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关上了门窗，还会留下一个狗洞1初秋的凉意尚未浸透这座城市。凉风融合着湿热的暑气，像裹了层糖浆一样黏黏答答，凝在皮肤上，化都化不开。在人头攒动的街区、人挤人的地界，炽热的呼吸与夏末的暑气交织，让黏腻感瞬间被放大了数倍。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烦躁的神色。西河市的人流量不大，就算是逢年过节超市跳楼价大甩卖，抢购的人也不会超过十个，能一下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还得多亏数月前就预热的烟火大会。现如今全国明令禁止烟火，市民对烟花的喜爱，比南方人渴望下雪还要强烈。几座城市联合报审，足足三年才将这场活动审批下来。这场满含万人期待的烟火大会，足以被纳入西河市历史记载。应念间坐在教室里，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偶尔急不可耐地抖几下腿。“丁零零——”铃声刚响，她便拉着身旁的程菀茗，像离弦的弓箭一般弹了出去，二人抄了条羊肠小道，一路上弯弯绕绕，好不容易才挤进了烟火看台的第一排。看台上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观众，偶尔会有些重心不稳的人在推搡间撞到应念间，但即便这样，也没能让她松开攥着栏杆的手。“千万别放手！”应念间攥着栏杆双眼紧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来跳楼的……程菀茗顶不住四周探究的目光，轻轻推了推应念间：“好啦……你是来看烟火的，不是来看原子弹发射，不要摆出一副‘英勇’的表情啊……”应念间一睁眼，正好与那些目光对上，略有尴尬地松开了攥着栏杆的手。她转头想说些什么缓解下尴尬，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一群人乌泱泱地朝她压来，片刻间，程菀茗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身旁不断有人拥来，这堵人墙被筑得越来越厚，应念间顿时慌了，着急忙慌地跳了几下，连程菀茗的影子都看不见。她强行拨开不断朝她压来的人群，试图往原来的位置走去，身后却有一股力量一直在将她往外拉扯，她像是陷入了一场漩涡，越陷越深，急得她满头大汗。推搡间，应念间被挤出了人群，定睛一看，她才发现自己挣扎半天反而离看台越来越远。“……”应念间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准备重新进入人群，刚助跑两步，忽然脚下一硌，似是踩到了什么。她正打算弯腰查看，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像没头苍蝇似的直直撞在她身上。两个人狼狈地跌坐在一起。那男人反应极快，一个弹跳从地上爬起，匆忙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了裤子口袋。“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脸歉意，边说边往外挪动，那遗留在裤子口袋外的挂件晃啊晃，立即吸引了应念间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糟糕！钱包没了！她立刻反应过来，指着那个男人大喊一声：“站住！小偷！抓小偷！”男人原本害怕打草惊蛇，还在慢吞吞地挪动，闻声，知道东窗事发，当即扭头就跑。应念间一看他要溜，拔腿追了上去。应念间一路声嘶力竭地喊着、骂着，可周遭的路人都是一脸漠然，像是在围观马拉松，还有几个凑热闹似的给她加油助威，口中喊着“加油”。前方狂奔的小偷时不时扭头看情况，脚下的速度却丝毫不减，不过今天碰到应念间这个耐力十足的种子选手，也着实让他累得够呛。应念间以为他回头是在向她挑衅，气得深深憋足了一口气，加快速度。眼看着她与小偷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快要拉住小偷衣服的那一刻——拐角处猛然走出一个身影，生生将她拦下。“嗬……”应念间来不及刹住脚，迅猛地冲进了那男生的怀里，撞得他连连后退，两个人的口袋中都有东西被撞了出来，落地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口气实在是憋了好久，她涨得满脸通红，大脑缺氧。晕晕乎乎间，她松了口气，无力地跌在了他身上。男生身上夹杂着橙花与橡木苔的香味，清幽淡雅的气息与闷热的晚夏格格不入，反而更适合枫叶逐渐泛红的初秋。他身着一件干净的浅色T恤，领口处有道小暗纹，看起来格外昂贵。而她，在撞上他的时候，脸上刚刚因为剧烈运动冒出的汗水也随之蹭到了他身上，工整洁净的T恤湿了一片。言硕闻到应念间身上的气息，微微皱眉，他迅速将她扶正，同时看清了她的脸。她的皮肤干净白皙，气质尤为秀丽大气，像落了初雪的富士山，清冷眉宇间有一道淡淡的“川”字皱纹，看起来时常皱眉，不过此刻她脸上的红晕倒是冲淡了一丝清冷，有点儿莽撞的可爱。这张脸他并不陌生，光从舍友姜寿司的手机上就见过无数次。姜寿司身为学校论坛的资深用户，学校的大小动静他都了如指掌。传闻宜江大学设计系有个女生特别倒霉，常年头顶乌云，印堂发黑。你所想不到的、预料不到的，都有可能在她身上发生，回回都能让他大吃一惊。入学三年，言硕听过不少关于这姑娘的衰事，疑惑又好奇，早就想亲眼看看她是怎么衰的，奈何这么多个春夏秋冬一直没机会遇见。……言硕回忆了下，愣是没想起这姑娘的名字，他索性直接问：“你这回……是遇到小偷？”应念间此时正用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换气，大脑缺氧的感觉还未消失，耳鸣声又接踵而来。听见男生的问题，她指了指远处那个跑得还剩一个蓝色点点的背影。“……”看她这难受的样子，想必也是追不动了。“等我。”男生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就追了上去，连地上的手机都没捡，真是“壕”无人性。应念间扶着缺氧的大脑，慢慢蹲下去，手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先是捡起了那个男生的手机——完好无损。她又捡起自己那部，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眉间的“川”字纹越发清晰。果然是她的手机碎了，同样的高度跟冲击力，怎么别人的就完好无损，她的就体无完肤？对比两部手机天差地别的外观，应念间硬生生地掐着大腿将眼泪憋了回去。“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上帝关上了门窗，我还有狗洞。”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命运给予了应念间一个特殊的、异于常人的标签——衰。“衰”这件事萦绕在她身边多年，在别的女生被称为“人间水蜜桃”“人间红西柚”的时候，她的外号是“人间倒霉蛋”……从一开始的遇事就哭，到后来的“身经百战”，她的自愈能力早已超乎常人，心理承受力比钢铁还要坚固。2因着男生离开前让应念间等他，应念间拿着手机一时不敢离开。远处的天际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五彩斑斓，过了几秒才迟迟传来几声“轰隆轰隆”炸裂的声音。烟火大会开始了。可她在的这个位置，看不见烟花，只能堪堪听到声音，原本是个值得被写进城市历史的日子，她却因为霉运，过得连一丝参与感都没有。再怎么看得淡，说不沮丧，都是假的。正当她暗自沮丧时，身边突然靠近了一个人，身上散发着炽热的气息，在烘烤着她的皮肤。应念间条件反射地看向身后。“没抓到？”“抓到了，我先去了趟派出所报案。”“噢，也对，押着他回来估计他会趁机溜掉。”“走吧，去拿你的钱包。”言硕从应念间手中拿过手机，滑开屏幕后看见微信上的消息红点。他本来是卡文，出来找找剧情，得知这里能看到烟火后便约了姜寿司来凑热闹，谁知他中途遇到了应念间，一不小心放了姜寿司鸽子……屏幕上全是姜寿司的语音消息，不用听也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言硕敲了一行字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下经过。对方回得很快，又问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言硕看了一眼就没再回。应念间不知道他报案的派出所在哪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揉揉腿，刚刚蹲了太久，腿都有些麻了。言硕收起手机，余光正好看见女生在等红绿灯的过程中捏了捏小腿，他没说什么，步伐却慢了下来。西河市的警察大部分都被派出去维持烟火大会的秩序，所里只留了寥寥几个人登记，但该有的流程却一个也没有少。言硕身为报案人，录的口供只有在追到小偷后的事情，至于小偷偷钱包的过程，还得交由应念间来录。应念间情绪难得地慷慨激昂，手舞足蹈地将自己是如何发觉不对劲，又如何机智地应对描述了出来，对面的警察听得一愣一愣，还以为自己在听相声。一系列流程走完，单子填了一张又一张，应念间激昂的情绪逐渐转为平静，钱包却连个影子都还没看见。就在二人坐在椅子上等得快要睡着时，先前录口供的那名警察冲应念间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那警察手中拿着一个挂了锦鲤钥匙扣的钱包，都不用言语，应念间光是看见钱包，就主动跟进了审讯室。“说说钱包里有什么？”“有身份证……和一张废卡吧。”应念间看着那个钱包的样式，眉间的“川”字皱纹再次若隐若现，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警察戴上塑胶手套，将钱包打开，果然看见一张身份证和银行卡。他将身份证拿出来，又让应念间背了一遍身份证号码才将钱包还给她，还顺便给了两张表格让她填写。应念间生平头一次进派出所，没想到流程这么烦琐，光是单子就填了不少张，得亏这次就遇上一个小偷啊……不然来八九个，今晚光填单子就能填到明天早上了吧。应念间写完领物单，拿着钱包走出审讯室。那个帮她抓到小偷的男生还没走，似是靠在座椅上睡着了。应念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不知该吵醒他，还是该让他继续睡着。她看了眼手表，推了推身旁睡着的男生。“谢谢你。”听见声音，言硕醒了过来，他先是茫然地环顾四周，而后开口，嗓音低沉带着些许困意：“拿到了？”“嗯。”“钱没少吧？”“我才发现……”应念间攥着钱包，低着头，别在耳后的长发轻轻地落了下来，遮住了她轮廓分明的侧脸，语气带着些难以启齿的内……内疚感？言硕有种不祥的预感。“包里没钱，这个是装废卡的钱包……”现在都用支付宝跟微信付账，红通通的人民币早就成了九宫格上按出的几个数字，应念间都已经忘了上次带现金是猴年马月。一直到警察将她带进审讯室，她才想起这个钱包是用来装废卡的，有用的就一张身份证。言硕再次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一副活在梦里的样子，就差扇自己几巴掌让自己清醒过来了。敢情他第一次追小偷，就为了追回一个装废卡的钱包？他烟花都没看，还放了别人鸽子。这姑娘是不是在逗他玩呢？算了算了，他失笑地摇了摇头，手指在鼻尖下方挠了挠，不假思索地问：“你是不是踩到屎了？”“啊？”应念间脑袋一蒙，而后，貌似……也闻到一丝不属于她身上，也不属于派出所该有的气味。她微微低下了头，同时朝内翻转了脚底，鞋底纹路中卡着一片黄色不明物体……经过她走路、摩擦，屎早已跟鞋底完美地镶嵌在了一起，硌脚感没了，就好像这坨屎天生就是跟随着鞋子制作出厂售卖。原以为上帝只是关上了她的门和窗，没想到竟然连狗洞都封上了。“……”应念间扯出了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尴尬假笑。此刻她多希望从某个角落冲出来一台摄像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为了综艺效果，设定的整蛊情节……可鞋底飘来的阵阵臭味，打破了她的幻想，让她认清了现实。等应念间清理完鞋子，外面的轰隆声已经停了，抬头望去，能照亮黑夜的，只有一盏盏独自燃烧的路灯。灯下，男生的脸被黑影笼罩，却不难看出他硬朗的五官轮廓。言硕按亮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同时映入应念间的视线。深夜10点24分。宜江大学的门禁时间是10点30分，现在就算打车也来不及了，更何况她还身无分文。应念间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言硕。往常这个点应该是言硕更新小说的时间了，但他此时定然是拿不出文章放上去，平台有规定，不更文的作者得写请假公告，哪怕是他这种白金级别的大神也照样得写。“有钱吗？”应念间晃了晃坏掉的手机，有些局促地问。闻言，男生微微挑眉，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完最后一个字，利落地将请假公告发了出去。“走吧，哥哥带你开房去。”3这突如其来的奔放又极具暗示性的话语，让应念间为之一愣，当下她毫不迟疑地将坏掉的手机牢牢握在了手里。手机虽然坏了，但好歹可以当作武器，砸起人来倒也丝毫不会含糊。应念间稳住情绪，将那只握着手机的手背在身后，就等着言硕“认罪”，给他一记警告。“你……你想干吗？”前边大步流星的言硕闻言转了身，见应念间还愣在原地，又一头雾水地走了回来。“走啊。”女生的眼神十分坚定，可与言硕对上视线后，却带有一丝慌乱。“我，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她声音轻轻，有些听不清。言硕突然靠近，吓得应念间浑身一颤，全身绷得直直的，靠在身后的灯柱上，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生怕自己会被言硕强行拖走。“……”瞧她这紧张模样，写了无数感情戏的言硕顿时恍然大悟，多半是自己先前说的那句话太露骨，让她想歪了。怪只怪他们男生平时说话大大咧咧，百无禁忌。不过毕竟是个女孩子，应念间听完没打得他屁滚尿流算是很给他面子了。言硕挠了挠脸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重新取得女生的信任，索性顺着她的误会，一不做二不休！“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了？哥哥又不挑食。”“你还……还不挑食？”话音刚落，言硕再次凑近，单手撑在应念间的头顶上方，将她壁咚在路灯与他之间。她感觉身后倚靠的灯柱明显晃动了几下，路灯的光影不均匀地洒落在他的脸上，他睫毛浓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带着些玩味的笑意。应念间心里越发慌乱。两个人四目相对，嘈杂的世界在一瞬间沉淀下来。许久，言硕被她紧张的样子逗笑，自己率先破功，发出低沉沉的笑声，撑在她头顶上的那只手，也在慢慢上移，轻轻地将一只小蜘蛛弹开。“想什么呢。宜江宿舍有门禁，我没身份证，你没钱，我们当然得一起了。”应念间只觉得头顶起了一阵小风，带动了她的几根头发，男生身上的橙花与橡木苔气息钻入鼻孔，望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她这才意识到这个壁咚并不是壁咚，而是他在帮自己处理蜘蛛。想多了的某人颤颤巍巍地从路灯下挪开，戒备心却依旧很强，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冷漠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呃……你也是宜江大学的？”两人从相撞到现在，除了录口供前聊过几句，其他时候不是坐在椅子上发呆，就是沉默寡言地走着。言硕是因为这几年看过数篇关于应念间的帖子，了解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对她感到熟悉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会儿经她一提醒，才想起今晚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宜江大学小语种系，言硕。”“我是设计系，”应念间挥了挥手，试图将空气中残留的尴尬因子挥散，“应念间。”她悄悄将握在手中的手机放回口袋。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言硕的眼睛，他干咳一声，将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均匀地散到眉眼各处，就连语调都带着些忍俊不禁。“那走吧，正经人家的姑娘。”烟火大会进入尾声，观众们陆陆续续地离开。这个庞大的团体从内部被一点点瓦解，渐渐地蔓延到看台的边角，受了“散场”感染的游客们也慢慢地向外圈走去，各自拥有各自的目标，四分五裂毫无秩序可言。黑夜中有那么一群人在慢慢挪动着，比来时的速度还要缓慢。西河市的夜生活，往常在九点就彻底结束，像今日这般，深更半夜十点多街道上还有一群人的情景，很是少见。“又住满？”应念间不敢置信地看着前台小姐姐。西河市的烟火大会不仅让本市的人蜂拥而至，还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邻市的游客过来自然是要找落脚地，除此之外还有最爱凑热闹的大学生团体，跟应念间他们一样，过了门禁点之后率先想到的就是在附近开间房休息。“是的，抱歉，二位再往前走走吧。”“……”今日接待的住户比平日里多上一倍，前台小姐姐的脸上微微出油，妆也有些花了，眼线晕成了烟熏妆，看上去有些疲惫。应念间不再多叨扰，又转身往别地找去。外面的人潮逐渐变少，寂静的深夜里，路边树上有几只蝉在喋喋不休，这是它们最后的时光，趁着初秋尚未浸透，努力歌颂剩余的蝉生。两个人并肩走着，言硕的眼神突然变得飘忽，眼尾余光慢悠悠地扫视着周围，似乎是在勘察着什么。他小声地说：“这条街以前发生过一件事……”“什么事？”应念间这人，除了身上的霉运比别人强些，好奇心也格外强，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好奇，像只小猫似的。言硕再次看看周围的人，而后朝应念间勾了勾手。“你凑近些。”“发生过什么？”“以前有个女学生在这条街上失踪了，听说后来她的尸体被找到时，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身体都被蛆虫……呕。”提到蛆虫的时候，言硕搓了搓手臂上生出的一片鸡皮疙瘩，还捂着嘴，生怕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应念间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好心地替他拍了拍后背，接过他的话题。“这事我也听过。”她气音绵延，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言硕的脖子处，声调跟言硕如出一辙的诡异。言硕一愣，放下了手，神情颇为复杂。应念间继续道：“那女生不仅内脏被吃空了，连四肢都被重新缝合过，而且更诡异的是，监控上显示她死前一天还走过这条路，可法医却断定她一个月前就死了。”“你，你也……”“你知道凶手是谁吗？”应念间打断了他。言硕木讷地摇了摇头。应念间眯起双眼，冰凉的手指搭上言硕的手腕，把他拉向自己，悄悄地附在他耳边说：“没人知道，因为……作者今天没更新。”“咳咳——”言硕收起了故作害怕的样子，正色道，“你也看边禾的书？”“边禾”是言硕的笔名，刚刚提及的这个情节是他小说中的剧情。这个案子快要被写崩了，他之前设想了一系列情节都无法把“女生消失又出现”的剧情给圆回来，他今天来烟火大会的目的，也是想重新走走这条路，获得些灵感。原本是想找些话题跟应念间聊聊，打发下时间，谁知道这姑娘口味还挺重，竟然还看悬疑推理文……“悬疑界‘小琼瑶’，谁不知道啊。”真的好巧，言硕唬应念间的那个情节，正好她昨天才看完，今天临出门时她还特地看了眼作者有没有更新。言硕被抓包后，没觉得尴尬，反而在这条长街上朗声大笑起来，笑声比刚刚讲的悬疑剧情还可怕，应念间怂怂地离他远了些。“‘小琼瑶’？为什么叫他‘小琼瑶’？这外号谁取的？”“我们宿舍内部取的……主要是他每本书的感情戏，都写得跟千年干尸复活一样狗血，我怀疑他可能是没谈过恋爱。”确实没谈过恋爱的某作者，感觉心脏受到了一击重创。写作生涯中头一次觉得实际体验也是如此重要，他当初就不该走这条不归路，不然也不会天天更文更得连恋爱时间都没有。“那你猜猜作者会怎么接上章剧情。”既然她说他感情戏写得烂，不如就聊聊情节，反正他的灵感已经干涸，实在想不出该怎么把那情节给圆回来，要是能从应念间这儿得到点灵感也好。只可惜应念间这些年吃过不少倒霉事的亏，如今事情不找上门，她断然不会主动去找事情做。她托着手臂，装模作样地回忆了下剧情，沉思道：“这个嘛，挺难圆的，我很期待看到作者的惊喜。”“你想想，换作是你，你怎么办？”言硕一听她这话，急了。他的读者是怎么回事儿，一点儿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就等着作者真相大白。老话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应念间身为读者，好歹也提供点想法让他发散发散吧。“我想想啊，那给被害人安排个双胞胎姐妹吧！比如之前别人在路上看见的是她姐姐。”应念间拗不过他的执着，想了想。不可否认的是，应念间虽然倒霉，但还是很有搞悬疑的头脑，随口说的一个剧情，就能将上下文衔接在一起，可见她脑洞着实不错。被“旁观者”点通的“当局者”言硕此时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欣赏，恨不得把出版过的几本书，全部签完名赠送给这个可爱的读者。“你为什么喜欢边禾？”解决完“心头大患”后一身轻松的言硕好奇地问道。“因为边禾喜欢作死。”“？？？”“他的情节不瞻前顾后，思路特别野。就好比刚才我们讨论的那个情节，我感觉他就是想跟被害者同归于尽！天天逼自己想这种剧情，早晚得进精神病院。”“……”他打消了把全套签名书送给可爱读者的想法，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改天是不是真得去医院挂个号查查？但他感觉自己现在还挺正常的啊……应念间与他并排走着，丝毫不知自己刚刚错失了边禾的一整套签名书。将近深夜十二点，两人终于找到还剩一间空房的酒店。一个出了身份证，一个出了人民币，相遇至今，他们之间最和谐的一幕诞生了，虽然看起来格外狼狈。4太阳被乌云笼罩，天气阴沉沉的，像是前一夜的烟雾还没散尽，乌蒙蒙一片。应念间上午有课，言硕也有课，两个人起床洗漱完后就直接去楼下退了房。这间酒店离学校不远，就算都有早课，他们也没走得多匆忙，反而还优哉游哉得不得了。“一块吃早饭？”“不了，我还得先回一趟宿舍。”课程表存在应念间昨晚“阵亡”的手机里，她只能凭着前一周的印象回忆今天的课程，隐隐约约记得今早是一节必修课。别人不带书，低个头就能避免被老师点名，而她，向来是百分之百会被点到起来回答问题，这比踩到屎的概率还高，她绝对不能偷懒冒这个险。再者她昨天跟程菀茗被挤散后，一晚上都没联系，指不定程菀茗会担心成什么样……“那好吧，再见了。”两人出了大厅就各走各的，可看似分开的两个人，却又因为一件事引出的另一件事重新有了更深的纠葛。酒店大厅里的沙发上，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消失的两个人，退出了手机拍摄的界面。“那个是言硕吗？”“我的天！言硕？我只顾着看应念间了！”“见鬼！他们两个在一起了？”宜江大学的小语种系跟设计系分别坐落于南北两个方位，学校里就连运动会都是让他们各开各的，可想而知这“南北”距离是有多远。这种隔着几条大马路，跨越千米的恋爱是怎么做到的……没想到他们误个门禁，也能在第二天发现这么劲爆的八卦。发论坛，赶紧发论坛，有什么八卦爆料先发论坛，指不定有别人知晓内情，会顶着匿名上来解惑。一群人纷纷打开论坛，一个#应念间言硕恋爱#的帖子空降在一堆日常帖中，没过多久，帖子就被加了“精”。应念间到宿舍时，程菀茗正打算去公安局报人口失踪。见到应念间后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问道：“你昨晚怎么睡的？”昨晚……应念间没钱，言硕没身份证，他俩就合起来开了一间房，但言硕倒是挺绅士，把床让给她，自己睡了一夜沙发。可程菀茗的联想能力超强，一张嘴巧舌如簧，假的都能被她说成真的，要真告诉她的话指不定又要被打趣。应念间想了下，避重就轻地回答：“有个同学也误了门禁，我们就合开了一间房。”程菀茗认识应念间以来，见证过她大大小小的霉运，想想也知道昨晚肯定又是一段惊心动魄的连环倒霉案，不过现在人安全回来就行了。“哦，那就行……你先走吧，我上学校论坛搜一圈资料就来。”“嗯，好。”应念间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又重新翻出了旧手机，还好自己还是有些先见之明啊……收拾完毕后，应念间走到门边，刚握住把手，就觉得身后一阵疾风冲来，她在条件反射下转了身、双手环胸地保护自己。程菀茗手脚并用地将应念间控制在了门板上。狭小逼仄的空间里，程菀茗的眼睛紧紧盯着应念间，像是要将她看穿。应念间突然一阵心虚。“你不要用这么炽热的目光看着我，我……我喜欢男的！”“说！你昨晚是不是跟小语种系的言硕在一起？”程菀茗双手按在应念间的耳侧，吓得应念间双下巴都出来了。见事情曝光，她乖乖地点了点头，然后立即摇头：“我们就是单纯的互惠互利合作双赢关系，特别清白！”“单纯？清白？”程菀茗将手机屏幕点亮放到应念间的面前。那个#应念间言硕恋爱#的帖子不仅被管理员加“精”置顶，里面还有她跟言硕出门时的一系列照片。照片像素不高，像是躲在偏远处放大之后拍摄的。最下面还放了一张两个人的正脸图，算是八卦的实锤，一堆八卦群众就跟目击者一样在帖子里带节奏，摁头让他们两个人原地谈恋爱。应念间呆了。早前也有人偷拍过她，不过帖子的语句和措辞都写得很温和，不像这篇这么劲爆，她这会儿算是尝到当明星的滋味了。“宜江南半球的天选之子，无数妹子追了三年都没追到的男生，被你撩到了，可以啊，跟姐姐细说下呗！”宜江大学占地面积很大，被历届学生夸张地分为了“南半球”跟“北半球”，除非学生会跟社团的原因，能让南、北区学生见见面外，其他时候的见面机会并不多。言硕跟当初的应念间一样，刚入学就因为颜值在论坛上被一顿猛夸，但后者是靠自带衰运稳定后续曝光，言硕则是以能力吸引一群迷妹。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应念间摁亮正在用充电宝充电的手机，打算看下时间再跟程菀茗细说。通知栏突然弹出一条消息，她点了进去：“你先等下啊，我回个消息。”她在列表里一眼看下来，找到了刚刚通知栏弹出的那条消息，点开。【编辑土拨鼠：您好“盒子”，档期有空余吗？】应念间从小跟着父亲的好友原野学习绘画，上大学后又选的设计系，平日里除了为一些小众品牌设计衣服，还会为一些作者画画图书封面。这个叫“土拨鼠”的编辑，之前就找她约过一次封面。她按时交稿，对方按时给钱，合作还挺愉快，在档期十分空余的情况下，没有理由不进行二次合作。【YNJ：有的。】【编辑土拨鼠：好的，那这次边禾的新封面就交给您了，合作愉快。】这条消息刚收到，应念间就抓准了消息中的关键字——边禾？九〇后作家中的领军人物、青春悬疑界的黑马、作家年度福布斯榜前三的边禾？这种大神级作者的封面不都应该交给大神级、开价几万的封面设计师来完成吗？一连几个问题自动跳入了应念间的脑海，她被程菀茗圈在门上，大气不敢喘，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条消息，生怕编辑把它撤回。足足盯了有两分钟，将要过了撤回的时限，她才迫不及待地追问了一句。【YNJ：现在就约封面，难道是边禾大大的新书要完结了？】对方用的是工作号，回复起来相当快速。【编辑土拨鼠：是的。】是的！得到这个肯定的回复，应念间屏息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出声。“我接到‘小琼瑶’的封面了！”“什么？边禾！你是不是蹭到言硕的好运了！”程菀茗说完就抱着应念间一顿乱蹭，试图替她分担点好运。应念间趁乱连忙瞄了眼时间。9点31分。好运个鬼。上课迟到，自然是遭到老师的一顿数落，最终靠扣平时分才让此事过去。熬了一个上午，听到下课铃响起的那刻，应念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苏醒了，像是积雪尽融，二月便回了春一般，重新充满生机。她抱着书本走在路上，另一只手不断刷新着小说页面。昨天边禾没有更新，请假条上说今天中午会更新，可她刷了半天，还是没把更新的章节刷出来。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校图书馆的门口。这间图书馆上下一共三层，外面复古做旧的墙壁上覆满了爬山虎，夏天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植物还没发觉，依旧是绿油油一片，这种浑然天成的装饰在每一个设计师的眼中，都是绝美。旁人或许觉得稀疏平常，但应念间倒是看得眼睛有些发直，慢慢欣赏了起来。言硕刚好从图书馆出来，身上还背着一个电脑包。见状，他抬手压了压颈椎，懒懒散散地走到应念间身边，拍了她一下。“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言硕换了件米色的T恤，穿了条松松垮垮的工装裤，这一套看起来邋里邋遢，穿到他身上却意外好看。应念间回过神来还未答话，脸上落了一滴湿润的水珠。天上霎时间下起瓢泼大雨，兜了一早上将下未下的雨，现在像是找到了一个缺口，恨不得一次性全部落下。雨下得又急又大，砸在身上像是凌乱而细密的针头，无孔不入。应念间浑身上下能挡雨的只有手中的书本，在书本湿与头发湿之间，女生几乎是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前者。“我先走了。”应念间顶着书来不及同言硕寒暄，扭头就要往宿舍跑。“哎——”言硕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在电脑包的两侧摸了摸，摸到一个圆筒状的东西。他将那圆筒物体取出，在女生羡慕的眼神中，撑开了伞。伞是单人伞，两个人用有点儿小，肩膀处多多少少都会被雨水打湿。言硕又往应念间身旁凑了凑，无果，打消了送她回宿舍的想法。“哎，这初秋的天就像正经人家的姑娘，说变就变。”那七个字是昨晚乌龙事件发生时，应念间用来形容自己的，稍作多想就能听出他话中的调侃，她嘴硬道：“我又没求你替我打伞。”“得了，你先走吧，我朋友刚才喊我回去一趟。”再聊下去，湿的就不只是肩膀了。言硕强行掰开她的手，将雨伞塞给她，转身就冒着大雨重新跑进图书馆。图书馆内姜寿司正准备刷卡出去，前方门帘突然大幅度地晃动了一下，卷进一股雨水打湿了泥土的气息，一个浑身是水的熟人走了进来。这熟人一看他要刷卡，长臂一伸，将他重新拉了回去。姜寿司猝不及防被言硕搂着连连后退，一直到书架旁边，言硕才松开他。“你神经病啊！”言硕昨晚被应念间的一席话刺激到了，关于自己脑子有没有病的问题，他想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才忘记，此刻又被姜寿司勾回记忆。男生不容分说，一拳头挥了上去，还不忘骂道：“你才神经病。”姜寿司毫无防备，胸口实实在在地挨了言硕一拳，他有些委屈：“那我改天去医院查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