?”魏应洲一愣。下一秒,她就明白了谢聿的意思。冰块在谢聿手里被玩出了花,雕琢成了一个漂亮的球形,中间有镂空玫瑰。他又会花式调酒那一套,将冰水倒入杯中时恰好引得冰球不停旋转,一眼望去好似一个小宇宙,在杯中开起了属于浪漫的专属空间。这是一杯连张建明看了都忍不住吐槽的冰水:“你还真是调出了一杯很贵的冰水啊……”魏应洲笑得都直不起腰了:“谢聿,你这个行为都可以算是欺诈了好吗?”谢聿却气定神闲:“谁说它贵得没道理?”“就凭你这骗骗小女生的小冰球和花式调酒的表演!”“不,它很贵的,凭的是这个。”谢聿忽然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盒子。魏应洲愣住了。这是一个法式天鹅绒小戒指盒,红色丝绒缎带系着一个蝴蝶结,里面放的是何物,魏应洲不难猜到。谢聿打开盒子,一枚精致绝伦的钻戒,在光线下闪烁着无与伦比的光芒。他将它拿在手里,轻轻放在冰水杯中的那一个小冰球之上,剔透晶莹的冰块折射出钻戒华贵非常的光芒。在谢聿手里,一杯冰水也可以成为世界上最浪漫的舞台。他将水杯慢慢推向她,然后倾身向她,让她明白,这才是他今晚的真正目的。“魏总,如何,这杯水算不算贵?”魏应洲笑了。不错,很有意思,很会玩。当谢聿一点一点在她面前展现真正的模样时,她完全被他吸引了,同时还有一些惶恐,不晓得他还会有怎样陌生的模样,在前方等着她。谢聿握住她的手,看住她:“我们结婚吧。你的一纸合同,只绑住我三十年。三十年太短了,不够我爱你。我想再签一张结婚证,被你绑住一辈子。”原以为求婚只是一个形式,他做到位了,走一个流程,事情就算结束了。未承想,当他真正做了这些事,说出了那些话,她和他都有些情难自禁,眼眶微红,被感动了。不是被那些情话感动,而是被两个人走过的十年风雨感动了。这是多美好又多辛苦的十年啊,他们无数次被打垮,被命运绑架至生死边缘,无数次你扶着我、我拉着你,再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踏着商界败北对手的尸骨往上爬,为彼此、为桥银、为上东城企业经济一隅,挣一个未来。如今,桥银易主,但“魏谢”仍在,而且将一直在,直到生命尽头。世间童话甚少,她何不成全一个?魏应洲拿起钻戒,对谢聿点头:“好。”婚姻,多郑重的两个字。走过十年风浪的魏应洲和谢聿,真正走到了婚姻面前,其庄重还是令两个人严肃不已。一个人要有多幸运,才能爱不够、看不够、吻不够另一个人?他让你此生不再寂寞。当谢聿为魏应洲戴上钻戒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有些红了眼眶,连一旁张建明都被感动了。这世间多的是视婚姻为利益和玩物的人,像谢聿和魏应洲这样郑重对待婚姻的老派人,有一个少一个。张建明拍手,将气氛从感动拉向快乐:“好了好了,礼成了,下一步是不是该亲吻未婚妻了?”周围群众瞬间起哄。张建明还在火上浇油:“魏总,我们见多了男士主动的,轮到你这么有名的,怎么也要给我们来个反套路吧?来,不要客气了,主动点,上吧。”魏应洲笑骂:“你就起哄吧。以后等你结婚,有的我给你闹的。”倒是谢聿一脸期待:“也不是不可以。”魏应洲不愧是纨绔出身,各种情况都不在怕的,玩玩嘛,她的强项啊。她当即抬手拉住了谢聿的衬衫衣领,将他用力拉向自己。她踮起脚尖咬住了他的下唇,趁他吃痛探入他口中,完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深吻。两个人旁若无人,浑然不管身旁的一众单身狗如何被喂饱了狗粮。谢聿在深吻之际,对魏应洲由衷钦佩:不愧是上东城著名纨绔子弟,第一次主动技术就这么好。若非这十年他都在她身边,知道她的感情史一片空白,恐怕他都不会信她这辈子没祸害过别人。就在翠石为桥银魏谢彻夜狂欢之际,上东城中心区的一栋独栋别墅内,书房的灯也亮了一整夜。年逾五十的李宏生,在上东城医学界声名赫赫,任职上东城最大私立医院嘉宜医疗的院长一职已长达二十年。不为人知的是,他还有一个低调的身份:汇林银行董事会主席费士桢的私人家庭医生。而汇林,正是嘉宜医疗的有力出资方。晚间十一点,李宏生戴着听诊器,为费士桢做日常检查。费士桢数十年如一日,亲自掌管庞大的汇林银行,每晚十一点能到家休息已算早,更多的时候是凌晨才能归。位高权重的老人忽然问:“听说,今晚翠石很热闹?”李宏生与费士桢私交甚笃,自是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桥银魏总和谢特助今晚在翠石订婚,整个上东城都传遍了。明天周刊出街,头版一定是这个消息。”费士桢不置可否:“桥银都被收为国有了,哪里还有什么桥银‘魏谢’。”李宏生听出了他的不痛快。这是费士桢如今最大的心病,尚无药可医。他也只能安慰这老人:“魏总会来汇林的。”“呵,我看是难。她简直是把她母亲的那一笔烂账都算在了我一人头上。”“怎么会?她可是董事长您的亲外孙女。血缘在,魏总抵赖不得的。”一句话,听得费士桢大为快慰。——亲外孙女。如今对费士桢而言,没有比这四个字更令他欢喜的了。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他膝下没有一儿半女,过年时看着家族中的同胞兄弟,无一不是人丁兴旺,他心里不是不难受的。拼搏了一辈子,令汇林成为独霸上东城的商业银行,到头来,膝下无儿女的他,难道就要眼睁睁将汇林交给那些个侄子、侄女吗?绝对不行!他明明有一个最适合的人选!论能力,论人品,魏应洲在上东城的口碑都是数一数二,更遑论她身上流着的还是他费士桢的血。他不将汇林交给魏应洲,交给谁?何况,他也时日无多了。李宏生劝慰他:“董事长,您放心,前列腺癌只要控制得好,配合治疗,短期内不会有危险。”费士桢心思极细:“也就是说,长期内还是有危险的是吧?”李宏生笑:“要讲长期,那就人人都有危险了。您看世上有多少个百岁老人呢?”费士桢看了他一眼,笑了下。“宏生,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李宏生赔着笑。多年历练,早已将他练出了一副乖顺的好模样。为巨头办事,不懂得些乖顺是不行的,且这乖顺还不能面上显露得太明显,做到山不动水不动才最好。思及此,他又出声劝慰:“而且,董事长,您还有谢聿啊。谢聿知道您得了这个病,他答应过您,一定会将魏总劝回来的。”费士桢听了,确实宽慰不少。“谢聿心软,我知道。你看他喜欢魏应洲,喜欢了多久,就陪在她身边多久,宁愿自己苦着也不说,我就知道这孩子一旦心软起来,真是不得了。”“这就是了。说到心软,谁能比您更令谢聿心软的呢?”李宏生要他放心,“董事长,您对谢聿,可是有养育之恩的。”一个月后,费士桢亲自召开了一场小范围的内部会议。参与会议的人不多,仅有八人,身份皆大有来头。可以说,正是这八个人,构成了如今汇林银行的最高权力中心。费士桢大胆挑明了会议主题:他已有决定,授意魏应洲担任汇林下一任首席执行官。全场无声。偌大的会议室内,静到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台下八个人,人人心里一本账。汇林即将风云突变,究竟是站费士桢好,还是反了他的胜算大?半晌,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沉默:“董事长,您的决定,我一定全力支持。”在座所有人都看向他。丁晋周双手交握,放在桌面,抬眼看向费士桢。他目光清冷,一如他的为人,惯不会将喜怒示于人前。这十年,丁晋周在汇林居功甚伟,坊间甚至冠以“大费小丁”之名,直指汇林这位现任首席财务官会是下一任汇林首席执行官。费士桢对此不可能没有耳闻。今天他坐在这里,当场宣布了魏应洲的名字,主要就是想看一看丁晋周的反应。这些年,他的强势作风令汇林在他一人掌控之下,然而近几年,他越发感到力不从心了。上东城金融业瞬息万变,他已年迈,对金融业的脉搏把握得明显有些吃力了。他吃力,汇林就有了缝隙。这些年汇林不是没有遇到过生死战,而适时地将缝隙填补、把汇林几次三番险险拉回的,正是丁晋周。此时,他的反应令费士桢十分满意。在全场无人表态之时,丁晋周给出了一份无可挑剔的态度。他甚至说出了远超费士桢预料的话:“董事长,如果可以,我希望尽早和魏总接触,加深双方的了解,为魏总全面执掌汇林尽一点绵薄之力。”费士桢大笑:“好,好。晋周,以后要辛苦你的地方,可有很多啊。”除二人之外,全场再无人敢讲话。听到二人达成一致,其余人才默默拭了下额头的汗,纷纷表态全力支持魏应洲接管汇林。会议结束,费士桢叫住了丁晋周。他正收拾电脑,起身欲离开,只听费士桢道:“晋周。”男人礼貌点头:“是,董事长。”费士桢一笑:“现在旁人都走了,不用如此见外。”他反应很快:“姑父。”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舒服,一点都不会累,费士桢对他很满意。“这个周末来一趟家里,一道吃个饭。你姑姑快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十分想念你,嘱咐我一定要告诉你,周末她会亲自下厨,做你最喜欢吃的响油鳝丝。”“好,多谢姑姑,我一定准时到。”无懈可击,完美示人。这十年,这八个字足以概括丁晋周。费士桢心思缜密,在他手下做事并不容易,何况是被坊间认为可接替他的人,更是令他心头针刺。他提防丁晋周提防了十年,却只提防出了一个越来越完美也令他越来越看不透的丁晋周。最后,费士桢对他笑了下:“没事了,你去吧。”“好。”当晚,丁晋周十二点到家。他住在上东城中心城区,顶级公寓的最高层。凌晨十二点,是他的正常下班时间。这十年,他没有一天早过这个时间点下班。他吃得了旁人吃不了的苦,才坐得稳汇林首席财务官之位。男人进屋,脱下衣服外套,挂在玄关衣帽间。他扯开衬衫纽扣,走去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正端起要喝时,接到了一通电话,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名字:丁姝菡。他接起电话,声音温和:“姑姑,这么晚了,您还没睡?”丁姝菡怎么可能睡得着?她知道费士桢属意魏应洲,但她没想到,费士桢竟敢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宣布。没有征求过费家任何人的意见,没有征求过汇林任何一位董事的意见,他就这样要让一个和费家、和汇林全然无关的陌生人,公然接手费家几代人的心血了。费士桢这样做,不仅是在打费家的脸,更是在打丁姝菡的脸。他的行为无异于是在向她数落:谁叫你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一儿半女!丁姝菡在电话里恨得咬牙切齿:“我绝对不会让汇林落在魏应洲手里!晋周,自你父母过世将你托付给我,你就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放心,有姑姑在,你一定会是汇林未来的董事会主席。”丁晋周听了,笑了下,低头喝了一口冰水。他声音平静,反过来劝姑姑:“姑父只是内部宣布,听听就算了,没有那么严重。”如果内部宣布就能当新王,一千多年前也不会有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杀死太子李建成了。丁姝菡顾忌的还有一件事:“还有谢聿,你也要当心。你姑父对谢聿十分器重,我知道他心里打的就是让魏、谢一起接手汇林的主意。”“谢聿?不足为惧的。”男人走去吧台,放下水杯,并未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他和谢聿交过手,在东鹰国际那件事上。当初他借东鹰国际想打谢聿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最后失败了,但谢聿最终也没能找出东鹰国际背后的主导人正是丁晋周,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丁姝菡余怒未消,丁晋周好耐心,陪她讲了半小时电话,这才将她的怒火消散了些。电话结束,丁晋周放下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他浪费了半小时,安抚了丁姝菡,避免了丁姝菡和费士桢提前交恶、他夹在中间难做人的局面,这半小时浪费得挺值得。他并不想这么快和费士桢交恶,毕竟这不符合成本原则。他要用最小的成本,得到最大的利益。洗完澡,男人走进卧室,拉开了床头柜最上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张照片,拍立得旧照,十几年过去了,照片都有些泛黄;但照片中的人影依旧清晰,可见他保存得有多好。他拿着照片,站在落地窗前,看得入迷。整座上东城的迷离夜景,都不及他手里这张泛黄的旧照令他怦然心动。这是一张十分俏皮的照片。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都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青涩可人,如同两串正在发育的葡萄,水嘭嘭的,连眼睛里都满是透亮。这女孩俊逸非常,正拉过男孩的衬衫衣领,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下唇。照片中的丁晋周被她吻得手足无措,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最后搂住了她的腰,软软的,搂得他心都要化了。她身上还有一道铃兰香,这令他越发紧张,既想将她搂得更紧,又怕搂得太紧伤了她。一吻缠绵,两个人的脸都有些红。初吻总是这样,带着苹果般的清甜与羞涩。他抬手,手指描摹照片上她的脸。“魏应洲,别来无恙……”丁晋周从未觉得人生有当下这般好。汇林,他一定会要;魏应洲,他更是要定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