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一道隔墙后,看到坐在这儿的一桌人,五男一女。依稀听到他们之间的英音交流,四个男生是背对她的,都不是本国人,也没留意她,旁座的一个女生是这个学校的,她正用英文参与交流,一边说,一边用手势轻微比划配合着,偶尔微笑,偶尔点头,而唯独有一个人斜斜坐着。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本国男生,也是唯一一个处于喧嚣之外的人,他无需和自己的同学交流,看上去也懒得和那名女生代表交流,龙七看过去的时候,他正翘着二郎腿,看着膝上的笔记本,而他的手机放在桌上,屏幕还因为前一条消息的提示而亮着。龙七倒抽一口气。因为眼前一下子闯进了靳译肯这个时隔好久不见的人物形象,口干,舌也燥。“龙七?”章穆一喊她。她向章穆一看去时,靳译肯循声看过来。但是龙七对着章穆一的眼神询问答不出话,口干舌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而再看回去时,正正好好与靳译肯的视线对上。完了。视线一对上,她在聊天框里的那套狐假虎威就全部塌了,靳译肯已经将膝上的笔记本合上,他可气定神闲了,明明是她先发现他,他倒反过来有一股先发者的意气风发,没笑,但眼神里有一股只有她能看到的坏模样,龙七被这眼神抓得走不了人,一身反骨隐隐地被他逼出来,章穆一已经跟在座的一轮人打了招呼,和靳译肯也简单打了招呼,再看回这时,她终于开口:“章穆一。”“嗯?”“我还没吃午饭。”这么一句话摆在这儿,章穆一怔了一下,随后答:“那正好,跟我们一起吃吧。”而章穆一话音刚落,桌前的一张椅子就被龙七抽开了,她将包往桌上一放,人也入座,坐靳译肯的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介绍一下呗章穆一。”靳译肯没什么表情变化,但是她懂的,他现在就操着一副“爷就看你怎么演”的淡定样,看戏呢。“噢,他们就是我刚跟你说的交流生,”章穆一反应倒快,简单介绍,“都是英国威斯伦大学物理系的拔尖生,这次来的目的是与我们合作一个物理课题的研究。然后面向他们介绍龙七,用了一连串的英文,没说她的艺人身份,只说是朋友,倒是重点提了支持慈善募捐的一事。接着介绍旁座的女生:“范馥宁,我们物理系的才女,也是这次交流活动的招待。”说着,话头对向那女生:“我的手机拿回来了,昨天辛苦你了范范,多亏你在中间联系,否则误不少事。”“没事,拿回来了就好。”女生应。范范。龙七在脑袋里咀嚼着这昵称,往那女生看一眼,恰好也碰上这女生看自己的一眼,女生察觉眼神对撞,视线立刻一个打拐儿转到了章穆一那儿,抬起杯子欲盖弥彰地喝了口咖啡,耳根微微地红。挺漂亮,五官比林绘还精致点。“对了,你们两个可以认识一下,”好了,章穆一开始重点介绍对桌那位,“他叫靳译肯,从高中开始就是市里各项物理大赛的金奖得主,很厉害的一号人物,这次学术交流他也是唯一一个中国学生,他……”“噢,”龙七打断,“我说怎么眼熟呢,原来在报纸上见过你啊。”范馥宁借她开口的空档,看她。靳译肯的答话挺慢条斯理的:“我看你也挺眼熟的。”“噢是这样,”章穆一做补充说明,“龙七在我们这儿挺有名的,她是位艺人,你可能看过她的广告,也看过她……”章穆一的解释来得一本正经,靳译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看着龙七,龙七也看着他。等对方说完,他公式化地回一句:“挺厉害。”可一点都没听出由衷的赞美来。“穆一,”范馥宁轻悠悠地开口,“你们怎么认识的呀?”这个范范一问就问到点上来。但好在章穆一是个逻辑清楚的人,直接挑重点讲:“龙七之前关注了我们学校艺术周的募捐活动,我们就是通过这个活动认识的,她今天来这儿,是送点物资过来。”没说手机和董西的事,大概怕解释起来麻烦,也因为她和董西及林绘交好,章穆一介绍起她来,一直有意无意地将她的形象往正面上引导。“原来是这样,”范馥宁点头,“就想着你俩的画风不太符合。”章穆一问龙七吃什么,这里大多是一些面食和甜食。“有果蔬沙拉就行。”“附近有中餐馆,我建议你们带他们去那儿看看,他们现在对中餐兴趣比较大。”靳译肯徐徐地插进一句话,接着对周旁的同学说几句英文,那些个男生一下子比刚才精神了,连连点头。章穆一觉得行,然后与那个范范一起,招呼着四个英国小哥去隔壁中餐馆“考察”,靳译肯没去,他懒,龙七也没去,她更懒。正好也需要人在这儿留着位。然而人一走,靳译肯的眼神就开始扎扎实实地放她身上,说:“虚什么?”“谁虚?”她秒回。“一看见我怕得不行。”“行啊靳译肯,几个月不见翅膀硬了,晾完我还理直气壮的。”“我翅膀倒不硬。”他也秒回,然而这句话像是前半句话,从语气上听还有后半句,但他不说那后半句,吊儿郎当地看着龙七。龙七一下子就懂,拿了块巧克力往他身上扔,他撇了下脑袋,没砸成,还挺得意,一副“你就该被我调戏”的表情。但他紧接着又说一句话:“董西也在这个学校。”就好像是战术,前一刻让她放松,后一刻让她醍醐灌顶,龙七没应话,他问她:“你自己知道吗?”沉默一瞬后,龙七问:“白艾庭知道你来吗?”“她知道。”她回有关董西的问题:“我知道她在这儿。”但也只回这么一句话,点到为止地很,靳译肯正要说下一句话,视线突然从她身上移到身后,有人来了,那人轻轻拍了拍龙七的肩。她回过头。不是林绘。是三个面容姣好的女生,她们站在座位一端,揣着一本小本子,细声说:“龙七,特别喜欢你,可以帮我们签个名吗?”……她签名的时候,女生们的胳膊肘推来推去的,空气里浮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燥,这股燥又不像冲她来的。签完名合上本子,领头的女生又怯怯地说:“可以跟你合张影吗?”“合呗。”女生们特意绕到桌沿,请她转一下身:“这里的光线拍照比较好看。”前置摄像头对着她们,龙七身后的女生都往下蹲,快藏在她肩膀后头了,她特意问:“脸照不到没关系?”“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她们齐齐摆手,“拍吧没关系的,你太美了呀,我们不好意思上镜。”靳译肯在后头笑了。龙七瞪他一眼,但三个女生跟着笑,脸还挺红,她再看向屏幕的时候,突然看明白了。噢,蹲得这么往下,是因为这样就能拍到后头的靳译肯了啊,到底还是异性相吸,明星光环都挡不住这混蛋身上的雄性荷尔蒙,三个女生使了这么防不胜防的一招,还把她给套进去了,靳译肯倒像早就看出这套路,在后头悠哉地看着镜头,龙七正要有反应,照片咔嚓一下被定格了,三个女生腼腆地向她道谢,高高兴兴地走了。并且把她们的签名本落这儿了。本子翻了几页,掉出一张拍立得照片,是其中一个女生的自拍照,背面留着一串手机号。龙七合上本子就往靳译肯那儿飞,他再次撇了下脑袋,仍笑着,她说:“你再笑我弄断你的腰。”“这一套你晚上再用。”又来了。他这副样子欠得不可一世,每一句话都把她压得死死的,龙七看着他,随后改了语气,淡淡回:“别晚上了,中午吧。”空气在烧,喉咙有点干,手心也挺热,这句话终于反压住靳译肯了,他没回应,两人相对而视,但不过三秒,他的视线再次从她身上移到后头。章穆一他们回来了。“那家餐厅人比较多,我们先取了号,先坐这儿等会儿,”他一边说一边坐下,“你们聊得怎么样?”范馥宁和四个英国小哥陆陆续续入座。“我跟理科学霸没什么共鸣话题,”龙七特别自然,就好像真没跟对方聊过一样,撑起脸颊,看向章穆一,“所以你昨天没空拿手机,是因为忙着接机?”章穆一对这突然乱入的话题反应了半秒,点头:“对,接机和安排酒店入住。”“怎么不住宿舍?”“宿舍下个星期才能安排上。”“噢,”随口问,“哪个酒店?”“离学校最近的万海酒店,就在这条街上。”龙七听着,手指尖点着脸颊,然后从包里拿手机,假模假式地看一眼后,起身:“章穆一我不跟你们吃了,临时有事,保安室的东西你自己去搬吧,我先走了。”边说,边往后走,靳译肯仍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龙七往他那儿撂了一眼,他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中午十二点二十分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室外的水汽比不过室内的湿气,室内的湿气比不过手心的湿热。靳译肯晚她十分钟到达套房,但早她十分钟进入气氛,房门紧闭,窗帘半拉,龙七长发零散,右手被他十指紧扣着摁到枕头底下,随着气氛的推进渐渐细密,渐渐咸热。靳译肯这一回不太温柔。他太想她了,而这种火一点就着,她将指甲抠进他的手臂,靳译肯在她耳边说话,念着一声沙哑的“七”,摩挲出一句沙哑的话,她听不清,后来手从他的臂上滑落,头发从肩口滑到后背,凝着汗,湿透了。房门紧闭一个小时。这期间,有人来敲过门,他都置之不理,完事后洗了澡,龙七从套房的小冰柜里顺了一罐啤酒,咔嚓一声拉环,躺沙发上,用他的手机订楼下的外卖,还拆了包他房里的零食。那时候,也就问:“你刚刚在我耳边说什么?”靳译肯的手头拆着一个茶叶包,水在壶里咕噜咕噜地烧,他回:“同居吧。”龙七看他。“居哪儿,这儿?”“不住这儿,住处的钥匙在你那儿。”噢,那套房子。她想起他之前带她去过的闲置公寓,注意力回到他的手机屏幕上:“不是说安排了宿舍吗?”“我放着你去潇洒,自个住宿舍?”靳译肯这一句话,就是十足的“你觉得爷可能干出这么规矩的事吗”的质问,龙七说她考虑考虑,手指闲来没事翻他的微信通讯列表,看他未读的几个消息。最新一条消息来自一个昵称为“FF”的账号,头像没放照片,发来的未读消息有三条,显示出来的那条是:在房间吗?“谁啊?”龙七直接问。靳译肯刚倒完水泡完茶,把她正在喝的冰啤酒拿走,用热茶取而代之,往屏幕瞥一眼:“范馥宁。”然后说:“你点开看吧。”龙七二话不说地点开,这女孩在今天发来的消息共有三条,一条是早上八点的,问:起了吗?昨天睡得习惯吗?(笑),不习惯的话告诉我噢,我可以帮你换房间。第二条是十一点发的:吃午饭了吗?而第三条就是刚才的:在房间吗?靳译肯仅回了第一条,而后两条都没回复,而且从消息提示来看,他连读都没读。再往上滑,好友验证是昨天深夜九点发来的,验证通过后的那个时间点,范馥宁还给他发了“害羞”的表情和“早点睡”的道安。“她知不知道你有女朋友?”“知道。”他刚答完,房间门正好被人叩响,他往声源处看,但没有去开门的意思。直到龙七用脚尖踹他的后腰:“我的外卖。”靳译肯这才去开门。但门刚开,范馥宁的声音就从外头传来:“你中午都没怎么吃东西,我给你带了点新鲜的水果。”龙七那会还在研究他的聊天记录,别头看玄关处,靳译肯的答复都还没给,姑娘接着说:“还没洗,我帮你洗一洗吧。”说着就不请自入。身子快速越过他往里走,玄关直通卧室,范馥宁走到卧室所花费的时间不超过三秒,所走的步数也不过五步,龙七懒得动身,而范馥宁是在第四秒发现龙七的。发现当时正斜靠在沙发上嚼薯片的龙七。彼时她光着腿,穿着靳译肯的T恤,手里有茶,有手机,肚子上还放着一包拆开的薯片,她的小腿搁在沙发扶手上,有光穿过窗帘薄纱,洒了一片,洒在她的脚踝上,她的头发半湿未干,空气里浮着一层暧昧的水汽,来自浴室。范馥宁的视线愣愣地放在她身上时,龙七慢条斯理地瞅她一眼,靳译肯则一不做二不休,将客房的门关上。咔嚓。